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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作品] 纸牌游戏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1-6-7 11:47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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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个小说试试。

[ 本帖最后由 暖茶 于 2011-6-13 20:3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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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7 11:48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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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单元楼里的人,恐怕会发现“隐于市”的容易吧。老死不相往来的邻居有也等于没有。楼里尽管人进人出,猫叫狗吠,夹杂人声琴声,互相却全不相干,在外人听来,不过如山风吹林的喧嚣罢了。其实,这些防盗门的后面,想必有许多琐细、特别的故事吧。都关着——不足为外人道也!真的那么谨守隐私吗?在都市里,要打开一扇家门很难吧?

琳达就面对着一扇打不开的门,是她自己家的门。就出去买东西的一会儿工夫,门就锁了,跟她分租一个单元的两个女孩全出去了,她又没带钥匙。她沮丧地坐在楼梯上等,好在楼上住户稀少,她坐那儿也不碍事。她谛听着,希望两个同屋快回来,又希望不要有别人来看见她尴尬的处境。

同屋的女孩可能去做两周一次的皮肤护理了,要是这样,她大约得等上两个小时。楼下有几家饭馆和酒吧,可以去歇一歇,但她一个女孩子晚上单独去又不妥当。男朋友韩波住得倒不太远,打电话叫他的话,二十分钟他就过来了,会帮她拎东西,带她去一间餐馆坐。但她又不想在一天之内第二次见到他。一想到他会隔着一张桌子、两杯饮料,用那种略带不快和讥嘲的口吻责备她粗心,她倒宁愿就坐在楼梯上。楼道里只有一盏灯亮着,照着的一段段楼梯都是空旷的,安静的。

然而有脚步声渐渐迫近了。一个瘦瘦的年轻人出现时,她只得站起来让路。他脚步轻捷,两手插在外衣口袋里,走上这一层楼时停住了。他住在楼上,她见过他,可没说过话。他看见她,颇惊奇,说:“没带钥匙吗?”她点点头,说:“没事儿,一会儿就有人回来了。”他说:“先上去坐会儿吧。”她谢道:“不要紧的,她们也该回来了,谢谢你。”他就没再说什么,一闪身上楼了。

琳达又在楼梯上坐下,楼道里的声控灯很快自动熄灭了。昏暗中她恍惚起来,不知悃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忽然醒了,是感觉有人给她身上披了件外衣。她在眼睛看清楚之前头脑就醒了,忙站起来,面前就是刚才上楼的那个人。她说:“真不好意思,还麻烦你...." 他打断她说:“喝点水吧,”—— 他手里还端着杯热水!她尴尬极了,反而笑了:“瞧您何必!我不冷的!”她轻轻一顿足,扭过头去。那人也笑:“你不肯进屋,我只好拿下来了。其实你别客气了,到上边等一样的,勤下来看着也比坐这儿强,现在晚上只有五六度,坐这儿真能冻病了。”琳达他在楼上的房子和她租的房子结构一模一样,两个房间,其中一间关着。他住的是较小的一间,十二三平米。他推开门把她让进去。

屋里没什么家具,“软”件倒不少。一只双人床垫放在地毯上占了小半间屋子,渔网状的绳编床罩洋洋洒洒拖在地毯上。丝绒窗帘厚实可爱,大幅蜡染壁挂遮着粉刷粗糙的墙壁的大部分。屋里没有椅子,她在一张羊皮垫子上坐下,他又挪给她两个靠垫,自己坐在床垫上,面对一组音响。“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琳达。”

“琳达。有点像我的女朋友的名字,她叫霖铃。琳达,我叫叶小锋。”拗不过他,扯下肩上的外衣和他上楼了。


他的话被寂静包围。寂静好似一池春水,一句话说出来,像一粒石子投入水中,水面给划开了,又合拢了,好像没发生什么。琳达,霖铃,叶小锋,三个名字像三粒小石子轻轻落入深潭,躺在水底。湖水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惊动;一团迷朦,却比刚才更温暖、安全和宁静。

他倚墙而坐,离她不远,然而这段距离灯影幢幢;黑夜,太空虚了,像一只空杯子等待着被充满。

在这个环境里,琳达想要倾诉,倾诉什么,她也茫然。也许只是想细细地说话,可他毕竟是太陌生的人。

他倒了一小杯桃红色的葡萄酒递给她。

琳达接过酒杯,对着灯光赞叹:“颜色真漂亮!" 又问:“这是你的家吗?”

