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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想起了1973年智利总统萨尔瓦多.阿连德的死亡,他面对着根深蒂固的军事与企业利益集团试图推行平等主义改革,最终与几千名支持者在皮诺切特政变中一起遇害。随后不久,《纽约时报》发表社论称“这场灾难中的一大部分”——注意“一大部分”这个词——“责任要归咎于不幸的阿连德总统本人。”无数流血事件以及智利民主政体死亡的“一大部分责任要归咎于不幸的阿连德总统本人,因为他在没有得到授权的前提下贸然推进社会主义改革”。实际上阿连德的支持率很高,他连续赢得了两次全国大选,因此政变才是必须的。但是就算他的支持率没有这么高,难道因此他就要为其本人的遇难承担“一大部分责任”吗?(笑声)《纽约时报》以及美国多数媒体的谴责对象中排位最靠后的就是谋杀凶手自己,由美国情报部门资助并培训的智利军方。
从西塞罗的幽灵依然四处徘徊的古罗马直到今天,许多史学家都不认为寡头式元老院在自己犯下的谋杀罪行中毫无过错。我们可以看看斯科莱特辗转腾挪的功夫。“谨慎的元老们被迫面对狂热的改革派,”——这里他指得是提比略.格拉古——“罗马城内的暴民变得越发不负责任,”——这些人就是不缺形容词——“提比略威胁要将护民官之位变成传达公众意志的媒介”——简直十恶不赦!(笑声)——“从而使公民大会担负其无力承担的责任。”因此他必须死。(笑声)顺便一提,就像历史上所有寡头统治一样,罗马元老院的寡头们也有着在维护阶级利益所必需时违反宪法的传统。当变革威胁统治时,统治的规则就要改变(When the change is threatened to rule, then the rules are changed)。面对着改革派的挑战,元老院寡头们不止一次地实行军管,暂时废止宪法,拥立独裁者,用阿庇安的话来说就是“在绝对权力中寻求救赎”。自凯撒的侄孙屋大维称帝奥古斯都以后几百年间,凯撒之后的所有皇帝手中的权力都比他大得多,但元老院却毫无怨言。他们给予了奥古斯都远超凯撒的权力。元老院对这些皇帝听之任之,因为他们摧毁了公民大会,他们施行了累退税,而且从未试图代表大众推进任何经济改革。在这一过程中元老院也失去了不少权力,沦为了类似上议院之类的机构。但是在帝国期间贵族的财富得到了极大增长。只要危机阶级利益,罗马元老们就像今天的精英阶层一样可以毫无顾忌的选择独裁统治借以避免最轻微的经济民主化,正如同日后的智利精英们纷纷依附皮诺切特一样,即便这样做意味着他们自己寡头统治的终结。他们的巨额财富比“共和国原则”要重要得多,他们视财富重于权力,因此很乐意将权力交给任何保护他们利益的个人。凯撒身亡几世纪后的史学家奥勒留斯.维克多说过一段至今依然适用的话:“元老们以无所事事为荣,在财富面前战栗,财富的积累与花费对他们而言重于永生。”
在历史上,凡是试图借助权力进行体制、政治、法理以及经济再分配的政治家都难免被人打上“煽动者”、“冒险家”、“个人野心家”的标签,渴求权力如同饿汉一般。这一指控今天仍被广泛地用在共产主义者或其他改革派、革命派头上。有趣的是,绅士历史学家们很少谈论政治寡头与精英们的权力饥渴。
这些平民派领袖都在干什么呢?提比略.格拉古在公元前133年形容过无地平民的苦境,这些人中很多都是退伍老兵。“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这些人只得携妻带子上街乞讨,终日苦熬只为‘活动一下’富有者的财产与舒适生活。”格拉古兄弟与其他平民派领袖究竟是不是只顾向上爬的野心家呢?又或者他们只想利用权力来改善大众福祉呢?我认为评价平民派领袖不能非此即彼。平民派领袖的确打算推行为公众谋取利益的政策,同时也借此获取公众支持来挑战统治阶层以便实施自己的政策,最后这种冒险但广受大众欢迎的行为本身也的确能够带来极大的满足感与荣誉。很少有领袖能对公众欢迎完全免疫或将其作为一心一意追求的目标,同样没有哪位领袖能够完全不考虑获取与保持权力的问题而依然能在政治圈子里幸存下来。所有的领袖都要经营自己的权力基础,而将没有权力的大众当作自己的权力基础这一天才行为本身并不能使得一位平民领袖成为煽动者,当这些领袖要与现存权力框架进行力量对比十分不平衡的斗争时尤其如此。
