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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柳永是福建人,这林觉民也是福建人…」田慧芬闷在那里,幺哥尝试找个话题,却没用。「呃,不如听听唱
片?」「嗯,就听那张《圣母颂》。」田慧芬终于开口了,听得那样进心、入迷,一遍又一遍。「噢,我忘了,我有这首
歌的,舒伯特是歌王,写了好多歌,来,一起唱。」幺哥找出了舒伯特歌曲集。“啊,圣玛利亚,温柔的母亲,请你听一
位少女的恳求…啊,母亲,我是个可怜的人。”
黄猫进来了,见有生人犹豫了一阵,伏着身子这里嗅嗅,那里嗅嗅,终于嗅到田慧芬脚下,田慧芬吓得脸红了,一
动不动,幺哥笑了起来,「它不咬人的,又听话,天天要和我耍。」等了一会,幺哥喊道,「弟弟,打滚!」黄猫立刻倒
在幺哥脚下翻滚,「呜、噢。」叫唤,逗得田慧芬捂住嘴笑个不停,「嗯,原来你还有个弟弟,又有个妹妹…」。「嗯,
乖啦,」幺哥再一声,「上来。」那猫便爬起来踪到幺哥身上蹲着。「如果哪天我忘了理它,它会悄悄溜上来往我脚后跟
上轻轻咬一口或者轻轻扫一爪…可惜我明白它的少些,它懂我的多些。」幺哥笑道。「哦,猫比你聪明些。对啰,我是闻
到你身上有股猫臭气嘛。」田慧芬笑道。「也许。」幺哥一边抚弄这猫,一边笑。「来,我抱下。」田慧芬胆子大了。
「你莫抱它,周身都是跳蚤,咬得你着不住,还找不到…嘿嘿,跟你说,这猫有个怪毛病,喜欢伞状物,一见到雨伞、裙
子就爱躲在里头耍,耍完了,走出来就往上头疴泡尿,元慧姐就经常遭它的殃,幸好天冷,你没穿裙子,要不然…」田慧
芬捂住嘴笑得脸颊通红。
三点多钟,来了两位解放军军官找李先生,是军区宣传处的周副处长、严副处长,都是北方人,挺随和,当然是搞
对台策反的,李太太连忙让进前屋。自解放初到现在﹐李先生没有加入国民党革命委员会这类组织,也许看他不是本地人
吧,只间中作为社会联系人士去民革学习下,但是解放军就时不时有军官上门来了解情况,特别是五八年开始炮击金门以
后,蒋介石要反攻大陆,台湾海峡局势很紧张,来得就频密些了。当然是问国民党军政界的事,一会这人是你甚么人?在
海军?空军?一会这人是你同学还是部下?是哪一年?麻烦你写个材料…幺哥曾问过父亲,「爸爸,你写的这些还有用
吗?」李先生道,「唉,人家叫写能不写吗?我离开军队十几年了,浮皮骚痒,能有多大用处…」李先生跑不动,就叫幺
哥送到解放军那儿去。军分区大院戒备森严,初时让幺哥发怵,可去了几回便没个啥,反倒觉得那些军官对人和气,谈话
极有条理,和外头那些当官的不同。李太太沏完茶退到里屋来朝田慧芬笑笑,「不妨事,他们坐一会就走的,你们慢慢说
话,啊?我出去转转…」
李太太出去转了两个钟头好歹买到一小串黄腊丁想汆个酸菜鱼汤,鱼贩子非三块钱不卖,拿出预备过阳历年﹙元
旦﹚的两张肉票买了四两肉做了一大盘绿豆芽炒肉,剩下便是点水菜了。外婆蒸好了窝窝头,摊了些单饼,煮了一小锅米
饭预备给田慧芬吃,怕她吃不惯面食,眼下只能做到这样了。田慧芬起身要走,幺哥朝她笑笑,「你试下…」外婆、李太
太已挡在门口。
晚饭摆好了,前边屋宽敞些,只一张大床,一个书柜,一张三抽桌,一套三件头的木沙发,中间一个大方桌,墙上
挂了帧滚动条,是溥儒注画的山水,枯笔寥寥,淡雅绝俗,提了些唐诗摘句…大概幺哥姐姐回来便和她外婆睡。田慧芬见
过了李先生,大家便坐下了。田慧芬见只她一人吃米饭,咋说也不肯,幺哥母亲道,「呃,我说,孩子,你就先吃米饭,
一会你再拿这单饼卷绿豆芽,北方人最爱这样吃的,再尝尝窝窝头,啊?」
好久没吃到这样好的东西了,现在巴城有谁不觉得心头寡?找吃的,弄吃的,谈吃的,已是人们生活中最主要的内
容了。外婆不停地劝田慧芬吃,母亲帮着她卷饼,幺哥既不敢说话,又不便给她叨菜,只有低着头,边笑边吃。「哦,你
是湘水人,」李先生心里高兴,说起了往事,「那是好地方,山好、水好、田好、庄稼好,就是热一点,头上容易长疖
子,抗战的时候我去过好几次。」李先生突然心里一热,「唉,国民党近百万官兵战死在那里,还别说老百姓死了多少,
那仗打得,真是血流成河,白骨撑天哪…实力悬殊…那时候国不成国,地方势力拥兵自重,共产党武装割据,哪有个齐心
协力的,哼,也不怪外国人讥讽咱中国只是个地理名词…难哪,可眼见外族入侵,国难当头,到底也让地方和中央聚到了
一块同仇敌忾,一致抗日…打铁全靠自己硬哪…那时候有谁肯帮咱们?东亚战场上只有咱中国人苦撑着…后来有了陈纳德
的飞虎队,是支美国民间的自愿空军,跟本不是官方派来的,也没几架飞机,但
注:爱新觉罗․溥儒,中国画家。
是难能可贵…俄国来过几个飞行员,可四一年便和日本人签订互不侵犯条约…美国人正式出兵那都是后来的事啰,在珍珠
港事变之后,哼,俄国人在日本人投降前六天才出兵,那是为了雪他们日俄战争的耻辱,为他们自己的好处,更要紧的是
