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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ccccjessicacccc 于 2025-3-6 08:08 编辑
日日是好日
番外
突然悟到的那一刻，柳如松正在缝扣子。
没错，他在给自己缝扣子。
这种活他好久没干过了。早年间，扣子掉了妈妈缝。结婚了，于萱再忙，回家的时候会帮他缝；后来和方玥一起时，也通常是她。
潜意识里，这就是女人做的活。
但是，现在什么也得自己来。
屋外淅淅沥沥下着雨，春季有一段时间是这样，雨会持续下几天。衣服干不了，室内也潮呼呼的，皮肤不够干爽就有些犯困。
电水壶里的水沸腾起来，发出簇簇的断续响声，如同风过松林，时响时止。
“你以为我很乖很容易满足，其实那只是你看到的我，假装的我”
她最后那封信里写着。
回想起来，很多事情都有征兆。
如她提过的孩子要求，他打太极拳拒绝了；如她默认多打一天工去分期付款，其实恰恰好说明她不是在意金额大小，而是这个费用本身归属；再如后来她父母电话催她要孩子，她推脱知道了；还有每次他不用说出口,她就了然于胸的默契…
她做了多番退让，妥协，他却不为所知，还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幸福中。
如果能够穿越到几年前，他真想给过去的自己一个狠狠的大耳刮子，醒醒吧，这个女人已经忍无可忍了！
有次他俩在周末去Townhall闲逛，在Woolworth的街角有个小男孩在拉小提琴。他大约十岁左右，穿着整洁的白衬衣和西裤，一板一眼认真地拉着。琴盒放在脚下，妈妈站在五米开外，赞许又自豪地看着自己儿子，面露微笑。
那是一首舒伯特的《小夜曲》，琴声婉转悠扬，如泣如诉。这首舒伯特短暂一生创作的最后一首独唱歌曲，被这个孩子演绎得如此动人。
那是一个亚洲孩子。
方玥站住了，她默默地在一旁完完整整听完了这首曲子。
孩子拉完开始翻谱架换曲子。
“Well done”她轻声上前，放下钱包里最大面值的钞票-$50。
孩子惊讶地看向她，脸红了，认真地微微鞠躬。
她笑笑，转身离开。
再回忆起那个场景，他心下了然。
当时他只是惊讶于她的大方，但并未说话。她自己的钱当然可以自由支配。
现在想来，她应该是爱极了那个聪慧的孩子。那双灵巧拉琴的手，那对稚气未脱的双眼，羞红的脸，多么美好的孩子。
她如此喜欢小孩，他居然从未意识到。
我小时候是个懂事的孩子，有一次聊天她淡淡说起，爸妈都是厂里的工人,丝绸厂，杭州不少这种大大小小的厂子。我爸管生产线设备调试，我妈在线上干，有时候要倒班。日夜颠倒生物钟乱了，她常常也休息不好，脾气很坏。
小时候我没什么朋友，假期他们上班了，怕我乱跑就把防盗门锁好，冰箱留着吃的，电视随便看。我那时倒也不觉得什么，很多双职工家孩子都这样。电视看烦了，我就坐在窗前发呆。特别喜欢下雨的时候，那个空气里带着的青草泥土味很好闻，我闻啊闻，想象在雨里使劲跑，淋了一身的雨，我就很开心。
隔壁有个女孩子叫林爱莎，她舅舅那时候在香港做贸易，总是给她带好多好多漂亮的裙子，我见也没见过那些样式，真的好羡慕。我爸妈没什么余钱给我买这些，也没地方去买，我总是穿校服。
有一回，她戴了一只很漂亮的发箍，粉色玻璃纱的，还有好些奶白色的小珍珠，我好喜欢。
我问妈妈，能不能给我也买一个。我看到集市摊上有这个，不知道多少钱但应该也不会很贵。
我妈当时刚下班，估计是很累了，她没好气地说，能不能不要成天和人家比，你看看我们家，是能买这些东西的吗？
我就没再说了。
别的孩子撒泼打滚也能得到他们想要的，我做不到。什么东西想要的，我只说一次，大人拒绝了，我就知道不行，也不会再说。他们拒绝总是有他们的原因的，强要来的没意思。
她静静说完，回头对他莞尔一笑，你看，我小时候是不是个可怜的孩子？
那时的他怎么回应的？他好像不以为意，谁还没有个童年的寂寞回忆，他只感到怀里的女孩有趣，连个发箍也惦记那么久。他哄她道，宝贝儿别难过了，你可以对我撒泼打滚啊，我绝不拒绝你…