与其猜测领袖的动机与人品,倒不如直接检视他的行为。我们应该问的是究竟是怎样的社会力量驱动了这些平民派。在罗马此类社会力量之一就是饱受诽谤的无产阶级。根据资产阶级史学家的说法,罗马无产阶级在民主进程中完全没有起到任何建设性作用。实际上罗马无产阶级一直与贵族敌对,正是他们的支持为平民派领袖带来了力量。公元前84年他们主动采取行动,阻止苏拉的反动军队进入罗马城。史书记载上千名罗马市民来到城头向下投掷各种物品,阻止苏拉的军队进城。上百年来的规矩一直禁止军队进入罗马城,而苏拉则不管不顾,要将军队开进罗马进行屠杀。这些人对此很清楚,他们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公元前50年,他们热情地支持凯撒带领军队从高卢返回,跨过卢比孔河开进罗马城。召他回来的元老院此时正与凯撒的敌人、高卢地区的日耳曼国王们取得联系——当时高卢人两害相衡之下选择与罗马结盟对抗日耳曼部落。凯撒从一位日耳曼国王口中获得了口供——“如果我杀了你,在罗马城有人将会十分爱我。”试图谋害罗马军队指挥官,这已经是叛国的行为了,而他们居然还要求凯撒不带军队只身返回罗马城。想得美。公元前48年罗马无产阶级发动大规模骚乱,反对寡头行政长官妨碍凯撒免债政令的实施。凯撒与庞贝的内战结束后市民们冲上街头砸烂了庞贝与苏拉的雕像。此时苏拉已经死了快四十年了,但是市民们依然没有忘了恨他。这些人有着很清晰的历史记忆。
普鲁塔克为我们提供了一瞥这方面历史的机会——由于一边倒的历史记述,这方面的材料往往一鳞半爪,不得其详。大部分史学家都对普鲁塔克的这些记述采取了无视态度——例如格拉古兄弟当年得到的支持。当提比略.格拉古推进自己的改革政策时,“百姓的力量激发了提比略的能量与野心,他们在城门、纪念碑以及墙壁上书写口号,支持他回收公地返还给穷人。” 日后盖约.格拉古推出他自己更为全面的执政措施时,“为数众多的支持者纷纷从意大利各地赶来支援他。”别忘了古代的道路情况十分恶劣,更不要提电话之类的通信方式了。但是这些人依然通过口口相传得知了这一情况并从四面八方涌入罗马以谋求更多利益,与平民派领袖相互提供支持。公元前133年与121年,格拉古兄弟分别遇害之后,元老院寡头们明令禁止举行公开纪念活动,可见当时他们就懂得控制历史记忆的重要性。然而尽管“民主进程的崩溃使人民感到既害怕又屈辱,但他们很快就显示了自己对格拉古兄弟的怀念。城市显要地区树立起了兄弟二人的雕像,四时祭品不绝。许多人将这些雕像当做神龛一般膜拜。”
公元前44年凯撒遇害后不久,平民就发动骚乱,要求得到凯撒的土地再分配政策不会遭到撤销的保证。骚乱的力度如此之大以至于布鲁图斯不得不不情愿地站出来做担保。莎士比亚笔下的布鲁图斯是“最高贵的罗马人”。我告诉你们这位“最高贵的罗马人”都干过什么事。自然,他和凯歇斯都是刺杀凯撒事件的主谋,而凯撒一向爱他——布鲁图斯的母亲是凯撒无数情妇当中的一个,因此两人的实际关系颇有值得玩味之处。高贵的布鲁图斯还放高利贷,利率高达48%而非一般通行的12%,不仅如此他还动用军队为自己讨债。另一位保守派元老在此也值得一提,就是加图。历史上加图一向是原则的代名词,刚正不阿,宁折不弯——尽管他也不介意为了在选举中击败凯撒而花钱贿选,“有时这种事也不得不做”。加图被史学家们视作捍卫共和原则、反对凯撒暴政的典范。“原则”这个词的用法很有趣。当左翼领袖毫不妥协地全身心投入自己的斗争时,他们得到的形容词是“教条化”,“极权主义”,以前的热门词语还有“斯大林主义”。而当加图这样的保守派坚决地维护本阶级利益时就成了“恪守原则”。几天前我还想到过加图。当时我工作得有点累,打算放松一下。我最喜欢的休息方式是读小说,于是就拿起一份《纽约时报》(大笑,掌声)。读着读着我就想起了加图,因为我看到了众议员桑尼.波诺的讣告,他的死因是与一棵“立场坚定”的大树发生了正面冲突(笑声)。讣告上说他是个“坚定的保守派,有着稳健的保守派办事原则”。我们什么时候听说过“稳健的激进派”或者“稳健的马克思主义者”(笑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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