“借的房子,我自己的家在装修。”

“噢。你在这儿住多久呢?”

“四五个月吧。”

“装修要这么久吗?”

“我还嫌短呢。回去我就得结婚啦。”

“哦,恭喜啊。”

他侧身把一张唱片放进音响,转过头问“听听吗?” 但不等回答就按下“开始”键。

他望着她:“这样的夜晚真难得:葡萄酒,音乐,琳达。”

“你说什么?”她恼怒地叫道,可她娇软的声音倒像在虚张声势。他避而不答,只笑了笑。就这样,在如醉的音乐里,在他轻松的态度前,她就没法认真生气了。

他的脸很明朗,琳达感觉到他天性中的自由和轻浮——那种有理智的轻浮。

一会儿,他说:“琳达,跳舞吗?”

琳达迟疑了一下,还是站起来。他打量着她,说:“腿真长,将来我要是有女儿,也要生这么长的腿。”

他仍然是那样漫不经心地说的。不等她回嘴,他就揽住她,悠悠地晃着。空间很小,也只容他们脚不离地地摇晃。一会儿,她见他伸手把灯关了,屋里只剩下音响上的一排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她觉得空气里的脉脉温情现在浓得几乎能称出重量了。慢慢地,他的头倚向她的肩了,她的颈几乎自动地回应。略一仰头,就是他的呼吸。

这个陌生人,突然间离自己这样近。她并不动心,也不反感,觉得他们俩像两杯白开水,可以随时融合,也可以随时分开,不会因此有任何增减变化。

他们多么默契,尽管这是她认识他的头一天。头一天!她震惊于自己的轻率,她竟这么经不住诱惑么?琳达不禁瞧了瞧这个人。他薄薄的嘴唇紧闭着,在一点光亮下倒也线条分明,像才做了一个聪明而坚决的决定似的。

“琳达......"

"嘘..." 琳达说。

不必再说了,如果是甜言蜜语的话。她以为她怕听见的,他那一刻想说的,就被这轻轻一声挡住了。果然,他真的不再说话。而在嘹亮的高音萨克风中两人靠得更紧,像两片帆在吹起它们的风中,音响上的几只小小的红灯因为长长的高音而长久地亮着。

为什么呀,他们和爱情无关。

琳达估摸着同屋该回来了,她说要走。他搂着她下楼,站在她刚才坐过的台阶上,他说:“下星期见,啊?”她在唇边竖起手指示意他不要出声,走到门口,挥手让他回去,然后敲敲门。

[ 本帖最后由 暖茶 于 2011-6-8 20:1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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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7 12:14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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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有多少人是这样偶然结识的?但偶然的相遇也不是全凭偶然。即使不是上天注定,也是靠人的意愿和努力安排的。对叶小锋来说,和琳达相遇是迟早会发生的事。也许名字不是琳达,而是艾薇、葛瑞丝什么的。但叫琳达最理想不过了。因为未婚妻已经叫霖铃了,“琳达”听起来有点像,又完全不同,如同妻子和情人在全然不同的世界,又全都重叠在他的世界。琳达是一种匿名,像是对大学舞会上陌生女孩的亲密称呼。

他送走了琳达,回到屋里,撩开窗帘去关窗户。窗外繁星满天,他望着窗外微笑,“琳达!琳达!”他听见自己轻轻叫出了声。清凉的空气迎面而来,星空陈列眼前。但他不再多看,合拢了窗帘。

叶小锋毕业已经四年了,他大学里学的是天文,班里只有十几个同学,清一色全是男生,他们自称和尚庙。功课很难,一堂数学课结束,大家都还坐在座位上痴呆呆琢磨得发愣。惟其辛苦,玩乐的时光才格外甘美,从天南地北汇集于此的女孩们才格外动人,在深夜里七八个不同专业的人挤在一起侃历史、艺术、哲学、政治才格外让人兴奋。他的大学在一座古城,他上学那会儿,学校风气自由,学生中荡漾着一股疯狂劲儿,就是市民中间也时常能发现保留着的古都的雍容风度。

毕业后,他回到他从小生长的城市。这个城市枉担了大城市的虚名,处处闭塞迟缓,人也庸庸碌碌。他混迹其中,感到就像一条名牌牛仔裤,却穿不出样子来,也没人认出它价值不菲。