事实怎么样呢，他确实拒绝了。
而她还破例提了两次，也没有用。
看着窗外的雨雾，这些当初很不起眼的小细节一点点浮现出来。命运啊，早在每个时段都标好了价格标签。
现在说什么也都为时已晚，只怨自己的迟钝，一而再再而三把她越推越远。
现在的她在哪里呢？他凝神想。
她走后的两周，他每天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
上班的时候，吴大姐不和他抢活了，总想让他多干。客人来了，她招呼她，哎，小柳该你了，快去！
他说，你去吧，我不想干。
吴大姐就推他，哎哟我一直干，手都快断掉了，你帮帮我！
她怕他闲着就胡思乱想，都是好心。
嘴碎的吴大姐是个好人，就是话多点。
这么过了两周，他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要疯掉了。
不是没找过她，那个电话号码是空号，她刻意回避所有人。
他去泳衣厂，老板很吃惊，她辞职了说是外婆快不行了，要回国，你不知道吗？
他问过他们的朋友，包括那个老张，居然所有人都被她瞒过了。
这个女孩子看来是计划周密，悄悄走掉的。
她在计划这些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欢快的，调皮的，激动的，期待未知旅程的精彩？还是牵挂，伤感，犹豫，不舍？
不得而知。
在哀怜后悔痛苦里无法自拔的时候，他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
小柳啊，我是老胡啊！好久不联系，你最近还好吗？我找你找得要死啦！
老胡，是最早在新西兰打工的商场那家按摩店老板，带他入行的人，为人仗义而爽快。
老胡说他快六十了，也干够了。两个儿子都大学毕业，一个做了律师，一个进了投行。大的那一个今年结婚，妻子怀孕年底就要生了！
我要当爷爷了，是不是很快？电话里老胡的声音都满是喜色。
恭喜你啊！他诚心诚意地说，心下纳闷老胡巴巴地打电话说这个，难道是邀请他参加婚礼？
别害怕，我不是来要红包的。我呢，是想拜托你件事。老胡还是那么豪爽，倒让他不好意思了。
你看，我那个按摩店也开了十几年，老客人不少，大家好得都像朋友一样。现在呢，我干不动也不想干了。可如果关店也舍不得这些老朋友啊，我就想着你了，你人老实，做事细致又踏实，你如果愿意呢，就把我这个店接过去，我也就安安心心回家抱孙去了，你看好不好？我听说你现在还干这个呢，正好嘛！
你看怎么样，愿意你就给我回个话，不愿意也不勉强，我再找找其他人。
但是，交给你我就最放心！
他自是愿意的，打工不可能一辈子，做个小老板大概是现下最好的选择。
我想一下…但是我没有多少钱…如果太贵的话，我可能不行，他斟酌着答道。
不要你钱！老胡更是干脆，我这个店都是老装修，卖出去三文不值两文也没劲儿，你呢就安心来干，也让店里几个打工的人还有份工作。
这个租约还剩两年多，你就先干着。等到续约了，自己去和商场谈，谈得价格好不好你自己决定要不要继续。
我这边你只要把我的商场押金给我就行，两万二也不多，你看成吗？
成！那太谢谢了！老胡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客气就见外了，还能说什么。
那个店他知道，店面不大，四十平米。平时两个人，周末四个人，老板如果自己不干活，一年下来小十万还是有的。
老胡等于就白送他一个店。
决定下来他就开始收拾，卖家具，打包行李，准备回新西兰。
挺好，还能离孩子近一点，修复一下亲子关系。
欠的抚养费，上周他已经一笔打过去了。告知于萱这事时，她明显态度和缓很多。他也顺便说了，以后每个月他会按时转钱。
方玥走的事他没说，和她没关系，他更不想她看笑话。
去店里拿回平时留那边的保温杯和一些杂物。
老板不在，辞职的事他来之前就说了。
吴大姐正忙着，从帘子里见他到了，用口型悄悄说，等等，很快就好。
他于是坐在外面客人等候区，静静地坐着。
今天不是上班的时间，他心态也不一样了。看看店里的绿植，叶子有点打卷，他起身给浇点水。
