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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烟] 【原创】墨尔本爱情故事—十二月盛夏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21-3-11 14:24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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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elory 于 2021-3-14 23:16 编辑

1.
罗仲夏在走进办公室前,照例摘下耳机,挂上工牌,准备好一脸资本主义微笑,打算在推门的瞬间和同事问好。
墨尔本的早晨通常是从一句“how are you”开始的,但没有人只回答一句“fine,thank you”,那样未免太过敷衍。
最起码还要问候上几个来回,聊点今天的天气、当下的心情等等。虽然没太大意义,但能充分表示互相的关心,以示表面上关系融洽。

不过今天办公室里的氛围让她有些意外,几个人脑袋扎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神秘的不得了。
罗仲夏从那群脑袋里挑出学姐,把她拉到一边问道:“这是怎么了?”
学姐小声用中文耳语:“教授要辞职,研究小组要解散了。”
“啊?”罗仲夏惊叫出声。
这一声把同事们纷纷拉回现实,做鸟兽状散去。

看到她的人笑着打招呼:“罗你来啦?”然后该工作的工作,该喝咖啡的喝咖啡。
罗仲夏带着一脑袋疑问坐下,开机,输密码,双击点开桌面上没写完的报告,手指却在键盘上迟迟没敲下去。
她在想别的事:一个研究项目总有做完的时候,而且她作为办公室里唯一的合同工,心里清楚项目结束即失业。她是有心里准备的,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她研究生毕业后一直想找个合适的对口工作,无奈很难,就这么边投简历边打零工,虚度了大半年。
学姐联系她的那天,她正在奶茶店兼职,听到电话声匆匆忙忙地脱下口罩和手套拿起手机,指尖还散发着糖浆的甜腻味道。她穿过职工通道来到店面后面的一条小巷,旁边是大半个人高的厨余垃圾桶。
电话里,学姐问她要不要加入教授的研究小组,现在正缺一个有专业功底又精通中文,可以随时和中方联系的人。

这真是个绝佳的机会,罗仲夏高兴之余有些担心能否胜任这个职位。
她仔细想了想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自己从来不是班里最优秀的那个学生,平时成绩也马马虎虎。
不过她最后一学期拼尽全力熬了一篇毕业论文,破天荒地得了一个HD。在系里,她和学姐关系最好,学姐毕业后继续跟着教授读博。她安慰罗仲夏要对自己有信心,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学姐是这么说的:“这笔钱他不得不花。”
罗仲夏沉默了一会,没理解什么意思。
学姐掰开了揉碎了给她解释:“你想啊,研究项目申请下来一笔资金,那教授是不是要好好规划一下如何花这笔钱?花超了也就算了,万一剩下了,没花完,那下一个项目可就申请不下来这么多钱啦。”

原来如此。
虽然她在读的日子里进出这个学校无数次,对校园生活也算是了如指掌,但这个领域她还是头一回接触。
“这笔钱反正是要花出去的,这部分工作也要找人来做。比起找个外包人员来,还不如从自己的学生里找一个,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好歹你也是这个专业的,又跟着他学习了两年,肯定比外人用起来要顺手。”
事情就这么定了,学姐敦促罗仲夏准备好简历和自荐信,不久后就收到了校方录用信。

走马上任,她也算是堂堂大学员工了。每天挂着工作人员的蓝色工作牌进进出出,坐在窗明几净的大落地玻璃办公室里,桌子上堆着小山包一样的文件,跟其他各色皮肤的同事一起面对电脑噼里啪啦。
看起来是光鲜亮丽没错,可是罗仲夏心里知道,这个位子,她坐得虚。且不说研究项目总有完成的那天,就说这办公室里,数她的学历最低。其他人不是博士在读就是博士毕业,有人在做讲师,有人拿的是铁饭碗正经编制,每个人都比她强百倍。

她只是大学里最底层的小职员—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收拾东西回家的Level A,在她上面还有Level B, C, D, E 每一层之间都隔着海沟一般的差距,想从一个阶层跨到另一个阶层,哪怕再有真才实学也得脱层皮。而她这样一个临时工,是根本没有机会跨越阶层的。

中午午休,罗仲夏拽上学姐一起去吃饭。她们是办公室里仅有的两名中国人,平时在办公室不好用中文大声对话,免不了趁休息时间用中文酣畅淋漓地聊上一阵。她俩买好午餐,捡了一张干净的餐桌面对面坐下。

一落座,罗仲夏没顾得上吃,先问道:“教授要辞职?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
学姐也是一脸愁容:“你知道他那性格,一直跟院领导处不好关系。最近西澳大学要新成立个部门,给他投橄榄枝了。”
罗仲夏刚想问“那我们怎么办”,远远的看见Sam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Sam是新加坡人,皮肤黝黑,微胖,性取向男,嗜甜,每天都要来一杯奶茶。他最近刚刚混到讲师,意气风发的样子从二里地以外就能看到。

他捏着一杯奶茶走过来,没人邀请便自顾坐下,笑着说:“女士们好啊。”
学姐和他比较熟,打趣说:“一点都不好,快过不下去啦。”
“呦?怎么,大水冲了龙王庙?”Sam操着不标准的粤语腔普通话。
她俩哭笑不得,也不知他的中文是好还是不好,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句话用的不是地方。
“教授要离职了你知道吗?”

“是有这么回事儿。”Sam点点头,并不惊讶。这件事儿说到底跟他关系不大,他已经博士毕业,又当上了讲师,去哪儿不能教书。
学姐说: “如果我是他我就不去西澳,未免也太偏了吧。何况他家俩孩子年纪还小,住墨尔本多方便啊。无论是生活环境还是教育方面,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罗仲夏也点头表示同意。她去过西澳,美是美,就是太荒,景点和景点间都隔着大半天的车程。
Sam风轻云淡地吸着奶茶底部的珍珠,说:“只要和家人在一起,哪儿不能住?如果西澳大学挖我过去,只要肯给更多钱,我立刻和我的小猫咪搬过去。”
他住在市中心的高层公寓,男伴经常换,不变的只有他和他的小猫咪。他把小猫咪当孩子一样养,平时照顾的极为精细。他上班,猫上宠物幼儿园。说起猫,他眉飞色舞起来:“人搬起家来可不比猫,猫只要一进猫笼,提上就走啦。”
“该说不说,有孩子了就得沉稳一点,不能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学姐扭头冲罗仲夏说,“你看咱们办公室的Sarah,人家多成熟。”
Sarah也是讲师,澳洲本地人,和女性配偶共同育有一女。

罗仲夏对这个人不太熟,只是略有耳闻,小心翼翼地问道:“她们的孩子是领养的吗?”
学姐耸了耸肩:“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有可能是领养,也有可能是试管。”
对这个答案罗仲夏并不惊讶。在澳洲“家庭”的组成方式千奇百怪,一男一女可以是一家,三个女人可以是一家,一人一猫也可以是一家。大家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再怎么离经叛道,也不会有人来指责你的隐私。

Sam说:“人家和咱们不一样的啦。咱们只是些小鱼小虾,人家一门心思要当教授的。以后说不定哪天人家也搬去楼上坐独立办公室,不跟咱们一起挤多人间啦。”他指了指楼上,那是教授们所在的楼层,视野高风景好,一望出去墨尔本市中心尽收眼底。
学姐指着自己鼻子问:“你要是小鱼小虾那我算什么?”
罗仲夏想接“那我岂不是海底的沙子”,动了动嘴没开口。

指针过了十二点半,Sam款款起身去备课,学姐去图书馆,罗仲夏一个人绕着餐厅外的小操场散步。
阳光正好,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坐在草地上谈笑风生,脸上被阳光照的一丝阴影也无。那一张张快乐的脸庞像盛夏时节肆无忌惮生长的绿色植物,不知人间忧欢。她想起自己上学的时候也是这样,在校园里大步流星地走,和朋友谈天说地,放假了就敞开了玩。毕业以后,她像一支离了弓的箭,飞速地,身不由己地进入了现实的世界,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成倍速离她越来越远。

她路过正在修葺的教学楼,其中一扇闪闪发光的玻璃上倒映出来她的面庞:一双清澈的棕色明眸,眉头微蹙,小麦色的皮肤被阳光晒久了泛出瓷器一般的光泽—她原本的肤色不是这样,只是被澳洲的烈日光顾太久晒黑了几个色号,以前的粉底都得扔掉重新买过。
她的脸上既有东方的清丽,又有西方的利落,像一朵开在不知名山丘上的野生栀子花,盛开得过于尽兴以至于花瓣微微泛黄,但掩不住馥郁的芬芳。唇边本来有两个酒窝,只是此刻被她的烦心事遮住了看不见。

签证上的有效期已经所剩不多了。“要走还是要留?”这并不是一道非此即彼的简答题。
每一个在澳洲的华人都被这个问题牵扯着,困扰着,迷惘着归途何处。

罗仲夏时常为此焦虑,这些年来她一个人求学,一个人找工作、续签,徘徊在异国街头。每每半夜醒来,都有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感觉,恍然间记不得自己为何而留恋他乡。
这是漂流在外的人们的通病,因为这道题本来就没有答案,没有人能找得到答案。

从前和她一同出入校门的那批同学里,有人已经拿到了澳洲永久居留签证。澳洲华人习惯用“PR”(permanent resident)来做简称,拿到PR就等于拿到了澳洲“身份证”,放在美国就叫绿卡。罗仲夏现在拿的是工作签,工作签过期之前如果没拿到PR就得打包回国。不回国也可以,想个法子续签来曲线救国,换取更多时间争取拿PR的机会。

最常见的方法是换一个学校继续读书,但对于罗仲夏来说是行不通的。
留学生和本地学生坐在同样的教室,上着同样的课,学费却平白贵出好几倍。她读研已经花费了家里太多,绝不肯再伸手要钱。
还有一个方法就是结婚。
只是她对以移民为目的的结婚尤为不齿,爱情若是不纯粹,那岂不真的变成一桩买卖?她越想越没头绪,留澳这条路仿佛在阴影里形成了一个逻辑闭环,压根找不到出口。

她散了会儿步仍觉得憋闷,于是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给徐晓凛发了条信息,约她今晚见面一吐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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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1 14:26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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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elory 于 2021-3-14 23:17 编辑

2.
天空中弥漫上夜色,下班潮已经过了,只有零星的人时不时提着公文包走过。
罗仲夏等在徐晓凛的办公楼下,她饿极了,买了两条寿司卷坐在她们公司楼下花坛的石阶上,一边啃一边给徐晓凛发信息。
“你怎么还不下来?”
“老板还没走,估计快了。”徐晓凛回。
“你们怎么那么忙啊?天天加班加点儿。”
“别提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

罗仲夏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徐晓凛是罗仲夏的语言班同学,两个人一见如故,这几年一直厮混在一起。

徐晓凛读的不是移民专业,偏偏毕业后有了留澳的想法。移民专业相当于一块敲门砖,不是移民专业等于手里没砖,这条路走的是难上加难。她辗转进了一家华人广告公司,老板说先看看她的工作能力,再考虑给她雇主担保,哄得她天天为公司卖命。
按说澳洲是一个不崇尚加班的国度,下班就关手机的也大有人在。到了徐晓凛这儿职场却变成996,平日加班是家常便饭不说,即使是周末,老板一个电话她就得硬着头皮去工作。

今天也不例外,到了下班的点儿,老板没走,她自然是不敢走。要按罗仲夏的性子,遇上这么黑心的老板,给他告到劳动调查署是一告一个准儿。无奈徐晓凛还指着公司解决签证问题,根本不敢有怨言。

罗仲夏又百无聊赖地等了半个小时,才见一个穿亮黄色西装外套的人推开厚重的玻璃门走出来,她四处张望了一圈,看到罗仲夏坐在花坛这边,立刻快步走了过来。
“让你等久了吧?”徐晓凛娇俏的五官上落了一层厚重的疲惫,脸上有些脱妆,只有大红的唇色还不屈不挠地留在原地。
罗仲夏举了举手里吃剩下的一条寿司卷:“没事儿,已经不饿啦。”
徐晓凛今天穿了一双尖头高跟鞋,右手挎着一只托特包,里面还装着电脑。

罗仲夏对比一下自己不由得咂舌:连帽衫牛仔裤,脚踩运动鞋,背着双肩背,早上出门前束起的高马尾已经散成低马尾,凌乱的发丝飘在两颊边。同样是上了一天班的两个人,一个还是那么精致,另一个就稍显落魄。
“咱们预约的餐厅现在去还来得及吗?”徐晓凛不好意思地说。
“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肯定来不及啦。”罗仲夏嘟囔道。
“对不起啊……”徐晓凛摇晃着她的胳膊,目光却盯着她手里剩下的那条寿司卷。

“我一猜你就饿了,这个就是给你买的。”罗仲夏把整个塑料袋都丢了过去,“可惜了你这穿的这么优雅,结果坐在大街上吃饭团。”
徐晓凛大嚼特嚼,没顾得上说话。
罗仲夏叹了口气:“你们老板还是人吗,过了饭点儿了也不让吃饭。有这么压榨员工的吗?”
徐晓凛摆摆手:“快别了。他倒想大家吃过工作餐继续留下来加班儿,那样的话真不知道几点才能回家。”
“你们这公司这么忙,他不再多招几个人?”

徐晓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在这儿干了这么些日子,我算看透了。这家公司就没什么钱,招的都是些刚毕业的留学生,美名其曰积攒工作经验,实际上就是给着连最低时薪一半儿都不到的钱,使唤他们做最苦最累的活。”
“那人家能同意?留学生又不是傻子。”此话一出罗仲夏就有点后悔,这等于连带着徐晓凛一起骂了。

“人家当然不是傻子了,可能一开始入职新鲜头还在。不出两个月,就回过劲儿来了。老板这是拿他们当免费劳动力呢,挣得连打黑工的都不如。明白了这一点,也没有人乐意干下去了。所以办公室里的人隔两三个月就换一批,公司隔三差五就要招新人,不知道的以为我们公司是多大规模呢。”
她冷笑,“跟你实话实说吧,我现在拿的这点儿工资,还不如去餐厅里刷盘子。你别看我们这儿动辄就加班到八九点,加班费一分没有,还得自掏腰包点外卖。这工作我看是要干到头了。”

“你也要辞职啦?”
“你也要辞职?”徐晓凛惊讶地看着她。
“哎,不是我。” 罗仲夏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咱们先找个吃饭的地方再慢慢聊。”
徐晓凛点点头:“不过我也就是过过嘴瘾。签证一天没着落,我就一天不敢辞职。”
“你们老板不是答应给你雇主担保来着吗?”
“我看这事儿啊,悬了。”徐晓凛把最后一口一股脑儿的塞到嘴里,站起身。

两个人离开花坛,连续走下几个台阶后穿过一个商场,雅拉河在眼前徐徐舒展开来。

这爿商圈地理位置极为浪漫,面前是绿茵河畔,潺潺流水波光淋漓;后面是高楼耸立,大楼外面的玻璃帷幕映衬着城市的五光十色。徐晓凛初来这里上班的时候也对未来抱有无限的幻想,身边走过路过的无一不是着装得体的白领,戴着金丝眼镜手拿公文包。
和这群人一同出入办公大楼坐着闪着光的电梯直入云霄,便以为自己也和他们一样了。

她那时只看到了办公大楼包装精美的外壳,不知道即将入职的这家广告公司只是租赁了大楼里无数办公室中的一个最小型的单间。华人老板压榨着华人员工们的薪水,靠廉价劳动力来应付每个月昂贵的租金。
她工作得越久,对这家广告公司越了解,越清楚老板许诺的雇主担保大概是张永远不会刮开的福利彩票。可即便如此还是不敢说辞就辞,毕竟这是她最后一线希望。

罗仲夏挽着她的手臂向前走,略带伤感地回想当初还在学校的时候,她们俩一个爽朗洒脱,一个明丽娇艳,两人在一起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无论走到哪儿都有异性侧目。那时候的世界是畅快的,生机盎然,每一扇门都向她们敞开。不像现在这样,两人都是最底层的员工,每天都在为生计奔波。

她们不光只是单位里的Level A,放眼望去在整个澳洲她们都只是Level A—一个可有可无的,明天就销声匿迹也不会有人奇怪的小角色。

她们沿着河畔走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一家已经快满座的露天餐厅门前,扑面而来的带有温度的香气让人不禁想要大快朵颐一番。二人由服务生引到一张桌子前坐下,夜晚的河上游船亮起了彩灯,船上把酒成欢笙歌笑语直传入耳,别有一番风味。罗仲夏点了蘑菇芝士焗饭,徐晓凛点了青酱意面,两人又另要了一瓶口味微甜的起泡酒。酒瓶一开,原本郁闷的二人心情大好。

徐晓凛给俩支玻璃酒杯各自斟满,细密的泡沫欢脱得就快溢出杯口,葡萄的清香在空气里蔓延开来。
徐晓凛爽快地喊了一声她标志性的祝酒词:“喝它丫的!”

她们两人都颇为洒脱,私下里不喜在意任何西餐礼仪。
罗仲夏把杯子里的酒一口闷掉,又满上了一杯道:“你这么晚喝了酒回去,林拥海不说你吗?”她问的是徐晓凛的老公,他俩年前刚结婚。

“没事儿。我俩本来也爱在家里喝点儿小酒,不过他最近要开始考英语了。”
林拥海打算申请独立技术移民。独立技术移民有一套详细的打分表,申请人的每一项技能都会演变成分数,最终左右移民的成功与否。“考英语”是加分的方法之一。
移民局认可的英语考试类型有几种,根据成绩能加十到二十分不等。不过据罗仲夏所知,林拥海以前已经考过了,分数也不差,不由得奇怪:“怎么又考?”
“现在移民的行情跟咱们刚来那会儿可不一样了。以前随便凑个60分就能移民。现在水涨船高,通货膨胀,凑了80分,90分也未必就能成功。他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又把书捡起来继续复习,争取考个更高的成绩。”她长叹一口气,“咱们都是快三十的人了,要不是形势逼人,谁愿意一把年纪了还没日没夜地准备考试。”

罗仲夏点点头。
她读的就是移民专业,毕业后参加过职业培训,考过翻译证书,其他杂七杂八的凑分方法也都打听过,只是后来搁置了。一来她对是否留澳心存犹豫;二来,留澳需要花费巨大的时间精力,她既没有钱也没有闲。她的同学中那些已经留下来的人,无一不是毕业后全职备战各种考试,以便凑够分数早日提交移民申请,经济方面则依靠国内打来的生活费。

这可以理解,毕竟时光不等人,移民局的政策是说变就变。但罗仲夏不一样,她不想开口管家里要钱,澳洲的生活成本在世界都算名列前茅,所以必须打工赚钱。

“我说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能不能说点儿有意思的?”徐晓凛把刀叉一放,嗔怪道。
今天的坏消息的确听得足够多了,罗仲夏赔笑道:“好啊,你说什么有意思?”
徐晓凛眼里波光流转:“你跟邓异怎么样了?”
罗仲夏一愣,说: “你提他干嘛?” 她面上表情没变,手里却拿着叉子来来回回地扒拉着盘子里剩下的几块蘑菇。

徐晓凛催促道:“我就喜欢听八卦,你快给我讲讲。”
“真没什么可给你讲的,我们现在一点儿联系都没有。”罗仲夏无奈地说道。
“怎么可能?我还看见他朋友圈里给你点赞了呢。”
“点赞怎么了,这不很正常?”
“我可从没见过邓异给谁点赞。”徐晓凛意味深长地说。

邓异是她们语言班时期的同学,身形修长,清冷的五官配上没什么表情的脸,每天都形单影只,戴一个巨大号的耳机来上学。
小伙儿挺好的,可惜是个怪人。说白了就是不合群,即便有人找他说话,他的回答也极尽简短,一个字儿都不会多说。最开始,班里的女生们还挺爱凑上去跟他聊天,发现从他那儿别想得到什么回应,渐渐地都失了兴趣。

邓异只给自己点赞这件事罗仲夏是知道的,发现后还着实开心了一阵。她逐一翻出每位同学、尤其是女同学的朋友圈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得出他从没给班里别的同学点过赞的结论,不由得沾沾自喜。虽说代表不了什么,不过点赞后留下的那颗小小的爱心还是撩得她心里痒痒的。

只可惜归根结底他们俩连朋友都算不上,邓异从没给她发过只言片语,罗仲夏也不好主动联系。就这样,语言班结束后他们各自进入不同的专业就读,再也没见过。他们之间只能称作点赞之交,这样的交情未免太浅薄了些,说出去都不好意思。

于是罗仲夏只能再一次重复:“我们真的没什么关系。”
这种话说出去好似欲擒故纵,听者更为好奇。
徐晓凛撇嘴皱眉,“罗仲夏,我还以为咱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罗仲夏真觉得百口莫辩,闷头吃饭。

“要我说,他肯定对你有点儿意思。”徐晓凛的八卦劲儿一上来,八匹马都拦不住,“要不然你主动一回?我看你俩挺搭的。”
罗仲夏伸手去捂她的嘴。
徐晓凛边笑边躲,“我听说这次同学会邓异也去,你见机行事争取给他拿下。”
“同学会是哪天来着?”罗仲夏假装漫不经心地说,“我差点儿给忘了。”

其实那个日子她早记下了,手机备忘录里还设定了提醒。
徐晓凛没注意她心里的小九九,自顾自地说:“和语言班同学好久没聚啦,到时要大喝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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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1 14:28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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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elory 于 2021-3-14 23:19 编辑

3.
自打罗仲夏知道邓异也去同学会,她就把那一天将会发生什么翻来覆去幻想过无数遍。从穿哪件衣服背哪个包,到一见面说什么,事无巨细地在心里演习。

画什么妆容也提前打好草稿:复古棕红的唇膏很潮,但直男理解不了,还会认为你妆太浓;长发卷一下会比较妩媚,但有可能显年纪,盘起来又太过隆重。她理想中当天出席同学会的样子应该是成熟,精致,又显得毫不费力。

既能表现出自己现在过得很好,又不能让人觉得自己太过刻意打扮。她翻箱倒柜选了一通衣服,试了又脱下来的衣服在脚边堆成小山,越试越觉得没有一件可穿。

直到同学会当天临出门了还在纠结穿搭,最后彻底没了主意,套上平时上班经常穿的那一身匆匆出门。不过为了显示与往常不同,她特意背出了最贵的包,耳垂上戴了一对小巧的珍珠耳环。

当初语言班同学洋洋洒洒二十几号人,去哪儿玩都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如今聚会却只能勉强凑齐一桌。

罗仲夏左手边坐的是张弛,在房地产中介工作,前不久刚通过女友拿到PR。
他想必是混得风生水起,不然也不会大咧咧把车钥匙扔在桌子上。可惜罗仲夏向来对车子没什么研究,没领悟到他的爱车价值几何。

她右手边坐着李雨,是学校里出名的学霸,在读期间就过五关斩六将考取证书无数,刚毕业便被某知名会计事务所录用。在李雨旁边的是郑超和陈楚薇,他们两个在语言班里就是一对,学的都是移民专业,两个人作为配偶提交申请便可以给对方加分。
还有几个不那么熟的同学,他们已经喝上了,正在对要不要加入澳洲国籍夸夸其谈。

罗仲夏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邓异没来。
徐晓凛没来也就罢了,她发信息说被老板叫走了,脱不开身。只是没想到邓异也没来。
罗仲夏立刻觉得眼前的饭菜都变得乏味起来。

有个女同学也发出了一样的疑问:“邓异呢?他不是说要来?”
张弛道:“他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怪得很,不来也正常。”
“他今天有考试,可能耽搁了。”郑超说。
“是准备PTE呢吧。现在的移民分数简直太可怕,以前PTE考4个7就可以了,现在得4个8了吧?”
“现在七炸八炸也不够呀。”郑超边咂嘴边摇头,“我们当时考的雅思,要不是凑分凑得早,估计到现在也没戏了。现在这个情形实在是太难了。”

“七炸八炸“是准备英语考试的华人圈中的黑话。
英语考试中最常见的便是PTE和雅思,都是通过听说读写四项来打分,每项满分十分。如果四门均七分以上,则是七炸,可以在申请技术移民时加十分;如果四门均8分以上,则是八炸,能在移民时加二十分。

张弛摸出一根烟,想了想,没抽,夹在耳朵上,“我也复习过一段时间,看得我头疼。尤其是那个听力,跟听天书一样,我一个词都没听懂呢人家已经讲完了。你们这些靠独立技术移民拿PR的都是大神,佩服。”
陈楚薇说:“我们也是赶上最后一波了。当时跟我们分数一样的人,只是晚递交了一个月而已,到现在移民邀请都没下来呢。”

罗仲夏把今天来同学会的这几个人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发现大部分出席的人都已经拿到了PR。众人一会儿大谈澳洲几大党派,一会儿又针对保险聊个不亦乐乎。罗仲夏默默地把屁股往后挪了一下,不太想参与现在这个话题。

偏偏张弛是个没眼力见儿的人,凑过头来问道:“罗仲夏,你PR拿到了吗?”
罗仲夏挂上她拿手的资本主义微笑,道:“我说不定哪天就回国了,没想好要不要留在这儿。”
“那当然是留在这儿好啦。我说你要是想留下的话可得快点做准备了。”张弛每说一个“留”字便用食指戳一下桌子,一副人生导师的做派。
李雨呛了他一句:“人家现在在大学里工作,混的好着呢。”
张弛立刻对罗仲夏刮目相看:“哎呦是嘛,原来大神在这儿呢。”
罗仲夏笑着敷衍两句。

“我记得你是移民专业吧?留下来很容易啊。找个同样是移民专业的男的,你俩以配偶身份一起申请移民,这样就有加分了。”张弛边说边看向席间,仿佛马上就要进行一场拉郎配。

李雨劈头说道:“那是弄虚作假。”
“嗨,指不定就弄假成真了呢。”张弛非常认真。

罗仲夏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下无聊至极,想着要不编个借口先走一步算了。

有人揶揄张弛道:“我看你小子经常在朋友圈秀恩爱,女朋友长得又漂亮又能帮你拿身份,怎么不见你带出来。难不成你俩也是假的?”
“那可不能假。秀恩爱是组织上有吩咐小人不敢不从。没办法,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我这手机里都不敢存女生电话你信吗?全让她给我删了。哼,等老子拿了PR,就不跟供祖宗一样天天供着她了。”
张弛倒是毫不隐瞒。这番话说的在场的男生起哄,女生哑然,李雨直接冷笑出声。

张弛还没发现女士们投向他的目光多了点儿鄙夷,侃侃而谈:“该说不说,有了澳洲绿卡就是好呀,有免费医疗,没工作了还能拿低保。嘿,你们知道吗?这低保比咱们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赚的可一点儿不少啊。等我当上澳洲人,我也不干活儿了。”
众人哄笑,每个人脸上的笑又各自不同,有的带点儿赞同,有的带点儿轻视。李雨很直白地挖苦道:“合着你就为了拿低保留在澳洲是么。”

聚会氛围正热烈,一个颀长的身影闪了进来,他把耳机摘下来挂在脖子上,简短的说了三个字:“来晚了。”
郑超很热络地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招呼他坐下:“邓异你干嘛去了,大家都等半天了。”
“有点事。”他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然后落座。
罗仲夏感觉他的眼神好像有在自己身上停顿了一下,不过应该是错觉。
张弛起哄道:“嘿,来晚的自罚一杯。”
“我不喝酒。”邓异如此冷淡的反应也在大家意料之中。众人都看好戏般地看向张弛,想知道他该如何下台阶。

张弛当然没有就此罢休,他站了起来,端着一杯酒走到邓异身边,“哥们儿,啤的。这玩意儿跟饮料似的,喝点没事儿。”他晃了晃杯子,里面黄澄澄地冒着气泡,又添油加醋道:“不喝不是男的。”
邓异没理他,自顾自地挑筷子。那筷筒里混了一些雕花不一的筷子,看样子他是不挑出一双成对儿的不罢休。
屋里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看着他俩。

邓异显然是没有要接那杯酒的意思,张弛还端着酒站在原地,眼看气氛越来越尴尬。
罗仲夏看看邓异,担心这个僵局要怎么解开。邓异在众人视线的焦点里挑筷子挑的专心致志,而她反倒像肇事者一样惴惴不安。她本来不是个爱掺和的人,心里犹豫了好一阵,不知道突然打哪儿来的勇气,冲着张弛说:“我跟你喝。”话一出,自己也吃了一惊。
张弛倒是来者不拒,笑道:“好啊,跟女生喝酒才带劲儿。”他没注意正在挑筷子的人神色一凛。

正当罗仲夏要去接那杯酒,还没起身,邓异一把从张弛手里抢过酒杯,仰头喝光,然后放回他手中,“行了吗?”
张弛一愣,以为是怪人卖了他个面子,笑嘻嘻地说:“行行行,纯爷们儿。”
他四处找酒瓶,看着像要再倒一杯给他。坐的近的人直往回拉他:“张弛你消停会儿吧,菜没上齐,酒倒喝得差不多了。”张弛乐着倒退两步,又坐回去喜滋滋地捏了根牙签剔牙。

郑超故意咳嗽了两声,话题一转,说道,“我是真没想到,留在墨尔本的就剩咱们几个人了。” 他掰着指头念出几个不在场的人名,有人去了塔斯马尼亚,那是远离澳洲大陆的一个小岛,属于偏远地区,移民政策相对宽松;有的人上学时还是移民专业,尚未毕业却被踢出移民清单;有的人花钱办假结婚。