他是个有脑子、也肯努力的人,可他的脑子反倒让他迷茫,让他的努力都付诸流水。他从小喜欢看星星,立志当天文学家。这不容易,可他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天文系,总算迈出了第一步。然而等到毕业时,他已经了解了看星星的工作清贫而艰苦。权衡了工作条件、自己的能力、发展路径和可能的结果、其它的机会、父母的让他务实的劝说……这所有的加在一起,他选择了放弃专业,告别了小时候的梦想,心想那只是儿童天真的美梦,尽管从小学到中学,都一直是那闪耀的星空在鼓励他攻克一道道难题、一个个数学物理竞赛。他在一家工程公司  找了一个收入丰厚、工作时间自由的职位。他的工作给他提供了很舒服的生活,他比较满意,他只是不能再去想天文台,一想还是有些痛。

他有一个爱好:收集密纹唱片。从十三岁起他就开始喜欢古典音乐,上学期间偷偷从饭钱里省出钱来买唱片,已经积攒二百多张了。但眼见着CD技术势不可挡,黑胶唱片逃不掉被淘汰的命运,他狠狠心把这些当年的宝贝都放到唱片店里寄售,二十块钱一张。他有时也写点音乐评论,但也只是存在电脑里就完了,他不认为有人会去听、去想、去读;他自己也不再崇信这些作品内部的“思想”,更不信赖由这些作品堆筑起来的“文化”。他曾以为在思想和文化上可以安身立命,谁知它们却像夏天水面上的浮萍,看上去像一片芳草地,你要信以为真,真踩上去,就掉沟里了。所有这些空中楼阁,还不如换取一张流行的萨克风CD,它总能准确无误地召唤他身边的女孩进入爱情。女孩们!难道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一件事了吗?

他唯一从大学生活中保留下来的习惯是好客——他乐于留宿朋友,有时是女孩。他和父母不住在一处,他父母在大学教书,住在学校分的房子里,另有一套更老的小房子他住,他的房子就成了朋友们的聚点。其间女孩们来了又走了,有的把他当做最随和的朋友,有的爱上他,因他伤了心。他不愿意伤人,可她们来或去,爱或怨,似乎是他也难以左右的事情。唯独霖铃,一直死心塌地地爱着他。她人聪明,有教养,妻子应该是她这样的;何况她又那样地爱他,为了能和他厮守在一起,她放弃了保送研究生的机会,回来在一家公司做她并不喜欢的会计;更何况她的父母和他的父母还是老朋友,至今还在一些关键地方帮他。叶小锋心平气和地和霖铃订了婚。后来他父母催促他结婚,他就开始装修房子。这时他遇见了琳达。

生活一如既往,谁也没准备改变它的航向。

[ 本帖最后由 暖茶 于 2011-6-8 22:1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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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k_maomao + 4 偶对你的景仰如滔滔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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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8 14:21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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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血的小说,我喜欢!呵呵

加油写。

发表于 2011-6-8 14:34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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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阿?支持~~

发表于 2011-6-8 14:51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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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啊。lz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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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8 19:30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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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琳达的电话簿上又多了一个号码。八个号码,如此而已。她没指望和他能有更多发展。认识叶小锋的事,琳达只吐露给了于静静。于静静是琳达的大学同学、室友兼倾诉垃圾桶,目前还在一个写字楼里工作。

这天琳达电话约于静静一起吃午饭,琳达用非常模糊的语言告诉了琳达那天遇见叶小锋的事。她不好意思说得太细,但她又不吐不快,所以说得很含糊。于静静只知道了他们第一次碰面就…她不知道他们怎样了,不过从琳达的微笑和闪闪发亮的眼睛来看,恐怕还不只是聊天式的一见钟情。  

琳达感慨万端。有男孩喜欢她固然让她自得,却也让她看到爱情这东西来得多么轻易,也多么不可靠。新的朋友会有新的房间,有新的拥抱方式和跳舞方式,但多数时候只是电话里虽然跟别人不同、但也没有太多不同的声音。迅速地变换男朋友很可怕,大同小异的重复很可怕。这的确很可怕。

她对于静静说:“即使咱们在一起度过的最放纵的时候,我也没觉得这样可怕。”

