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痕之伟大 – 悼邻家阿婆

东风

无痕之伟大 – 悼邻家阿婆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一直以为这诗句最适合于痴男怨女的婉约情愫，突然发觉用于邻家阿婆竟是如此的贴切。
阿婆走了，走的那么悄无声息，无迹无痕。

今天放了工刚到家门口，邻居阿J就叫住了我。“小L，告诉你一个消息。”他面色戚然地说，“阿婆早上走了。”
“啊？！”，我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一点先兆都没有？”
“今天早上。虽然快事情来得快，但也是预料之中的，我们也是有思想准备的。唯一缺憾的是老人在走之前也没有享享什么福。”阿J声音有些哽咽。“你在适当的时候和小S讲一下吧。”
我的大脑仍然发懵，两人唏嘘了一会，我表示想要帮帮忙，并参加阿婆的追悼会。阿J说按照阿婆的意思，追悼只在亲属最小范围内，一切以最简操办。我又不着边际地安慰了阿J几句，阿J就赶回家忙去了。

回到家中，和S马上讲了阿婆的过世，S的反映如同我一般吃惊。稍稍缓过神，她就边走边擦着眼泪赶往阿J家吊唁。
两个小时后S回来了，眼睛愈发红肿了。坐定后，根据她所了解到的情况，同我讲起了阿婆的生命最后一段日子。

邻家阿婆姓名不详，岁数不详，经历不详。印象中的她身躯瘦小，略显佝偻，走路很快，微黑的的面颊上永远布有友善的笑容。
阿婆有两个女儿，住在相邻的街道，这当初就是阿婆的主意，为的是照顾两个家庭方便。

想起阿婆七年前头一次进入我的视线的情景，那时我们刚刚搬家过来。一天我刚刚回到家门口，突然看到邻家的阿婆大包小包地拎了很多杂货食品，摇摇摆摆地往家门口拖曳，我情不自禁地走上去帮忙，阿婆千恩万谢，令我反倒很不自在。
“阿婆您太客气了。不过以后这样的事情应该等年轻人回来做。”我说道。
阿婆依旧带笑道：“他们都很忙很辛苦，我们能帮忙就尽量多帮一些了。”

阿婆一共有三个外孙子，有时请我帮忙一些电脑和学习问题，只要阿婆在场，次次都是带着笑千恩万谢，搞得我很不好意思。
随着两家关系的渐渐熟络，遇到逢年过节，阿婆总是马上送来相应的东西来表示，春节的年糕，端午节的粽子，中秋节的月饼，还时不时送过来宰洗干净的活鸡活鸭给我们打打牙祭。想到阿婆做这些东西的辛苦和繁琐，我们多次婉拒，却始终推不过阿婆。

几年前S生产我们的女儿，我们刚从医院回到家中，几个小时后阿婆就敲门送上了一锅热气腾腾的乌鸡汤。“恭喜了，你们刚回来很多事情要忙，鸡汤最是方便，省事又有营养，鸡是早上在市场上刚刚买的。”
这是我们回到家后得到的第一份问候，如此的平实，却暖人心扉，礼物也朴实无华，对于我们却如久旱甘霖。
请阿婆进来坐坐，她不肯，说是她们家乡的规矩是月子里外人不进门。
S坐月子期间，每个星期五的中午，家门外面总是放着两只刚刚洗宰干净的乌鸡。阿婆从不敲门，拍打搅S和孩子。
印象中阿婆从没有踏入过我们的家门，送东西时静静地放在门口就走。平日里让她来坐，她也都委婉推辞，怕我们麻烦。
孩子满月后，我们邀请阿婆一家一起吃顿饭表示感谢，阿婆坚决地推辞掉，托阿J传话，“心意领了，十分感谢。但没有必要麻烦，还是让小S和孩子少动为好。”
以后也曾多次要表示要宴请阿婆一家，但次次都被阿婆以各种理由推辞掉。

去年年底，阿婆感觉脊椎不适，到医院里检查后就得知是骨癌晚期。阿婆很镇定，先是让家人严密口风，将消息局限于最小范围内。还特地嘱咐阿J一家不要让我们知道。阿婆说：“小S一家人好，他们知道了会很担心的，会给他们添麻烦的。如果他们发觉了什么，就说我是常见的腰椎病，已经好多了。”