“真有人花钱办假结婚?”有人惊诧道。
“那可不是?”郑超道,“咱们班不是有个天天假模假式的,总爱穿西装皮鞋梳油头来上学的人你们记得吗?”
一些人点了点头。

“他学艺术管理的,不是移民专业。毕了业留不下来,花八万澳币找了个人办配偶移民。”
“那不是作假吗?移民局不查?”有人不太信,怀疑地问道。

“当然查!而且查得相当严。想要拿身份,那必须两个人真正生活在一起,同吃同住,”郑超伸出两根手指,“起码要一起住两年!”
“但是八万澳币也太多了吧。”
“我还听说有人花更多钱走商婚呢。”

“作为担保人要担风险的,被移民局查出来的话两个人一起滚蛋的呀。”
“但只要这俩人演的跟真的一样,是不可能被查出来的吧。”

席间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探讨起来。
张弛煞有介事地说,“我还认识两口子各自给人担保假结婚,两年二十万澳币到手。怎么样?心不心动?”他用戏谑的眼神瞟着郑超和陈楚薇,“是门好生意吧?我看正适合你们俩。”
“酒还堵不住你的嘴啊?”郑超给他面前的杯子满上,“来来来,你得自罚一杯。”

正当众人聊得热火朝天,罗仲夏却总能感到斜对面有道目光盯在她脸上,盯得她脸颊发烫。顺着来源望去,却看到邓异猛然低下头,认真地给盘子里的鱼挑刺。

这时服务员来上菜,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桌子上,罗仲夏用余光仔细打量了一番邓异。许久不见,他的脸上少了些稚气,多了些棱角。那双丹凤眼倒是没变,看哪里都很专注,眼神单纯真挚。
她把目光收了回来,再看下去,就要掩盖不住嘴角的笑意了。

菜都上齐了,几个爱喝酒的男生频频推杯换盏。一个人拿错了张弛的杯子,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你这杯装的啥呀?”
张弛小心地露出衣服内袋里的一瓶二锅头:“光喝啤的没意思,得兑点儿白的才带劲呢。”他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儿,饭店里不让外带酒水。”

发表于 2021-3-11 14:30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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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elory 于 2021-3-14 23:21 编辑

4.
念语言班的时候,罗仲夏和邓异坐前后桌。
说起来,班里的座位其实是随便坐,不过同一个位置坐惯了,渐渐也就固定下来。

上课时罗仲夏偶尔开小差,不由自主地观察起他的背影来。
那是一个十分认真的背影,有时一动不动地面朝黑板的方向,有时埋头奋笔疾书,有时会托着下巴看向窗外。光线夹杂着浮在空气中的尘埃略过他的发稍,整颗脑袋毛茸茸得发起光来,越发可爱。这时罗仲夏就要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听课,不然整个心都会飘起来。

有时看着看着,会幻想他回过头来跟自己聊上两句。那样的话要说些什么呢?他会不会注意到自己脸颊上的小雀斑和虎牙呢?不过这完全是多余的担心,类似事件从未发生过。
一放学,邓异就会利落地收拾好东西,背包就走,头也不回。

她时而在回家的公交车站看见邓异,时而见他一个人在校园某个角落吃饭,她内心也是想端着午餐坐过去的。若是在电影里,那应该是一个夏日午后的场景,男女主角从一句“Hi”开始,从此一往情深。
但是,现实里的罗仲夏只能偷偷瞄上那么几眼,然后继续跟上朋友的步伐,同她们叽叽喳喳,假装从没在意到自己的视野里出现过那个人。她终归不是十几岁的小女生了,不能喜欢什么人就扑上去表白,只能任凭那个寂寞的身影在余光里愈发远去。

一晃便到了现在,短暂的留学时光匆匆飞逝。他们这群还没拿到身份的人,没人知道再过几个月自己会在哪儿。说的水上浮萍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罗仲夏想起徐晓凛的话。是的,这回她要主动一些。
倒不是为别的,只是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是否还有下次也未可知。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好看的人应该多看两眼,跟喜欢的人应该多讲两句,天经地义。

她和邻座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用余光去看他。却看到邓异又瞬间扭过头,只有上身还朝着她的方向。
罗仲夏心里有些好笑,煞有介事地低头看了会儿手机。过了会再抬头,他仍然在着看自己。
莫非脸上沾了什么?她把手机按黑了屏,悄悄检查了一遍妆容。
没有啊?
下一秒,邓异已经看向别处。
罗仲夏心里的小警报叮铃作响,他肯定是有话要跟自己说!
她欢喜起来,顿时感觉杯里装的不是酒而是蜜。但是过了会儿又冷静下来,暗暗掐自己,就凭这些端倪就揣测他喜欢自己,未免也太太捕风捉影了。

席间有关假结婚的讨论还没结束,张弛正在眉飞色舞地讲他认识的两个人为了移民而结婚的故事,最后把重音落在了性别上:“你们知道吗?这俩都是男的!”
大家一片哗然,俩男的也能假结婚?
张弛看到焦点又集中在他身上,更是得意洋洋:“我跟你们说这种事儿还真不少。换我我也乐意,如果能移民,让我跟谁结婚都行啊。”

大部分人也就把他说的话当笑话,乐得拿来下酒,张弛更加肆意讲起扮演假情侣该如何具体实施才能不露马脚。李雨的性子比较直,对这个话题的不屑已经写在脸上,频频摇头。
罗仲夏的心思当然没在这个话题上,她满心注意着邓异,却又不好表露在面上。

过了一会,又感受到那道视线穿透众人热烈的讨论明目张胆地投向她,像从乌云里透出一道光。罗仲夏心里有一颗待要破土发芽的种子,众人的言语像被人拧小的背景音乐一样渐渐淡出。
她想着到底怎样试探才能得出个究竟,最后定了定神,鼓起勇气带着一点挑衅的神色猛地看了回去。

邓异没有准备,两道目光在半空中“呛”的一声撞出火花。他神色一愣,有点不知所措。
就这么对视了几秒,她先败下阵来,感觉整个面孔都在燃烧,连发稍也开始发烫。

她怕别人看出端倪,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大家都还沉浸在劲爆的话题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邓异跟没事人一样转动圆桌夹起菜来,嘴角若有似无地带着笑,只有耳尖微微发红。

这回罗仲夏看定他。等邓异再抬起头,不给他任何望到别处的机会,做口型说:“干嘛?”
邓异没想到她来这一招,阵脚全乱,耳尖上的红似火烧一样渐渐蔓延到脸颊。他想说什么,唯恐别人察觉他的异样,最后只能冲她摇摇头,又害羞地笑了笑。看得罗仲夏更是费解,想想自己被他几个眼神失魂落魄到饭也吃不踏实太没骨气,一横心干脆再也不看他。

窗外渐渐暗了下来,筵席上的酒菜吃得差不多了,有人意犹未尽地互相劝酒,有人早已兴意阑珊。

李雨第一个站起来,说“自己晚上还有些事,得先回去了”,随后陆续亦有几人起身告辞。
罗仲夏心想,如果邓异呆的久,自己也玩得晚一些,说不定还能大家一起去唱个歌。KTV里昏暗又吵闹,也许可以借机发展关系。这样想着,却冷不丁瞧见邓异跟邻座说了两句话,接着便起身背上背包。

郑超问他:“怎么,你也要走?”
他点点头,跟大家三言两语地道了别,唯独没看罗仲夏。只是临了到了门口,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推门走了。
这是几个意思?
罗仲夏眨巴眨巴眼,没缓过神儿来。

今天还没有找到时机跟邓异说话,他竟然就这么走了,那些眼神又意味着什么?她泄气地倚在椅背上,别人的交谈再也听不进去。
之前心中幻想出来的甜蜜小剧场顷刻间烟消云散,胸腔肺腑全是沮丧:白期待了这么久,仍是一句话没讲。她翻来覆去地回想那几个眼神,有些事情现在不讲清,以后再也说不出口了。
思来想去,她得问个明白,现在追出去应该还来得及。

罗仲夏抓起挎包跟大家匆忙作别,快步走到餐厅外然后小跑起来。

一路上经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经过了几对牵手走过的情侣,经过了喧嚣纷攘的路边摊。马路上车灯闪烁,信号灯颜色一变,大批行人潮水般地涌了过来,这下更是看花眼睛也找不到邓异的人影。
罗仲夏筋疲力竭地停下来喘气,呼吸间头脑冷静下来,四肢逐节被无力和空虚感填充。

她茫然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天色又暗了几分。抬手看了看表,时候也不早了。虽说墨尔本已经进入春天,但傍晚仍然与冬天别无两样。她打了个寒战,下意识裹紧外套转身打算回家。常去的公交车站离这不远,走五分钟就到,等车的人挺多,她往里走了几步,抻着脖子去看时间表,却惊喜地发现一个熟悉的影子坐在站台长椅上。
那人戴着耳机,双手插在外套兜里,百无聊赖地看着来往的车流,神情有些落寂。

罗仲夏在原地怔怔地望了他一阵,眼眶突然发酸。紧走几步在他的面前站定,把他视野里的车流完全挡在身后。
他这才抬起头,罗仲夏今天第一次好好地看清他的脸,还是以前的模样没有变,只是眼神疲惫而温柔。不时有车灯一闪而过,照得他整个人都像沾染了星尘的光芒。
邓异见到是她,笑了,瞬间整条街的路灯亮了起来。

罗仲夏来同学会之前在心里打过草稿,今天要跟他怎么打招呼,聊点儿什么,如何再约下次见面。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才说了句:“你也在这儿啊。”
邓异说:“我在等你。”仿佛他们约好在这里等,她却失约。

罗仲夏诧异,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是朋友圈里的赞,是聚会上的穿过人群投来的眼神,爱心一颗颗在她眼前跳过,跳得她心里七上八下。
“你等我干吗?”这么说着,嘴角却已掩饰不住。

邓异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仿佛下了好大决心才说:“我有事求你。”
“你说。”罗仲夏慌乱起来。是今天吗?这么好的夜,无论怎样唐突的表白她都能接受。再说了,还能有什么请求?他还能让她上贼船吗?如果他就是那艘贼船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她脸上升起幸福的微笑。

“你可以和我结婚吗?”他说。
她的笑容凝固。
两个人僵在原地,像本来就塑在那里的两尊雕像,风带起柳絮七零八落地飘过。
这什么情节?拿错剧本了?快进了?不应该。
莫不是自己方才酒喝得太多了?
还是被看穿自己喜欢他,拿她当猴耍呢?

“我听错了吧。”罗仲夏想了想,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还是你认错人了?”
邓异也愣住,大梦初醒般摇摇头,脸上多了一丝慌乱。
罗仲夏仍然站在他面前,尴尬从他俩的脚边慢慢升腾,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让她浑身不自在。她扭头想走,邓异过来拦,整个身子都挡在她面前,空气中隐隐传来酒气。

她决然绕开他继续走,努力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窘迫:“我全当你是喝多了,今天的话我没听到。”
邓异追上她,但不好去拉扯,只能快步跟在她身边:“仲夏,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可解释的?无聊了,没劲了,上我这儿找乐子来了?”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邓异还是重复那句话:“听我解释。”
“好,”她站定,“我倒要听听看你怎么解释。”
“你和我都是移民专业。”
“对。”
“现在移民分数越来越高,如果咱们互相加分,说不定可以一起拿PR。”邓异吞吞吐吐地说。
罗仲夏越听越觉得周身冰冷,嘴唇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用一句无比浪漫的话开场,接下来的内容却如此现实。

她嘲笑自己竟曾有过非分之想,再站下去只会更加无地自容,于是抬脚拼命往前走,步伐飞快。
邓异像个犯了错的小孩,落她几步紧紧跟着。偶尔追上来几次,罗仲夏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是闷头加快脚步,一直走得气喘吁吁。
墨尔本夜晚的街头人声鼎沸,赌场旁边的石柱适时喷出烟火,时而会遇到乐队站在街边演奏,到处都是孩童的嬉笑欢呼,行人们悠然自得地闲逛。只有他们俩一前一后,面色紧绷,毫无目的地向前走,像一幕荒诞而微妙的哑剧。

走了好一会儿,罗仲夏发现他们居然足足走出了一个站的距离,前面公交车正在缓缓地进站。她停下来等了一会,邓异走过来看着她,欲言又止。
罗仲夏胸口发闷,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公交车木然道:“我要回家了。”
邓异满怀歉意道:“我送你回去?”
“你留步吧。”她丝毫没给他再说话的空档,低头转身跳上那辆车。

车门款款合上,缓慢起步行驶起来。她走到后车窗,拉着扶手摇摇晃晃地往外看,看见那个人影仍然站在原地望着自己。
巴士驶离站台,那人影逐渐变小,变成夜色中的一抹暗淡的小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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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1 14:32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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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同学会那天变成一个不完美的小插曲遗留在墨尔本的春天,接下来十一月赛马节如期而至。
当日公司通常都放假,大家穿上早就准备好的华服,头戴精致的礼帽前往赛场。
参加赛马节的女士们少不得要在帽子上下功夫。所谓的“帽子”不光指传统意义上的帽子,也包括戴在头上的一切饰品。越独特越亮眼,越稀奇古怪越能在赛马节上独领风骚。
这个节日也是罗仲夏和徐晓凛最喜欢的节日,她俩对赛马本身是没有什么兴趣,但这样一场大型时装盛宴肯定是不容错过。

这天一早,罗仲夏听到闹铃准时起床,比平时去上班还要起得干脆。沐浴更衣,化妆做发型,俨然一个明星出街前正在做万无一失的准备。
她为今天准备的是一件纱制白色小礼服,上面娇嫩细碎的闪光连成一片,布料轻盈到在被微风轻轻带过的时候能唱起歌来。头上挽了一个发髻,斜斜得戴一顶缀以羽毛和面纱的圆形小礼帽。
出门的时候穿一双平底单鞋,到了目的地再换上高跟鞋,以免还没玩到尽兴就因为脚趾酸痛而不得不提前回家。

她和徐晓凛约在赛马场前面的车站见,远远就看到一个身穿苹果绿色缎面连衣裙的人冲她招手,蓬松宽大的阔摆像一把伞。不用看便知道是徐晓凛,凡是这样的场合她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夸张打扮。只见她顶着一头五颜六色的花冠往这边走,步履生风,仔细看发间还穿插着飞在花丛中的假蝴蝶,身边跟着一个纯白色的身影。
罗仲夏一开始以为那是林拥海,走近了才发现是邓异。
他穿一身白西装,修身的西装将他的身形很好地勾勒出来。罗仲夏装作不经心地瞄了他一眼,然后便还想看第二眼。但想起自己还在生他的气,有点心虚地收回目光。
邓异抬手向她打招呼,她故意不理,他讪讪地放下胳膊。
罗仲夏扭头对徐晓凛说道:“我还以为就咱俩呢。”
“人多才好玩儿呢,让他帮咱俩拎包。”徐晓凛这样说着,却朝她使劲挤眉弄眼。

三人一起往赛马场方向走,路边全是被盛开的玫瑰装点的硕大花架,大朵大朵的鲜花密密匝匝簇拥在一起,妆点得整个赛马节隆重繁华。赛马节当天通常会堵的水泄不通,所以人们大多选择坐公共交通出行。一班火车到站,
身穿罗绮盛装的人们蜂拥而出,像是拉开了一颗巨大的,填满彩纸的礼花。他们仨也融汇进人流里,随着浩荡的彩色队伍前进。不用知道前面的路通向哪里,反正跟着众人走准没错。

到了门口,大家纷纷掏出门票。大多数人用的是电子票,在手机上扫一下码就可以;也有人拿的是纸质票,别有一番仪式感。检票入场后,会场里到处都是可以下注赌马的小亭子和售卖酒水零食的小摊,花园长椅上坐满了人,大家一边观看大屏幕上的赛马实况一边交谈。
一进来,徐晓凛立刻拉着罗仲夏去排一条长队。往年她们也先来这里排队,这是检验身份证的队伍,工作人员查看证件上的年龄后,会在你的手腕上系上一个纸环,有了这个就可以买酒了。邓异没跟她俩去排队,说:“我在边上等你们。”
徐晓凛问:“你不喝酒呀?”
邓异说:“我不能喝酒。”
罗仲夏脆生生道:“爱喝不喝。”然后拉起徐晓凛就走。她俩站到队伍的尾端,再用余光偷偷去扫那个白色身影。他一个人站在那儿,仿佛有点委屈。
徐晓凛跟她咬耳朵:“你还跟我说你俩没什么?当我是傻子呢。”
罗仲夏也不知道从何解释起,不过她转念一想,反问道:“你俩怎么一起来了?”
“我还纳闷呢,是他联系我说想一起来的。” 徐晓凛用下巴指了指他,又撞了撞罗仲夏的肩膀,“现在我知道是为什么了。”
罗仲夏看不懂是哪一出,蹙眉咬着唇。
徐晓凛说:“你俩发展够快的,已经到了拌嘴吵架那一步了?”
罗仲夏无奈之下把同学会那天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跟徐晓凛讲了一遍。
“那你同意了吗?”徐晓凛也很吃惊。
罗仲夏指着自己鼻子说:“你看我像那种人吗?”
“哪种人?趁人之危的那种?”
罗仲夏哭笑不得道:“谁趁谁危?你能不能理清逻辑关系,那分明是他为了移民要利用我。”
徐晓凛点点头:“那倒也是。可是他怎么偏偏找你呢?”
“谁知道呢,大概是觉得我好欺负吧。”
徐晓凛笑了笑:“我看未必。”
罗仲夏不作答,只是笑着用手指戳她额头。

她们拿到手环,又买了酒,三人悠闲地往主竞技场的方向走,隔大老远就看到那边人潮拥挤,喧喧嚷嚷。邓异走在前面辟出一条路,罗仲夏跟在后面,他宽阔的肩膀在她眼中格外有安全感。
竞技场周围的草地上早已坐满,人们坐在自己带来的野餐布上,把美食美酒洋洋洒洒一铺,就着艳阳和青草的气息大肆享用起来。他们仨只能见缝插针地往前走,两个女生穿着高跟鞋走得格外小心,生怕把细跟陷在草坪里。艰难地穿过人群,眼前出现偌大的赛马场。现在正是赛间休息的时候,只有两三匹马由骑手牵着走,黝黑光亮的马鬃有韵律地上下摇摆。
罗仲夏把胳膊肘搭在栏杆上,指着远处坐在遮阳棚看台上的观众说:“以后等我有钱了也要买个看台上的座位,不在这儿人挤人了。”看台票可要比普通入场券贵上几倍,所以她们年年都站在外场,老老实实地到处钻人群的空子。
徐晓凛提议要不要买马,这种事情罗仲夏一般不干,她总觉得自己手气差。不过今天她格外开心,答应少买一点助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她们压根不认识今天有哪些赛马。邓异打开手机查看了下一场赛马的选手,给她们现场对了对马的大头照和名字。徐晓凛指着一匹黑马道:“我就买这匹了,耳朵尖眼睛大,我看它最有潜力。”
罗仲夏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说:“那我就选4号吧,我的幸运数字。”4号后面印着一匹小棕马,垂眉搭眼,一副温顺谦让的样子。
“看着真好欺负。”徐晓凛边拍她肩膀一边大笑。
罗仲夏听出她话里有话,白了她一眼。

既已决定买哪匹,她们掏出现金交于邓异去附近的小亭子处买马票。
罗仲夏看着白色的人影毫无怨言地起身出发,一晃闪入了人堆,不时又在稍远处露出一角,好似茫茫大海上一个耀眼的浮标。她俩扒着栏杆说笑了一回,一会儿看看哪位女士的帽子最离奇古怪,一会儿又看着喝多的人出洋相。
徐晓凛突然安静了一秒,把罗仲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道:“你还真别说,你俩今天穿的挺像一对儿,都是白色,等下铺个红毯就可以新娘新郎入场了。”
罗仲夏笑着作势要把酒泼她脸上,徐晓凛赶忙挥手:“可不敢!25刀一杯。”
过了好一阵邓异才挤回来,额头上冒着小汗珠,把她们买的马票交到各自手中。

正巧这时一场赛事即将开始,人们都翘首跂踵地望向场地里,还有各家粉丝呼喊着赛马的名字,一时间好不热闹。
伴着一声枪响,几匹赛马同时出发,瞬间在她们眼前纷纷掠过。几秒后只能望见马屁股越来越远,绝尘而去的余烟在空中舞蹈,不一会儿鼻尖传来青草混着泥土的芬芳。
“这也太快了,”徐晓凛愣住,眨了眨眼,“你看清你买的马是哪匹了吗?”
这哪里能看清?罗仲夏耸了耸肩。
不一会儿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她们看不到终点线那边,只能侧耳倾听广播播报的比赛结果。
罗仲夏惊喜地发现她买的小棕马居然拿了第一名,兴奋得冲他俩一挥手,道:“走,姐姐带你们喝酒去。”
他们挤到小亭子边,用马票兑了奖金,又在临近的酒摊上如数换成酒。罗仲夏不经意地问邓异:“你要喝哪种,我请你。”时机和语气都相当自然。
邓异很开心,不过还是摇了摇头,有点腼腆地说:“我是真不能喝。”
“那我给你买瓶果汁。”罗仲夏很豪气地说。

他们见机在遮阳伞下面找到几个座位坐定。开瓶举杯一气呵成,几杯葡萄酒下肚,酒量浅的罗仲夏已经有点微醺的感觉,看谁都笑眯眯的。徐晓凛说话声音也高了几个分贝,看样子是喝到位了。

广播里音乐一响,她立刻起身和身边庆祝的人群一起手舞足蹈地融入了欢乐的海洋。
罗仲夏看着邓异乖乖喝果汁的样子,噗嗤笑出声,“又不喝酒,又不买马,你说你今天来干嘛?”
邓异很认真地说: “那天没来得及跟你道歉。 ”
罗仲夏心里一动,没想到他是为这事来的,说:“你那天是喝多了吧?没事儿。想来张弛肯定没安好心,他在给你的那杯酒里加料了吧。”
邓异点点头。
“你怎么就那么老实,不喝不就完了,他还能主动灌你不成?”罗仲夏看着不远处,徐晓凛已经和一帮不认识的女生嬉笑打闹起来,仿佛她们才是一起来的。
邓异指指罗仲夏,那意思是因为她。
罗仲夏立刻想起自己帮他挡酒一事,脸上火烧火燎了起来,恨自己真会捡尴尬的聊。
邓异看她神色有变,忙道歉:“对不起。”
罗仲夏安慰道:“我不怪你。”
他舒了口气,眼角弯起来的样子煞是好看:“不生我气了?”
她轻松地点点头,心里没来由地开心,只道是酒精作祟。借着酒劲思维发散起来,她想若是能跟这么个人结婚倒也不坏。
想完连自己也吓了一跳,使劲晃了晃脑袋,仿佛要把这个念头驱逐出去。邓异看她朦朦胧胧的样子实在是可爱,心里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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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时过晌午。
前一秒大太阳还在挂在天上,突然间冷不丁噼里啪啦开始掉起雨点儿,顷刻越下越大。
紧接着乌云密布,一场暴雨说来就来,倾盆大雨之下身着华服的人群四下逃窜。徐晓凛双手捂着头上的花冠往回跑,发间的蝴蝶被雨水浇的翅膀瘫软。她一脚迈进遮阳伞下,掸着身上的水说道:“奇了,今天的天气预报没说有雨呀。”

其实这种天气在墨尔本不算稀奇,有句话讲墨尔本的天气是“一天四季”。
前一刻还是晴天,下一秒就黑云压城的壮景也不少见。昨天睡觉要开电褥子取暖,今天就要开空调吹冷风。所以说,天气预报只是一种摆设。要是信了,那就是你自己的错。
好歹他们还有一把遮阳伞挡着,酒也剩下两瓶,处境不算太差。
“墨尔本这破天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罗仲夏道。“我还挺想搬到悉尼去的。”
“说真的墨尔本除了天气哪里都好。”徐晓凛往里挪了挪,拉了把椅子坐下,说:“这儿的冬天那叫一个长,那叫一个冷。”
邓异不置可否,他稍稍蹙眉又不敢言的样子逗乐了她俩。
罗仲夏笑道:“怎么,你有异议?”
邓异问:“你们都是北方人,难道不是北方更冷?”

那倒是,国内北方的冬天动辄就是零下十几度,与其相比墨尔本的冬天最低也不过零度,的确算是宜居。

“怎么说呢,”罗仲夏解释道,“这儿的冷跟北方的冷还真不一样。我们那里冬天虽然温度低,但是阳光很好,多穿点儿就不冷了。而且家里有暖气,穿一身睡衣足够。不像在墨尔本,我穿三层夹棉的睡衣不说,脚上还得套个保暖鞋。”
“对。”徐晓凛接茬道,“我们那儿是干冷,穿个羽绒服就很暖和了。墨尔本是湿冷,穿再多也没用。湿冷能深入骨髓,让你打心眼儿里头哆嗦。”
邓异很疑惑,听上去自己跟她们生活的不是一个地方,试探地问道:“澳洲难道不干吗?”
她俩异口同声地说:“哪里干?”
罗仲夏痛心疾首地说:“到了冬天床单被罩都是潮的呀。”
徐晓凛添了一句:“洗了衣服都晾不干的。”
邓异说:“可是有烘干机啊。”
罗仲夏反击:“嘿,你非得跟我们抬杠是吧。”
她俩你一句我一句地举例,邓异笑着看她俩叽叽喳喳地讲,听得饶有兴趣。

罗仲夏想起他是南方人,说道:“这儿跟你家乡的气候是不是挺像的。”
邓异仔细想了想:“有点像。”
“怪不得人家说南方的气候也是湿冷,那你应该比较适应墨尔本的天气。”徐晓凛表示理解。
“还行吧,就是风比较大。”
“这里还被评为世界上最宜居的地方呢,我没看出来哪里宜居。”
“这你就不懂了吧,城市是否宜居要看各项因素的,光人文景观这一项墨尔本就赢了。我尤其喜欢从国立美术馆到中央火车站那一段,上班路上看到窗外的风景都会很开心。实在太美了,有种自己不是去上班而是要去郊游的错觉。”罗仲夏捧着酒杯说道。
徐晓凛也点点头:“我特别爱去涂鸦街那一带。从小巷里穿出来马路对面就是联邦广场,旁边还有女皇剧院,文艺得不得了。”
“还有咖啡。”邓异默默说道。
“对,还有咖啡。”罗仲夏兴奋地说道,“天花板上挂自行车的那家咖啡店你们去过吗?”
“当然去过啦。”徐晓凛使劲儿拍了她一下,“你忘啦,咱俩刚来墨尔本的时候一起去的。我还让你帮我拍照来着,拍了好多张我都不满意让你重新拍,后来你生气了。”
罗仲夏笑起来:“对,当时我想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到底是来喝咖啡的还是来照相的。而且那天刚好是跨年,咱们晚上还和语言班同学一起去滨海港看烟花。晚上到处都是人,到了零点大家一起喊Happy New Year, 特别壮观。”
邓异举手道:“那天晚上我也在。”
“你居然也会参加集体活动!”徐晓凛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揶揄他,“那请问你后来是怎么越来越不合群的?”
罗仲夏捧腹大笑。邓异很洒脱地耸耸肩,表示欣然接受这个标签。

她俩一一细数在澳洲各地留下的脚步:春天的大洋路,夏天的圣基尔达海滩,秋天的丹德农山和小火车,还有冬天可以在山顶泡温泉的莫宁顿半岛。“还有那次咱们一起吃的生蚝,挤上柠檬汁和一点辣椒汁,哇……”她干咽一下,“那味道我现在想起来都要吞口水。”
“咱们还一起吃过好多次麦当劳早餐,简直是期末必备。”徐晓凛说:“每次熬完夜,等天蒙蒙亮了去吃个蛋卷配薯饼,再回家睡上一觉,那是相当有仪式感。”
“我在这也只去麦当劳,还是国内的肯德基比较好吃。”邓异说。
罗仲夏无比赞同:“澳洲的肯德基只有鸡,菜单太单一,不像国内有老北京鸡肉卷啊,新奥尔良烤翅啊,嫩牛五方啊,九珍果汁啊。这几样简直是我的最爱,这边没有实在是太可惜了。”
徐晓凛说:“你还记得刚来的时候咱们特别喜欢去Costco吃热狗吗?2刀一个,太便宜了,饮料无限续杯。咱们当时都没什么钱,买一个杯子轮流喝。”
罗仲夏点头如捣蒜:“当时过生日的蛋糕也是那里买的呀。那么一大块,拿去班里分给全班同学都够吃了。”
徐晓凛回忆起刚来澳洲的日子,说道:“其实我挺怀念以前和同学一起合租的时候,大家住在一起特别热闹。不像现在倒是清静了,但真挺寂寞的。”
邓异说:“确实热闹。谁半夜用个吹风机,一屋子人都醒了。”

罗仲夏和徐晓凛拼命表示有同感,随即讲起了曾经和几个舍友合住的奇葩故事,说到一开始不知道哪天推什么颜色的垃圾桶,说到合资买割草机,说到如何在退房后做清洁才能拿回全额押金。