毕业前夕是一连串大小聚会。论文都做完了,只剩下个形式上的毕业考试,谁都知道老师不会在这时候难为大伙儿。她们四五个女生、三四个同班男生和女生带来的外校男朋友通宵达旦地喝酒、玩牌。搞得毕业考试那天,琳达险些忘了还有考试。她匆匆走进考场时人人惊异,她穿着黑色紧身衣和棕色短裙,脸色苍白憔悴,像在舞场跳了一夜似的。

琳达说:“其实那时候还纯洁得很,心里很纯洁。”

“心里还有爱。”于静静打趣道。

“外表像不良少女。”琳达说,“可现在怎样?上班下班,淑女打扮,我怎么觉得那么无聊!尤其是为了结婚来跟你谈恋爱! 谈-恋-爱,那就是走程序,哪还有多少爱。”

她一想起要和韩波结婚就气恼,好像走进他的圈套似的。

“难道光跟你谈恋爱不跟你结婚倒好?”于静静说。

“那也不好哈,老谈恋爱,就类似调情。”琳达说,“不过,时间久了就觉得,恋爱里面,好像除了调情,也没有别的。”

“……”

琳达继续说:“多奇怪,别人还很在乎你是只跟一个人调情呢,还是跟几个人调情。跟一个叫爱情,跟几个人就叫堕落。你说我怎么就受不了小资的日子呢?一听唱那种歌,最浪漫的事,跟你一起慢慢变老,我就听不下去。”

“不过琳达,你什么时候能安定下来呢?”

“结婚?我越来越觉得我不适合结婚的。我觉得我就像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无所有,只有一根一根地划着火柴,暖和一会儿,明亮一会儿,烧完为止。我只觉得,在人和人之间,只有一种方式能真正地沟通,就是只有通过爱情。所以,即使每次爱情只有那么短的一点光亮,我也愿意让它烧。”

“照你说来,没有爱情就不可能了解。那咱俩能互相了解吗?”

“没有爱的话,就靠共同的感觉来了解了,比如孤独。孤独的人可以了解彼此的孤独,通过孤独,孤独的人可以互相理解。”琳达睫毛低垂,头发披散,只有一段雪颈和一双嫩白细腻的手露在“班服”——上班穿的正装外面。

于静静心里认同琳达说出的话。她想起前男友李森。李森比她大六岁,从一所名牌大学经济系毕业后分配到贸促会,这是一个工作很闲、待遇还很不错的官方机构,似乎专门是市里有背景的头头脑脑用来安插亲属的。李森感觉自己在那种悠闲的官僚机构里要呆废了,辞了职,他喜欢摄影,自己开了个小摄影器材店,成了街边的个体户,与书店、服装店、酒吧、餐馆为邻。李森很孤僻,但又很强悍,他的强大力量吸引着于静静,但他的霸道她又受不了,因为她自尊心超强,不喜欢别人凌驾操纵她。于静静和他就是两个在一起的孤独的人,他俩短暂的热恋之后,又各自退缩回自身,他们在很多事情上能相互理解,可是不再相爱。他们真正恋爱的时间只有三个月,分手倒用了三年。他们早已经说两人“已经完了”,可是李森每隔十几二十天还是会打电话给她,或者来找她说说话,而她也没有决心跟他说不要再来打扰她,这种藕断丝连最痛苦。

琳达看看表,说:“又该上班了。”

“走吧。”于静静说,她们站起身走向电梯间。


她们是外语学院毕业的。于静静入学不久,就感觉这里根本不像大学,至少不像她想象中的大学。临近世纪末的中国刚刚发生了重大社会变化,以至于她们跟叶小锋仅仅相差三届,时代已大不同了。这所大学原本就淡薄的学术氛围被商业气息冲得更稀薄,在学校里混得风生水起的老师都是些政客、商人、鸡贼,学生也是浅薄世故和混日子的居多。稍微有点学术追求的学生和老师都觉得逼仄难受,谁爱学习、搞学问才会在这里被嘲笑,谁再讨论人生问题会被周围的同学讥为怪物和幼稚,最后自己也觉得是自己有毛病。本校女生的漂亮倒是在全市高校中排名居前,不捯饬的女生会感到在穿着打扮上有无形的压力。

于静静不喜欢学校里的市侩气和浮躁,在琳达经历一场接一场的小恋爱的时候,她一本接一本地看书,学校没给她想要的教育,她就在图书馆里借想看的书自我教育。她四年一直顶着清汤挂面的中长发,经常沉湎在书和遥远的遐想里。琳达喜欢她的冷静气质。每隔一阵子,琳达就会在熄灯后跳上她的床,和她挤在一起倾诉兴奋和烦恼。于静静也喜欢琳达身上的激情。


