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细说从头——生命中的片段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0-11-5 09:12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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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出生的房子

八十年代开始了，我的记忆的色调一下子亮起来。或许这跟换了新居有关系。住在平房里的时候，上厕所要走两排房子的距离，里面还臭气熏天。水龙头是三四排房子的住户共用一个，拿水壶去打水的人时常要排队。

新楼房仍然在家属区院内，单位一批批地盖房子、分房子，所以大人们关于房子的喧嚣好像持续了好几年。选房型、看房，讨论是几层楼好，偏单好还是中单好，领导家里拜访量骤增，还有同事之间翻脸争夺分房名额的。

[ 本帖最后由 AMOMENTINLIFE 于 2010-11-5 10:16 编辑 ]

发表于 2010-11-5 09:16 |显示全部楼层

我就要离开我出生的小平房和左邻右舍了。我家平房左边的邻居住着厂里的最大领导，老潘，我也不知道他是厂长还是书记，反正是厂子里一言九鼎的领导。有一次我去我妈单位食堂吃饭，看见食堂里挂着大红横幅，赫然写着“向xxx（老潘的名字）同志学习！”原来他还是一个这么被崇拜的劳模，我住在他旁边都没有觉得他有那么伟大。他家的老奶奶是我姥姥聊天的伙伴，他有三个女儿都上山下乡了，我几乎没在家里见过她们。老潘很快被调到市里的领导机关任职了，后来在广播新闻里能听到他的名字。

右边的邻居是后任的书记，他家也有两个十几岁的大孩子，玉兰和小光，姐弟俩也下乡了，但就在附近农村，可以经常回来。玉兰姐姐总是笑眯眯的，甜美可亲，我通常对大孩子有点害怕，他们经常捉弄小孩，拿我们取笑，但玉兰姐姐从不取笑我。我惋惜搬家后离她远了。

发表于 2010-11-5 09:20 |显示全部楼层

许多人家都在周日搬家，家属区马路上可见许多平板车出动，拉着锅碗瓢盆往来穿梭于楼房和平房之间。

新屋什么都好，可我舍不得离开门前的大槐树，它们已长成笔直葱茏的大伞了。它们荫庇我们这些孩子这么多年，像我们灵犀相通的好朋友。大树垂下一串串枝叶和槐花，我们冲着它跳，挥手，去碰触叶子，欣幸自己又长高了，或者能跳得更高了。我们曾在树下跳皮筋，抓石子，下象棋。每年从春到秋，我看着它们从新绿初萌到枝繁叶茂，再到黄叶疏落，它们也用绿荫和花香呵护着我们。我太爱这两棵大树了。

可是啊，我怎么能把你们带走？

搬家后，我还回来看过它们。新搬进来的人家好像并不太爱护它们，在树干上栓了晾衣服的铁丝，深深地勒紧了树皮里。大概嫌枝叶遮挡日光吧，还砍掉了一小半树冠。看到它们风姿不再，我难过得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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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5 09:42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TX们的慷慨加分！
也感谢足迹提供这么一个能恣意回忆的安全平台。

发表于 2010-11-5 09:44 |显示全部楼层

父亲母亲

我爸爸有一阵负责生产安全。这是个神经紧张的工作，单位因此给我家安了电话，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单位一叫，我父亲就立马骑自行车赶到现场。

厂区不远处的荒地里矗立着一个跟炼油塔差不多高的火炬，日夜熊熊燃烧，那是正常生产的一个信号。如果火炬冒出滚滚黑烟，就指示着生产出问题了，我父母多半都会加班，行色匆匆，尤其我父亲，可能到深夜不归。夏季火炬会熄灭一个多月，那时工厂停产检修，全厂工人都要加班到7点多钟才下班。小学校也因此开设晚自习，免得父母加班不在家时孩子放羊。

我们小孩喜欢上晚自习，飞快地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到体育室借些长绳、排球、足球，在操场上任意玩，悠长的夏季傍晚，暗蓝色的天幕闪着几颗银亮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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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5 09:46 |显示全部楼层

我妈除了单位有工作，还要建设我们的家，所以她烦心事多。而家务劳动做得再好也没有外界的认可，怎么能不烦呢。每隔七八天我妈就要大发脾气一次，这是经历了她的好多次发作后我总结出的规律。我现在很能理解她，能劳累紧张后仍和颜悦色的人，情感素质是非凡的。但那时我不能理解，当她用吵架、吼叫、辱骂和巴掌来解决问题时，我觉得她太差了，我难以置信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汇集世界上所有的缺点。

我爸永远是以革命工作为重，照顾不到家务。我妈很不满，他们经常吵架。她对我姥姥吼，对我父亲吼，对我们吼。我妈其实聪明好学，也好强，她没结婚时不大会做家务，但我们姐妹见到的她做得一手好菜，会织花样复杂的毛衣，会给我们做出让人称道的连衣裙。她要花费多少精力去学做这些杂事呀，留给家人的精力自然会减少。她吼别人时，其实是吼自己，她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这些，我当时绝对想不到。