输出革命,和延安会师,装备林彪、共产党打内战…咱中国人不是孬种,国民党官兵也不是孬种,将士用命,视死如归,
一个团上去,打到剩不下几个,一个师上去剩不下一半,可总要和日本鬼子干到底…唉,其忠,其烈,其惨,惊天地泣鬼
神!就凭那破枪日本人也没占到多大便宜,这湘水照样是日本人的坟墓,让他留下十几万条命回不了虾夷三岛…单长沙会
战就有三次,还有常德会战、衡阳会战、湘西会战…进进出出,打了足足六个年头哪,没这相持的六年,拿血肉换来的六
年,中国还不知会是啥样子呢。唉,咱装备差,又没吃的,国家穷,经济落后,科学落后…」田慧芬惊讶地听着,李太太
终于忍不住了,「唉,现在说是只有共产党才抗日,国民党只会投降、逃跑,死也白死…」「唉,他娘的…」李先生如骨
梗在喉,没法再说。幺哥边听边想,这个军人家庭出身的孩子,自小听惯了战争轶事,外表驽钝,却心思敏捷,“可怜,
数也数不清的鬼魂,那些伯父、叔父、哥哥、姐姐,赤脚上战场的士兵,死了连个名字都找不见…现在却都是反动派,可
这是卫国战争哪,冤哪。一阵心寒,太史公的句子冒上了心头,令“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注呃,一下子想起了吴老
师,她说该在碾庄立块战争纪念碑“告慰地底下的魂魄,为徐州这块兵家必争之地留下新的脚注…”恐怕说的不光是淮海
战役啊,一定包含抗日战争,是了,以前曾听父亲说起台儿庄大捷、徐州会战,好象都靠近老家,
注:司马迁,《报任安书》。
徐州府那一带,该是一九三八年抗战初期吧,噢,一片血泊未干又让另一片血泊盖住了,多少国民党官兵的血…不管历史
的尘埃有多厚,共产党的宣传禁锢有多严,终归有一天死去的英烈,国之干城,会从沟壑里爬起来述说当年…”过了好一
会,李先生对幺哥道,「孩子,这世上并无公平可言,只有胜负、强弱。四一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四二年中途岛海战以后
美军对日军逐渐占了上风,可要不是三千万中国人,几百万国民党官兵的性命拖住了日本人百万军队,日本人能那样容易
就投降啦?不错,四二年中美、中英平等新约,他们放弃了历史上对中国的所有不平等条约和特权,中国人算是站起来
了,不过,要弄清楚,这是国民党官兵的血和骨气换来的,你要记好喽!可那以后,雅尔塔会议,罗斯福、丘吉尔背底下
却把属于咱们的主权卖给了斯大林,呸,竟承认苏俄从前在中国的利益,让他放手帮毛泽东打老蒋…也难怪,中国的共产
党本就是俄国人奶大的,从那个、那个列宁那时候开始就给钱,给装备,下命令,从没断过。哼哼,强国请服﹐弱国入
朝﹐拿你的利益做交易,从古到今一个样。别以为三巨头凑在一块客客气气、斯斯文文的,没那回事,和街上的贩夫走卒
地痞流氓没两样!人说,斯大林对罗斯福讲,你马上给我一千架飞机,一万门大炮,否则我就和希特勒联合起来打你!」
李先生笑了笑,接着道,「强得过你就硬拿,弄不动便悠着点…看看二战后的东德、西德,朝鲜的三八线,越南的十七度
线,还有波罗的海三国…这都是美苏替人硬作的主张,划分的势力范围,正是利益和能力权衡的结果…唉,积弱一百多
年,咱中国多少政党、派系后头都有外国人在撑着,亲苏、亲美、亲日、亲德…乱得那个劲,人家为的是好处,自己穷
嘛,落后嘛,又没骨气,有啥办法…该咱中国人从地上爬起来想一想啰,没有科学,咱还要吃亏,任人施为、任人鱼
肉…」李先生望着幺哥往下说,「你还在糊里胡涂的,摆弄无线电倒不错,数理化咋样啦?没事你就看闲书,那怎么行。
家里几个大的念书从不要人催,就你这小子。唉,咱祖宗那些劝学的老话说够了你也听不进去,我告诉你,那没一句是错
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便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也对着勒,把那千古文章一大抄的八股去掉,换成科学不就对了吗?只有
科学才是富国强兵之道,才能改变中国的命运。怎么样你也要做个工程师、技术员,听见吗?」幺哥连忙点头。李太太心
里发虚,转过头轻声问田慧芬,「还记得你老家是甚么样子吗?」「不记得了,我才几岁,爸爸就把我接到这里来了。」
外婆夹起个窝窝头,「来,闺女,再吃一个…」田慧芬站起来施礼道,「不啰,谢谢啰,外婆、伯父、伯母慢吃。」幺哥
赶快吃完放下碗,两人到里屋去。外婆对幺哥母亲道,「怎么配得上人家,这么好的闺女,你看他穿得像要饭的,让他剃
个头去吧,看那头发像反毛鸡…」「把我的旧衣服拿两件出来改一改…」李先生道。「那怎么行,他配穿甚么?穿牛皮都
不行,我明天去看看劳动布。」李太太心里也不是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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