吴大姐带着客人出来付费，转身戏谑道，柳老板，你好！
他也笑了，碎嘴的她有时也很好玩。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同事几年，你走了我还挺舍不得。一点心意，不知道合用嘛？男人家东西我也不太会买。
他接过来，是一个便携式的飞利浦刮胡刀，扁扁的，烟盒一半大，小巧精致。
吴大姐家境不好，负担重，平时很节俭，上班一向都是带饭，也从不参加他们偶尔的员工聚餐。
这个礼物要点钱的，她必是费了些心思。
看着这个他平时颇为反感的包打听老女人，他心里很是触动。
谢谢你，大姐。你太好了，我都没给你准备什么呢。
嗨，她摆摆手，看你这倒霉蛋，就别了。好好当你的老板去吧！
话峰一转，不过你走了，可没人让着我咯！以后我得努力抢活！
她一手握拳，做出个加油手势。
这时又进来一位客人，她赶紧上前招呼，回头和他说，那我去忙咯，你好好的，一路平安，有机会再回来看我们！
好。他转身离去。
来到新西兰，等一切安定下来也是两个月后。
他租了商场附近的一间小公寓，和儿子单独约了一次晚饭。
每天按时上班，下班锁门关店，生活平平淡淡的。
命运真的待他不薄。
在每个他失意痛苦的时刻，总会出现让他振作起来的节点。
于萱甩他的时候，他得到了澳洲的工作。
失业难过时，方玥抚平了他的内心。
方玥离开后，老胡又出现了……
感谢命运的眷顾，门关上后又总为他打开了窗。
他联系了方玥的律师。
对，后面这个律师找到他，说是受方玥所托安排后续分居离婚事宜。他并未细看协议细则就签了字，她爱怎么样都行，如她所愿。
这次他是想问最后退租家具电器卖了点钱再加押金，她那一半两千多。钱不算多，但这也是夫妻共有财产，方玥没说不要，他自然不能不给她。
他问律师，看看这笔钱我怎么交给她？澳币人民币都行。
目前看来，律师是他能接触到方玥的唯一途径了。他奢望着也许能够知道她的消息，不敢盼望她回头，但哪怕听到一星半点也是好的。
过了两天律师回复他，方小姐说谢谢你，你可自行处理，她放弃这部分权益。
是了，三万多的劳力士都能慷慨地送给他。她哪里会在意这点小钱。
她的消息是陆续从朋友间传来的。
坐完那趟“甘”字号火车，她又去了西澳，塔斯马尼亚，她做过很多工作。
餐馆服务员，酒店清洁工，农场摘水果…
她一路走，一路干着这些随处可找到的工作，每个地方不会呆很长，像背包客一样生活。
住过青年旅社，睡过农场的棚屋，交换住宿的客厅沙发。
她个子小小的，却好似那个身体里蕴藏着无穷的能量，无所畏惧。如她所说，鸟儿要飞向她的天空了。
其实，他真的不了解她。
最近一次知道她的情况，是她去了贵州山区支教，和孩子们在一起，一定很开心吧？
他没有再试图联系她。
他的澳洲电话带来了新西兰，每天开机，交着漫游费，这大概是他干过最奢侈的事情了。
如果她想要找他，自然知道怎么找到他。
但她会不会找，谁也说不好。
窗外的雨这会儿停了。
平时老爱来的那几只图伊鸟准时飞来找花蜜，嘴下的两簇心形白毛随着跳动而快乐地起伏，它们叽叽喳喳地追逐着。
奥克兰和悉尼气候一样又不太一样，冬天寒潮来的时候，远处鲁阿佩胡山就会降雪，大雪会持续几周，山顶更是终年积雪。
他打算冬天找个时间去滑雪。
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她说过。
这些日子有时候晚上睡不着，他会静静聆听窗外的声响，等待天明。
雨天听雨，雪天看雪。
日日是好日。
-全文完
后记
感谢亲爱的新西兰丁丁同学指正，得以成文。
祝你天天开心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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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ccccjessicacccc
发表于 2025-3-5 07: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