发表于 2010-11-5 09:49 |显示全部楼层

我父亲也忙，不过他还是抽空和我们姐妹在一起。他比原先和气多了。我现在猜想这是因为他的努力工作获得了认可，他也是单位劳模，有一大把劳模奖章，效仿居里夫人，把奖章给我们做玩具玩。那把打手心的竹木尺失去了作刑具的功能。我和父亲能做些轻松交谈了。

早晨六点钟醒来，我妈忙活早饭，父亲叫上我们去跑步。我们跑出家属院，十分钟来到铁道旁，停下来做操。冬天时，我们能看着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映照在池塘里，艳光粼粼。吃完晚饭，他会带我们散步，还是到铁道旁，看黄昏群鸟归巢，夕阳沉入林间。沿着林荫下的路基走，听着蝉鸣，他会想起王维的诗句：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然后对我们解释这种矛盾修辞手法的特别之处。他小时候念过私塾，很记得些古诗文。

父亲没时间来散步时，我也会和我姐姐结伴跑到这里来，默默地注视壮观的日出，庄严的日落，感受树林的宁静，泥土的润泽。它们，还有我父亲的身影，是我少年时代记忆的底色。后来，不管我在哪里受了伤，总还可以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找到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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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飞雁

铜靴族

发表于 2010-11-5 09:57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98# 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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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父亲真好！在我记忆里，我的父亲从来没有辅导过我一次功课，尽管他是老师。从来没有跟父亲散过一次步，现在他自己每天晚上在运河边孤独地散步。我想陪他，但离的太远。。。

闲谈莫议人非
静坐常思己过

wagamama

皮靴族

发表于 2010-11-5 11:41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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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Z的父亲真好

发表于 2010-11-5 12:08 |显示全部楼层

是啊，我爸爸一辈子都是兢兢业业、恪守本分、淡薄寡欲、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人。现在每次打电话给他，想跟他多说说话，他还总担心耽误了我的时间，还惦记我妈需要跟我多说话，就没说几句就把电话给我妈...

发表于 2010-11-5 12:17 |显示全部楼层

初恋

小学校渐渐走上正轨了，厂里把原先安置的那些不适合当老师的人调离了学校，逐年招收一些师范学校毕业生当老师。由老师还是我们班的班主任。

三年级的一天，由老师带一个男生走进教室，对大家说：“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梁云暄。”这男生个头不高，眉目清秀，瓜子脸，带一顶暗绿色带檐毛线帽。

由老师给他安排座位后就如常上课。一下课，同学憋了一肚子的好奇释放了。男生把他围得严严实实问问题，他不急不徐一一回答。

他父母从邻近的兄弟企业二厂调到这个厂，他就跟着转学过来了。就这么简单。

回到家，我报告父母班里来了新转学的同学。他们早已知道了，因为梁云暄的父母正是调到我母亲的科室工作。他父母是浙江人，他还有个小两岁的妹妹叫逸华。

发表于 2010-11-5 12:19 |显示全部楼层

梁云暄的学习成绩不错，不过还是赶不上我。他表示不服气，我奇怪了，问他在原来的学校是第一名吗，他说不是，有个叫白丽萍的女生总在他前面。他原以为转学后避开白丽萍就可以是第一了，却还是不能如愿。

梁云暄开始试图从别的方面超过我。他自作主张跟别的同学换座位，老师也没管，东换西倒，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到了我前面的座位上，跟我在同一小组里。他时常回头跟我说话，他话很多，话题也多。

做值日的时候，他忽然考问我，你知道多少星座？我一个都不知道，我压根没听说过“星座”。他得意了，给我报出大熊座、小熊座、仙女座、天琴座、天蝎座……

下一次，他又问我会背多少首古诗？这个我会，不过数一数，也没他知道的多。

他再问：你知道多少首词？

什么词啊，我皱眉，从来没听说过。

哈哈，你难倒了吧！我赢了！梁云暄再次得意飘走。

发表于 2010-11-5 12:20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上课前，他在我铅笔盒里放了个纸条。我展开纸条，纸上是他写的工整的小字：

“红酥手，黄藤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措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梁云暄说: “这是一首词，陆游写的《钗头凤》。”

这是我平生接触的第一首词，三年级小学生梁云暄抄给我的。

虽然看不懂词的意思，我也能感受到它夺目的华美文字和玫瑰香气般迷人的浓俨哀伤。词中凄美的悲愁一下击中我心。

发表于 2010-11-5 12:32 |显示全部楼层

梁云暄盯着看我的反应。

这时上课铃响了，我叫他赶快转回头去。

这天我上课心不在焉，把小纸条拿出来看了好多次，除了两个不认识的字，整首词都转移到我脑子里了。

第二天，梁云暄在我铅笔盒里又放了个纸条，又一首词！

“世情薄，人情恶，
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乾，泪痕残，
欲笺心事，独语斜栏。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
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跟昨天那首很像，就像姐妹俩。