那时真好,大家都是初来乍到,无知而热忱,对往后的日子只有无限美好的幻想。因为太年轻,以为自己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无所不能,没有压力亦没有焦虑。那时还不知道每个人都将面对生活的压力,只是或早或晚而已。就像春天过去就是冬天,树叶既会茂密生长也会飘然凋零,每个人都要经历一番磨砺,天经地义。
徐晓凛脸上的笑容缓缓地退潮,最后竟红了眼圈儿。
“怎么了?这么伤感。”罗仲夏笑着拍拍她,以为她只是念旧了。
“仲夏,我要走了。”徐晓凛小声说。
“走?去哪儿?”
“我要去塔斯马尼亚了。”她低下头。
罗仲夏一下子坐直: “别开玩笑了,你跟这儿呆的好好的,去塔斯马尼亚干吗?”
“还是为了移民的事。我的雇主担保没戏了,林拥海打算趁签证到期之前转成学生签。我们考虑很久了,以现在的分数想移民的话,去偏远地区走州担保应该还有希望。他已经申了塔斯马尼亚大学,等录取下来了我们就走。”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开始发颤。

罗仲夏愣了许久,感觉整个人都在往下沉,胸腔里逐渐被小石子一颗两颗地填满。她紧紧地握起拳头,直到攥得关节发白。心中没来由地生气,却又不知道该生谁的气。
也许是气徐晓凛现在才讲,也许是气这个折磨死人的移民规定,也许是气自己。
她突然心头一酸,徐晓凛是她在墨尔本最后一个朋友了。之前的朋友全都陆续回国,她去机场送行过太多人,好像活在这里的意义就是不断的送别,到最后只剩下她俩。
可如今就连徐晓凛也要走了。罗仲夏想,自己也曾经是朋友遍地的人,只不过时间过得太久了,大家都走散了。
罗仲夏觉得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眼眶酸涩难忍。她突然站起身,说:“真好,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的。”然后扭头便走。
邓异看她走进雨里,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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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1 14:34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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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罗仲夏无头苍蝇似地在雨里乱走,不一会儿便浑身湿透,又冷又委屈。她想放肆发泄一通,但自己终究不是个孩子了,已经习惯自我消耗坏情绪。
而且她心里清楚,这件事谁也怨不得,大家是成年人,都有各自的路要走。徐晓凛要走,也是身不由己,她自己也不想的。
雨声很大,邓异追在后面,一声接一声喊她的名字,她没有听到。邓异怕她着凉,三步并作两步从后面赶上来,将她拉到路边一处小酒馆避雨,她也就浑浑噩噩地被拉着走,高跟鞋在雨里拖泥带水地深一脚浅一脚。
酒馆里早已坐满了来避雨的人们,见他俩进来了便往里面窜了窜腾出一些空间。贴心的服务生搬出来两把椅子,又开了电暖气给众人烘干衣物。

邓异用西装上衣口袋里的手帕给她擦雨水,无奈那手帕完全不吸水,原本就是做装饰用的。他四下看了一眼,跟罗仲夏说他去吧台拿点纸巾。不多久,他不光带回来一叠餐纸,后面还跟着那位贴心的服务生,托盘里端着两瓶酒。
罗仲夏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是说你不喝酒吗?”
邓异老实说道:“既然进来了,不好意思干坐着。”
“这儿没卖饮料的吗?”罗仲夏抬眼去看吧台后面的黑板菜单。
好家伙,只有酒。也罢,她现在很想不醉不归。
服务生麻利地给他俩面前放上杯子,精准地斟至玻璃杯肚最宽的位置。
然后揣着手笑眯眯地等着他俩品酒,一副宾至如归的样子。
看这架势是骑虎难下,二人只好举起酒杯,装模做样地碰杯。那服务生又向他们介绍这酒的品种和产地,直到他俩尝罢都点头称赞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退场。
罗仲夏觉得好笑,这样过分热情的服务生在澳洲也是常见。若是他们得空了,还会和客人聊上一番才肯走,这样才显得他们服务周到。她瞥见邓异看着自己笑,想起刚刚失态的样子,佯装负气道:“你笑什么。”
邓异说:“也不知道刚刚是谁又哭又笑。”
罗仲夏从没见过他还会这样打趣,微嗔道:“又拿我寻开心了是不是。”
邓异决定少说话,很乖巧地摇头表示没有。
罗仲夏叹了口气:“我的朋友里留在澳洲的只剩徐晓凛一个人了,其他朋友全都回国了。”
邓异点了点头,这种心情他能理解。

“你知道把朋友一个个送去机场的滋味吗?去的时候大家有说有笑,回来的时候只有自己。”她摇摇头把酒喝完,又倒了半杯,然后举杯要跟邓异碰杯。
邓异犹豫了一下,闷头一口喝完,随即眉头拧在一起。
“谁让你喝那么快了。不会喝酒的人得慢慢喝,你这样很容易一下子就醉了。”罗仲夏好奇地问道:“你知道自己酒量有多少吗?”
邓异摇摇头:“我只知道我不能喝。”
“你这不还是喝了。”罗仲夏凑过去小声说,“你听说过吗?要想知道自己的酒量,就得找一个信得过的人一起喝,然后让他记下来你能喝多少。”
邓异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
“那你信得过我吗?”罗仲夏很真诚地看着他。
他认真地点头。
“那你喝呀。”罗仲夏推了推他面前的酒杯,然后往椅背上一靠。
邓异完全没意料到此番对话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哭笑不得,手还是老老实实地拿起了酒杯。

酒下去小半瓶,罗仲夏的心情好多了。
更重要的是,能这样和邓异面对面坐在一起的机会可不多,酒壮怂人胆,她现在勇敢得很。既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也不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的心思,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注视着他的脸。不知是被她看的,还是喝酒喝的,邓异的脸微微红了起来,从鼻梁连到耳尖。罗仲夏看着看着,自己抿嘴乐了起来。
邓异见她如此开心,笑着问她,“怎么了?”
罗仲夏说:“你今天怎么没把那副大耳机带来?你不是和它形影不离吗?”
邓异不太好意思地说:“只有某些场合才戴。”
“比如?”
邓异想了一下,说道:“需要社交的场合。”
“原来你有社交恐惧症吗?我还以为你是有什么特殊的人设。”罗仲夏大笑,转而问道:“那你一般都听什么歌呀?”
“有时候听歌,有时候听广播,有时候什么都不听。”
“不听的时候也戴着耳机?”
邓异点头:“那样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寒暄。”
正值酒酣耳热,二人频频碰杯。罗仲夏好久都没有如此心情舒畅过,感觉一闭眼就能飘飘摇摇直奔月亮,而邓异戴着兔耳朵型的大耳机在月球上捣药。想到这里罗仲夏噗嗤一声笑出来。
邓异观望着她的表情,突然想起一件事,迟疑着说道:“其实同学会那天晚上......”
“嗨,我知道我知道。”罗仲夏打断他的话,”你不就是喝多了嘛,我原谅你了。”她看他犹犹豫豫的样子,知道他要解释,但生怕那翻解释会令人扫兴。难得今天氛围这么好,她情愿在甜美的幻想里再呆上一阵,现实是怎样的以后再考虑也不迟。服务生又适时送上试吃用的下酒小菜。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缘故,她觉得自己今天的话格外多,邓异看她看得格外专注,眼神亮晶晶的好似天上的星星,两个人就着酒菜开开心心地谈天说地。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太阳重新从乌云里崭露头角。

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罗仲夏拿起来一看,叫道:“糟了!我把徐晓凛忘了。”她赶忙接起电话,徐晓凛以为她还在生气,问她在哪儿,要过来找她。罗仲夏赶忙说自己已经没事儿了,正在躲雨。二人当即约了个地方汇合。临走前罗仲夏去了一趟卫生间,洗手的时候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立刻倒吸一口冷气。
睫毛膏和眼影被雨浇花了,沾得上下眼皮到处都是。
自己就顶着这样一张脸和邓异聊了半天?还贴的那么近!她又气又羞,急忙在手袋里翻出纸巾和化妆包对镜补妆。无奈眼妆已经晕成一片,用纸巾擦了半天只是越来越糟。她情急之下在包里找出一只护手霜,沾了些手霜去溶解那些晕妆的地方。待她重新补好了妆,才回过神:邓异在外面怕早就等急了。
罗仲夏赶紧往外走,找了一圈却不见他的人影。她仔细把坐在酒馆里的人们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最后只能揪住那个服务生,问他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白西装的人。服务生告诉她她的男伴已经走了,还很好心地指了个方向。
她急急忙忙地朝服务生所指的方向一面走一面找,心里越发担心:邓异不是没有绅士风度的人,这样不等她就擅自走了,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到处找了一阵,猛然发现一个白色人影在远处,看身形正是邓异。
她想快跑几步,无奈穿着高跟鞋行动不便。眼看着那个白色身影在原地徘徊了一阵,突然直径往路灯下的垃圾桶走去。罗仲夏还以为他是要扔垃圾,没想到下一秒他就抱着垃圾桶吐了起来。
罗仲夏停下脚步,很认真地考虑了一秒钟要不要装作不认识他,就这么走掉算了。

随后一个警卫模样的人走了过去,她心里一惊,匆忙快走了几步上前。
那个警卫模样的人原来是医护人员,赛马节上时常有喝到人事不省的观众,为此主办方配备了很多医护在场巡逻。她一手扶着邓异,一边跟医护解释。医护倒是沉着,还安慰她冷静下来慢慢讲,又细细问他喝了多少酒,喝的什么酒,然后冲对讲机讲了几句。
这时,一个穿苹果绿的人挤出围观的群众跑了过来。罗仲夏看到她舒了口气,那是徐晓凛,她俩一左一右地把邓异架住,旁边有好心人给他们递过来水和纸巾。
稍后陆陆续续来了好多穿绿色制服的工作人员,井然有序地把垃圾桶围住了。有人做清洁,有人维持秩序,那个医护人员则请他们三个走一趟。
徐晓凛边走边小声问罗仲夏:“你们这是喝了多少啊?”
罗仲夏纳闷道:“真没喝多少,撑死了也就四五杯吧。”

他们仨一路被请到医疗室,邓异被安排在检查椅上坐好。他吐过之后已经稍微有点清醒了,想站起来,又被医护按了回去。接下来给他喂了水,量了血压,问了一系列的问题,最后拿出一个表格让他填。
罗仲夏和徐晓凛坐在医疗室外面的长椅上等待,徐晓凛轻轻说:“仲夏,你别担心了,我以后会再回来的。”
罗仲夏听了反倒难过,不过她故作轻松地拍拍徐晓凛的肩膀说:“塔斯马尼亚挺好的,你就当是去度假了。咱们去年冬天去那边看雪的时候,你不还说到想在当地美术馆里找个工作留下吗?这等于是身体力行了。”罗仲夏在心里想,等你在塔斯马尼亚拿到PR回到墨尔本,我又不知道人在哪里了。
俩个人默默坐了一会,等了十几分钟,门开了。医护人员把邓异送出来,说没什么事儿了。又转头冲罗仲夏和徐晓凛嘱咐道“别让他再喝了”,然后把他们放走了。
走出医疗室,邓异像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乖乖地跟在罗仲夏身边。他的酒大致醒了,但还是有点头重脚轻,眼神迷离,看起来呆萌可爱。罗仲夏看得直想笑,但想起他是跟自己喝才喝成这样的,心下有些内疚。邓异低头在罗仲夏耳边轻声耳语,凉风带过一阵清冽的洗发水味道夹杂一丝酒气,让她肌肤上细小的汗毛微微战栗。他说:“不好意思啊。”然后又直起身摸摸脑袋,嘀咕道:“我怎么总在跟你抱歉”。

罗仲夏笑着盯他看了许久,最后强迫自己收回眼神,默念了几句金刚经让心跳不那么大声。

赛事稍作调整后,马上便要重新开始。人们纷纷从躲雨的地方走出来,气氛再一次热烈起来。近处摩肩接踵,远处人欢马叫,仿佛一场暴雨从未存在过,只有众人稍显凌乱的发型和地上一旺旺的水洼能证明刚才漫天飞舞的大雨。
三个人又重新回到太阳底下,随人群一起慢慢向前移动。有人指着上空惊叫,他们一同抬头,看见天空之上静静地悬着一道彩虹,气宇轩航地横跨整个蓝色穹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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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1 14:36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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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赛马节后,罗仲夏和邓异的关系迅速升温。
邓异先是打电话说感谢她赛马节那天照顾自己,请她出来喝咖啡。过些日子又声称自己总是添麻烦,想请她出来吃饭。后来连借口也不找了,直接光明正大地约她出来。罗仲夏自然是欣然应允。
露天电影院是这个季节清凉消暑、打发时间的好去处,这一天邓异特意约罗仲夏去了一家位于楼顶的露天电影院,电影院旁边还有酒吧供应酒水饮料。
观众们三三两两地窝在懒人沙发里,就着夏日傍晚徐徐微风和味道偏咸的芝士味爆米花看电影,别样的惬意自不消说。他们选的这场是个悬疑片,讲彗星的出现扰乱了地球的磁场,主人公们不经意间撞见平行空间里的自己。
演到正是揪心的一刻,突然有人失手打翻了啤酒杯,吓得众人惊叫起来,罗仲夏下意识抚了抚胸口。其实她没那么紧张,她是个恐怖片爱好者,这种程度的惊吓实在算不上什么。但邓异温柔地把她的手攥进自己手心,示意她别害怕。
罗仲夏也就顺水推舟地依着他,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邓异的手心稍有出汗,不知是因为电影,还是因为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她皮肤的温度。

罗仲夏也时常主动约邓异,有时是两个人去看展,有时是一起吃晚餐;有时没有特别的约定地点,两个人见了面就散步聊天,聊以前聊现在。罗仲夏得知邓异本来早就向移民局提交了移民申请,以为过不久就会发下邀请,结果却石沉大海。现在是全职备考状态,以凑取更多分数。
罗仲夏见怪不怪,这样的故事在澳洲每天都在发生。现在的移民分数每隔几个月一涨,比房价还夸张,让准备移民的人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如今下邀名额更是大大缩紧,把大家打个措手不及。罗仲夏心想,自己也是移民专业,如果她和邓异真的成为情侣,以配偶身份一起提交移民申请,不光能给他加分,自己的身份也办妥了,岂不是一举两得。
不过她内心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俩现在的关系只是刚刚开始,远没到那个份儿上。她既不想让自己的感情掺杂着利益,也不想为了移民而草率地做决定。

幸好,邓异再也没提过假结婚的事。他只是问她对以后有什么计划,想留下来还是回国。这也是一个令人无法轻易作答的问题。“留下来还是回国?”每一个海外华人都为此困惑过。
国内固然好,但要面对的压力和竞争是无法想象的。现在留学趋于大众化,澳洲文凭更是不比欧美文凭。有人讲的难听些,说在澳洲留学不是“镶金”而是“镶铜”。再者,没混出个名堂就回国,必将面对留学投入与归国收入的落差。同时也会因同龄人而更加焦虑:当你还在四处奔波游荡的时候,他们早已在家乡混出一官半职、结婚生子,生活稳定了。

国外生活又安逸又寂寞,凡事都要靠自己;尤其有个头疼脑热、身体不适的时候,只能咬牙硬抗。罗仲夏这些年也是因为一个人在外打拼,被迫成长了许多,早已习惯了报喜不报忧。
她知道即便跟家人抱怨,也只能徒增他们的烦恼。所以每当她厌倦一个人漂泊之时,都会感叹异乡风景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家。正因为如此,在面对去留问题时,她迟迟做不了决定。以前别人问起,她会说“到时候再看吧”。
而现在真的到时候了,却仍旧没有答案。她只是想家,非常非常想家,她太久没回过家了。

学校里放暑假后,教授给研究小组的人放了个长假。其实研究组本来没有假期,但是教授向来豪放,他本人也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他给了假,大家乐得好好休息一阵。
罗仲夏买了回家的机票,这是她时隔三年多第一次回家。临行前她给爸爸,妈妈,哥哥以及未来的嫂子各自精心挑选了礼物。给爸爸的是澳洲鱼油,给妈妈的是羊驼毛做的毯子,给哥哥的是咖啡豆,给嫂子的是羊奶香皂和木瓜膏,样样都是澳洲特产。

启程那天,邓异一早便开车来接她,将两个大行李搬到后备箱,小的登机箱放在后座上。路上无微不至地嘱咐她要坐过道的座位,不然上厕所老得经过别人;一会儿又说看着点登机时间,千万别在免税店购物过头。
罗仲夏开他玩笑:“你到底是不是邓异啊?我认识的邓异不可能讲这么多话。”
邓异手握方向盘看着前面,只是笑。车内广播正在播报娱乐圈新闻,罗仲夏伸手换了一个音乐频道,两个人听起歌来,车窗外是高速公路的隔音墙欢呼雀跃着成一字向后跳开。
到了机场,邓异掏出两张百元人民币交到她手里。
罗仲夏诧异:“这是干嘛?给小费也得是我给你吧。”
邓异说:“我怕你没来得及换人民币。你拿着这个,饿了可以买吃的,到了地方可以打车。”
“我又不是小孩,我能照顾好自己的。而且国内谁还用现金呀,现在都是手机扫码,懂不懂?”她推脱不去拿,脸上却全是笑意。
邓异很执拗:“那万一你手机没电了呢?”
“一看你就是太久没回国了,现在到处都是租充电宝的。”罗仲夏相当不以为然。
邓异固执地把钱塞到她手里:“租充电宝不还是要交钱,看你手机没电了怎么扫码。”
“行行行,真是败给你了。”罗仲夏实在熬不过他,心里却十分受用。
他陪她办登机,早上的机场人非常多,足足排了45分钟的队才拿到登机牌。托运好行李,邓异替她拉着登机箱一直送到检票口。
“你快回去吧,你就差把我送到飞机上了。”
“我倒是希望真能那样。”他表情很是真挚。
直到罗仲夏要把机票护照递出去给工作人员检票了,邓异还在后面说:“我就在外面等你,如果安检的时候有什么不过关的,你出来给我便是。”
罗仲夏直往外推他:“你快走吧,我带着东西安全着呢。机场的停车费太贵了,你不心疼我心疼。” 邓异听到笑得眼睛都眯在一起。
飞机一起飞便要飞上13个小时。由于没有直飞家乡的航班,她还要再中转一次。等到了家已经是第二天夜里,爸爸来机场接她,开心地跑前跑后帮她推行李。一路上给她指哪里新建了楼,哪里又新修了路。
爸爸兴奋的样子使她想起小时候和家人一起出去旅游,爸爸也是这样充当导游的角色,给她和哥哥作讲解。只不过和那时不一样的是爸爸变老了些,头上的白发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晶莹,看得她难过。

虽然已经夜里十点了,妈妈还是在等着她回来,一进门就招呼她洗了手去吃饭。她坐定,一桌子都是她最爱吃的菜:丝瓜毛豆,糖醋里脊,鲅鱼饺子,小葱拌八带。三个人坐下乐乐呵呵地一起吃饭,电视机里响着中央电视台播放的晚间电视剧,微蓝的荧光在素色墙纸上忽闪忽闪,一切都还是她记忆中的老样子没变。
罗仲夏没看见哥哥,问道:“我哥人呢?”
妈妈不以为然地说:“年轻人周末还能干嘛去,出去玩了。”
妹妹回国了也没妨碍他出去玩,真是哥哥一贯的作风。罗仲夏见怪不怪,说道:“他过得可真悠闲。现在还跟家住着呢?”
妈妈正要说什么,爸爸轻声咳嗽了一下,接茬儿说道:“我们说好了,他婚礼前还是跟我们住上一段时间。你不在家,家里太安静了。”
罗仲夏顿时心里不好受,心想就这么离开澳洲回国也挺好的,和这么多家人一起热热闹闹地生活,不比一个人在外头孤零零的强多了?
洗漱完毕,罗仲夏推开自己曾经的卧室门正要好好怀旧一番,眼前的光景却令她大吃一惊。带幔帐的单人床和白色书桌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鞋柜两面衣柜,墙角放着一张没见过的梳妆台,正中间摆着一张硕大的书桌,上面两个电脑屏幕连在一起,机箱花里胡哨得闪着光,一看就是她哥哥的电脑。自己的卧室居然变成储物间了,以前墙上贴的男团海报也没有了,在墙上留下了一块不自然的白色方块。

她立刻委屈道:“那我住哪儿呀?”
爸爸拿了一张折叠床给她铺开,妈妈捧来一堆床单被罩褥子,她赶紧上去搭把手。爸爸解释道:“咱家太小啦,东西没地儿放,你嫂子偶尔也会来住。反正你的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先给他们用,等以后换了大房子随你挑,想住哪间都行。”
罗仲夏惆怅地想:小时候搬了新家,大家都让她第一个挑房间;她已经过了那个年龄,不挑也罢,只是实在怀念曾经的卧室,怀念那个堆积着少女情怀的小小空间。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空间就在那儿,回家推开门便能看见。
但现在,推开门后只能看到别人堆积的杂物,自己的小时光再也回不来了。
她躺下看着天花板,心酸这个家里已不再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不过这两天实在是旅途劳累,一闭眼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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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二天中午哥哥和嫂子回家吃饭。
趁大家都在,罗仲夏把从澳洲带回来的纪念品一一分发,挨个解释每个礼物是什么、怎么用。爸妈都很高兴,只有哥哥举着那包咖啡豆,正过来反过去地看了半天才说:“我早就不喝咖啡了。”
罗仲夏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去夺:“那你还给我。”
“我就不。”哥哥很幼稚地往后躲。
两个人在屋里闹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嫂子来解围:“你哥不喝我喝。谢谢你啦小夏,大老远的还带东西给我们。”
哥哥用非常不屑的口吻说道:“现在谁还拿国外的东西当个宝呀,咱们大超市里什么东西买不到。”
罗仲夏翻了个白眼,没接茬。

妈妈摩挲着毛毯说:“小夏带回来的肯定是好东西,这羊驼毛毯冬天用肯定特别暖和。“转头又对爸爸说,“我都跟她说过多少次回来不要带东西了,你看看这孩子。”
嫂子满面微笑地说:“谢谢你啦小夏,又让你破费了。”
其实东西都不贵,羊奶皂和木瓜膏更是两三刀就能买到的小玩意。听嫂子这样一讲反而不太好意思,她讪讪道:“都是小玩意,不值钱的。”
“这叫礼轻情意重。”爸爸说道。
哥哥从鼻子里轻哼一声。
罗仲夏权当他不存在,她其实还备了份大礼。只见她正襟危坐,神秘兮兮地说:“爸妈不是好早之前说想要换车来着吗?”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气氛却变得有些微妙,哥哥神色窘迫,突然站起身去厨房;爸爸把杯子重重放在茶几上低头不语。大家的反应完全出乎罗仲夏意料,她摸不着头脑。
妈妈急急地解释道:“你哥哥要结婚了,我们换车的事不着急,以后再说。”
罗仲夏想起的确听说过这件事,便没在意,说道:“我一直惦记着给你们换车呢。这两年工作攒了点儿钱,我给你们出一部分,咱们这几天去把车提了怎么样?”
凝滞的空气顿时缓和下来。妈妈嘴上说“你这孩子,别乱花钱了”,脸上却是笑盈盈的。
哥哥从厨房端了杯水走出来,默默在茶几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爸爸瞥了一眼他说:“你看看你,还不如你妹妹懂事。”
哥哥干笑了两声,没搭话。嫂子也只是陪着笑一回,然后低头玩起手机。

看着爸妈脸上舒展开来,罗仲夏十分有成就感。
给他们换车这个想法盘旋在她脑海里很久了。一来她留学花了家里很多钱,不光学费是一笔巨款,生活费也十分昂贵。她知道那是他们大半辈子的积蓄,常想该如何报答。二来哥哥每次提起罗仲夏在外面留学,总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仿佛只送妹妹留学是家里对他的亏欠。
于是,罗仲夏想向家里证明送自己去留学是明智的决定,她不想让爸妈后悔,也不想被哥哥拿到话柄。哥哥已经三十好几了,说话做事还是一点都不成熟。罗仲夏一方面觉得这全拜爸妈娇惯所赐,另一方面又庆幸如果是哥哥学习成绩好,那么出国留学的也许就不会是自己了。
毕竟以家里的经济条件,是供不起两个孩子都出去留学的。留学是她自己堂堂正正地争取来的,但对家里亏欠的心理也是挥散不去的。所以罗仲夏在经济方面一直对自己要求很严苛,从不乱买,没钱了就拼命打工,餐厅服务员,送外卖,做清洁,华人圈里常见的工种她都做过。
罗仲夏和爸妈选好车的款式和配置,过了几日便去4S店欢欢喜喜地提了车。爸爸拿到新车就开着到处串门,逢人便说自己的女儿在澳洲混出名堂了,给他买车了。

妈妈也是笑逐颜开,看着小女儿这么有出息,在厨房摘着菜都会哼起小曲来。这一天只有妈妈和罗仲夏在家吃午饭,爸爸去会老朋友,哥哥和嫂子仍是不在家。
她和妈妈俩简单做了两道家常菜,一道西红柿炒鸡蛋,罗仲夏从小就爱拿这个拌白米饭吃;另一道是青椒炒肉,猪肉用生抽料酒腌过后和辣椒段一下锅,整个家里都充斥着温暖辛香的味道。
炒好菜,娘俩面对面坐下来边聊边吃,妈妈提起新车仍旧很开心:“你不知道你老爸这几天皱纹都少了几根,见到人就夸你有能耐,咱们这片小区里的人都知道了。”说罢掩嘴笑起来。
是的。
就连对面楼的王奶奶都知道了,王奶奶曾经是爸爸同事,退休多年。

有一天罗仲夏从外面回来,在小区门口迎面碰上了王奶奶。王奶奶先是拉住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夸她从小就是个极懂事的孩子,果然长大了也没让人失望。
然后还说:“哎?那你是不是要在澳洲结婚了?”说得她还以为有个自己不知道的婚约尚未履行。王奶奶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人呀既然定居下来了就该结婚了,找个洋女婿给我们见识见识呀,生个混血儿别提多漂亮了。你也不小啦,该给你爸爸抱个大胖外孙了。”
三言两语间把罗仲夏的人生大事都安排好了。
罗仲夏只能皮笑肉不笑的点头称是,然后恭恭敬敬地把王奶奶送走。

大概是长辈们担心的事都大同小异吧,妈妈说完了新车,也问起罗仲夏在澳洲有没有对象。
罗仲夏脑海中浮现邓异的身影,然后摇头很肯定地说没有。这其实也不算隐瞒,毕竟他们之间还算不上情侣。
妈妈说:“以前怕你耽误学习都管着你,叫你不要谈恋爱。但现在你可不小啦,该考虑结婚生子了。”
“妈,我这连对象都没有和谁结婚生子去啊。”
妈妈“啧”了一声,说:“你这孩子,谁让你明天就结了?我是让你注意着身边有没有好男生,见到好的赶紧下手,别傻了吧唧的最后自己剩下了。你在澳洲过得这么好,如果再结个婚生个孩子,我和你爸可就再也没有担心的事情啦。”
罗仲夏听这话,仿佛结婚生子是摆在超市里的商品,只要拿上购物车去逛上一圈就能解决。
她心想,你们还是担心担心我吧,我在澳洲真的混得不好,有了今天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妈妈的话更是让她一个头两个大,烦闷地戳着碗里的饭说:“其实我也不一定能留在澳洲,现在移民挺难的。而且国内发展的这么好,回来应该也......”
妈妈打断她的话:“难归难,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呀。澳洲环境那么好,你又在那儿读书工作,肯定比别人要容易的呀。你现在不是在大学工作吗?你跟你们领导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帮你留下来?”
罗仲夏郁闷地说:“我就是一个底层小职员,人家大学要留也是留学术大牛,留我干嘛?”而且她的领导自己都快辞职不干了,怎么可能管得了她。
妈妈又是一声“啧”:“我们小夏很优秀的好不好?你堂堂一个研究生,中英文精通,怎么就留不得了?”
罗仲夏想说,我这样的在澳洲一抓一大把,比我优秀的也未必就能留下来呢。但是说了妈妈肯定要着急,于是只能闷头吃饭。
妈妈见她不做声,以为是她不想留在澳洲,劝道:“你这孩子,你根本不知道国内的就业环境有多严峻。你哥哥到现在都没找到好工作。更别提那单位里的人际关系,像你们这种心眼单纯的孩子根本不可能适应的。”
罗仲夏一皱眉:“我哥没工作了?他以前不是有工作的吗?”
妈妈无奈地摇摇头:“就像我跟你说的,他们之前那个单位里人人勾心斗角。他斗不过人家, 干不下去了呗。”
罗仲夏大吃一惊,连环炮似的发问:“他后来一直没找别的工作?那他这天天都出去干吗了?我还以为他上班去了?”
妈妈叹了口气,放下筷子:“别提了。”
“怎么了?”罗仲夏看妈妈的面色难看起来,想起之前提到换车时家里怪异的氛围,“他不是又闯祸了吧?” 哥哥从小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她心里清楚得很。
妈妈黯然道:“我和你爸给他凑了一笔首付,让他买了房好赶紧结婚。结果他可倒好,和朋友搞什么创业,把那笔钱霍霍光了。”
“什么?!”罗仲夏差点儿失手砸了碗。她站起身,想骂几句,不知道该从何骂起,只能摔了筷子撒气,“那怎么办啊?那他怎么还不出去找工作?我嫂子呢?知道这事儿吗?婚还结吗?”
妈妈声音很压抑:“你爸爸之前因为这件事气病了,我们怕你在外面担心没敢跟你说。你千万别跟你爸讲,权当不知道好了。我跟你说说心里能好受点,之前一直压在心里实在是憋闷,都要憋出病来了。”
罗仲夏愤怒到嘴唇直哆嗦,话都说不利落了:“我,我哥呢?他干嘛去了?”作势便摸出手机要给哥哥打电话骂他一顿,好让他清醒清醒。
妈妈按下她的手机说: “你也不要骂他了,他知道错了,这几天一直想着怎么赚钱呢。这样也好,希望经历了这件事他能长大些。你千万不要再提这件事了,要是引得他和你嫂子吵起来,我和你爸又要不得安生。”妈妈没胃口了,起身去厨房收拾菜板碗盘。
罗仲夏气极,冲她背后喊:“长大长大,他是小孩子吗?”
妈妈的动作停了,但仍没说话。
那瘦弱的肩膀霎时间显得极为可怜,看得罗仲夏直心疼。她本来想再说上几句,想了想还是住嘴了。她心里难过,但不想让妈妈一起难过,于是忍下怒火转身回房。她那早已变成杂物间的卧室里,搁上几只行李箱便拥挤得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她倚在门口看,看没日没夜亮着的电脑主机,看摆满瓶瓶罐罐的化妆台。看来看去她看明白了,哥哥和嫂子一时半会儿买不了新房,怕是要一直住下去了。
如果以后他们有了孩子,她的卧室就会从杂物间变为婴儿房,爸爸妈妈、哥哥嫂子还有小宝宝,他们其乐融融是一家。家里已经没有她的房间了,空间上没有了,精神上也没有了。