毕业时于静静拿到了所有能拿的奖项,去了市外贸公司。在大学时,于静静感到学校市侩气太浓,工作了才知道,跟外贸公司比起来,外语学院简直像幼儿园一样天真无邪。外贸公司让她全身紧缩。部门经理是个四十岁的退伍军人,傲慢无礼,能对着灰白头发快退休的老周大声怒斥,可怜的老周弯腰点头地认错,口水星沾在胡茬上,结巴半天说不出一个整句。大业务员之间互相提防着,有人经过桌前都要把卷宗合上,以免泄密,因为做的产品都差不多,生怕一不留神客户被别人抢走,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

于静静被分配给一个做中东业务的中年妇女当徒弟,她的体型也像中东的胖大妈。她面对客户时脸上堆满最甜蜜的笑容,面对徒弟就扬起头从眼角射出轻蔑的目光。于静静一见到这师傅就知道自己完了,师傅活脱脱一庸俗泼辣妇女,能在街上为买菜砍价骂大街的那种,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于静静在生活中最怕这种人了,躲都躲不及。刚从学校出来,她还是个书呆子、文艺女青年,初入商场,对行内生存规则的了解为零。

师傅是外贸中专毕业的,经验让她看不起刚毕业的大学生。这次她又没看错,于静静除了英语还行,连最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好。她听了于静静打电话向工厂催货后,对于静静说:“你这样打电话不成!”于静静愣了,在脑子里检查了一遍自己说的话,确认没说错什么,小声问:“怎么了?” 师傅见她还不开窍,只得说透:“你那声音太温柔!工厂的人根本不会当回事儿。你得厉害点。厉害,会吗?”

从小到大,还真没人跟于静静说过得厉害点,老师父母都是要她听话、礼貌、友善。她的温和一向是优点,怎么突然成缺点了?是她太迂腐,还是这个地方的野蛮太赤裸裸了?无论如何,于静静再打电话尽量让声音硬起来了,她也逐渐看到,跟供应商打交道,果真是强硬更能赢得尊重,客客气气地反而被认为软弱可欺。这都什么人性啊。

这里给她的文化冲击太大了,她承认她在这里学到了学校和她那不通世故的父母都不会教给她的很多东西,但一下子学这么多黑暗的东西她受不了。每天的工作都是一场战争,跟客户、供应商、同事、对手时刻硬碰硬的较量。从战壕里爬出来,她的心肠变硬,哀恸又冷漠无情。有一天去郊县厂家的路上,她在出租车里看见一只小羊羔在路边啃草,她突然泪水涟涟——受不了这般温柔了。她猛然发现她距离原来的自己已经多远。

回去后她就开始应聘报纸上的招聘广告,一家美国船代公司要了她,她就跳槽过去了。部门经理看见她的辞职报告暴跳如雷,要求她退回去年发的四千块钱年终奖金才肯放她档案,当时那可是一大笔钱哪,她一个月的工资才四百块钱。她毫不犹豫地拿钱给了人事科。到新公司她像回到了文明世界,她终于可以遂意地用她低柔的声音打电话,不卑不亢地做人了。工作也不能太违背天性了,是不是?

[ 本帖最后由 暖茶 于 2011-6-13 12:2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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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8 19:31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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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达在大学里是不太读书的,她太忙了,除了恋爱,还在外面兼职,给一个大品牌合资食品公司做市场调查,在商场里发问卷之类的工作。表面上看跟于静静一点都不像同类,于静静却很欣赏她,觉得她天分很好。有一次琳达拿起于静静在看的一本外国诗集,翻看了一会儿说:“这首好。我喜欢。”于静静去看她指着一段:

“你知道,我要求许多。
也许我要求一切,
每一次无尽沉坠的黑暗
和每一次攀登的闪烁 ”