梁云暄什么也没说，我想他肯定是等着我请教他。我偏不问他！

但我找他借书，借宋词的书。

发表于 2010-11-5 12:37 |显示全部楼层

他同意了，条件是我也要借给他一本书。他喜欢天文，我就把父亲的书，康德的《宇宙发展史概论》拿给他了！天知道他看了没有。

我们没有当面交换书，而是约定把书都放在一个秘密地点领取，就像电影里地下党传递情报一样。那时家属大院里一直在盖楼，建筑工地旁码放着好几堆一人多高的砖垛。他说我们的绝密情报点就在砖垛里。只见他从整整齐齐的砖垛的中间位置抽出两块砖，再把外面用砖堵上，里面就有了一个小密室，砖垛不会倒塌，从外面也看不出来。

我惊讶这样的巧思，他笑道：“我们二厂的人就是聪明！”

他的自我感觉可真良好。虽然他成绩排名在第二和第三之间，我排名第一，我却从没这么良好的自我感觉，也许因此我才总被自我感觉超级棒的人吸引。梁云暄只不过是一连串这样的人里的第一个。

发表于 2010-11-5 13:04 |显示全部楼层

秘密情报点果然万无一失。我在四下无人时，拿到了砖垛里的藏书，再把我的放进密室，封好洞口，感觉这个密室共谋很奇妙。

带着这本回到家，我先翻到陆游的《钗头凤》一页，详读译注，知道了这首词的意思和陆游唐婉的爱情悲剧。难怪那么悲切，相爱又不能在一起。我心目中的爱情从这时起涂上了一层悲观色调。

发表于 2010-11-5 13:05 |显示全部楼层

我隐隐觉得梁云暄选择两首情诗给我，没准儿是他表示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和他在一起，可是，如果他知道了我喜欢他，又会怎样进行下去？那见面岂不很尴尬？让别人知道不该被笑话？我决定不能跟男生建立超过同学关系的关系，也不能让他知道我的想法。王骏的面容在脑子里痛苦地一闪而过，当初就因为我太软弱，连反抗都没有，才会留下耻辱。梁云暄不是王骏，但我不想跟男生再有任何瓜葛。

接下来，他时不常往我铅笔盒里放张小纸条，写四句他自己写的诗。我给他回了一个纸条：“闲诗值几何？”他马上回来一个纸条：“虽是闲诗可会做？虽会做可做多？”

他不断试探我到底喜不喜欢他，问得越来越露骨，我被逼急了，就说：“我喜欢另一个人。”“谁？”他问。我胡扯了一个班里的名字：“王刚。”他没词儿了。开始把王刚当对手。那王刚是个极少理会女生的愣小子，完全没有发觉自己无端端作了回情敌。

一天，他问我: “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我说：“白色，纯白。”他说：“我最喜欢黄色，我本来最喜欢蓝色，可是王刚也最喜欢蓝色，现在我第二喜欢的黄色就成了最喜欢的颜色，蓝色成了我最讨厌的颜色！”

这叫什么事儿啊！！

发表于 2010-11-5 13:40 |显示全部楼层

四年级时，我和我姐、梁云暄和他妹四个人都在少年宫上周末课外班。他们三个都上绘画班，只有我上写作班。上了写作班我就发觉特别没意思，光是记笔记，我还以为能读点我们学校没有的书呢。

去少年宫要坐火车，四个孩子周末结伴，那时我姐已经上中学了，家长比较放心了。车是那种最慢的火车，每个小站都停。乘客多是扛着大包小包的农民，车厢里充斥着烟味和各种气味，只有两节车厢的连接处空气清新些，我们就站在那儿。人多的时候我们四个挤在一处，人少的时候我和梁云暄站在一起，我姐和逸华在几步远处。

大多数时候我们不过是默默而立，看着窗外倒退的田野，有时交换几句暗号般的双关语，然后苦苦思索对方的话有什么含义，或者对方的沉默有什么含义。我希望和他永远做普通朋友，既不愿意我说的话鼓励他拉进我们的距离，也不愿意打击他离开。这可是一个10岁孩子绞尽脑汁能解决的问题？

我在长久不懈地拒绝梁云暄的过程中，已经习惯于他的陪伴了。我这时读了很多课外书，这部分归功于梁云暄的刺激。我们并没有想压过对方，但谁也不愿意比对方落后。

到五年级时，梁云暄放弃追我了，这时我发现我已爱上他了。

可是晚了，我拒绝过他那么多次，现在又怎好意思去主动找他？我宁愿自己后悔死也不会主动找他的。

多么痛苦！就像他给我的那首《钗头凤》预示的一样痛苦。这是我第一遭感受爱情，凭着痛苦，我才确认这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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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tina	+ 18	果然是爱情：）
moody	+ 2	多愁善感的人易早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