发表于 2021-3-11 14:39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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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如果不去顾虑家里的糟心事儿,罗仲夏这些天过得也算悠闲,唯一不太习惯的就是每天都要早起陪爸妈吃早饭。
她一个人住的时候经常把早饭省略掉,休息日更是一觉睡到下午,但是在家里便不可能这般自在了。
如果她不上桌,爸妈就不动筷子,非常固执地等她起床,如此一来她只好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吃几口。
哥哥偶尔在家里住,也同样逃不过吃早饭这一项任务。
她想起小时候学校放假,她和哥哥两人在家也是每天都睡到中午。直到爸妈午休回家,听见钥匙开锁的声音才立刻跳下床,装模作样地在书桌前看起书来,仿佛早就已经起床写作业了。

这一天一家四口吃完早饭,罗仲夏回房间收拾了一下便要出门买东西,哥哥一反常态地凑上来说要送她去。她立刻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下意识先回绝。
哥哥兴味索然地说:“我难得这么抬举你。”
罗仲夏本想用更决绝的话怼回去,但是看见爸妈还在客厅里,不好大清早的惹他们不痛快。于是不太情愿地点点头同意,权当卖他个面子。
两人上车,罗仲夏一直扭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哥哥倒是很热络,一边开车一边问她在外面过得怎么样。罗仲夏言辞模糊地说了几句,并不想给哥哥透露太多,免得让他觉得有利可图。
哥哥没继续往下问她的事,反而讲起爸妈的身体健康:这几年他们多了些小毛病,医生说没大碍,但要好好养着,每隔一阵就要去医院做理疗;讲起他如何帮爸妈挂号拿药,如何跑前跑后,描述的绘声绘色,那语气完全是在向罗仲夏邀功一般。
罗仲夏觉得好笑之余,也暗自懊悔自己对家里的关心不够多,连爸妈去医院的事情都完全不知情。她之前一味觉得是自己报喜不报忧,但爸妈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心情呢?每当这时想起家里还有个哥哥,起码他在爸妈最需要照顾的时候能立刻出现,这样她心里也会稍有安慰。
她心说,如此说来废物哥哥也不算是一无是处。

正当她感慨哥哥还是有些好处的时候,他语调一转,突然问:“你在大学里工作是不是能挣挺多钱的?”
罗仲夏打哈哈:“哪儿啊,我就是最底层一小职员。”
哥哥不信:“人家都说国外工资高,怪不得你这一回来就能给爸妈买车了啊。”
“嗨,我只是出了一部分而已。”
哥哥突然压低音量,煞有介事地说:“我一铁哥们手里有个特别好的项目,他都没跟别人透露过,单单只给我讲过。你听说过比特币吧?”
罗仲夏对这种事情一向不感兴趣,敷衍地点了点头。
“他们开发了一种币叫闪电币,比那个比特币还厉害。有好几年基础了,投资起来也方便,可以和各类资产随时兑换,想什么时候取出来就什么时候取出来,没有风险也没有佣金。累计资金流入超过了一亿美元,最开始加入的那批人身家都上亿了,光在北京就买了好几套别墅。我算了一笔账,感觉真是个不错的项目,你想想。”
罗仲夏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这么多年了哥哥居然还在热衷于这种不靠谱的投资,她一个外行人一听就知道有猫腻的东西,哥哥却拿来当圣旨一般。
她随便搪塞了一句,然后低下头看手机,希望他能识趣地换个话题。
然而哥哥却很执着: “我跟你讲,我加的这个投资群里的人出手都可阔气了。有的人卖车去搞资金,有的人连房子都抵押了......”
罗仲夏猛地打断他的话:“你可别惦记咱们家房子。”
“嘿,罗仲夏。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哥哥一下子提高音量。
罗仲夏差点把他将首付败光的丑事脱口而出,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说:“你也三十好几了,正经找个班儿上不行吗?”
提到“上班”二字哥哥特别不屑: “你以为这是你们澳洲呐?上班挣得那仨瓜俩枣能养活得起老婆孩子?能买得起车买得起房?”
“怎么就你们澳洲了?我是中国人好吗!”罗仲夏嚷嚷道。
“甭管你哪国人。我年纪也大了,不好意思花二老的钱。我想挣大钱,给他们换大房子。而且我这马上要结婚了,这手头是真紧,真的太需要钱了。”
罗仲夏眼睛都没眨一下,只当没听到,心想没人盼你挣大钱,老老实实地工作,别出去胡闹就行。
哥哥还没结束他的游说:“我跟你说他们这个项目真的特别靠谱,而且我拿到全都是一手内部消息。只有极小部分人能得利,早加入早好,现在再不入股就赶不上了你知道么?”
罗仲夏没好气地说: “你跟我说没用,我没钱。”
“别介呀。就三十万,你给我三十万,过了年我还你六十万。”他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来手比划着“六”。
罗仲夏打开他的手:“你真当我是大款呀?别说三十万了,我连三万都没有。”这句话倒是半点不假,她给爸妈买了车,自己的存款已经所剩无几。
“哎,我也不多要。十万行吗?我真的加倍还给你。亲哥你还信不过吗?”
她心说你也不瞅瞅你那德行,傻子才信你呢。但考虑到他在开车,只是说道:“我没钱。”
“你就说你能拿出来多少吧,多少都行!”哥哥急赤白脸地追问。
“一分钱都没有。”
“行,我就知道。你给爸妈换车,来我这儿当铁公鸡。真行,真有你的。”哥哥愤愤地说。
罗仲夏不明白他的逻辑:“不是?我给爸妈换车怎么了?也该到咱们孝敬他们的时候了吧。”
哥哥阴阳怪气地说:“你是该孝敬我们,我们一家子省吃俭用供你留学容易吗?”
罗仲夏挑起眉:“谁们一家?怎么我跟你不是一家人?供我留学怎么还有你的份儿了?你也省吃俭用供我留学了?”
“哎罗仲夏,做人要讲良心。他们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又给我身上花了多少钱?那能比吗?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钱,钱,钱。
三年没见的亲哥哥,张口闭口全都是钱。
他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从小一起长大,现在却如同仇人一般。她身上毛发竖起,脊梁骨阵阵恶汗。不想和哥哥对骂,于是用手死死地按住头,有如尖刺般的疼痛从头骨后方向前蔓延至眼眶愈演愈烈。
哥哥还没罢休,愤愤道:“这些年你在外头,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我去办的。别跟你买了个车就有多大功劳了似的,在我这你装不了孝子。”
罗仲夏太阳穴一跳一跳得直发烫,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她用上牙狠狠咬住下嘴唇,不然就要忍不住讲出难听的话。
哥哥见她不说话,又追着说道:“你能拿出一万也行,我给你打欠条行了吧。”
“你别做梦了,再讲也是白费口舌。”
哥哥骂出一个脏字。
罗仲夏怀疑自己的耳朵,瞪着他说:“你是骂我呢吗?”
哥哥冷笑:“我可不敢骂你。你是爸妈的好闺女,要留学就送你留学,要月亮不敢给你星星。”
罗仲夏感觉全身的血都涌到脑袋上,气得耳边嗡嗡作响,“你别说的跟爸妈亏待了你似的,真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破事啊。”
哥哥突然一愣,车速突然慢了下来,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了几声喇叭。
他转过脸来,面色阴沉,“什么事?你给老子说明白。”
罗仲夏豁出去了:“爸妈给你的首付款被你打水漂了,你又上我这儿要钱来了?你说的那些投资啊创业啊都是骗人的,骗的就是你这种好吃懒做又没脑子的,成天就惦记着天上掉馅儿饼。但凡还有一点儿人性就明天出去找工作,别在家啃老了!”
哥哥脸上铁青一般,一脚刹车踩到底,顿时车下传来尖锐的摩擦声。
罗仲夏骤然向前倾去,肋骨被安全带勒的生疼。周围的几辆车纷纷鸣笛,还有人拉下车窗来骂他们。
“你疯了吧?”罗仲夏气得大喊。
哥哥直视前方,双手死死地握住方向盘,发狠地说了三个字:“滚下去。”
罗仲夏也不想坐在车里了,立刻下车后把车门重重摔上。没等她走开,车子猛地起步,霎时轮胎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尖叫,迅速逃窜般地向前驶远。
她差点被车子带倒在地,趔趄了几步才稳住重心。
方才骂他们的司机看呆了,赶紧下车过来问她:“姑娘你没事儿吧?”
罗仲夏强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慌慌张张地掩面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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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1 15:26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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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罗仲夏闷头走出一个街区的距离才渐渐缓下脚步。
她原地转了一圈,想辨认出自己现在的位置,但是四周都很陌生。这个她住了20多年的城市在短短几年间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熟悉的低矮住宅楼和老式街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四起的高层公寓和宽阔的柏油车道,让她有种自己仍然身处异乡的错觉。
家乡在她记忆里一直是温暖的,泛着老旧的亲切味道。她时常做梦回家,走在两边栽了银杏树的小路上,去小商品城买头花和文具,在路边摊吃几毛钱一串的炸串,在街角看手艺人把糖人吹得鼓起。
在梦里,他们还是一家四口,一起去下馆子,一起去逛庙会,哥哥坐妈妈的自行车后座,她坐爸爸的自行车前座,哥哥时不时回头嬉皮笑脸地冲她做鬼脸。

小时候,他俩经常因为零食和玩具吵起来,然后被爸妈训斥不懂得谦让,在墙角双双面壁思过。
罚着站,他俩又会忘记为什么吵架,互相挤眉弄眼起来,趁大人一个不注意便溜出去玩。哥哥上中学后时常借口和妹妹一起出门散步,实则是与他的女朋友约会。还是小孩子的罗仲夏会被一颗棒棒糖收买,跟在哥哥和一个姐姐身后乖乖地走,充当他们的挡箭牌和电灯泡。
哥哥到外地上大学后,不时会写回家书,不光妈妈爸爸有份,罗仲夏也会收到。信上说他又想吃家里的哪道菜了,又怀念和妹妹一起尽情撒欢的日子了。她每当收到写有自己名字的信时,都会激动上一阵,然后小心地收藏进自己的宝箱里。他们兄妹也有诸多温馨的回忆,也曾一起渡过无忧无虑的童年,那么多年以来都彼此陪伴着成长。那是多么悠长而美好的时光啊,从哪一刻开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

恍然之间又走出去好久,太阳晒的她头晕眼花,又累又饿,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脚。
四下一看,马路对面有个新开发的购物商城,五颜六色的促销大旗矗立在广场上,音箱里播放的是时下最流行的男团新歌。她顺着过街天桥直接走进商场的二层,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发现已经没电了。
好在迎面看到一个租充电宝的自助柜台,阅读了使用说明后发现需要扫码交押金。想从包里拿出钱包,这才发觉手臂上空空如也。原来她下车下得急,包落在车上忘拿了。这时她想起了邓异,然后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他在机场死活要塞给自己的200块钱。她饥肠辘辘,选了一家距离最近的餐厅吃了顿一人食火锅,然后打车回家。

在出租车上,她将头倚在车窗上看着崭新的街道绿化带一晃而过,想想这些天以来发生的事,巨大的陌生感腾然而起。她困惑,印象中的家不是这个样子的;她明白,印象中的那个家已经回不来了。现在的家像一杯滚烫的开水,她渴到喉咙冒烟却无法喝下去。
她在外面的时候总是说“还是回家算了,等回了家就好了”。等到真回来了,却发现人物皆非。

冷静下来想想,以哥哥的现状,一时半会拿不出钱去租房。
如果自己真的回国,肯定是不想和爸妈哥嫂同挤在一个屋檐下,那出去租房的人势必是自己。她在国外渴望和家人同住,回来了却仍然逃不开一个人住的命运。而且回来后要面临重新找工作,家里的催婚也是躲不掉的。在他们家乡她的年纪已经属于大龄了,几场相亲估计是在所难免了,等结了婚又要被催生孩子。她越想越发散,想来想去竟觉得等待她的全都是烦心事,真想明天就坐飞机逃回澳洲。

她掏出手机打算搜一下临近的机票,看到手机屏幕才想起没电了。再一琢磨改签费应该挺贵的,这才作罢。
余下的日子里哥哥嫂子一直没在家里住,爸妈问起来只是含糊其辞地说在老丈人家里住几天。罗仲夏没搭茬,她想:大概是因为自己戳破哥哥的丑事,他想躲着自己;再一个可能是嫂子觉得家里人太多了住着不方便。不过她乐得清净,在假期最后的几天走亲访友,跟儿时玩伴逛街喝下午茶,没事儿逛逛花鸟鱼虫市场,跟爸妈一起听个小曲喝个茶,阳光好的时候爬爬山,倒也眷恋起小城生活的自在悠闲。

临回澳洲前的晚上,她想收拾行李,但东西又多又乱无从下手,一个人坐在地上发起呆来。过了会儿她听见隔壁卧室的门开了,爸爸拖拉着拖鞋去客厅。他经过的时候发现罗仲夏的屋子还开着灯,于是过来问:“还没睡呀。”
罗仲夏烦闷道:“懒得收拾行李了,不想回去上班了。”
爸爸笑道:“回去上班也好呀,人总是要脚踏实地的过日子,不可能一直放假呀。”
她把头抵在爸爸肩上:“要不然不回去算了,就一直这么住着,陪着你和我妈,你说好不好。”
“那我肯定乐意。”爸爸话锋一转,“不过这人啊,年轻的时候还是要多出去闯荡。我很喜欢你身上的拼劲儿,不像你哥。”
罗仲夏噘嘴道:“一个人在外面闯荡很累的呀。我经常想要不然回家算了。”
“你在澳洲呆了这么久,觉得怎么样,想不想留下?”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现在移民真的很难。”
爸爸点头道:“那肯定的,世界上哪里的移民都不轻松。但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罗仲夏皱眉:“爸,你不知道,我的签证快到期了。如果想留下只有几种方法,要么换成学生签证继续读书,要么找个能雇主担保的公司给我做担保,要么去偏远地区。每一种都需要很多很多钱和时间,我真的没有把握。”
爸爸鼓励道:“没事,你先试试看,不行再说。”
罗仲夏心烦意乱,没做声,用手拄着下巴。
爸爸叹了口气说:“小夏啊,父母自然希望儿女留在身边大家互相照应。但更希望你们各自都有出息,能靠自己的能力过上好日子,那我们才是打心眼儿的高兴啊。”
罗仲夏赌气似的抱着膝盖,“我也想赖在家里,跟您二位住一辈子。”
爸爸哈哈大笑:“我们乐意,但你肯定没住两天就吵着要搬出去了。”
他语重心长地说:“你也看到了,现在家里就是这么个情况。就你哥哥这个熊样子,他和你嫂子还得在家住上一阵,四口人挤两居室。你回来也不是不行,就是多铺张床的事,但肯定没你现在过得好。你回来跟我们住,生活质量要大大下降的。小夏,我希望回家只是你的一个保底选项。凭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过上更好的日子,去更广阔的世界,别跟你哥似的。”
罗仲夏心酸又难过,百感交杂:“我有时候挺羡慕我哥的。”
爸爸摇摇头,沉重地叹了口气:“你哥完全没长大,太令人操心了。”
罗仲夏想说:我也过得很辛苦啊,您也操心操心我吧,但是她不忍说。父母一把年纪还要替不争气的儿子担忧操劳,家里有一个巨婴已经够烦心了,于是自己不得不去当那个懂事的孩子。她暗自神伤,这叫什么?没长大就可以一直赖在家里吗?还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也不想长大,我也想哭。
爸爸看罗仲夏闷闷不乐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说:“爸妈只是希望你过得好,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哪天想家了随时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罗仲夏泪眼朦胧地笑了。

她不擅长跟人谈心,情绪总是过早地表露在脸上。
她觉得自己就要忍不住了,喉咙颤抖酸涩,于是借口说渴了,起身去客厅倒水喝。她一个人在黑暗客厅里站了好久,看小区对面楼很多家还亮着灯,有的人家在看电视,有的人家在训孩子,有的人家窗子上还贴着去年的窗花没有摘。她就这么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迷茫。小时候想离家出去闯,大了却想回家。而家里的日子像水中的月亮,她向往着,伸手一捞,却发现月光碎了一手。
她怕不论生活在哪里,都是表面其乐融融,实际上一地鸡毛。

过了好久她回房,发现爸爸已经回去了。行李箱里整齐的码着衣服卷,质地轻的在上面,重的在下面,易碎的东西用蓬松的衣服包裹着,空隙之间塞着小物件。她知道那是爸爸的杰作,他干活总是那样精细有条理。她躺在床上,闻着家里特有的带着一点旧菜板味道的空气,许久也没睡着。

罗仲夏的回程机票避开了出行高峰期,爸妈这天送她去机场,天刚蒙蒙亮,街上没什么车。一路都是绿灯,平时一个小时的路程四十分钟便已到达目的地。
三个人大包小包得把行李往下搬,妈妈时不时问起这个带没带,那个拿没拿。罗仲夏将书包背起,笑着说:“我又不是第一次出国啦。”爸爸从远处推来一个行李车,边弯腰抬行李边说:“我都检查过啦,该带的都带了。”妈妈打开手机看天气预报,看了许久才说:“挺好的,这里和墨尔本都是晴天。”
爸妈陪着罗仲夏排长长的队伍办登机手续。这个画面如此熟悉,她恍然记得也有谁这样送过自己。
爸爸亲手拉着她的登机箱,直到检票口才交给她。她笑着挥挥手再转身,将二老的身影留在身后。从小到大,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离开家了。和父母作别的场面总是那么忧伤,不论再重复上多少次也无法淡然处之。在家里呆久了,难免觉得不自由。但等到离开的那天,心里满满的都是不舍。下次再见面他们的白发就更多了吧?
在动物界里小狮子可以自己捕猎,小鹿一出生就能跟着大部队一同迁徙,与之相比人类的成长相当漫长。它们的成长只是一瞬,而人类孩童的成长所耗费的则是父母最好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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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elory 于 2021-4-26 18:35 编辑

12.
这几天罗仲夏一得空就去帮徐晓凛收拾行李。
她即将启程去塔斯马尼亚,已跟中介讲好月底就退租。林拥海已经去那边打头阵了,租房,置办家具,办理新学期的入学手续;徐晓凛则在墨尔本把余下的事情处理妥当再去汇合。
然而收拾起来发现简直无从下手,急忙找来罗仲夏当帮手。

徐晓凛和林拥海虽然租的房子,但是没少置办家私。他们把日子过得温馨又有情调,大大小小的物件让家里充满生活的味道。可一搬起家来就麻烦了。
塔斯马尼亚和澳洲大陆隔了一道海,这一隔就只能逼着徐晓凛在家具里做选择。她得考虑到邮寄行李的费用,还要按着急用的程度来分拨用空运或海运寄出,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徐晓凛还有个收集瓷器的爱好,各式各样的茶壶杯具摆满了橱柜。这些东西又重又易碎,她没办法带走,犹豫再三还是忍痛放在二手网站上面一股脑儿卖了。客厅里有一整面墙的书架,都是他们这几年到处搜罗来的中文书。
在墨尔本只有为数不多的书店卖中文书,品目少价格贵。所以大多数书籍都是他们淘来的二手书,积攒这么一柜子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徐晓凛本来想找个便宜点的海运把书运到塔斯马尼亚去,但是打听了几家物流公司开出的价格之后还是作罢,因为运费要比书本身的价格高出几倍了。最后她在网上发布信息,让大家来家里挑喜欢的书免费拿走,剩余的书全部像废品一样处理掉了。
罗仲夏和徐晓凛坐在地上,四周堆起来的桌椅板凳,家用电器,瓶瓶罐罐,衣服首饰快要将她们围住。罗仲夏以为帮她搬家只是把东西打包而已,没想到工作量如此庞大繁杂,一踏进门来就先叹了口气。
不过她马上在地板上规划出“留下”和“扔掉”两个区域,要带到塔斯马尼亚的放在“留下”的区域,等待分门别类装好寄出;不要的则能卖就卖,卖不了的直接扔掉。这样一来果然有效率得多。

“你再好好筛选几遍。要我说能在这儿卖掉是最好的,去了再买二手的花不了几个钱。”
徐晓凛满脸惋惜,左看右看,一时间很难抉择。她愁眉苦脸道:“怎么办?我都想带走。”
罗仲夏斩钉截铁地说:“不行,邮费有多贵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立刻就要用到的,非它不可的那种,其他的一概不许带走。”
徐晓凛手里拿着两三个精致的骨瓷盘子,怎么都舍不得扔,说:“这是我在周日跳蚤市场上淘回来的,以后不知道能不能再买到了。”
罗仲夏替她把盘子放进“扔掉”区:“我劝你把瓷器都卖掉。要不然很有可能你花高价寄走了,到时候收到一堆精美的瓷器碎片。”
她不是物主,自然做事果决。她从角落里推来一沓子地毯,里面有圆有方有仿动物毛的有短绒的,说道:“真不是我说你,买这么多地毯干吗?平时洗起来也不方便啊。”

罗仲夏平时自称极简主义者,但其实是懒,她是不可能买这么多积灰又难洗的东西放在家里的。
徐晓凛痛心疾首道:“这里有几块地毯还是从国内带来的呢,我是真不舍得。”
罗仲夏三连问:“这个带过去有用吗?是生活必需品吗?扔了以后还能再买到吗?”
徐晓凛吞吞吐吐答不上来。

罗仲夏非常干脆地把这一沓用脚踢到“扔掉”区。
徐晓凛只能垂头丧气跟地毯们一一做别。她心里知道,现在不扔,掏邮费的时候就会后悔。只不过住了那么多年的房子,满满的都是在墨尔本的点点滴滴,桩桩件件都是他们为了生活努力过的痕迹。现在要搬家了,能带走的没几样。
罗仲夏安慰她:“到了当地买二手家具比寄过去要便宜多了。日后有了自己的房子,想怎么塞满就怎么塞满。”然后又雷厉风行地把一堆皱皱巴巴的布包塞进垃圾袋。
徐晓凛赶紧拦:“哎哎,这些都是我攒的环保袋。我去超市老忘带购物袋,这些都是结账的时候现买的。”
以前澳洲超市里的塑料袋都是免费的,自从禁塑令开始,免费塑料袋被收费环保袋取代,拎着布兜去超市的人越来越多,罗仲夏家里也有一大堆。不过她并没有停止动作,边塞边说:“有一两个还不够你用?留这么多干嘛。”
“把环保袋扔了多不环保?”徐晓凛把布包们抢救出来。
“真服了你了。”

除此之外,扔垃圾也是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
在墨尔本,一般生活垃圾放进红色垃圾桶,可回收垃圾放进黄色垃圾桶,植物垃圾放进绿色垃圾桶。一周里有一天是推垃圾桶的日子,晚上把垃圾桶推到门外,次日清晨会有垃圾车来收走。
小件家具还可以放在垃圾桶里,但是大件家具如果卖不掉就要花钱扔了。徐晓凛把不要的家具一一拍照定价放到网上卖,可惜这个时节留学生都回家过年了,快一个月了也几乎无人问津。徐晓凛不由得捂紧钱包:当时花钱买来的东西,现在要花钱扔掉,这不是冤大头嘛。
罗仲夏给她找来邓异。邓异这些年来搬了好几次家,对这方面相当在行。他帮忙联系了一家华人二手收购店,虽然卖不了几个钱,但总比花钱扔掉要好。当天他还来徐晓凛家一起帮忙,大家合力把所有要卖掉的家具抬到收购店的卡车上,累得浑身是汗。
收拾完家具,三个人坐在空荡的地板上用仅存的一只纸杯轮流喝水。邓异休息了一会儿便从包里掏出了一块白色海绵。罗仲夏以为他是要洗碗,心里正奇怪,却见他拿着海绵到处巡视了一番,把墙上有明显污渍的地方擦了个遍,墙面立刻洁白如新。
看得罗仲夏和徐晓凛怀疑他其实是只多啦A梦,竟有这等神奇的物件。邓异说这个补墙神器在五金店花三刀就能买到,这样退房的时候就不会被中介多扣押金了。

罗仲夏佩服道:“你这么在行,看来真没少搬过家。”
邓异点头:“搬过四五回了。后来我得出的结论就是,没有自己的房子之前少买东西。”
“这是真理。”她俩都笑了。
又过了几天,徐晓凛将三个包装完毕的大纸壳箱寄走,身上只留下一大一小两只行李箱。空荡荡的房子里仅剩下些灰尘在阳光中沉浮,她再一次看了看,然后转身关门,将这些年在墨尔本生活的所有印记留在身后。
徐晓凛搬进罗仲夏家暂住。罗仲夏倒是很高兴,尤其是下班回家后看见厨房里烟火气缭绕,电饭煲唱着歌提醒米饭已经做好,让她格外感叹有家人的重要性。
罗仲夏将韩式大酱汤和米饭拌到一起,尝了一口说:“你还会做韩餐呀?”
徐晓凛说:“这算什么,韩餐最简单了。”
“你可真是个田螺姑娘,留下来别走了。”
“你养我吗?养我就留下。”徐晓凛笑道。
“算了,那林拥海能跟我急了。”
“其实我真不想走,我在那边一个朋友都没有。”
“起码你还有老公啊。你走了我才是无依无靠了好吗?”
徐晓凛窃笑道:“你有邓异啊。我看他挺好的,你俩已经在一起了吗?”
罗仲夏差点呛到:“哪儿跟哪儿啊,勉强算是朋友吧。而且我不一定能留下来呢,我这没着没落的哪儿有心情谈恋爱啊。”
“能留下来最好。我特别喜欢墨尔本,要不是之前公司承诺的雇主担保没希望了,我真的不想走。说实话,我对以后一点儿把握都没有,去了塔斯马尼亚就能顺利拿到PR吗?我在墨尔本呆了这么久,凑了那么久的分,现在不还是灰头土脸地走了?”徐晓凛想起那些以破铜烂铁价卖掉的家具十分沮丧。
“你千万别这么想。我也认识几个去塔斯马尼亚的人,我看他们发的照片都可有意思了,看样过得挺好。”罗仲夏安慰道。
“谁在朋友圈里过得不好?最抑郁最累的事情也不会特地告诉你。我特别担心能不能拿到偏远地区的名额,害怕去了也是徒劳,花了更多时间精力到最后还是一场空。去塔斯马尼亚可是我们最后一条路了。”她转而问道,“你呢?还在犹豫要不要留下吗?”
“我本来想回国的,但这次回了趟家反而纠结要不要留下来了。”
“你是移民专业,肯定比我要容易得多。而且我已经在雇主担保上浪费太多时间了,你不可能比我再走更多弯路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但是像你的话还有林拥海,两个人互相还有个照应。我一人孤零零的在这边,都找不到一个能让我坚定地留下来的理由。你说咱们到底为什么这么费劲巴拉地也要移民啊?”
“是啊,”徐晓凛叹道,“我有时也怀疑自己为什么在这干耗着,也不知道最终能不能留下来。我太想稳定下来了,想有自己的家,这种租房的日子我过够了。”
罗仲夏同意道:“租房的艰辛我懂啊。手机掉在地上,先是跪下去看地板有没有砸坏,然后才捡起手机看屏幕碎了没。而且我现在被迫掌握了所有生活技能,大到修家具小到通马桶统统自己搞定。”
“有的人说澳洲空气好。空气好归好,气候可不怎么地。春天有花粉,夏天又干又热,冬天湿冷,太反人类了。而且塔斯马尼亚特别冷,你说我这么怕冷的人可怎么过呀?”
“你就往死里开空调。” 罗仲夏安慰道:“据说那边比墨尔本清静,你就当过去修身养性了。”
“我确实想休息一阵了。之前的工作简直不是人干的。澳洲一个以悠闲自由著称的地方,我却把生活过成这样。一点也不悠闲,一点也不自由,每天都在加班,回到家还要24小时待命,你说我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其实这样也蛮讽刺的,我们为了自由而来,结果被剥削的更惨。” 罗仲夏摇摇头。
“在哪里都逃不出资本主义的魔爪。”徐晓凛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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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1 15:28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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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机场是每一个漂泊在外的人都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有时候是你自己要离开,别人来给你践行;有时是别人要启程,你送他们去更远的地方。
人与人之间便是这样,互相陪了一段路。到了岔路口,你有你的目标,我有我的方向。但是无需太过悲伤,要知道别离之后才有相聚,你可以想象总有一天你们会再次相见,还在那个机场,你去接上他,或者是他去接上你,再像从前那样把酒言欢。