阿婆知道患了绝症后，马上立了遗嘱，安顿好自己的财产，免去可能的一切家庭纠纷。阿婆拒绝昂贵的治疗方法，一切都顺其自然。又表示要回国度过剩余的日子，不想麻烦儿女们。两个女儿和家庭坚决不同意，表示说如果阿婆坚持这样做，两人就轮番回去照顾，阿婆这才作罢。又提出要住在小外孙家，理由是外孙调皮，学习不自觉，需要有人监督。自己以后行动不便了，住在那里监督外孙方便一些。

阿婆住过去后，一日三餐只要老伴操持。说是小辈们不知道她的口味，实则是不想让女儿两家破费和有家务负担。
从此，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阿婆，几次问阿J，他都支支吾吾，只是说阿婆脊椎病犯了，住到小外孙家里了。我们要去看，阿J都不让去，让我们打电话问候就行，并不让我们声张。

骨癌据说发作时很痛，非常痛苦，但家人从没有听到从阿婆口中发出过一次痛苦的声音，阿婆也没有因为疼痛提过任何额外要求，家人只是感觉到止痛药的剂量的不断加大。
阿婆走前的前两个月，下肢已经无知觉。依然挣扎着坐起做事，监督外孙的学习。春节的年糕，端午节的粽子依然和往年一样准时送到我们家，风味依然和往年一样，地道的阿婆味道。每忆及此，我的眼睛不禁模糊。
到了最后几周，阿婆坐起已经困难。每当外孙写作业时，借助轮椅的支撑，阿婆依旧一如既往地出现在面前督学。

我最后一次见到阿婆是上个月。当时我们还不知阿婆的真实病情，我要去阿婆住处给小外孙解决电脑问题，S要和我一起去看看阿婆，去之前打电话，阿婆坚决不让她去，说是不方便见。S拗不过，就买了一些营养品让我带去。我去了解决完电脑问题后提出要见见阿婆，阿婆家人打开了阿婆的房门，阿婆已经坐在床上，脸上依旧挂满笑容，胖了许多，也白了不少，我还挺高兴，说阿婆养的还不错。阿婆依然千恩万谢地谢着我，让我转告小S不要担心，她已经好转多了，又让我拿回一大包东西回来。回到家里向S汇报了阿婆的情况，S也很高兴，还说阿婆平日太辛苦，歇下来身体就养好了。我们打开阿婆给的包裹，不禁呆了，我们送的营养品原封不动地在里面，还有阿婆家自制的风鸡和别的一大包食品。

阿婆是唯一一个知道她的真实病情的人。知道患病后，阿婆决定要留给上学的外孙们最后一点意思，每人一台手提电脑。原计划是八月份时买，也许感觉到日子的临近，阿婆决定提前行动。就在她走之前的一个星期，阿J匆忙让我帮忙订购了两台手提电脑，说是阿婆给外孙们的礼物。我当时还奇怪着这不大像阿婆平素的做事方法，现在想想，这也算是了却了阿婆的一桩小小心愿。

阿婆临走的那一天，家人听见她的屋里有声响，进去时看见阿婆正挣扎着要坐起来，神志已不甚清楚，嘴里念叨着要督促外孙学习了，让人来帮她坐起来。

阿J事后告诉我，自从知道患了绝症，阿婆每天都写遗言，生怕一旦不能写又不能说的时候遗漏了什么。翻看阿婆遗言记录的最后一页，是这样平凡的两条：
“大外孙这个星期六有补习考试，成绩如果在靠在班里前十名，从我的钱里拿二十块出来奖励他。”
“曾答应老家表姐要带一套羊毛被给她，看样子无法亲手给她了，从我的积蓄里出钱买了寄去吧。”

阿婆就这样轻轻地走入我们的视线，又悄无声息地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来去潇洒，毫无痕迹。
想起阿J说阿婆没有在最后的日子里享到福是歉疚而遗憾的，换个角度想想，这难道不正是阿婆想要的结果吗？伊得其所哉。
来去无痕是一种伟大。这种伟大的可贵就在于朴实无华，毫无做作。阿婆只是做着自己认为心安理得的事情，那么的顺其自然，从没有认为自己是在经营多么的伟大功业。
仔细想想，还有多少家庭里的多少老人们和阿婆的思维和作为是何其相似，无怨无悔的奉献，不计自己之所得。发自内心地孝敬一下父母长辈吧，不要让自己日后太歉疚。
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此乃谦下之德也。曾经感觉其意境是遥不可及的，细细体会时却发现其无处不在。水善于滋润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停留在众人都不喜欢的地方。水般的无痕正是一种人间至爱，虽说不是惊天地泣鬼神，却是人类发自内心的至高无上的情和爱。这种爱仍将一代又一代地绵延传续，诉说着人类真诚平实的人性伟大。
　
悄悄的她走了，
正如她悄悄的来；
她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        谨以此文悼念邻家阿婆。愿阿婆一路走好！另请她老人家原谅我的唐突。

[ 本帖最后由 东风 于 2010-7-5 16:33 编辑 ]

lesli1109

这故事看得人心里暖暖的, 又酸酸的. 楼主也别太难过了, 节哀吧.