她找到的正是对她自己的准确描述,于静静觉得她感受力很强,说:“这本书你拿去看吧。”琳达拒绝了,“我不读诗,”她莞尔一笑。

刚入学的时候,她们都十七八岁,相貌平平,不施脂粉,土里土气,琳达的装束一望而知是外地人。这些都是新生身份的标志,她们那时急于摆脱。后来才知道,在女孩子身上,魅力也是自然会发生的事情——也许以后会知道它也自然消失。三年级的暑假回来后,于静静注意到琳达的动作和神情变得十分妩媚。她对琳达说了,琳达一笑,不无得意,又不无伤感,叹道:“唉,只可惜呀……” 然后不肯说下去了。于静静接过来说:“只可惜白让不相干的人看见!”琳达笑着点头,居然承认了。那时她知道自己的美了,也知道她这种美是无用的,一用就败坏了。

琳达毕业后就去了她做兼职的公司。她没有感到于静静初出校门感到的冲击,一来是她在上学时做过兼职了,二来工作环境可人。公司里除了老板都是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活儿累不累都不打紧,工作气氛是轻松自在的,好像是一群孩子在认认真真地过家家,她在里面如鱼得水。公司早已预见到潜在风险,规定同事间不许谈恋爱,否则得有一方离开。刚刚入职琳达的感到跟这些同事们简直情同兄弟姐妹。每天去上班她开心着呢。半年后她对公司的热情才慢慢降下来,渐渐看到这里也有纠纷和权力斗争,同事间也有竞争和猜忌。不过她能自信而自如地应付这些。

琳达和于静静的公司在同一个写字楼里,琳达在十八层,于静静在七层。韩波工作的银行稍微远点,也不过骑车十五分钟的路,但韩波中午从来不出来,琳达和于静静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倒很多。



四   

琳达和叶小锋认识后,几天没定下神来。那天太荒唐了,纯粹是男人的动物本能在作怪,加上她处在躲避孤独的脆弱时分。这几天没见到他踪影,不见面最好,再见面才进退两难。可是见不到他她又有些失落,所以忍不住去找于静静诉说。恰好公司接了个要在全国好几个市场执行的大项目,她自告奋勇申请去出差,老板立刻同意了。她在外地忙活了十几天,周末叶小锋打来电话时,她和同事正逛城隍庙,人声嘈杂,他简短地问了她回来的日期就挂了。

她星期六下午回来,星期天一早接到叶小锋的电话。

“醒了吗?”他问。

“正在醒。”实际上,听到他的声音她一下就醒了。

“到我这儿来吧。”

去吗?她想了半秒钟,说“好,一起吃早饭去吧。”  

“嗯,等着你。”

她花了四十分钟梳洗完毕,穿上牛仔裤,穿上件薄毛衣,看外面天气阴沉,又套上件短夹克,拿上防寒服,上楼按门铃。

从里面传来他的声音:“进来吧,门没锁。”

琳达推门入内,门厅里没人,他卧室的门敞着缝,她走进去,只见他还躺在床上,裸露的肩臂放在被子外,窗帘挡得密不透光。她走到他床边坐下,他坐起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两只胳膊从她背后环绕过来替她解衣。他动作熟练自然,好像那是她自己的手。

“这屋里太热。”他一边说着,一边替她脱下外衣,又脱下毛衣,“啧啧,就上个楼,至于穿这么多层。”

真是很热,暖气之外还开着一个电取暖器,红得像一大块通体透亮的炭火,直烤着他们;一个加湿器嗡嗡地响着吐出股股白汽。外面是上午十点多钟,屋里还是昼夜不分的混沌。他一直把她脱得和他一样赤裸,这下一时半会儿甭想出去了。

可这正是她想要的。跟他在一起,她感觉变成了一头动物,凭感官和本能行事。她第一次知道身体的游戏可以这么轻松好玩,可以跟婚姻、责任、爱情都没关系,仅仅是个欢乐游戏。按照她以前的认知版本,这件事要么圣洁要么污秽,极其沉重。

琳达见他床头书架上立着一个相框,就拿过来看。他说:“这是霖铃。”照片里的人短发飞扬,戴着细框眼镜,自信地微笑着。她把照片还给他,他接过来放回书架,挨着她仰面倒下,枕着双手。淡漠的矜持中,总有两个人的脸孔若隐若现。有时,“霖铃”这个名字突然出现在谈话里,转眼又在仿佛不经意间滑落了。霖铃,韩波,仍是一层束缚。只是这层束缚非但没有把他们拉开距离,反倒像束在杂技演员腰间的安全绳,让他们更放心大胆地跃向凌空。

[ 本帖最后由 暖茶 于 2011-6-13 12:2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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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8 21:40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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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搬凳子来等啦。。。。

退役斑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