送徐晓凛去机场的那天,罗仲夏起了个大早准备早餐。
来帮忙送行的邓异一进门便被拉到餐桌前坐下,只见每人面前摆着一个鸡胸肉牛油果三明治,桌子上橙子汁和牛奶自选。徐晓凛吃了一大口,立刻惊喜地捂嘴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做饭这么好吃?我后悔了,我今天不走了。”说罢往椅子上一瘫。
罗仲夏哈哈大笑:“等你回来我天天给你做。”
“真哒?你还会做什么?”
“鸡蛋火腿三明治啦,蛋黄酱金枪鱼三明治啦,生菜沙拉啦,番茄意大利面啦,胡萝卜玉米汤啦。”罗仲夏的厨艺仅限于把食材切片后放在一起加热,更复杂的就完全不会了。
徐晓凛对邓异说:“看见没?我们仲夏是很好的女朋友人选。虽说她做饭只会那么几种,三明治啊沙拉啊翻来覆去地做,但是味道真不赖啊。”
邓异差点被橙汁呛到,腼腆一笑,点头称赞道:“好吃好吃。”
罗仲夏被她说的有些难为情,道:“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贬我?你要是个推销员真的什么都卖不出去。”
徐晓凛很真诚地眨眨眼:“等我回来的时候希望还是你们俩一起去接我。”
邓异笑道:“我努力。”
罗仲夏把徐晓凛手里的三明治塞回她嘴里:“你还是快点吃吧,话怎么那么多,不怕赶不上飞机吗?”
其实时间还充裕的很。他们吃过早饭,开了一个小时到达机场。徐晓凛慢悠悠地办完登机手续,没着急进去,三个人找了个地方喝咖啡。
罗仲夏和徐晓凛有说有笑,邓异专心致志地听,眼神一直停留在罗仲夏的脸上。
徐晓凛突然惆怅地说:“不知道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了。”
罗仲夏不想让氛围变得悲伤,打趣道:“你又不是去流放,塔斯马尼亚多好啊,我去了还想去呢。”
“真有那么好吗?”
“我还想尝尝薰衣草冰激凌呢,上次去没吃到,你给我寄点儿回来。”
“哪有寄冰激凌的,你也不怕收到一滩甜水。”徐晓凛诧异。
其实罗仲夏是怕她伤感,故意讲些轻松的话题。
她大谈以前去塔斯马尼亚的首府霍巴特游玩时的见闻:说起一家很漂亮的青年旅舍,里面养了一只金色长毛猫,天天四处串门当管家;说起在路边糖果店里买了一大颗圆球状硬糖,英文叫jawbreaker,只能舔不能咬,十年八年也吃不完,可以当传家宝;说起在港口吃了好几次炸鱼薯条,坐在海边吃的时候会有海鸥来抢薯条;说到有一次在小酒吧里吃了泡着生蚝的血腥玛丽,提神醒脑,吃完还能再写上一个通宵的作业。徐晓凛被她逗得直笑。罗仲夏这样说着,恍惚觉得徐晓凛只是要去旅游,过了几天便能回来。
当她重新意识到徐晓凛是搬到那儿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了,表情逐渐暗淡起来。
徐晓凛看出她的情绪变化,反而安慰起她:“没事的仲夏,去塔州的机票那么便宜,你可以常来玩啊。”
这时突然响起手机震动的嗡嗡声。徐晓凛接起来,是林拥海。他在电话那头问起怎么联系水电公司的事,徐晓凛回答完,两个人又对了一遍飞机着陆的时间,最后徐晓凛说“我一落地就给你打电话”。

罗仲夏听着听着,突然意识到她自己才是那个害怕这场离别的人。徐晓凛虽然只身去,但是目的地那边有一个安顿好一切的人在等着她。她走到哪里都有家人,两人将出租屋布置一下,又是一个有着温度的家。
罗仲夏想:自己呢?自己还剩下什么呢?一种空捞捞的感觉让她心里发虚,好像被不知从何处伸来的巨手抓到空中,往上看不到天,双脚踩不到地。她一口气喝光咖啡,又扭开水瓶吞了几口,想把那种恐慌感压下去。
时间一到,三人起身,一路上穿过了几家卖考拉袋鼠玩偶的纪念品商店,又穿过了无数正在作别的人们,一直走到安检队伍的末尾。徐晓凛走到门口停下,转身冲罗仲夏笑着挥了挥手。
罗仲夏也挥手道一路平安,她一开始脸上还带着笑,那笑容越来越沉重,嘴角像不断落上铅锭,最后再也笑不出来。她脑海里恍然间闪过《送元二使安西》里的句子,以前只道行者西出阳关无故人,现在才知送行者也是倍感孤零。徐晓凛看到罗仲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自己也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朝这边最后望了望,低下头,拉着行李走了,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头。
罗仲夏看她走进安检门,立刻转身,用手背把脸上的泪痕快速抹掉。那只是一个极小的动作,邓异便知道她在哭。他不知所措地摸遍了身上的衣服口袋,没有纸。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哭的样子了,自己怎么总能撞见她在哭呢?他摸摸后脑勺,暗自想下次见她一定要备两包纸巾在身上。
回去的车程上罗仲夏一路都是恹恹的。她望着窗外迅速飞逝的景色,将视线的焦点停在虚空,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想:走了,全走了,最后一个好朋友也走了。
车窗外是炎热的盛夏,她却看到一场茫茫大雪,自己一个人在雪里走,过不多久连脚印也被雪覆盖;既看不到远方,也找不到来时的路;伸出手,稍纵即逝的雪花在手心留下一滴水珠,那就是这些年来她的朋友们给她剩下的全部。她就这么茫然若失地盯着远方,仿佛是一个忘了自己要去哪的乘客。邓异怕她胡思乱想更难过,故意找了几个话题跟她聊。一会儿说某品牌要新出的手机,竟然有五个摄像头;一会儿说某个歌手要来墨尔本演出,他抢两张票到时候一起去看。罗仲夏心不在焉地回应,邓异自说自话了一阵,每一句都尴尬地都滞留在空气中,逐渐将车内填得密不透风。
最后他想,让她自己调整一下情绪也好,于是扭大收音机的音量。收音机里正在播出电话有奖竞猜节目,一位听众刚猜对了答案,引得播音室里阵阵欢呼,愉悦的背景音乐吵吵闹闹好似节日庆典。两个人一边听着收音机里人们的欢闹庆祝一边回家,一路无话。
开到罗仲夏公寓楼下。她默默推开车门,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跟我就不必这么客气了。”邓异说。他其实还想问她需不需要自己陪她坐会儿,上楼去一起看点什么节目缓和一下心情,或者单单陪她聊会天也行。他担心她一个人伤感又哭起来,但是怕她误会自己的意思,迟疑了一下还是作罢。他看着罗仲夏下车,走到楼门口,又上了几步台阶。他犹豫着观望了一阵,还是决定熄火下车,朝她的公寓走近了几步,想看着她安全回到家后再离开。

罗仲夏在台阶上停了下来。她的家就在眼前,隔着几步台阶,坐电梯上三层就能到。可是她第一次这么怕回家,好像那里不是自己一直住着的地方,而是一滩能把她淹没的沼泽。她有点怕一个人回去,怕今天接下来要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房间里陪伴自己的只有发亮的银光屏幕。
心中有一个洞越破越大,翻涌上来的空虚无力感像涨潮时的大海瞬间将她淹没。她第一次如此希望家里有个人在等自己。希望有那么一个人,想吐槽的时候立刻就可以面对面地聊;希望厌倦了日常的时候约上他即刻就出发。从那年一个人来到墨尔本之后,这么些年兜兜转转,现在又变成一个人。
她感觉自己像一艘巨大的航空火箭,经过热闹非凡的焰火秀之后窜入太空。曾陪她同行的部件们一件件剥离,最后只有她一个人漂浮在太空里,喊也喊出不声,张口发现呼吸不了,在真空中逐渐流失温度结成石雕。眼前的公寓门变成了巨大冰冷的,长着黑色大口要吞噬她的墓穴。
她一惊,下意识转身就逃。四周尽是黑暗的烟雾,呲着獠牙的怪兽呼啸着向她扑过来。而不远处有一处莹莹灯火,那仿佛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飞奔过去,不顾一切的想抓住他。她知道如果自己要留下来的话,那是她唯一的借口。
邓异正诧异罗仲夏为什么停在台阶上不动。他往前走了两步,看她的背影仍是伫立在那里,开始不安起来,害怕是她哪里不舒服了。他正想赶过去问她怎么了,下一秒就看见她急急走下台阶向自己奔来。她束的辫子在脑后一晃一晃,晃得他心中雀跃,像是看到满园的鲜花都朝向他绽放开来。
他控制不住地勾起嘴角,好不容易才按下想要张开双臂迎住她的冲动。
罗仲夏一口气跑到他面前,扶着膝盖喘息,扬起的面孔却满是坚定。
“邓异。”她喊他的名字。
“嗯?”
“你说的话还作数吗?”他听见她问。

发表于 2021-3-11 15:41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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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邓异下意识地就要点头,无论说过哪句话,只要是对她说的就一定要作数。不过本着严谨的原则,他还是问了一句:“你说哪句?”
罗仲夏反倒怔住,脑海中的黑暗烟雾渐渐散去,如梦初醒一般茫然地眨眨眼。
该怎么说呢?说“你不是提过假结婚吗?”未免太煞风景。还是说“要不咱们交往看看?”无缘无故的主动表白?这不是自己的作风。她被这简单的问题问得心乱如麻踌躇不定。
邓异看她左右为难的样子,心里已然有数,试探地问道:“是一起移民的事吗?”
罗仲夏点点头

。幸好他还记着这茬,看来并非那天酒醉之余说说而已。她转念又想,从那以后他对我的所有关切和体贴,到底是为了移民而做的准备,还是对我有哪怕一丝的真心呢?她也曾为邓异投来的每一个眼神欢呼雀跃,但又怕是自己想多了而努力藏好心思。
毕竟如果真的对她有好感,为何不能直接说出口。想来还是自己会错意,以后切记不可再这样冲动了。
邓异眯起眼,好像在回忆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马上轻快地说:“当然。”
罗仲夏偷偷松了口气,问:“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她觉得这话显得自己太过着急,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的签证只剩几个月了。”这样说仿佛自己只是为了跟他履行一个以移民为目的的契约。
邓异说:“你别着急,我问问我的移民中介。”
罗仲夏嘟囔道:“我不急,我才不着急呢。”
邓异示意她在原地稍微等一会,走到一边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回来说,“中介公司就在附近,负责我的人说咱俩可以一起去一下,当面讲比较清楚。”
他们又重新上车,开到移民中介的办公楼下。这栋楼坐落于市中心,大楼外壳的古铜色金属材质闪闪发亮。十二月的澳洲正值盛夏,每一栋高楼都有无数空调室外机昼夜运作,源源不断地将更多热风输送到酷暑中,行人无一不行色匆匆,好像多滞留一秒就要被这金属沙漠吸去最后一点水分。
两人下车后立刻被沸腾的空气包围,走进办公楼后又被冷的一机灵,仿佛置身两个世界。

马上就要到圣诞节,大堂正中心摆着一颗巨大的圣诞树,数不清的玲珑精致的装饰品在水晶灯的照耀下更加夺人耳目。旁边还有一个穿着红色短裤手拿冲浪板的充气圣诞老人,一看就是澳洲特色。
他俩一前一后走进四面都是反光镜的电梯,镜子里无数倒影随他俩亦趋亦步。
邓异伸手按了八层,罗仲夏绞着双手站在角落。她没想到事情的进展居然这么快,电梯快速上升后悄然放缓,那种脚底踩空般的失重感让她倍感不真实。下电梯前,她不安地揪住邓异的袖子问道:“我应该怎么解释咱俩的关系?”
“我都跟他们说好了,交给我就行。”
这解释含糊不清,听了还是不知道他们算什么关系,罗仲夏只能“哦”了一声,稀里糊涂地跟着走。
负责他俩的那位早就站在门口等候了。他自称Kevin,身着考究的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发型高耸挺立,一看就是没少抹发胶,人倒是相当亲切。Kevin带他们来到一间小会议室,用纸杯从饮水机里接了两杯水请他们喝。他好像已经跟邓异很熟了,放下纸杯的时候碰了碰邓异的肩,声调略显夸张:“哎呀呀女朋友真漂亮啊。”
罗仲夏马上盯住邓异,只见他笑得很自然,大言不惭地说:“谢谢。”
Kevin又问罗仲夏:“听说罗小姐读的也是移民专业?”
罗仲夏点头。
“很好,这样的话你作为邓异的配偶一起申请移民,就可以给他加分啦。”Kevin边说边在他们对面坐下,给他俩详细介绍了如何以配偶身份办移民,列出了办理所需的全部资料,又从桌面上推过来一式两份的资料清单。
罗仲夏拿起其中一份看,发现纸上“同居关系证明(De Facto)”这一项下面画了红线。澳洲的婚姻制度她有所耳闻。除了结婚外,同居关系也受到法律保护。
正因为如此,大家反而不会轻易结婚,对婚姻保留着虔诚而慎重的态度。不过 “同居”俩个字仿佛比其他字都上大一号,让她没来由的脸上发热。她用余光偷偷瞄邓异,他倒是很淡定的样子。
Kevin介绍道:“同居关系是澳洲法律认可的一种事实婚姻关系。与结婚证不一样的是,你们的关系既受到法律认可,又不用被婚姻束缚。也就是分开了,也不会被盖上离异的标签。当然啦,我知道你们感情很好,我只是给你们普及一下而已。”
邓异握住罗仲夏的手,特意注视着她说道:“那是自然。”
罗仲夏含情目目地笑着看回去,既然演,我肯定比你演得更好。她暗自想:之前居然没发现他还有这样一面,以前只道他是一只小羊,没想到是一头披了羊皮的狼。
Kevin看他们俩如胶似漆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决定一起办移民呢,当务之急是要住到一起,最好租房合同和水电费账单都在两个人名下。搬到一起住后,保证双方信件都寄到同一个地址,日后收到的信件全部留下,这样的资料准备越多越好。”Kevin示意他俩将手中的资料翻页,用笔画了个圆圈,“这一项也很重要。如果你们刚交往没多久的话,应该还没有多少合照,这个要尽快准备起来了。俩人自拍也可以,但最好是和其他人在一起的合照,这样签证官才能知道你们的关系属实,并已被亲朋好友认可了。”
听到这里罗仲夏又心虚一回,下意识咬住下嘴唇。邓异按了按她的手,好像在说“别担心”一样。
Kevin继续讲解:“接下来,你们去银行开一个共同账户,每人定期往里面放钱。日常开销都从这个账户走,越经常使用越好,平时买菜逛街都要记得用它。看下一项,纪念日节假日记得给对方买礼物,留下小票和照片作为你们交往的证据。然后多抽空一起去旅游,一同乘坐的火车票机票和景点门票也要收好拍照备用。”
会议室里冷气开得十足,罗仲夏却听得后背微微冒汗。想要法律认可居然得提供这么多证据,真情侣都未必能攒出这么多材料来一一证明关系,更何况他俩是一个小时前才决定“在一起”的假情侣。他们在会议室里足足听了一个小时,她脑子里充斥着各项需要注意的事宜,听得头昏脑涨。转头去看邓异,他却像在学校上课一样认真做着笔记,还时不时提出问题。Kevin给他们列出来的资料清单足有几页纸,今天立刻要去办的事情就有好几项,需要以后日积月累积攒的材料更是数不胜数。

从中介出来后,罗仲夏马上问:“你怎么跟他介绍的我呀?”
邓异坦然道:“女朋友呗。”
她心里又甜又酸,嘴上却咂舌道:“怎么就不明不白的成了你女朋友了?”她想,就当他是为了移民,也多多少少对自己有点意思吧?这个问题在她脑海里反复浮沉了几遍,越想越没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现在就连自己也说不清了。以前,她想象中的恋爱是浴缸里的粉红色泡泡,是在游乐园做完过山车吃的棉花糖;现在,她装模作样的恋爱是几张写成白纸黑字的条款,是被红笔使劲划了几道的油墨纸张。这样的落差让她一下有点吃不消,脚步慢了下来。
邓异观察到她不太高兴,停下来问:“怎么?不会这么快就后悔了吧。”
罗仲夏摇摇头说没有,又瞥了他一眼道:“你怎么那么开心啊。”
邓异歪歪头,好像不知苦恼为何物,反问:“不该开心吗?”
罗仲夏心想:也是,自己给他加分了,不开心才怪。
时间紧任务重,两人一坐回车内马上商议了一下,分配了一下今天之内要完成的事。
罗仲夏的公寓就快期满,邓异家比较大,方便两个人同住,于是决定搬到邓异家;罗仲夏现在就回去写邮件给中介交代退租事宜,而邓异则要联系房屋中介和水电公司,尽快把罗仲夏的名字加进合同里。商议完毕,他把她送回家,两个人分头去处理各自的事情。
傍晚的时候徐晓凛发来信息报平安,说下午去超市采购了一车生活用品,这会儿才到家。罗仲夏问了他们在塔斯马尼亚租的房子怎么样,徐晓凛说房子很大,租金比墨尔本的便宜多了,就是晚上比较冷。罗仲夏跟她聊了些有的没的,其实想讲的另有其事。

徐晓凛又问起邓异,罗仲夏这才给她讲了今天发生的事,说决定和邓异一起移民了。
徐晓凛回复:“你们决定交往了?”
罗仲夏说:“为什么你总在强调交往呢?我为的是移民。”
这句话发出去半晌都没有回复,她拿着手机反复刷新好几次,生怕是自己的网有问题。又过了好一会儿,屏幕上才弹出一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罗仲夏哑口无言,好似一下被人看穿,一气之下把手机远远地掷到床的另一头。她心里发慌,摸摸索索地找水喝。端起水杯自言自语,我为的是什么?是啊,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半晌,她又爬过去把手机捡起来,写道:“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徐晓凛回复得很快:“不是我老古板,感情上的事最忌操之过急。如果你们没到那步,只是为了移民而同居,我怕你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同居根本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美好。”
“你想到哪去啦。我们只是共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又没睡一个床上,就跟舍友没什么区别。”罗仲夏辩解道,说完自己也觉得心挺虚。
徐晓凛在屏幕那头直撇嘴,骗鬼呢。其实她还想再嘱咐几句,暧昧期间的男女匆忙同居在一起,只怕甜蜜的憧憬会如同泡沫一样很快消失掉,逐渐露出生活最本质的锈迹斑斑。
不过她还不想说破,毕竟这是罗仲夏和邓异两人之间的事,只能由他俩自己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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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1 19:47 来自手机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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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楼主,虽然说的是现代年轻人的事儿,看得出还是有生活经历的!

发表于 2021-3-11 21:07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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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篇细腻流畅,楼主好文笔!期待后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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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1 21:38 来自手机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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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1 22:06 来自手机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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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2 19:40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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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过了几天,罗仲夏搬到邓异家。她一进门就感叹原来男生独自生活也可以这么有情调。
走过玄关就是一个客厅,靠墙摆着一张青色布面长沙发,下面铺了短绒地毯,一盏落地灯立在墙角。
客厅南面是一整扇落地窗,有一个小拉门可以直通后院,坐在家里就能看到外面茵茵绿树在阳光里摇曳生辉。客厅北角是开放式厨房,白色大理石流理台上摆着桧木砧板和沥水碗架,不锈钢双水槽擦的一点水渍也无。
往左走是一间卧室,素色大床上搁着两只枕头两只靠枕,墙角放了一盆翠绿的虎皮兰,更显得窗明几净利落优雅。
罗仲夏感觉这里是自己精挑细选的一间民宿,而自己是个拖着行李来旅游的客人。
邓异在做饭,让她随意。她就到处走走看看,注意到无论是书桌,衣柜,毛巾架还是置物柜都留出了一半的空间。洗手台面上放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杯子,一个里面已经放了牙刷,另一个空着。再一回头,浴室拖鞋也有两双一样颜色的摆在那里,一大一小,仿佛她不是今天刚搬过来,而是早就住在这里了。

罗仲夏把行李箱摊开来,把自己的衣服挂进衣柜,将书摆上书架,把护肤品放在床头柜上,不一会儿把邓异留给她的那一半填得满满当当。
她安顿好一切,把空行李箱塞进床下,拍拍手走出来。邓异正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地准备晚饭,电饭煲“滴滴”了几声,然后滋滋冒出清香温润的米饭味道。
罗仲夏凑上去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邓异说:“你稍等一下就好了,马上开饭。”
她回到沙发上坐下看他做饭。他切菜的时候神情甚是专注,手指骨感修长,轻车熟路地几下便将食材切成厚薄均一的切片。
罗仲夏不禁幻想出他身着古装衣袂翩翩,手里拿着的不是菜刀而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在和蔬菜妖怪在云端大战三百回合。
她这么想着不禁抿嘴偷笑起来,顺势把自己舒舒服服得陷进沙发里。等一个人给自己做饭的时光竟如此美秒,如果能一直这么过下去就好了。现在他俩共处一个屋檐下,虽然有契约在身,关系是假,但家的温度却是真真切切的。
她开心之余又长叹一声,可惜这一切终归会有结束的那天。曾听说过一些为了移民而假结婚的故事,等拿到身份了,两人也就分道扬镳了。她伸手拿过遥控器打开电视,换了个喧闹的不得了的音乐台,把一点伤感的小心思藏进了歌舞节目里。

一道红烧肉,一道冬菇炒小白菜,一红一绿摆在餐桌上煞是好看。
邓异摆好碗筷叫她坐下来吃饭:“我刚从中介那边回来,没时间买菜,用现有的菜随便做了两道。”罗仲夏心想,随便做也能做的这么好,自己以后的伙食都有着落了。
两个人边吃边聊。邓异说这个区治安还不错,但是肯定不比市中心繁华。去火车站要走上20分钟,去超市要走上半个小时。他指了指门口鞋柜上的钥匙盒说:“车钥匙就放在里面,你可以随时开我的车。”
罗仲夏向他投去感激的眼神。不过她来澳洲以后就没开过车,空有驾照没有开车上路的勇气。
她之前住在市中心,也是最热闹的CBD,平时出行根本不需要开车。墨尔本市中心很小,土地金贵,住宅都是高层公寓,面积小租金高。周边商店、饭店、学校、医院一应具全,无论去哪里走路就能走到。
而邓异住在东南区市郊,遍地都是单层或两层的独栋住宅。缺点是住宅区与商业区分离,且隔着一段距离,没有车寸步难行。优点是房间大租金便宜,每人都能轻松拥有独立空间。
“还好我家是两居室,咱们俩住绰绰有余了。”邓异说道。
罗仲夏突然想一个问题,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用手里的筷子不断地戳无辜的饭粒。邓异还以为是饭菜不好吃,问她怎么了。
罗仲夏吞吞吐吐地说:“我们怎么睡?”
邓异一怔,转而笑起来。
罗仲夏反应过来,立刻说:“我的意思是晚上我们怎么分配房间?”
邓异举手表示自己没瞎想:“我都收拾好了。你睡卧室,我睡书房沙发。”
“那多不好意思啊,天天睡沙发腰怎么受得了?”她内心发誓绝无邀请他俩人在一张床上挤一挤的意思。
“那张沙发可以放平的。不过我会留一些生活用品在主卧,以免有移民局的人来抽查,发现咱们俩是分卧室住的。”

罗仲夏点点头,表示服从分配。
邓异炒的菜味道不错,很是下饭,她吃完了一碗还想再盛一碗。
心想:他家的碗格外小,怪不得他那么瘦。想到这里又觉得有些好笑:两个人既不是情侣,又不算朋友,坐在一张餐桌两端,吃着同一个盘子里的饭菜,还要互相配合一起拿身份,这么荒唐的事怕是只在电视剧里见到过。她不由得感叹:“你说我们这算什么呀?”
邓异很仔细地想了一会,认真说道:“既然住在一起,那就是家人了。”
罗仲夏愣了一下,随即笑笑:“好吧。”能当暂时的家人也不错,反正这个世上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

吃完晚饭,她自告奋勇去洗碗,不小心看到上方天花板的角落里卧着一只大蜘蛛,立刻惊叫着后退三尺。
邓异闻声过来,发现是肇事者是蜘蛛,满不在乎地说:“不用理它。”好像那是一位理所当然居住在这里的房客。
“不用弄死吗?”
“它很久之前就在那里了。”
“那它咬我们怎么办?半夜爬到我们床上怎么办?”
“郊区的房子就是这样,除了蜘蛛还有蚂蚁蟑螂什么的。”邓异很淡定。
罗仲夏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条新闻:女主人半夜起来上厕所,却在马桶里看到一条蛇,当即吓得昏死过去。她皱眉:“该不会还有蛇吧?”自己倒地的画面可不太美丽。
“你想太多了。”邓异很随意地拿起她没洗完的碗继续洗,“不过如果你害怕虫子的话,以后我赶它们出去便是了。”
罗仲夏心惊胆战地回到房间,把天花板四角全看了一遍,还好没发现任何昆虫的迹象。
她坐下来好好打量了一遍这个房间。这原是邓异的卧室,现在完全让给她住了,不过到处都还留有他的痕迹。她心情有点奇怪,好像自己是个偷摸进别人房间的偷窥者。衣柜里,自己的衣服边上挂的就是邓异的衣服,肩膀挨着肩膀,袖口连着袖口,让她心里影影绰绰地泛起涟漪。
她将他的衣服一件件翻看过去,几个半透明防尘袋里挂的都是正装,有黑的,有深蓝的,有赛马节那天穿的白色的;中间挂着几件单色外套和衬衫,最边上是连帽卫衣,下面格子柜里整整齐齐地叠着短袖T恤和裤子。
衣柜一旁的架子上放着很多她叫不出名字的手办,每一个都罩在亚克力罩子里。
下面摆了一排书,看了看名字大多都是专业书,每一本都很厚。书桌上摆了一个流线型银色台灯,另一边一个黑色电子表。床头柜上放了眼药水和喷鼻子的药,外包装很熟悉。
她拿起来看了一下,悄悄笑道:“原来你也是花粉症受害者呀。”转过身又注意到床头有个小面板,摆弄了一下惊喜地发现床头居然可升降,于是新奇地玩了好久。而后又去看收纳柜里的游戏卡带和VR装备,像来到了小朋友们的发现乐园,偷偷探索了好一阵。

过了会儿她出来找水,发现邓异还在清理厨房。
他将洗好的碗逐个摆进沥水碗架,又擦起料理台上的水迹。她装作找东西绕到邓异身后,津津有味地看着他的背影忙来忙去。
他身上围着深棕色的围裙,带子系在腰后,显得上身轮廓成倒三角形。她突然好奇心作祟,张开手臂想量一量他的腰。结果邓异却立刻回头,她没心理准备,就那么定格在那里,像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时候被捉了个现行。
邓异盯着她张开的手臂,说:“你想干嘛?”
罗仲夏很刻意地将手臂画出一道弧线,然后随便打开一扇橱柜:“我找个杯子。”
他站在她身后,伸手拉开最上面一扇柜门说:“杯子都在上面,你喜欢哪个,我拿给你。”
他身上的温度正在逐渐将她包裹起来,空气中隐隐的是他平时用的洗衣液的味道,清爽中带一点柑橘的果香。
她感觉自己只要往后一倒,就能顺势靠在他胸前,这么想着自己偷摸乐了。橱柜里几只杯子在她眼里都长得差不多,她心想:我喜欢你,你拿给我行不行呀?
邓异见她没出声,自说自话道:“这个雕花的玻璃杯子最好看,很适合你。”
那只杯子在紧里面,他拿下来的时候蹭乱了她的头发,没事人一样帮她把头发理顺,又转身把杯子洗好,将水擦干才递给她。那只杯子周身都是菱形花纹,晶莹剔透,她大赞邓异眼光好,然后心满意足地捧着杯子回房。


发表于 2021-3-12 19:45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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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刚开始搬到一起,两人不是真情侣却也相敬如宾。
邓异待她如管家对待新房客一般细致入微,自己出门买东西都要问过她有没有要带的。
罗仲夏也非常收敛自己毛手毛脚的一贯作风,按着邓异收拾家的样子照葫芦画瓢,如此一来自然相安无事。但是两个人都自己住惯了,生活习惯上的冲突在所难免。
互相忍耐妥协一阵子很容易,能一直坚持下去却很难。入住不到两个月,罗仲夏发现常言道“同居容易消耗感情”不是没有道理的。

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大冲突,磕磕绊绊全都来自于再小不过的琐事。
罗仲夏在家务方面属于得过且过的那种人。吃完饭了碗放在一边先看个电视剧休息一下是常事;有事着急先出门了,吃下一顿饭之前现洗碗的情况也是有的。
而这种事情在邓异身上绝对不可能发生。她开始还勉强自己吃完立刻洗碗,不出几日便松懈下来,还对此提出了异议,表示家里就是放松的地方,不应该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最后她总结道:“你是不是稍微有点洁癖?”
邓异斩钉截铁地回答:“那根本不叫洁癖。把家收拾的干干净净是天经地义。”