SUCEWANG

阿婆真善良！帮人也是帮自己了。
阿婆还是享到福啦！有那么孝顺的女儿，儿孙满堂，又有好邻居的帮忙！
阿婆在天堂一定也十分快乐！

astina

这样的老人可敬而亲切，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另外作者的文笔质朴自然，是一篇好文章

hqylin

写得情真意切，阿婆实在很细心的人。是很好的人。

jasonliu234

阿婆

这称谓 又是上海的？

东风

孩子们叫她阿嬤。

[ 本帖最后由 东风 于 2010-7-27 20:55 编辑 ]

东风

孩子考入OC日，家祭无忘告阿婆。
阿婆的两个外孙均考入OC，这个曾经是阿婆的最大心愿。天堂上的阿婆想必会露出慈祥而慰籍的微笑。

农村银的媳妇

看完了很心酸.虽然不认识阿婆但是想到自己的奶奶.很难受.奶奶的前半生也是很哭的.生了我妈妈.姨妈.舅舅3个孩子.但是因为大革命.姥爷很早就离开他们了.于是我奶奶一手拉扯大3个孩子.非常坚强.我从小最喜欢的就是奶奶了.应该说是姥姥吧.但是倔强的我.从小就认定奶奶的叫法会更亲.所以一直木有改变.
希望这位阿婆.在天堂一切都好

chriswxy

可敬的老人

xingxingwang

很感动，眼睛湿润了。

卡伊娜

可敬的老人，朴实善良节约。
以前看到一篇短文，是关于一个老者，极乐于帮助别人。自己却很节俭。年纪大时，一次检查身体时发现自己已经癌症中晚期，他拒绝治疗。他说，癌症实际上是一种恩赐。当人年纪大时，只能是消耗世界的资源，还不如把这些资源留给年轻的人。然后把财产都赠送给了有需要的人，自己一个人静静得离开了这个世界。
让人自省，在浪费的时候感到了羞愧。

jenny1994

找到这篇文章是想写悼文。她也是和楼主邻家阿婆一样的朋友妈妈。明天追悼会。愿她们在天堂一起安好

天山怪路子

情真意切 动人！

Orange00

很感动，很真实。

东风

jenny1994 发表于 2012-10-9 16:12
找到这篇文章是想写悼文。她也是和楼主邻家阿婆一样的朋友妈妈。明天追悼会。愿她们在天堂一起安好 ...

用上了吗？润笔分分呢？

东风

jenny1994 发表于 2012-10-9 16:12
找到这篇文章是想写悼文。她也是和楼主邻家阿婆一样的朋友妈妈。明天追悼会。愿她们在天堂一起安好 ...

用上了吗？润笔分分呢？

jenny1994

东风 发表于 2012-10-11 21:37
用上了吗？润笔分分呢？

我就是写在卡上的。谢谢。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加分。有没有资格啊。

东风

jenny1994 发表于 2012-10-12 17:10
我就是写在卡上的。谢谢。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加分。有没有资格啊。

您和我的资格是一样的，每天有9分加分权限，每次最多加三分。不行使也就浪费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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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网不息，加分不止。提前谢过了。
(paopaobing(60))

jenny1994

东风 发表于 2012-10-12 21:55
您和我的资格是一样的，每天有9分加分权限，每次最多加三分。不行使也就浪费掉了。
每个贴的小窗口右下方 ...

谢谢你。

杨士宝

善良的人

白雲山民

mia0823

阿婆一路走好

celen21cn

感动。一定去了天堂

cerinahe

感动

点点滴滴

读过，感动过
感谢分享，同缅好人

上善若水！

dolphin2joy

邻里好赛金宝，令人感动的老人。

ying2014

想到了外婆，您·的恩情永远铭记在心，天天想您

chun88

正能量，好人还是很多的

hotornot

伟大的人格

他们总是一面去帮助别人，另一面却不愿给别人填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