再者,邓异对下厨有一番热情,会提前想好菜单然后买菜回家;厨具分门别类放在相应的橱柜里,每把刀有每把刀的用途。
有一天罗仲夏自报奋勇做晚餐,当邓异看到她正在用切片刀剁鱼段,立刻吹鼻子瞪眼地上前把刀夺了回来,仿佛那是把绝世好剑,用来剁鱼骨是暴殄天物。罗仲夏见他竟然为了一把刀对自己发脾气,发誓再也不用他的刀。
这也不能怪她,她平时有什么吃什么,一个人住的时候不是叫外卖就是下馆子,对下厨房不在行。再加上搬家后通勤时间加倍,经常随便塞个面包就夺门而出;偶尔起的早了时间充足,会煎个鸡蛋煮点挂面,用完的锅碗放到水槽里下班回来再洗。

这一天罗仲夏醒得早,难得亲自做了顿早饭吃,吃完了哼着小曲正要去上班。邓异站在一旁徘徊,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了:“你下次能不能用完了碗马上洗?”
罗仲夏有些抱歉地说:“我上班要迟到了,晚上回来再洗行吗?”
邓异皱起眉,好像谁欠他八百块钱。
罗仲夏觉得自己态度已经很好了,看他还是一脸不爽,有点莫名其妙:“必须现在洗吗?”
邓异非常严肃地说:“餐具放到晚上会很难洗,而且家里会有味道。”
“可是我现在得出门了,要不然真赶不上火车了。”
邓异叹了口气:“那你下次用完马上洗。”
她稍微有些不快,但还是说了声好。
“还有啊,下次用完厨房收拾得干净点。”
罗仲夏本已俯下身穿鞋,听到这句干脆直起身问道:“还有什么要求麻烦你一口气说完行吗?”
邓异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掰着手指头说:“锅碗用完马上要洗,下水槽的食物残渣要立刻丢到垃圾桶里,洗完碗料理台上的水要擦干净,擦完水的抹布洗干净晾到外面,然后用吸尘器把地板上的食物残渣吸走,脏的地方用湿拖布拖一遍。”
罗仲夏看了眼手表道:“说完了吗?”
“哦对了,餐桌上老有你用过的纸球......”
罗仲夏干咽一口压下汹涌而上的怒火,勉强装出笑脸:“那我下次多注意。”然后头也不回地开门走了。

一出门她就拿出了飞人博尔特的架势拼命跑,惹得行人以为有歹徒在追她直往后看。
终于在火车门关上的前一秒种一步跨进车厢,再晚那么一点点今天就肯定要迟到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找到空位坐下,回忆起邓异说的那些条条框框,越想越觉得自己很难达到他的保准。
干脆一赌气以后再也不用厨房,能在饭店解决就在饭店解决,实在不行就叫外卖,吃完了往垃圾桶里一扔多干净,无需听他那些唠叨。
可再转念一想,顿顿都在外面吃要花不少钱,食物新不新鲜另说,营养也跟不上。她仔细权衡了一下,因为这么件小事跟邓异产生隔阂太不值当,毕竟自己下厨的时候少,吃他做的饭的时候多。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毅然决定出卖自己的灵魂,主动给邓异卖个乖,发信息问他今天要买什么菜,自己下班路上买了带回去。

邓异倒是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复“什么都不用买,下了班回来吃饭就行。”
她估摸着邓异心情还不错,伺机说:“你早上说的那些我都记下了,虽然一时半会没法做的像你那么好,但是我会努力的。”
过了许久邓异说道:“没关系,你尽力做就行。早上我态度有点生硬,你别生气。”
罗仲夏忙说:“我怎么可能生气啦。”后面添了好几个表情。
这天晚上家里天下太平。
她进门的时候,邓异和往常一样已经在做晚饭了。
她馋猫似的顺着香味一路闻过去,发现全是自己爱吃的菜:酸甜口的锅包肉,麻辣味的水煮鱼,这种重口味的菜他平时不爱做,说会把家具染上味道,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
菜端上桌,罗仲夏顺理成章地坐下吃,两人聊工作,聊华人圈的花边新闻,聊印度邻居,闭口不谈早上发生的事。这之后罗仲夏还是会用到厨房,毕竟人不可能不用厨房。
她尽量按邓异的清洁标准去做,以前在做家务马马虎虎的她,现在完全是赶鸭子上架,不过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她不由得感叹住进邓异家以后,自己家务能力从零级到满级,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这么勤劳过。

这一天她洗完澡,敷着面膜在沙发上翘脚玩手机。邓异从她前面经过,又倒退回来,犹犹豫豫地停在她前面。
罗仲夏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眼睛:“怎么啦?”
“你的毛巾三天没换了。”
她沉默半晌,没接茬。
邓异又道:“我每天都用新的,换下来的毛巾和当天衣物一起放进洗衣机里,不费事儿。”
罗仲夏嘴上说着:“哦,那挺方便的。”心里翻了个白眼,想,又开始了。
“毛巾不经常换会滋生细菌。”
“我只用两三天就换啊。”
“研究表明毛巾最好一天一换,浴室里阴暗潮湿,会让毛巾变成细菌的培养皿。用了脏毛巾皮肤会越来越敏感。”
“我一直这么用过来的,没什么大问题。”
“你们女生难道不应该更爱干净吗?”
“这是个人习惯问题,怎么还扯到男女上了。照这么说的话,女生出汗还比男生少呢,毛巾没那么容易臭。”
邓异停顿了一下,说:“我只是希望你注重卫生。”
罗仲夏面子上挂不住,回嘴道:“我都说了这只是个人习惯问题。你那么注重卫生的人,不也内裤袜子和外衣外裤一起机洗?”
“机洗怎么了?”
“那样才不干净好吗?还好意思来说我。”
“研究表明手洗没有机洗干净。”
“研究还表明少管闲事能长命百岁。”她非常不屑地哼了一声。
邓异气得脸色发白,他本来就白,这下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
他见罗仲夏堂而皇之戴上耳机听歌,憋了半天吼出一句“那你的毛巾不要和我的毛巾放在一起”,然后也不管她听到没有便愤然离去。
过了好一会客厅里都没有声音,邓异出来,看见她垂头丧气地坐在原地,摘下来的面膜团成一团放在沙发扶手上。
邓异一看便闭上眼,面膜是湿的,沙发扶手是木头的,这两者在一起的场景他看不得。不过罗仲夏失落的表情让他有点歉疚,他心想:女孩子的毛巾,三天不洗大概也是没什么的吧。
他琢磨了一下措辞,说:“以后我不干涉你了,你想怎样就怎样。”
罗仲夏转头故意不去看他。
邓异见她不理自己,慌忙道:“我跟你道歉行吗?”
“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
“那怎么才能解决?”
罗仲夏不答,过会儿却说:“我这才知道为什么别人说同居会消耗感情。”
“我们消耗了吗?我觉得还行吧。”
“你觉得还行?我觉得不行。”她语气很严肃。“你觉得咱们之间的关系有几分?”
邓异想了想。他想给个高分,不过客观来说他们在一起没多久,以后发展空间还很大。于是谦虚地说:“三十分。”
“你看啊,住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如果两人感情深厚,假设有八十分。今天因为洗碗的事吵架扣五分,明天因为毛巾的事扣五分,扣来扣去分数还是很多,还有弥补的余地。但咱们只有三十分,多吵几次立刻就负分,游戏结束,连升温的机会都没有。我有点怕了,咱们再这样继续吵下去,等不到拿身份就会吵得老死不相往来,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她黯然道。
邓异听了这番话,仔细想了想,觉得问题可能还是出在碗和毛巾身上,于是说:“以后餐具就放在那里,你吃完只管上班去好了。我想通了,毕竟我在家里时间比较多,我来洗。”
罗仲夏别过脑袋。
邓异蹲到她面前,恳求着问:“毛巾也我来洗?”
他抿着薄薄的唇,刻意讨好的样子像一只小狗,就差头上长两只大耳朵了。
她看得想笑,竭力牵住马上就要上翘的唇角,装作不情愿地说道:“这只是两件小事,我考虑的是大事。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基础太薄弱了,分数太低,经不起咱们这样折腾。”
这下听明白了,原来是要加分。他很认真地想了想,轻声问:“那你看这样加分行不行?”
罗仲夏好奇,他到底要怎么加,却看到他将脸凑过来,下一秒毫无预兆地吻在她的唇上。
刹那间她看到时间静止的样子,秒针缓慢地停止,浮尘凝固在空气中,仿佛一切都进入了真空状态。只有嘴唇上的温热和轻微打在脸上的鼻息在提醒她发生着什么。
有一簇小火苗“啪”地一声清脆点燃,周身的氧气浓度越来越稀疏,她一时间忘了该怎么呼吸。
邓异退后,小心地观察她的表情,看她的脸慢慢红了起来,眼神中愠怒夹杂着慌张。自己也不敢再有动作,好似她是个冰雕,靠的太近就会融化掉。
阳光从落地窗斜斜地打在他们之间,时间又开始流动。两秒,五秒,正当他耐不住沉寂又要开口承认错误的时候,看见她脸上慢慢升起笑意。
“很好,我觉得可以再加一次。”他听见她说。

发表于 2021-3-12 19:47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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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研究项目接近尾声,罗仲夏每天都在全力以赴地赶工。
手上有一份报告花了好久才改好,结果没保存就失手误删,气得她瞬间想把电脑砸在地上。
她深呼吸,焦头烂额地重头改起。等再抬头外面已经是天黑,匆忙收拾好东西去赶火车。
自从她搬到郊区后,每天上班都要坐火车。路程长班次少,如果没赶上,下一班要等好久。

她抄近路穿过一个购物中心,地下一楼直通火车站。两边橱窗鲜艳繁杂,她只顾埋头赶路。
突然后面有人叫她的名字,回头一看,是两个研究生同学。她跟这两人不是一个专业,只是曾在春节联谊的时候有过一面之交。她本想打个招呼就赶紧回家,她们却格外热情,拉罗仲夏一起去喝奶茶。她心想,好不容易见到同学叙叙旧也好,说不定有了交情以后还能互相照应,便一起到奶茶店坐下。

在澳洲,华人之间都以英文名相称,除非关系比较好才会互通中文名。罗仲夏只知道她俩一个叫Kelly,另一位比较娇小叫Constance。她瞟了一眼她们挎在手臂上的包,恩,看来过的都不错。Kelly背的那款尤其抢手,需要配货才能买到。
毕业后再相见自然会问到身份问题,果不其然,Kelly问罗仲夏拿没拿到PR。罗仲夏以前最不喜欢这个问题,毕业这么久了还没着没落的漂在澳洲,自觉脸上无光。不过现在她的心态和以前不一样了,于是坦诚说还没拿到。
Constance告诉她:“Kelly前几天刚拿到PR哦,她老公给她担保的呢。”
“是嘛,恭喜你啊。”罗仲夏对她说。
Kelly摇摇头:“别提了,为了这个配偶担保我等了两年,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前一阵我和老公吵了一架,他气得把我的担保给停了,移民局还给我们打电话问到底怎么回事。”
罗仲夏惊讶:“那不是很严重?”
Kelly说:“好说歹说求老公给移民局解释了呗,不然我这两年就白耽误了。”
Constance问:“那万一你老公没消气,真不给你担保了怎么办?”
Kelly哼了一声:“那我就告他家暴。我跟你们说,在澳洲遇到家暴的话可以提前拿PR。”
罗仲夏吓了一跳,赶紧把她身上露出皮肤的地方看了一遍。
Kelly笑着摆手:“我就是那么一说,他才不敢家暴我呢。他要是敢停了我的担保,老娘制他的方法多的很。”
Constance说:“你老公性格这么暴躁,可得谨慎考虑要孩子。”
Kelly一顿,笑笑说:“哎呀我那天讲的话也难听了些。我性子直,他年纪小,我俩都有问题,不能全怪他。”
罗仲夏好奇:“你老公多大?”
kelly说:“比我小一岁,今年刚三十。你们也知道的,男人成熟的晚嘛。”
罗仲夏干笑了几声。男女两性在年龄上面对的双重标准严重到可怕。同一个年龄,对男性的要求低得很,三十了也可以“幼稚”、“不懂事”;对女人却很严苛,三十岁就应该“成熟稳重”,懂得“包容忍耐”。
她们聊了会儿同校的同学,Kelly提到徐晓凛:“你们认识徐晓凛吗?她前一阵搬到塔斯马尼亚去了。”
罗仲夏听她提起徐晓凛还很高兴:“对啊,刚去没多久。”
Constance说:“那边算偏远地区,拿PR很容易。”
Kelly撇嘴:“真可怜,在墨尔本呆了这么久最后还是没拿到PR。塔斯马尼亚那边好荒的,商店不到五点就关门了,要多无聊有多无聊。”
“可怜”二字直刺罗仲夏的耳朵,不快地说:“也不能这样说吧,人家两口子一起去,不见得无聊。”
“她当时找的那个老公我就觉得不行,没能耐,不然早帮她拿身份了,还至于苦兮兮的跑去塔斯马尼亚?现在可倒好,她老公上学,她挣钱养家,这不全颠倒了嘛。”Kelly说罢呵呵笑了起来。
Constance看出罗仲夏表情不好,想打圆场:“无论去哪儿,能拿到身份就好。”
罗仲夏也勉强笑着说:“对啊,不一定在那就过得不好。”
“在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能好到哪去?哎呀,我这么说也是心疼她,她多要强一个人呀。当初在学校呼风唤雨,哪儿都少不了她,现在还不是到偏远地区蹲移民监去了?”Kelly语气极为惋惜,脸上却是讽刺的笑,颧骨上的高光和腮上的阴影一明一暗很是刺眼。
罗仲夏完全拉下脸:“她过得不好你很开心吗?”
Kelly完全怔住。Constance忘了奶茶已经喝没了,猛地一吸,杯底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又尴尬地把杯子放下。罗仲夏再也聊不下去,说了句“我得走了”便匆匆起身离开,留下那两个人呆坐在原地。

赶到火车站,她瞧见火车已经进站,心急火燎地掏出交通卡等着排队刷卡,前面的人却刷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好不容易通过闸机,在密集的人群里破阵一样穿梭,嘴里念咒般不停地说着“excuse me”。终于赶到站台上,却眼睁睁地看着那班火车从眼前驶过。她气喘吁吁,小腿酸痛得不听使唤。
掏出手机想查下一班的时间,结果看到公告上说今天工人罢工,火车班次减半,下一班居然要等一个小时。她气得直跺脚,懊悔不应该和她们浪费时间。本来是想多交几个朋友,结果朋友没交到,关系搞得更僵,火车也错过了。
她在站台等了一个小时,望眼欲穿地盼来了车,往车窗内看了一眼,绝望自心底而生。
车厢内黑压压的站满了人,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挤进去,和车厢内各色皮肤的乘客一起瓜分带着强烈体味的稀薄空气。没有扶手可拉,只能在摇晃的车厢内用左右脚交替着重心来勉强保持平衡。
负面情绪从每个毛孔里溢出来,她自嘲:真好,今天真是太完美了。
等到了家已经快十点,她筋疲力尽地在沙发上坐下,想跟邓异大吐苦水,他却一直呆在房间里。她等的无聊,趴门听了一下,像是在打电话,于是自己随便找了点东西吃。
过了许久邓异才出来:“我刚刚跟爸妈视频来着。冰箱里有给你留的饭。”
罗仲夏闷闷地坐在那没动。邓异打开冰箱把蒙着保鲜膜的碗挨个放进微波炉加热,一边问她:“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和人聊天错过了车。”
“遇见朋友了?”
罗仲夏没好气地说:“别提了,我跟她们没交情。”
“没交情还聊?”他把热好的菜放在餐桌上,又转身去热汤。
“我以为多个朋友多条路,结果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进入社会以后很难再交到真朋友了。”
“其实我的初衷只是想维持一下人际关系,以后兴许能用上呢。”
邓异很笃定地说:“用不上的,没意义。”
罗仲夏心想你用得着句句反驳我吗,皱眉道:“你当然不懂了,谁跟你似的。”
邓异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大脾气,莫名其妙地说:“我只是觉得这种肤浅的人际关系很浪费时间。”
“肤浅?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虚伪?”她冷笑。
“你误会了。”
罗仲夏把积压在心里的不快一股脑地发泄出来:“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不用维持人际关系。我要是跟你似的,我连现在这个工作都找不到,以后换工作都找不到人写推荐信。”
“跟我似的?我到底哪里惹你了?”邓异实在忍不住了。
“你没惹我,我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行了吧!”她嚷道。
邓异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什么都没说转身回房。

罗仲夏气呼呼地坐下,这才看到她面前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菜,一盘是酸汤肥牛,另一盘是蒜蓉秋葵,都是热腾腾的,勾得她腹中馋虫蠢蠢欲动。
房间很安静,只能听见煮沸的汤锅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她走过去戴上隔温手套掀开盖子,白色的嫩豆腐,黄色的蛋花和绿色葱末在汤里起起伏伏煞是好看,一阵阵鲜香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她坐下来吃饭,吃着吃着突然替邓异觉得冤枉:自己吃着他煮的饭,听着他的安慰,还要冲他撒气,实在是没有天理。
她看他的水杯放在餐桌上,三口两口吃完饭,端着水杯敲了敲他房的门。
邓异开门,一见是她,跟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了。
罗仲夏不语,只是伸手把杯子递给他。
邓异接过。
罗仲夏犹豫了一下,说:“对不起啊。”
邓异没说话,罗仲夏以为他没消气,想着还是应该解释一下:她这一天过得太艰难了,提前把好心情用光了。
邓异却冷不丁地说:“咱们这样也不错。”
“什么不错?吵架吗?”她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点头。
她上下打量一番:“没看出你还是个受虐狂。”
“你跟谁吵过架?”
“我哥。”她边想边说:“我爸妈,还有跟徐晓凛也吵过一次。”
“对,人只会跟亲近的人吵架。”他笑。
罗仲夏哑口无言,这么乐观开朗的人还是第一次见,不过好像确实是这么个理。
“仲夏,”邓异过来拉她的手,“以后再遇到火车晚点了你要跟我说,我去接你。”
罗仲夏心里一暖,突然有点想哭,不过还是调侃道:“接人就接人嘛,拉什么手呀。”她作势甩了两下,没甩开,顺其自然地反握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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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罗仲夏跟徐晓凛聊天的时候讲起遇见同学这件事,隐去后来和邓异吵架的环节,只说自己替她打抱不平的那一段。
徐晓凛倒是觉得好笑,听罗仲夏描述了一大堆Kelly的外貌特征,仍然想不起这位的长相,回复道:“说实话,这种无关紧要的人我很少记在脑子里。”
“对,别让她们的话影响你。”
“我才不在乎呢,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了。”徐晓凛卖了个关子,惹得罗仲夏好奇地不断追问,才说:“我怀孕啦。”
罗仲夏惊叫一声,直接从工位上蹦了起来,幸好现在正值午休,办公室里没什么人。
她原地转了两圈,既开心又担心,喜的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要当妈妈了,忧的是怕她远在塔斯马尼亚照顾不好自己。
而且徐晓凛即将拥有三口之家,自己和邓异的关系却还不明朗,脑海中自然百感交杂,却只能化作一句:“恭喜恭喜!”
“到时候请你当干妈!”徐晓凛如是说。罗仲夏高兴地不得了,仿佛已经可以捏一捏婴儿奶香的小胖脚,暗自决定要好好学习如何护理小宝宝。

礼拜六,罗仲夏和邓异一起去超市买菜。
她特意揣了她用购物积分换来的十刀优惠券打算花掉。邓异推着购物车,罗仲夏只管往里面放,像极了一对夫妇。
罗仲夏很是享受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光,满心欢喜,一会儿绕着购物车蹦蹦跳跳地走,一会儿叽叽喳喳地说哪种零食好吃,像只愉快的鸟儿。她有一次下意识就要揽住他胳膊,手都抬起来了,突然意识到好像不合适,又生生坠下去。
邓异瞄到她的小动作,用手肘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再放上来。
“你要干嘛?”她贼喊捉贼。
“想放就放上来呗。”他忍不住偷笑。
“你搞错了吧,神经。”她的脸立刻红得跟烧炭一样,快步走到下一排购物架,把邓异远远甩到身后。她捉迷藏似的躲在购物架后面,等着邓异靠近再跑到下一排。
邓异推着购物车不好追,紧赶几步上前的功夫,她又跑远了。他直接去最后一排购物架那里堵她,把她的手拉过来在自己的胳膊上按住,说:“别乱跑,找不到你怎么办?”
她心里小鹿乱撞,心甘情愿地被他拉着走。经过冷柜时,玻璃背板倒映出来他们挽着走过的身影。她瞄了一眼,洋洋得意地想:多么般配。
小小的欢喜之后紧接着是小小的伤感,她黯然叹息: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结完帐,邓异把东西都放进后备箱,两人上车出发。路都走了一半了,罗仲夏突然一拍大腿叫道:“坏了!”
邓异吓得差点踩急刹车,问道:“怎么了?”
罗仲夏从衣兜里摸出那张优惠券,哭丧着脸说:“这个忘用了,要不然我们再回去一次吧?”
“下次再用吧。”邓异说,“后备箱里有冰激凌,折腾久了该化了。”
“可是明天优惠券就过期了,今天必须得用了。”
“那就算了呗。”
“十块钱哎,等于五十块人民币呢,怎么能算了呢?”她赌气说,“你先开回家吧,等下我自己再去一次。”
“别折腾了,油费不要钱的吗?”
“油费多少钱我打给你。”
邓异不语,到下一个路口猛地一个急转弯。罗仲夏以为他回心转意,正要说谢谢,没想到他阴沉着一张脸。邓异闷头开到停车场,伸手熄火,然后往椅背上一靠看起手机。
罗仲夏并不领情:“谁让你开回来了,我不是说要自己再回来一趟的吗?”
她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仿佛两人之间有堵隔音墙。
见他如此,罗仲夏闷闷不乐地下车,把车门“哐”得摔上,往超市走去。

她走过公共厕所门前,心里还想着刚刚的争吵,一个倚在厕所门口的流浪汉却突然吹了一声口哨,冲她说:“Asian Bitch。”
罗仲夏根本没料到一个未曾谋面的人会对她出言不逊,又走出两步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骂自己。她懵住,回头看到一个浑身脏兮兮的流浪汉,手里捏着一只点着的烟卷肆意打量着她,不怀好意地眼神像小针一样刺着她的脸。
澳洲的流浪汉随处可见,有的对社会不满,有的更是有种族歧视,认为外来民族侵占了他们的土地和工作,这才导致他们无家可归。
殊不知他们每月领两次的福利金里也有移民者辛苦缴纳的税钱。有些流浪汉领了福利金,会用这笔钱继续酗酒吸毒,在街上滋事斗殴。亚洲人体格较小,又比较内敛不爱生事,容易被他们当成骚扰的目标。
罗仲夏怒火中烧,立刻用她所知道的最难听的词骂回去,却见那流浪汉越发得了趣味,一边神经兮兮地笑一边趔趄着向她走来。她下意识后退几步,心里又气又慌,正想着如何反击。

就在这时,邓异如疾风般冲过来,上前大声质问那个流浪汉在干嘛。
流浪汉轻蔑地说:“跟你没关系,滚开。”
罗仲夏见邓异要冲上去,怕他受伤赶忙拉住他。邓异反而用身体挡住她说:“别怕。”然后厉声道:“你刚才说什么了?”
流浪汉一声怪笑:“我又不认识你。”
“我亲眼看到你骚扰我女朋友了,你敢当着我的面再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吗?”
这场冲突吸引了几个围观者,稀稀拉拉地把他们仨围住。流浪汉没想到罗仲夏有同伴,见事情闹大,自知理亏,扭头便要走。
邓异拦在他前面:“你这是种族歧视,别想走。”一边从兜里掏出电话便要报警。
流浪汉气焰明显低了下去,耷拉着脑袋嘴里骂骂咧咧地原地踱步,突然猛地向前剁了一脚。围观的人被吓了一跳,慌忙散去,让流浪汉得了个空一溜烟跑了。
邓异毫不迟疑立刻就要追上去,罗仲夏喊:“算了,别追了。”
邓异还是要走:“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
罗仲夏从后面拽住他:“他估计也怂了。”
她没了买东西的兴致,转身往停车的地方走去。邓异寸步不离地跟在她旁边,还时不时地往后看,生怕那个流浪汉会回来报复她。
罗仲夏看他小心护航的样子道:“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
“那也要看是谁的事。”他不假思索地说。

罗仲夏一怔,心里泛起波澜。
跟他住在一起的这几个月来,她已经忘了以前一个人行走的日子,有困难总是自己咬牙硬抗。现在沉浸在有他的快乐里,整个人迅速柔软下来,棱角一丝丝褪去,只剩一个最炙热而脆弱的核心。跳一下,是欢喜;再跳一下,是胆怯。
两人走到车旁边,邓异打开后备箱拿出冰激凌,“果然快化了,要不要现在吃掉?”
罗仲夏笑着接过,两个人半坐在后备箱的边缘吃着快化掉的冰激凌。白色奶油混着棕色巧克力顺着木棍留下来,滴答滴答地掉在地面上,香浓的甜味融化在空气里。她突然问:“你刚才管我叫什么?”
“什么叫什么?”
“就是刚刚,”她伸手指了指流浪汉逃走的方向,“跟那个人说的时候。”
邓异这才反应过来,理直气壮地说:“女朋友啊。”
罗仲夏淡淡道:“在无关紧要的人面前就不用演的这么真了吧。”其实,她的后半句是“你再这样我就当真了”,但没好意思开口。
邓异一言不发地吃掉冰激凌转身上车,还把门关出了好大声响。
罗仲夏被声音吓了一跳,当即想把手里的木棍砸到他脑袋上,嘴里嘀咕道:“干吗呀这是。”
路上邓异默不作声只顾开车。罗仲夏心里不痛快,想和他理论几句但又怕影响他开车,忍得快要窒息。结果邓异一进家门便躲回房间,完全不想和她说话的意思。

罗仲夏越想越气,自己说的有错吗?
以前她怕是自己一厢情愿,怕是他逢场作戏。后来,她慢慢感受到他俩已经超出假扮情侣的范畴,那条界线忽明忽暗,让她欣喜也让她难过。两人在一起要名正言顺,他俩是假,首先就没有“名”;其次“言”也不顺,他既没说过半句“喜欢”,也没有过任何誓言。
邓异对她的好到底是真是假,是否连他自己也搞不清?如果他们之间只是一层虚假的关系,那在外人面前装一装样子也就罢了。私底下也这样,莫不是拿她当轻佻的人了?她想到这里愈发恼火,去砸邓异的门。
门一开,她兜头说道:“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和你在一起了。”
邓异还以为她是后悔和自己吵架,刚要软下态度,没想到听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当下气得声音发颤:“好,还有呢?”
罗仲夏见他这么干脆,心中悲凉:“我收拾收拾,明天就搬出去。”
“你搬去哪?”
“不用你管,反正不住这了。”
“移民的事呢?”
“不移了。这样也好,不用看你眼色了。”
“看我眼色?”他怒极反笑。
“你年纪轻轻的记性不会这么差吧。从刚才在停车场到回家,你没给我脸子看吗?我答应的是和你一起移民,不是把自己卖给你了,我才不受这种窝囊气。”
邓异叹了口气:“罗仲夏,我对你的好你看不见,这种事倒是记得清,有意思吗?”
“没意思。算了吧。” 她转身往回走。
“你拿我当什么?室友吗?”邓异在后面问,语气很是清冷。
“我也不知道。”
“是,你不知道的太多了。”
“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地骂我吗?”
邓异说:“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你?”
她停住脚步,但没回头。
“这么久了,我以为就算块木头也该知道了。”
“你说谁是木头。”她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声音微微发抖。
邓异上前拉她,看她脸颊上挂着泪,又好笑又心疼:“怎么又哭了?以你这个频率,我把全世界的纸都买回来也不够。”
罗仲夏越哭越委屈:“你不说,谁知道你是喜欢我还是我自作多情。”
邓异笑了,把她揽进怀里:“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这下可以了吗?”
“不行。”她哽咽,“有话不直说让人在那儿干猜,你以为就你一个人难受吗?我才不会就这么轻易原谅你呢。”
邓异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说:“我可以给你说一下午,再说上一个晚上,以后天天给你讲,说到你耳朵起茧为止。”
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其实是想隐藏自己发烫的脸:“咱们这算假戏真做吗?”
“谁跟你假了?我可没那么想过。”邓异大笑。
“我真是上了你的贼船。”她在他胸前使劲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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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2 19:52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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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教授的项目大功告成,研究小组的人一起吃散伙饭。
罗仲夏其实不是很想来,因为小组里大多数人都会留校,读博的继续读博,教书的继续教书,唯有她是那个要收拾东西离开的人。教授知道她的工作合同就此结束,特意问她以后怎么打算,是否要回国。
罗仲夏回答自己已经决定留在澳洲了,接下来会找其他的工作。教授大喜,说以后有别的项目还会联系她,有好的工作也会替她留意。她表面上笑得开心,连连道谢,但心里也知道这多半是客套话罢了。

变为无业游民后,她本想好好休息一阵,先享受一段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把存款花的差不多再找工作也不迟。玩了不出三天,潜意识里开始焦虑,眼睛看着韩剧,手里却搜起求职信息。气得她将手机电脑统统关掉,大喊:“放过自己吧!”
邓异闻声寻来,问她怎么了。
她躺在床上,无精打采地望着天花板说:“我想休息。”
邓异将她从头打量到脚:“那你现在在干嘛?”
罗仲夏眼神涣散,说自己好像一只拉了一辈子磨的驴,有一天突然不用拉了,可腿脚却停不下来,睡着觉也能原地踏起步来。“我躺在这,心里却想着找工作。”她欲哭无泪:“我已经被压榨到忘了怎么休息了。”
邓异笑道:“等着下周我考完试,咱们俩出去旅游吧。”
罗仲夏眼睛立刻亮起来。
是啊,他们出去旅游还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Kevin给他们的材料清单里,着重提到需要积攒两人一起旅游的机票和合照。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提议了,她立刻跳起来打开电脑,两个人对着澳洲版图商量了一下,简单迅速地决定去一个他俩都没去过的地方—达尔文。
达尔文是北领地的首府,也是被称为澳洲最北端的城市,临近赤道,常年气候温暖。现在墨尔本已经冷了,刚好可以去达尔文避寒,在冬季享受夏日的余温。

罗仲夏自报奋勇做攻略,放邓异回去复习考试。不过一下午的时间,罗仲夏已将旅游的细枝末节全部规划好。两个人在晚饭时重新碰头,她讲了一下行程,邓异听了却不置可否。
罗仲夏知道他这是有意见,说:“你还想去什么景点可以提。”
“景点什么的都好说,只是咱们能不能住个更好的地方,我不想住青旅。”
罗仲夏一向勤俭,习惯性从价格最低的选项看起。但是她并非光图便宜,经过层层筛选她挑出这家青年旅社,价格便宜,地理位置好,环境干净整洁,客人留下的评论无一不是夸赞。她见自己精挑细选的住所邓异不满意,略带扫兴地问道:“青旅怎么了?”
“自驾本来就很累了,我想晚上休息的好一点。”
仲夏不理解为什么住青旅就休息的不好:“我出去玩都是住青旅啊,跟不同的人住多有意思。你要是不想住多人间也可以升级成带独立卫浴的标准间。”
邓异道:“还是住酒店吧,钱我出。”
钱能解决大多数问题,罗仲夏立刻妥协。然而住青旅两人自是各睡各的床,改为住酒店就产生了订大床房还是双床房的问题。
邓异早已选好了他中意的度假酒店,她探过头去看房型,说:“还是双床房比较方便吧。”
邓异却说:“这是套房,没有双床的选项。”
罗仲夏不信,劈手夺过鼠标自己看,果然有双床的都是标准间,邓异要订的是一间豪华套房,图片上卧室中央放着一张特大号床,咫尺之外就是达尔文的城市美景。再往后浏览几张房间内部照片,她倒也越看越满意。
邓异抱着手肘眯起眼:“怎么,怕我吃了你?”
“我是怕我吃了你。”她反将他一军。
邓异使劲忍住笑:“那我恭候大驾。”

稍后,两个人又在租车方面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达尔文虽是北领地首府,但论城市面积不及墨尔本三分之一大,景点大多分部在郊外。达尔文的郊外与墨尔本的郊外完全不一样,是真正意义上的荒野,一眼望出去只有高速公路笔直地穿过辽阔大地,每个景点之间隔着大半天的车程。在这种地方自驾,租什么样的车成了重中之重。
罗仲夏对挑车不太在行,她选中的是一辆正在打折的经济车型。但邓异想租一辆SUV,功能性好,空间宽敞,但是租金贵且费油。罗仲夏已经在挑酒店上被压了一头,见挑的车也被否决于是有些不快。邓异又提出由他掏租SUV的钱,被罗仲夏打断:“车能开不就行了?有钱用在刀刃上好不好。”
邓异不愿惹她不开心,最后还是依了她的意思。
一周后,两个人在达尔文机场的租车点见到了一辆小破车。这就是那辆主打价格优惠的经济车型,白色的车漆已经发黄,车身到处都是剐蹭的痕迹,露出了铁皮的颜色;前车灯罩子磨损得厉害,两侧后视镜的玻璃都有不同程度的碎裂。
租车公司的工作人员与他们交接了钥匙,祝他们一路顺风,只是笑里带着些同情。邓异无言以对。罗仲夏觉得这毕竟是自己挑的车,强撑满意状,使劲拍了拍前车盖说:“很结实嘛。”
邓异赶紧拦她:“这种车前盖都是复合材料,不抗压。”
罗仲夏讪讪收回手:“我还是那句话,能开就行,省下来的钱干嘛不好。”
邓异勉强点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坐上车,他们的第一站是卡卡杜国家公园的吉姆吉姆瀑布。从机场出发全程要开四个小时,开出达尔文市区便是荒无人烟的广阔平原,许久才能遇见一辆反方向开来的车。车子开了一个小时,拐入山路,在满是参天大树森林里穿梭了一个小时,出山后车窗两边又是漫无边界的旷野。
这样一成不变的景色像是一张贴在他们车窗上的风景画,最开始罗仲夏还兴奋地左顾右盼,后来实在找不出什么新鲜,打开广播把声音扭到最大,没想到竟然收不到讯号,喇叭里空传出哧啦哧啦的声响。
长时间的驾驶让邓异昏昏欲睡,罗仲夏怕他犯困,一个劲儿的和他聊天。
搜肠刮肚讲了两个小时,把可说的都说完,两人都口干舌燥两眼发直,车里开始沉寂。
日头高悬在苍穹正中,车内虽然开了空调,但被阳光照射到的皮肤仍有强烈的灼烧感。罗仲夏脱下防晒衬衫挂在车窗拉手上用来遮阳,大口大口喝瓶装水。
其实她已经跟充满困意的上下眼皮斗争了许久,只要把座椅放倒立刻就可以睡去。邓异开了一个上午,车前面的景色几乎是静态,看得他几度失焦。
而且这辆车款式老旧,没有定速巡航,时速超过100公里方向盘震得他双手发麻。

就在他俩都浑噩麻木的时候,突然一只大鸟斜着从他们车前掠过。它的腿又细又长,足有半人高。
邓异猛踩急刹车,仍是迟了些,只听“嘭”地一声,大鸟撞在他们车的左前方,怪叫着倒下。罗仲夏惊魂未定,伸着脖子去看,却不见那只鸟的踪影。
她按着胸口道:“怎么办,我们是不是把它撞死了?”邓异慌乱之余不忘拉手刹,挂P档,正要推开车门去看个究竟。就在这时,那只鸟从车底爬了出来,站起身抖了抖宽大的翅膀,看都没看他俩,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入路边的树林。
他俩哑然失笑。
邓异下车检查了一下,左车前灯的罩子撞裂了,还留下了一地鸟毛。
罗仲夏道:“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二人被这一出吓得困意全无,得以全神贯注地继续赶路。导航显示前面有一个大三岔口,从那往左拐,再开上一个小时便是吉姆吉姆瀑布。结果左转后,柏油路变成了石子路,没开上十米两个人就被颠的七荤八素。这辆车本来就不结实,底盘低,又年久失修,这下更是传来七零八落的声音,听上去下一秒就将散架。
邓异把车停在路边道:“不能再往前开了,再开就要报废了。”

罗仲夏百思不得其解,疑惑其他人都是怎么去看瀑布的。
最后她翻出订车邮件,在条款里发现了一句“此款车型只可在柏油路上驾驶,越野请租四轮驱动车,违者罚金加倍。”这才知道她挑选的车不是所有路都能开。
她懊恼不该固执己见地租便宜车,邓异安慰她:“我不该把计划行程的任务都推给你,事情多了难免会疏忽。”话虽如此,车里渐渐弥漫上绝望,像凭空出现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给他们罩住。
花了一整个上午来到这里,目的地近在咫尺,却去不了。以他们现在的位置,无论是去下一个景点,还是回达尔文,都得再起码开上仨小时。
如此一来,今天什么都做不成,时间全荒废在路上了。两人都有些心灰意冷,今天的旅程大概是泡汤了。
罗仲夏打开门下车。她本来对吉姆吉姆瀑布没那么感兴趣,只因它在推荐景点的前几名,便加在行程里。但是已经到了跟前却去不了,就这样眼睁睁地失之交臂,她不甘心。

她站在三岔路口看向远方,站了好一会儿,久到邓异也推门下来看她到底在干什么。
罗仲夏听见邓异走过来,只是把头偏了一偏说:“我有一个想法。”眼睛还是看着前方。
“什么?”
“咱们大老远的来了,就这么打道回府太可惜。”
邓异点点头,等她下一句。
罗仲夏转过来冲他说:“我们弃车吧。”
邓异沉默了一下:“你如果是想走过去的话还是算了,一个小时的车程走路起码要十来个小时,今天之内是走不到的。”
“当然不是走路啦,我们找人捎咱们一起去。导航显示从这再往前就会进山,这条路是进山唯一的路,看完瀑布只能原路返回这里。我们就把车停在这,然后拦车。”

邓异眯起眼。
他其实不太在意旅游景点,就算去不成也无所谓,只是眼前的人那张志气满满的俏脸让他恍惚了一秒,心里有一颗小火种悄无声息得燃起。
路边拦车听上去是天方夜谭,会不会有车来?车上又坐着什么人?他们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但她的果决勇敢让邓异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慢慢沸腾起来,他平时冷静理智惯了,不爱做没把握的事,就算再喜欢也要隐藏三分。
但她就像是一成不变的生活里一个未知的小插曲,翻开来下一页就是一场刺激的冒险,引诱他不断试图逃离原先的世界。
见他没反应,罗仲夏晃他胳膊问:“怎么样怎么样?”
他这才说:“好啊。只不过经过这里的车没几辆,怕是要等好一会了。”眼神还是盯在她脸上不肯挪走。
她拍拍手,从容笑道:“我们铁了心等,不怕拦不到车。”

发表于 2021-3-12 19:54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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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两个人当下弃车来到路边。
罗仲夏一扫之前的沮丧,潇洒地把外套甩到肩上。
她想起电影里拦车的场景,对着空荡荡的大路一会儿撩头发,一会儿挥舞双臂。邓异看她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也觉得畅快,不过还是叮嘱道:“你省着点体力,咱们不知要等多久。”罗仲夏偏不依,跑过来拉他一起摆造型,邓异逃开,两个人追赶着笑闹了一会。

不多久,远远看到路尽头的地平线上有一个小黑点越来越大,那是他们十几分钟以来见到的第一辆车,罗仲夏兴奋地冲到路边朝那辆车使劲挥手。
那辆车越来越近,速度却一点没减,“嗖”的一声飞驰而去,溅起一些飞沙石子打在她的小腿上。
罗仲夏悻悻道:“至于嘛,我们又不是奇怪的人。”
邓异早料到会有这一幕,说:“荒郊野岭站着俩大活人,换是做我也得犹豫要不要停车。没事,我们等下一辆。”
又是二十分钟过去,连只蚊子都没有经过。罗仲夏最初的兴奋劲消失殆尽,一屁股坐在地上。地表被烈日晒得发烫,她顿时捂着屁股跳起来。
邓异说:“你去车里开空调等着,我拦到车叫你。”
罗仲夏不同意:“咱俩还是一起吧,这样比较像需要帮助的小情侣,容易诱发同情心。”
“我一个人岂不更可怜?”
“你这么高一男的站在路边,人家以为你要打劫。”她眼睛一转,“要不我装作受伤的样子一个人在路边怎么样?”
简直越说越离谱,邓异道:“这样的恐怖片开头我看过。”
她做僵尸跳去追邓异,邓异笑着往后躲,喊道:“别闹了,省省力气吧。”
最后还是两个人一起站在荒野的三岔口,四只眼睛一齐望向茫茫大地的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邓异眼尖,看到一辆车远远地开过来。
两人有了经验,大老远就开始挥舞双臂。那车子慢慢减速停在他们前面,车轮碾过的灰尘在炙热的空气中上下飞舞。
车玻璃降下,副驾驶座位上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哥探出头来:“嘿,你们需要帮助吗?”
罗仲夏大喜,赶紧上前问能不能把他俩捎上。她瞥了一眼车厢,后座上坐了三个人,当下觉得希望渺茫。
小哥回头和同伴商量了一阵,稍显为难地说:“我们也许可以捎上一个?”
罗仲夏还有些犹豫,只听邓异礼貌地回绝道:“谢谢。我们还是再等等吧。”
小哥祝他们顺利拦到车,然后升上窗户,车子远去。
罗仲夏看着渐行渐远的车屁股说:“好可惜啊,经过这里的车太少了,下一辆不知要等多久。”
“没关系,会拦到的。”
“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先走,我一个女生应该比较好拦车。”罗仲夏有点惋惜。
“你疯了吗?要走一起走。”邓异朝她瞪眼。
罗仲夏被凶了,心里却很开心。

他们很快等到了下一辆车,车里坐着一队欧洲人,听过他们的情况后用生硬的英语表示遗憾,因为他们后座上放了行李。
他俩说没关系,继续等。
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到了一天之中温度最高的时候,炎炎烈日把靠近地面的空气烤至扭曲。方圆几里连棵能遮阳的树都没有,越是炎热的地方,植被越是贴近地表生长,所以他们只能干挨着,把防晒油涂了一层又一层。
脚每挪一步都会在尘土上带起一阵白烟,仿佛连砂石也要融化。罗仲夏实在抵不过酷暑,正当她打算回到车里,邓异喊她:“快看,来车了。”

这是一辆蒙满了灰尘和泥点子的军绿色皮卡,脏到已经快看不出原始颜色。
挡风玻璃只有雨刷够得到的半圆是透明的,开车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副驾驶上是一个戴墨镜的老奶奶。车速慢下来,老奶奶冲她说:“亲爱的,你怎么了?”
罗仲夏把情况一说。她看到他们的后座也堆满了东西时,顿感消沉。
结果车上二人很爽快同意了,老爷爷下车开了后门,老奶奶说:“你们两个这么瘦,可以挤得下的不是吗?”
罗仲夏邓异喜出望外,赶紧上前帮忙把东西搬到后备箱,很快腾出了半拉座位。
他俩挤在后座的一边,另一边堆满了衣服鞋子,桶装水,折叠椅,背包,登山杖,仔细看居然还有锅子和碗,后备箱也塞得满满当当。行李这样齐全,罗仲夏问起他们是不是要在营地住一阵子。
没想到老爷爷回答:“我们俩在环澳旅行,车里是我们全部家当了。”

原来老爷爷叫乔治,今年65;老奶奶叫珍妮,今年62。他们都已经退休,正在履行他们人生愿望清单上头一件大事:自驾环澳旅行。他们一路从悉尼开过来,途经堪培拉,墨尔本,阿德雷德,上一站是离这里一千五百公里外的爱丽丝泉,从出发到现在已满一个月。
罗仲夏佩服的五体投地,她知道长时间自驾游特别累,当距离跨度大的时候对体力更是极大的挑战。而且澳洲地广人稀,走上大半天也不一定有供旅客休整的地方,更不用说他们已年逾花甲。一双白发人,一辆老皮卡,行驶在浩瀚无边的澳洲大陆,这是何等的浪漫。邓异的手指寻过来将她的手覆住,她翻手合住他的掌,此时的心境已无需多言。

车子往前行驶十几公里后,道路变得越来越难开。
路上遍布水洼和小腿高的石块,车子开过水坑溅起的泥浆将挡风玻璃整个罩住,再稀稀拉拉得往下流。乔治手法娴熟地换挡,开雨刷,珍妮还时不时转头和他俩聊天。他们俩却被颠得七荤八素,罗仲夏有几次屁股腾空,脑袋差点撞到顶棚。邓异紧紧压着边上的锅碗瓢盆,以免在颠簸时受它们袭击。
路并不远,但这崎岖复杂的山路让他们足足开了一个小时。罗仲夏想到他们那辆小破车,万一开进来,没到目的地就该寿终正寝了。
历经一番坎坷终于到达山脚下。大家从车里逃出来,久违的感受到双脚站稳在平地上,一阵清风从林间吹过,头晕目眩的感觉烟消云散。
四个人整装后正要往山上走,迎面碰见刚从山上下来的游客,交谈过才得知通往瀑布的路没有人工修葺过,需要四脚并用攀爬过一段很长的岩石区,进山出山都极其不易。乔治的膝盖不好,决定在山脚下休息;珍妮跟罗仲夏邓异继续往前。乔治从后备箱找出一把折叠椅,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一坐,说道:“珍妮就交给你们了。”
罗仲夏一拍胸脯:“您就放心吧。”
三个人先是走了一段还算好走的路,然后便来到了游客所说的充满险阻的岩石区:放眼望去都是集装箱那么高的圆形巨石,一个叠着一个。罗仲夏倒吸了一口气,这哪里有路?她担心地看珍妮,只见她一点惧色也无,撸胳膊挽袖子得要往前冲。
邓异走在前面给她们探一条比较好爬的路,时不时再回来帮罗仲夏一起扶着珍妮。有些石头根本没有平面,只能从倾斜的石头表面快速通过,极其挑战平衡感。罗仲夏有几次差点崴脚,珍妮也不断喘着粗气,时不时扒着石头坐下来休息。
三个人互相搀扶,艰难前行了好一阵,终于远远地瞧见了黑幕一样压迫过来的山崖,以及犹如一条白练从天而降的吉姆吉姆瀑布。

这一眼,便觉跋山涉水历尽千辛走来的这一路全都值得。
瀑布含蓄静谧,如烟如雾,自高耸的绝壁顶端飘摇而下。邓异看得一时间说不出话,罗仲夏震惊之余还不忘掏出手机来拍照。珍妮说:“虽然雨季的瀑布更加壮观,但是路会被水淹没,只能坐直升飞机从天上往下看,没有办法像咱们这样一直到瀑布脚下。”
别看此时的瀑布虽然纤细,等到全盛时期来临,洪流封山,人类只能从天上远观却不可亵玩。在这里,大自然独当一面,人类只能臣服于它的规则。

罗仲夏来到水潭边上,里面已经有人在游泳嬉戏。她蹲下来把手臂浸进水里,冰凉的潭水立刻让她周身遍起鸡皮疙瘩。
原来这里峡谷幽深,崖壁极高,悬崖之下的潭水常年没有阳光直射所以格外漆黑彻骨。水面泛着捉摸不透的波纹,深不见底。
近岸边浅处的潭水清澈得能看到游鱼,但稍远处又是黑洞一般,像能吞噬一切光芒。罗仲夏打了个寒战,心想这么凉居然还有人下去玩,刚要往回走,就看见珍妮身手利落地脱掉衣服露出黑色泳装,然后半点犹豫都没有“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罗仲夏惊呆了,澳洲的老太太都这么生猛吗?只见珍妮抬手几下就游到几米之外,然后回过头好不悠闲地冲他们招手。罗仲夏心里七上八下:去,没那个胆量;不去,二十多岁的人比不上六十多岁的人,太怂。回头看邓异,他也一脸恐慌,但手里已经在摸摸索索的摘表,又从裤兜里掏出零碎的物件放在地上。
罗仲夏想:是啊,老奶奶都下水了,我有什么理由不下。她今天没来由地格外有魄力,咬了咬牙,把外套塞到背包里放在地上,赤着脚来到潭边。
邓异过来问:“你行吗?水这么凉。”
罗仲夏咬牙道:“不行也得行。”
“要不然你在岸边等,我确认珍妮安全就回来。”
罗仲夏没作答,只是冲他潇洒地一笑,然后深吸了口气转身跳了下去。
水花直溅得他心里满是涟漪,他略微一怔,便也立刻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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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一跳下去她就后悔了。
潭水冰冷刺骨,她一刻不停地往前游,仿佛一停下四肢就会冻上。
珍妮正往瀑布方向游去,罗仲夏往前追她,邓异跟在后面。在瀑布下的水潭里游泳,不远处是瀑布飞悬,看瀑水倾泻而下,放在平时这是何等的闲情雅致。
罗仲夏水性不差,但这样毫无准备地在一个未知水域游泳是第一次,难免有些担心。
她看到右前方崖壁上远远的挂着一个黄色的牌子,心里还没太在意,游得近了些才看清那牌子上居然画了一只鳄鱼。
她顿时缩起脚,生怕下一秒脚底就会触到鳄鱼坚硬湿滑的外壳。
四下还有不少人在潭中游泳,她实在无法把鳄鱼和眼前的景象联系到一起,因为太过荒唐而感觉不真实。她想打退堂鼓,却发现自己已经游出了一多半,现在原路返回体力不足以撑到岸边。
珍妮绝对是个游泳好手,她已经到达了瀑布下方,正在试图爬上石台。那石台是细长狭窄的一条,如同天然座椅般隐在瀑布后面,像极了花果山上的水帘洞,上面已经坐了几个人正在歇脚。
罗仲夏估算了一下距离,往前游到石台是最稳妥的选择。她刻意不去想这黝黑冰冷的潭水之下隐藏着什么,一鼓作气往瀑布方向游去。

冰凉的水不断地带走体温,消耗着体力,四肢感受到的阻力越来越大,竟然有种水变得粘稠的错觉。也许是冷,也许是潜伏在水下的恐惧让她牙齿不停地打颤。
脖子和肩膀酸痛难忍,左腿某根筋突然通了电般得痛上来,从脚腕到大腿根一片生疼,这是抽筋的前兆。邓异看她突然停下,问她怎么了。
她没有精力作答,脚上无法用力,只能用手向下打着水来维持重心。邓异以为她溺水,迅速游到她身后,双手从腋下托起她,喊道:“放松。”
她得以短暂的休息,腿上松缓了许多,尽量简短地说:“没劲了”。
“仰泳可以吗?”
她点头,他助她一臂之力仰面浮在水中。浮力自下而上将她包围,果然轻松许多,体力稍有恢复。
但是好景不长,离目的地越近游起来越是艰难。瀑布溅起漫天水雾,密集的雨滴劈头盖脸,让人无法呼吸。她又换成蛙泳,倾泄的瀑布在水面砸出阵阵轰鸣,令人震耳欲聋。视野里一切事物都变成了白花花的大小圆点,辨不清方位。邓异怕她再出什么状况,一直紧紧得跟在她身边。
他们终于到达瀑布脚下,扑面而来的水花让他们睁不开眼。每一次呼吸都会吸进细密的水雾,鼻腔和喉咙又辣又涩,只得拼命忍住咳嗽。
罗仲夏的体力马上就要消失殆尽,她双手用力向石岸伸去,只想快点上岸。但石头湿漉滑腻,连抓几下都脱手,瀑布下的激流将她一次次推得更远。邓异见她屡试屡败,猛得冲刺几下游到岸边,死死扒住石台,用手臂的力量把自己撑了上去,转身俯下来尽可能的向她伸出手来。
她死命抓住,邓异将她拉了上去。她这才得以上岸,站起身,两条腿不停地发抖,好像刚刚才学会直立行走。
珍妮正靠在石壁上喘着粗气,也像是刚经历过一番挑战,脸上却是笑着的。
罗仲夏佩服得五体投地:“要不是你先跳下来,我真想象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在瀑布下面游泳。”
珍妮指指前面:“这才是吉姆吉姆瀑布的精华所在。”
罗仲夏四处一看,在这里玩的不光有年轻人,还有老人孩子,不禁感慨澳洲人真是不分年龄玩的狂野。
罗仲夏问出那个可怕的问题:“这里真的有鳄鱼的吗?我看到山崖上有警示牌了。”
珍妮大笑:“那只是告诉你不要在雨季来这游泳。旱季时这里很安全,因为鳄鱼无法穿过岩石区。”
罗仲夏彻底放松下来,捂着胸口坐下:“我来的这一路都心惊胆战,生怕有鳄鱼咬我。”
邓异失笑:“以为有鳄鱼你还敢游?”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就算有鳄鱼,我腿比你长,要咬也是先咬我。”他笑道。
“那我先谢谢你了。”她白他一眼。

三人在石台子上休息了一会儿便往回游。
罗仲夏本来还怕体力不支,没想到回程有瀑水助力,只需轻轻划几下就可以一直前行,竟比来的时候轻松不知多少倍,悠闲之下还能看到水里的鱼儿在嬉戏。
回到岸边,三人下山之前珍妮提议:“我们拍张照留作纪念吧。”
两人自是欣然应允,拜托游客给他们仨以瀑布为背景照了相,珍妮又推他俩去单独拍一张。
这是他们第一次合照。
虽说住在一起也有不少日子了,但从没有一个场合让他们俩站在一起正式合照。两人都有些拘谨,肩挨着肩站在一起,邓异双手乖乖背在背后,罗仲夏攥着双手放在身前。珍妮调侃道:“你俩怎么跟不熟似的。”
罗仲夏一想也是,他们既然需要合照作为移民材料,还是显得亲密些比较好。
她示意邓异亲昵一点,邓异把手搭在她肩上。她觉得这还不够,大大方方把那只手拿下来放在自己腰际。邓异见状,又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罗仲夏推脱,两个人扭在一起。
邓异笑道:“你说要亲密些,我照章办事。”
“人家还看着呢,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邓异将她搂紧:“这很合体统。”
珍妮看得直乐。

他们身心畅快,只觉得下山的路都变得简单,走起来步履轻松,不一会儿便回到山脚下。
乔治正在和另外一个老头喝茶聊天,茶叶泡的颜色发淡。见他们仨回来,笑着问他们玩的怎么样。
珍妮感慨道:“要不是今天他们在路边拦车,咱们又答应载他们,今天我连这山都上不去。”
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看似絮乱无章,实则一环扣一环,每一笔都是注定好的。
大家重新启程,乔治珍妮把他俩送回岔路口,那辆满身伤痕的小破车已经等候多时。
四人拥抱分别,互祝接下来的旅途一帆风顺。乔治和珍妮一路往东继续他们的环澳之旅,罗仲夏和邓异则开车回达尔文。

一进酒店房间,空调吹着凉风,一身燥热瞬间消散,罗仲夏感叹贵有贵的好处。落地窗外是达尔文的日头缓缓下滑,夕阳斜斜得照进来。大床松软,宽敞的淋浴间旁边是个按摩浴缸。
房间里大大小小的灯有好几种,有一个专门的灯光遥控器。她把所有按钮按了个遍,发现其中一个居然是控制浴室玻璃的,按一下是透明玻璃,再按一下变磨砂玻璃。
她心里觉得好笑,看邓异过来又偷偷把透明玻璃按成磨砂的。
两个人稍微梳洗后便去楼下,酒店的几百米外就是夜市。
热热闹闹灯火通明,卖食物酒水的移动餐车播放着音乐。罗仲夏拉着邓异的手兴冲冲地往前走,看了几个卖纪念品的小摊,有的是自制的香薰精油,有的卖的贝壳制品,有的摊位杂七杂八什么都卖,有扎染的一片式布裙,缀着亮片的塑料凉拖,粗线编织的挎包,金灿灿的头饰,宝石像小瀑布一样坠下来的耳环在灯光下发亮。
这些东西看着眼花缭乱,实则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质量也一般,只因在景区售卖而价格翻倍,平时肯定是不入眼的,但罗仲夏却逛的饶有兴趣。她停在一个卖鲜花的摊位前,有的制成鲜花发夹,有的编成花环可以带在手上。罗仲夏一样样捡起来比划,回头问邓异哪个好看。他依着她穿的红裙子选了一朵红色的金合欢别在她头发上。
然后两人又在卖欧珀首饰的小摊前驻足,欧珀是澳洲盛产的宝石,五彩斑斓的蛋白石镶嵌在银质首饰上格外好看,她蹲下来挑挑拣拣,最后买了一对戒指。
再往后走是几个小吃摊,他们先是买了塑料袋装的鸡尾酒,接着又被香味吸引来到一家摊前,那里已经围着几个人正在吃,人手一串吃得极香。他俩也凑上前去看橱窗,发冷的白炽灯下堆叠着肉串,标签上用英文写着:鳄鱼肉,袋鼠肉,水牛肉。
“这能吃吗?”邓异一惊。
她兴致盎然:“各来一串尝尝呗。”
他们各点了一串。罗仲夏先拿起来鳄鱼肉串尝,口感像鸡肉,但肉质很老。袋鼠肉有点膻,如果不知道的话也许会以为是牛肉。水牛肉串相比之下还算好吃,只是很柴,嚼起来费牙。
邓异最初十分抗拒这些稀奇古怪的肉串,最后挨不住她劝勉为其难尝了两口,皱着眉头说味道还行。肉串吃完,他俩仍是腹中空空,又寻到一家华人餐馆点了两碗热汤面,这才有饱餐之感。酒足饭饱后两个人往回走,刚走到酒店楼下,邓异的手机响起来。
他拿起来看,是家里打来的视频电话,于是让她先上去,自己在楼下接电话。

发表于 2021-3-12 20:00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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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回到房间,罗仲夏把头上的金合欢摘下来找了个水杯插进去,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玩手机。
有一个公众号的标题吸引了她的眼球:“重磅突发!澳洲移民新规,单身可获额外加分!”
后面加了好几个红色感叹号。
下面已经有好几千条评论,点赞最高的那条评论是:“哈哈哈,单身狗也有春天。”
再往下,另一条评论是:“不是吧,这不是逼人分手吗?”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怎么冷不丁集体抽起风来。
她关闭这篇继续看别的,接下来又是一条,这回写的更仔细:“移民政策有变,预测从下半年起单身申请者可以额外加十分,取消原有的配偶加分机制。”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点进去细看,文中说为了澳洲为了缩减移民,不再鼓励申请者带着配偶一起移民,所以情侣不再加分,而单身的申请者会加十分。
她忐忑不安,觉得有可能是谣传,半信半疑地打开朋友圈,这才发现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话题,其中还有几个移民机构从业者的分析,无一不是在说单身加分这项规定是板上钉钉,情侣们要分要和,尽早做打算。
她已经信了八分,但还是自我安慰:“只是预测而已,不要自己吓自己。”
难得出来旅游,她不想辜负达尔文这么美好的夜晚。
于是摸索着找出遥控器打算边看电视边等邓异回来,到时再讨论这个问题也不迟。
晚间新闻正在播报澳洲开始大量接收难民。这个国家可以为无数难民敞开大门,却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她看得莫名心慌,马上换下一台,真人秀里的情侣正在筹备婚礼,新娘将店里的洁白婚纱试了一条又一条;再换下一台,售楼中介直播房屋拍卖现场,最后由一对中年夫妇买下这栋欧式风格的二层别墅。这些节目无一不是在提醒她现在岌岌可危的处境:留不下,抓不住。
罗仲夏将手中的遥控器按个不停,直到最后所有的频道都略过一边,屏幕上出现闪烁的雪花点。那些雪花点落在她心里,渐渐压的她喘不过气。

她发了条信息给邓异问他在哪,等了许久也没有回复,失落像藤蔓一样顺着脚腕往上爬。
是啊,就算他回来,又能讨论出什么结果呢?
单身加分制度一旦落实,那对他们的关系将会是灾难性的打击。他们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一切才刚刚开始,禁不起这样残酷的试炼。她见过恩爱情侣因为移民而分手,也见过没有感情的人因为移民而勉强在一起,可见“爱情”在“移民”面前不值一提。
移民者攒下的每一分都是用时间和金钱堆积起来的,如果分数可以用钱买,愿意花重金买分的也大有人在。现在只需分手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加分,谁又会因为“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动摇自己的前程呢?换做是她,也要掂量一下她的感情到底值不值这许多的钱。
罗仲夏想到他们有可能会分手,心直直往下坠,拽的喉咙生疼,忍不住给邓异打电话,却听到语音提示对方在通话中,莫大的孤独感汹涌而至。真可笑,大难当头还期待别人会当自己的救世主吗?
她强迫自己清醒一点,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头各自飞,更何况他们是假情侣。而且她这个人已经习惯自救了,平时恩爱的时候小鸟依人一点也就罢了,在狂风暴雨之中还要死拽着别人的树枝不放,不是她的作风。

邓异回来看到房间里没人,还以为是罗仲夏等得无聊出去闲逛了,等了许久也不见她人影,这才掏出手机给她打了个电话,却发现震动就来自身边。
他从桌子上找出正在发亮的手机,旁边还有她的包,钱包也在里面,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下至大堂,问了几个工作人员,形容了体貌衣着,却一无所获。
他回到房间,又将四处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翻,确认她所有的随身物品都在,穿的也是今晚那身。
他告诉自己冷静下来,想着怎样才能找到线索,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在她的手机上。
他按下home键,如果在平时他绝不会未经允许就看别人的手机,只是今天情况特殊。刚想着试几个密码,没想到屏幕上显示指纹解锁成功,直接映入眼帘的是一篇公众号的文章。
他十分确定这就是罗仲夏离开前看的最后一篇文章,他也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她一去不回。
他没有往下刷,此刻的他对文章内容一点兴趣都没有,一门心思想要把她找回来。
这一回他直奔前台,向一位接待员要求可否调一下监控。
那位接待员一愣,问他发生了什么。邓异说女友消失,随身物品都没有带,担心她遭遇变故。接待员仔细记下罗仲夏的衣着特征,正要去跟经理确认。
这时,站在旁边的另一位接待员说:“我刚从游泳池来,见到过一位穿红裙的女士。”邓异道谢后立刻向游泳池方向奔去。酒店游泳池不大,长方形浅蓝色池子。虽是晚上,池水被灯光打得透亮,一眼望去便知水面上一个人都没有。
他刚想转身去别的地方找,下意识觉得池子一角的水色格外深,他上前两步,这才看清是一团殷红沉在水底,顿时胸腔炸开一般的钝痛,不假思索地跃入水中。

罗仲夏正在池底闭气,这是她很喜欢的一个游戏。
盘起腿,双手向上推水,把肺里的气全部排出去,让身体缓缓下沉,最后落在池底。假装自己是一只藏潜在沙里的鳐鱼,也可以是一株飘摇的软珊瑚,或一只把壳子紧闭起来的贝类。这样就能刨除杂念,以旁观者的角度去解自己解不开的结。
无论有多烦心的事,她都能用这个方法沉着下来。她在池底坐了好一会,正要浮出水面去换气,忽然一团黑影猛地从她右前方砸下,在水中成慢动作逐渐下沉,无数大大小小的气泡将其包裹。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哪个正戏水的孩子扎了个猛子,等影子慢下来再看身长像个大人。洁白晶莹的气泡纷纷向上散去,她惊讶地认出那是邓异,他在水里睁着眸子到处寻找,头发像丛水草一样飘忽不定。他定睛看到她的方位,立刻下潜到她面前。她忘了她本来是要换气,也忘了这是水里,还打算冲他笑一笑。下一秒就被邓异拦腰抱起,两个人一起浮出水面。
他将她环在臂弯内,略凉的池水将他们环绕,只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邓异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刚才自己想象的画面太残忍,牙齿不住得打起哆嗦。
他上上下下反反复复地看她,伸手摸她的头发和脸颊,从肩膀捏到手腕,想确认她是不是完好无损。
罗仲夏抓住他的手,笑道:“你这是干嘛?”
他反问:“你这是要干嘛?”
罗仲夏莫名其妙:“游泳啊。”
“有你这么游泳的?吓死我了。”他将她搂紧,声音发颤。
罗仲夏花了好大气才把他的脸掰到自己面前:“你眼睛怎么红了?”
“我才没有。”邓异又把脸扭开,“只怕是某人以为我会为了移民而放弃她,自己跑来泳池哭。”
罗仲夏笑道:“这次我真没有。”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有多爱哭啊。
她把他湿漉漉的头揽进自己肩窝,“也好,有些话我想跟你说清楚。”她想好了。现在无非有两种解决方式:分手,或不分手。分也就罢了,正好了去忧愁。如果不分,最好的状况是她签证期满之后先回国,等邓异拿到PR再担保她回来。到时候两人异国,中间隔着一万公里,就算他要毁约,她能耐他何?倒不是质疑他的人品,只是依靠别人终归不是正道,她现在格外清醒,虽然有时候她也想糊涂一点。

邓异知道她要说什么,先发制人:“你别瞎想了,我不同意。”
她淡淡道:“邓异,夫妻大难临头还要各自飞,更何况我们是这样的关系。先顾自己是天经地义,换了我一样如此。”
他一顿:“我们是什么关系?”
她反而愣住,是啊,他们算什么关系呢?她只能说:“这不重要。我不想成为你的拖累。就算你肯带我一起移民,以后一定会后悔。”
“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人吗?”他的声音声音格外沙哑。
她很温柔地看进他眼睛里:“你很好。但以前我们是公平的,我给你加分,你带我拿身份。现在变成你施舍我,我受救济,这样的关系长久不了。就算你不嫌弃我,我也会嫌弃我自己。”
他本来钳着她的肩,听到这反而失魂落魄地丢开手:“你是觉得我们的感情没到那个份上。”
“不不,”她挠挠头,“是我不习惯依赖别人,这样很没有安全感。”
他仿佛被闪电击中,在这一霎看穿自己的内心。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理智的人,就算已经动情,其中也夹杂理智的盘算;再爱一个人,也要给自己留有余地。但现在猛然回首,四周都是泥沼,这才发现已经陷得太深。他略带祈求地说:“给我个机会呢?也许你会发现你可以依赖我。”
她摇摇头:“我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才希望咱俩好说好散,这样起码你想起我的时候回忆都不太坏。”
“如果你真喜欢我能别一遇到事情就提分手吗!”他低吼。
她看他这么激动,决定曲线救国:“好说好说,我们曾经是假情侣,现在也可以假分手。现在毕竟是单身才加分,等你真的拿PR了再来找我也不迟。”她苦笑,什么真真假假的,到头来把自己也绕进去了。
“我不准,谁知道那时候你会跑到哪里去。”
“大不了就回国呗。”
“要回也是一起回。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我们俩共进退。”
她露出一个凄迷的笑:“我回去也就罢了,可你为了移民努力了这么久,怎么可以轻言放弃。十分可不是个小数字,要按照往常凑十分怎么也得花一年时间吧。一年之后,分数线又不知涨到多少了。我又不是不知道加分多难,如果分开能给你加十分......”
“你怎么就听不懂我说的话?”邓异打断她的话。
罗仲夏一怔,还要辩解些什么,下一秒她的话就被冰凉的唇瓣堵住。那是一个不留余地的吻,缠绵中又带着点决绝。他松开她的唇,又将她死死的扣在怀里,道:“管它多少分,我们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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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2 21:15 来自手机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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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lory 发表于 2021-3-12 20:00
22.

回到房间,罗仲夏把头上的金合欢摘下来找了个水杯插进去,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玩手机。

真好看

发表于 2021-3-12 21:25 来自手机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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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觉得这个移民政策好折磨人!

发表于 2021-3-12 21:29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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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那一晚,天上所有的星星都坠落在邓异的眼睛里,被那样一双光亮真挚、带着热诚期待的眸子注视着,她看回去,他的周身也就反射上星光的重影。
这叫她没法不同意,要怪只能怪达尔文的夜那么美,令人别无选择,只能撒开手放任自己沉醉在微醺的风里。
然而过了几天又生出些许疑虑,怕他求婚求得冲动,现在缓过劲儿来说不定会后悔。
她忍不住刺探他,一会儿说“澳洲跟国内的系统不相通,在这结了回国以后还是单身。”一会儿又说“我听说这边结婚还有冷静期,以免有人草率做决定。”
邓异越听越不对劲,变了脸色:“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反而也愣住,半晌才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心里很乱。”
邓异叹了口气,伸手捧住她的脸:“你以后只管依靠我,我会证明你的选择没有错。”

罗仲夏尤其顶不住这种不由分说的强硬攻势,也就依着他将两个人的婚事定下来。
只不过她心里还有一个疑问,说到底“单身加分”只是在网路上的消息,而且那天事情来得排山倒海,她过于慌乱没时间去辨别真伪。
现在冷静下来,想还是去找Kevin打听消息是否属实比较稳妥。但邓异却怕万一是真的,她会有心理负担。
罗仲夏很是超脱地说:“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万一是真的,我还有时间做准备。”见她如此执意,邓异也便觉得两个人既已决定结婚,以后人生几十年说不定还会遇见更大的风浪,现在这点小磨炼实在算不了什么,于是和她一同去移民中介。

邓异给Kevin打电话约了时间,还没进移民中介的大门,kevin就热情地迎了出来。不过他以为只有邓异会来,见到罗仲夏也在,先是一愣,随后立刻泰然自若地笑问道:“最近怎么样了?”
邓异说:“我们想问一下单身加分的事情。”
Kevin点了点头,没着急作答,还是先给他俩让到小会议室,关上门来才说:“最近好多客户来找我们,都是为了问这事儿,办公室的电话都要被打爆了。”
罗仲夏一落座便问道:“消息属实吗?”
Kevin犹豫了一下,说:“这是官方通报的消息,还是可信的。而且今年本就是移民寒冬,移民局缩减名额势在必得,新政出台应该只是时间问题。”罗仲夏一听,果然表情暗下去。
邓异皱眉:“怎么会突然做这么大的变动?”
“给单身者加分主要是为了阻断假结婚。你们应该也听说过吧,有的人为了移民出钱找人带自己拿PR,为此移民局也很是头痛。现在这个政策一出,就能打消一部分人走商婚的想法。”
“那不单身的人就没有加分途径了吗?”
“根据我们内部分析,移民局会保留一部分之前的政策,不会短时间内一刀切。要么申请人是单身,要么申请者与其配偶均是移民专业,这两种情况都可以加十分。”
罗仲夏惊喜道:“我是移民专业。是不是我们这种情况仍然可以加分?”
Kevin没着急回答,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罗仲夏的资料,仔细过目后才笑道:“你的专业的确在移民列表上,可以先准备一下材料,我觉得问题不大。”他随后打出一页资料递过来。

罗仲夏粗略扫过一遍,心中大喜。她毕业后已经通过专业评估,剩下的几项材料里就差英语成绩需要四个六。
她以前考过,只是成绩已经过期,再考一遍不在话下。她长舒了一口气,在桌子下面握住邓异的手。
在移民这场变幻诡谲的风云里,每一个申请人都是砂砾般的小人物,但如果只要两人手握得够紧,就不至于被风吹散。
Kevin看着他俩欢喜的模样,好奇地问道:“你们是之前以为加不了分了吗?”
邓异笑着点头:“的确是这样。不过就算不加分,我们仍然打算结婚。”
Kevin赞叹道:“你们这是反其道而行之啊。这个节骨眼上分手的多,结婚的倒是少见。”
罗仲夏惊讶:“真的会有因为这个分手的?”
Kevin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掩嘴道:“还有客人当场就要闹离婚呢,双方在我们办公室大打出手。”听得罗仲夏和邓异瞠目结舌。
“这也可以理解啦,毕竟客户们为了移民投入的资本都不是个小数目。
但是作为被分手的那一方,白白耽误了时间不说,赔了夫人又折兵,心生怨气也是在所难免的啦。”Kevin作为移民中介,倒是能以客观视角冷眼旁观。经手这么多移民案例,有成功的,有不成功的,他更加看清这个世上没有谁可以只靠感情来维持生存,爱情本来就是生活的附属品,是解决了饱暖问题后的闲情逸致。
与金钱利益身份地位相比,爱情是抛弃起来最不费力的那个。
罗仲夏摇头:“我理解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可以掺杂利益,但如果一点真情都没有,那岂不是太不幸。”
得,原来这里还有一位相信爱情的,不过也可以理解,小姑娘嘛。Kevin顺着她说:“所以像二位感情这么好完全不必担心,其实解决方多得很。况且罗小姐是移民专业,哪怕是只有单身才加分,你们大不了可以各自申请移民,完全不必担心。”
罗仲夏苦笑:“我原本没打算移民,所以没在凑分上花太多精力。就算从现在开始凑,签证也马上就要到期了,已经来不及了。”
“我现在就帮你申请一个为期六个月的旅游签。”
“那六个月过后呢?”
“续签的途径很多,到时候你再来找我。不过我相信邓异不会让你等那么久。”Kevin向邓异挤了挤眼睛。
邓异凑近她耳畔轻声说:“你不必费心去想这些,凡事有我。”
两人临走前,Kevin提醒他们在澳洲结婚有一个月的冷静期,过了冷静期便可以举行仪式,然后笑盈盈地提前恭祝他们新婚快乐。
从中介出来,罗仲夏跟邓异说:“从冷静期就能看出太多人结婚结的冲动,连官方都要阻拦,劝大家冷静。不过这样也好,结婚也像买东西一样有保修期,有任何不满,一个月内无理由退货。”
邓异笑:“退是不可能退的,我满意的很。”
罗仲夏夸他这么危险的话题也能机智作答,简直是求生欲满分。

两人嘻嘻哈哈地回到家,邓异考虑他们既然要以配偶身份一起申请移民,自然早些领证比较好,两个人一起坐下来研究结婚流程。
罗仲夏找到官网,在澳洲受理结婚申请的部门叫Births(出生), Deaths(死亡) & Marriges(婚姻)。也就是说,婚姻的重要性等同于出生和死亡。
她看着这三个英文单词,这才觉得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如此重要,手中鼠标的重量又多了一分。
两人注册了基本信息,挑选进行仪式的日期。罗仲夏本来想随便找个周末,但是邓异让她稍等,然后在线搜黄历找了一个易嫁娶的日子。
罗仲夏笑道:“在澳洲结婚也挑黄历的?”
“结婚这么重大的事,如果在国内肯定要去算个日子。但现在咱们在国外,不得已只能一切简化,但我想尽可能在细节上多上心。”
“也好,咱们这才叫中西方结合。既有冷静期,又要挑黄道吉日,两边文化背景都没耽误。”
他们在宜嫁娶的日子里找了一天,又一一填完所有的问题,最后终于要点下“提交”。她突然感慨道:“我这一按下去,咱们俩可就正经要结婚了。”
邓异笑她:“怎么,怕了?”
“怕倒不至于。只是我不知道结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心里有点没底。”
“我也是头一次,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对于结婚我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人们都说结了婚以后人生会变的完全不同。只是我这二十多年都是懒懒散散过来的,想来以后大概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我们先不要考虑那么多,最重要的还是结婚的对象。如果对象是你,我随时都是准备好的。”
她听得开心,双臂环过他的脖子:“你就这么有把握?你不怕我图你什么?”
“我有什么可图的?”
“我看你这张脸就挺好看的。”
他很满意地点点头,憋着笑说道:“让我听听看还有什么?”
“这个肱二头肌也不错,腰也很好抱。”她用手指一点点划过,撩得他心痒难耐,一把将她搂到怀里正要亲昵一番,她却收回开玩笑的语气:“你就不怕我是想借着你留下来?”
“能带你一起留下,我很自豪。”
“你能接受不纯粹的感情?”
“没有谁的感情是完全纯粹的。无论是是夫妻,兄弟姐妹还是父母子女,有付出就有所求。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有可能是希望真心回报,有可能是希望对方乖巧,有可能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得到帮助。”
罗仲夏对他刮目相看:“邓异,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理智的一个人,那为何还会一时冲动向我求婚。”
他大笑:“结婚就是要带一点冲动啊。”
罗仲夏点他鼻子揶揄道:“露馅了,你也承认是冲动对不对?”不过她无所谓,世间哪桩婚姻不带点冲动的成分在里面呢?如果男男女女都理智考量,那就没有人结婚了。“冲动也没关系,我们还有冷静期。”
“仲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不是政策有变,我也许不会这么快就向你求婚。但我总有一天会向你求婚,这只是或早或晚的事,对此我很笃定。”
罗仲夏突然有点想哭,但是她很厌烦自己动不动就在他面前哭,于是低头用笑容掩盖住。
邓异用手托起她下巴:“现在换我问你,如果不是在达尔文那天,而是以后的某一天我向你求婚,你还会同意吗?”

如果没有外界因素的干扰,或许他们还在欢欢喜喜地谈恋爱,也许会像世间众多男男女女一样周旋几个回合再散去。
罗仲夏认真考虑了很久,她想遍了过去所有的追求者,想遍上下五千年,也找不出一个比邓异更合适的结婚对象。
就算排除一切精致利己的客观事实,她一见到他,就打心眼的欢喜。这让她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小声说:“会吧。”
他眯眼:“我没听清。”
罗仲夏想给他掏掏耳朵,这样面对面的讲怎么可能听不清,但她心甘情愿地又重复一遍:“会。”
“我给过你机会了。”他扳起她的脸吻了下去。她只觉得似梦似幻,天旋地转,与他一同坠入未知的深渊。柔软的席梦思漩涡一样把他们吸进去,再往下陷到地板,陷下几层楼,陷入土壤和岩石,直陷进地心里去,再从滚烫炙热的岩浆中绽放出花朵。

发表于 2021-3-12 21:32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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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邓异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不要挡到我看电视。”她停下手中的零食。
“我爸妈要来澳洲。”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罗仲夏一愣。他们刚提交结婚申请,冷静期还没过,公婆就宣布要来澳,这让她毫无防备。
邓异见她不说话,怕她压力大,解释道:“你不要太担心,该怎样还怎样。就当他们是来玩几天。”
这话罗仲夏怎么可能信。挑这个时候来澳洲,八成是来看自己的。她问道:“咱俩的事已经跟他们说了?”
邓异点头:“说了个大概。”

罗仲夏有些愧疚,她还没把他们的结婚计划告诉父母。
毕竟婚姻大事,仓促告之只能适得其反,她打算慢慢铺垫着,却没想到邓异先说了。这便也罢了,结婚又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早晚要昭告天下,见公婆也是迟早的。
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这个道理她懂。只是不由得有些担忧:“那我应该准备点什么?”
邓异让她不要太介意,只管放轻松,该干嘛干嘛。
罗仲夏说:“那我把主卧收拾出来给他们住,咱俩挤书房。”
邓异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听她这么一说,反而犹豫起来。
他们俩自打达尔文回来便一起睡主卧,眼下如果要仲夏跟自己挤书房,恐怕委屈了她。可明知爸妈是来看自己和仲夏的,若是让他们出去住酒店,于情于理说不通。
他小心提议:“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给你定个酒店怎么样?”
“你爸妈肯定想见见我,我要是躲出去了多不礼貌。反正也就几天嘛,我睡沙发你打地铺呗。”她大大方方地把这件事定下。

邓异本来捏了把汗,见她如此率性,心里十分感激。
但他其实还有件事没跟仲夏说:他本意是觉得既然真心结婚,若连父母都不告知,对仲夏不尊重也没诚意,所以将他俩的婚事和盘托出。
但是他忘了中国背景下的婚姻是什么样的,虽然如今已经不流行老古板的那套,但总留着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根。
结婚仍然要先通过父母这一关,双方长辈正式坐下来谈彩礼嫁妆,经过一番提亲定亲,这才叫明媒正娶。两个人谁都没告诉就私自结了婚,没有让父母参与进来,只是子女单方面的告知,那就是小孩子过家家。所以他那天跟父母说自己要跟仲夏结婚,当即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果不其然,母亲李开萍觉得他是被骗了,哀切道:“我们辛苦供你读书,不是让你在外面胡闹的。”
父亲邓劲松也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本以为他们会高兴,没想到招来这样的反应。邓异只能从几年前语言班初见开始娓娓道来,让他们相信自己与仲夏相识多年,情投意合,正在一起为移民做准备,婚事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然后又被盘问了半个小时,把罗仲夏的人品学历家庭背景都答了个遍。邓异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把她夸了一遍,说她温柔贤惠又有能力,将她形容成一个难得的对象。
爸妈这才半信半疑地接受,但是心还是悬着的。
这天晚上邓劲松李开萍一夜未眠,儿子小的时候担心他早恋耽误学习,大了怕他找不到对象孤独终老,结婚又怕对方不是良人。
邓劲松担忧未来儿媳是否可靠,李开萍怕儿子别是被哪个不三不四的女孩子糊弄了。他们彻夜商量着到底该怎么办,早上掐着点,旅行社一开门就立刻去办理了加急签证。签证一下来就匆匆买了机票,要亲自来澳洲看看这个儿媳到底什么样。
罗仲夏这边也悬着一颗心,“公婆”二字她在电视里见过,在网上见过,在书里见过。
形形色色光怪陆离的故事无一不在告诉她:婆媳关系难处。她虽然还没结婚,但也知道这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过说到底她现在还没过门,想来邓异的父母也会对她客气些。而且她自信待人接物大方得体,让他们喜欢自己应该不难。
她本来计划和邓异一起去机场接机,但前几天突然接到教授主办的研讨会的请柬。她想既然是教授的邀请,说不定对以后求职也有帮助,于是决定还是去研讨会,另外订了一束花叮嘱邓异带到机场去以表慰问。

当天她结束会议就往家赶,路上还买了个蛋糕。一进门先注意到一双过膝长靴,是时下最流行的款,一双要五千多块。再往里看,一位烫了满头大波浪的阿姨正坐在沙发上品茶,穿一身柠檬黄色的毛呢连衣裙,米白的羊绒大衣和小羊皮手包放在一边。罗仲夏暗自咂舌,坐十三个小时的飞机还能保持这般风采,可见不是普通人。
李开萍见她回来,亲切道:“小罗回来啦。”
她的一双凤眼极为妩媚,眼角的纹路也透着股优雅。
邓劲松邓异在一旁安顿行李,见她回来笑着打招呼。他们一看就是父子俩,五官相似,只是邓劲松的脸部线条更加刚劲有棱角。
李开萍招呼她坐下喝茶。那套茶具是她从没见过的物件,想来是他俩大老远从国内带来的。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买了个蛋糕,可以就着喝茶,于是起身去玄关柜子上拿。
邓异看见她买了蛋糕,有点惊讶:“这是......?”
他话还没说完,李开萍高兴地把蛋糕接过去:“哎呀,我都说不过生日的了。小罗太有心了,谢谢你。”
罗仲夏没想到误打误撞碰上了李开萍的生日,立即笑颜如花地说:“阿姨生日快乐。”仿佛这蛋糕本来就是为了庆生而买的。
李开萍笑着对邓异说:“你看看人家小罗,心里有我,你再看看你。”
邓异提醒她:“您生日是前天。”
李开萍说:“前天怎么了?”
“不是已经跟老姐妹们过完了吗?我都看见您发的朋友圈了。”
“那还不许我跟你们再过一遍啦?小罗你说是不是呀?”
她急忙点头:“那是那是,我们就等着给您过生日呢,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
罗仲夏先回屋放下包,洗手换衣服。邓异跟进来,问她怎么买回蛋糕来。

罗仲夏笑道:“欢迎叔叔阿姨来嘛,没想到真买对了。”她跟他说了几句研讨会上的事,没过多久就听见李开萍在客厅里抱怨,邓劲松也满不耐烦的语气。
他们推门出去,看见李开萍换了一身粉红色蕾丝连衣裙,脖子上系了一条白底碎花丝巾,手腕上带了一个翠绿的玉石手镯,耳朵上带着亮晶晶的钻石耳环,脖子上挂了个宝石镶嵌的老虎头项链,左手端着蛋糕,右手拿着罗仲夏给他们订的花束,正在桌子前面摆造型。
罗仲夏讶异,竟然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能换个造型,实在是佩服。
邓劲松一见他俩出来了,如见了救星,把手机往邓异手里一塞,说:“你来你来,你们年轻人会照相。”
李开萍皱眉:“你瞅瞅你爸给我照的都什么啊。”
邓异被他爸推至桌子前,只能默默接过手机,“咔咔”照了两下。
李开萍顿时翻了个白眼:“你别敷衍我,再好好照两张。”
邓异弯下腰,煞有介事地左边拍两下,右边拍两下。
“你就站那儿就行,别乱动,我的脸只有这个角度拍才是最好看的。”
邓异皱眉,罗仲夏知道他有口难言,心里暗自发笑。
李开萍见他不动了,又问:“拍出好看的照片了吗?拿过来我看看。”
邓异点点头递出手机,李开萍手指在屏幕上翻来翻去,每一张都放大仔细看,笑容逐渐消失:“你这是怎么拍的啊,把我的脸照的又宽又肿。”
邓异说:“挺好看的啊。”
邓劲松也附和:“拍两张得了。”
李开萍怒道:“我在你们眼里就长这样吗?”
邓劲松嘟囔:“那可不就长这样。”
李开萍把蛋糕往桌子上一推:“不照了不照了,真扫兴。”随即把花摔在沙发上,无辜的花瓣稀里哗啦掉的到处都是。
罗仲夏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不过她知道这种事情该怎么解决,徐晓凛也是个在照相上要求极高的人,作为朋友她早被训练出来了。她站出来胸有成竹地说:“交给我吧,我拿点道具来。”
大家看她从屋里搬出台灯,镜子,梳子化妆包,变戏法似挑出瓶瓶罐罐在桌子上列成一排,开始给李开萍化妆。脸上用粉底薄薄拍了一层,额头、鼻梁涂上高光,重新描了眉,加了一层浅棕色眼影,下颌骨扫上阴影,脸颊缀以腮红,嘴唇叠了一层娇艳欲滴的珊瑚色。
李开萍爱不释手得拿着镜子左看右看,对口红的色调尤为满意:“哎呀小罗,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颜色的?”
罗仲夏笑眯眯道:“您皮肤白,最称这种鲜亮的颜色。”
李开萍赞不绝口。
罗仲夏又上蹿下跳地连接插线板,给台灯通上电,把灯光投在李开萍脸上。打开手机选了个滤镜模式,这才站到桌子后面拍照,嘴里念念有词:“再笑得开心一些,左边头发挡一下脸。哎,对,下巴往下压。好的,漂亮漂亮。”俨然一个专业摄影师。
最后罗仲夏选出一张把手机递过去:“您看看这张如何?”
李开萍笑得合不拢嘴:“哎呀仲夏你太厉害了,这照片拍的比本人还好看。”
罗仲夏说:“哪有,您本人就长这样。”
邓异在一旁看得简直要笑喷出来,只得拼命忍住。
晚上吃过晚饭,又唱了生日歌吹了蜡烛切了蛋糕,热闹了一番大家才各自回房休息。邓异这才得空跟罗仲夏说:“能把李开萍女士收拾的服服帖帖,你太厉害了。”
“你真是不懂语言的艺术,那叫招待。”
“我揣摩了二十多年了,竟然未得此道,甘拜下风。”
罗仲夏沾沾自喜,自觉婆媳关系没她想象中的难。
就今天来看,李开萍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角色。而且他们在澳洲总共呆不了几天,只要顺着她的意思,这几天准能安稳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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