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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之夜

2005-7-24 23:30| 发布者: 闲过信陵饮 | 查看: 4782| 原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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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也纳童声合唱团来悉尼演出的消息,是上个周六的晚上喔喔鱼同学告诉我的,因为他们此行正好住在他工作的那家酒店。

这个有五百年悠久历史的演唱团体,对悉尼的听众来说并非稀客。他们今年的澳洲新西兰之旅,路线遍及澳洲各大城市,其中在悉尼市内演出三场,分别是周六、周二和周三的晚上,地点在 City 的 Town Hall。

我在网上查了一下票价,比想象的要贵,本来打算这一次就放弃了。谁知到了周二晚上峰回路转,天上咣当掉下一张大馅饼:喔喔鱼同学打来电话说,他可能会从酒店拿到赠票。

不用说,周三一整天都是在紧张的工作和忐忑的等待中度过的。到了下午,喔喔鱼又在电话里说,本来可以给他票的 Sales Manager 周二晚上看完演出后就病倒了,所以没有办法把票给他。但是,他们的 General Manager 说,票可以直接去 Town Hall 拿,只要提这位经理的名字就成。

话说桃花同学自从上次听了我推荐的《唐豪瑟》之后,对童声发生了极大的兴趣,今天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干脆把她也叫上,有福同享。

晚上六点多,我们在 Town Hall 门前碰头,先大吃一顿,然后自信满满地走到售票口,冒充酒店员工,叽哩咕噜地把事先准备好的台词(也就是那堆相关人名)一背,顺顺当当地拿到两张赠票,一路忽忽悠悠,飘着就进了大厅。

我们的座位在第一排,靠右边的位置,抬头正好把台上的管风琴看个满眼。

悉尼的各大教堂,以及众多音乐演出场所里,都配备有管风琴,但是这台 Sydney Town Hall Organ,是我迄今为止看过的琴里面,装饰最华美的。

此琴问世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由伦敦的 Messrs. William Hill and Son 公司制造,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管风琴,造成后经多位管风琴演奏家试奏,得到了很高的赞誉。时任西敏寺管风琴师的 Dr Bridge 更毫无保留地称赞它为 "the finest organ ever built by an English organ builder"。

随后该琴被拆散装船,运来悉尼,花了一年的时间才组装完成。当时,悉尼这边的建筑师曾经建议,琴的框架设计采用“现代化”风格装饰。结果这个“改良方案”遭到管风琴设计者 William Hill 的强烈反对,最终成功地维持原有的方案 ---- 仿照十七世纪德国施特拉尔松的圣雅各大教堂管风琴的框架设计完成。

我们欣赏管风琴的这会功夫,本场音乐会的合作演出者,Sydney Youth Choir 的大小朋友们陆陆续续走上台来 ---- 包括正面舞台上的大约一百六十名少男少女,和二楼两侧各约四十名儿童合唱队。

演出的组织者似乎非常善解人意,等到台下的家长们噼哩啪啦一通照相结束之后,才在广播里慢慢吞吞地宣布道:“ Town Hall 内部禁止拍照....”

说是 Sydney Youth Choir ,其实应该叫作 Sydney Youth Choir & Combined Schools 才对,因为台上这几百名小歌手,有很大一部分并非 Sydney Youth Choir 本身的成员,而是来自悉尼各地中小学校的不同儿童演唱团体。担任伴奏的小乐队,则来自 St Andrew's Cathedral School,他们的编制为:舞台左侧的两只小号、两只圆号、两只长号、两只大号和一只低音大号,舞台右侧的三面定音鼓、一面大军鼓、一面小军鼓和一面中国锣。

音乐会以悉尼小朋友们演唱的一首十六世纪德国音乐改编曲《我们在此相聚》和沃恩·威廉斯的 The Old Hundreth Psalm Tune 开场。随后,二十六个小男孩身穿标志性的白色“水手服”,列队走上舞台,他们便是今晚的主角:Wiener Saengerknaben。

整个 Wiener Saengerknaben 由大约一百名十岁到十四岁的小男孩组成,分为四个演出团体,各自有独立的旅行演出计划。今天晚上我们看到的,只是其中的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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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半场的曲目,以宗教音乐和欧洲传统音乐为主。

土耳其出生的年轻指挥 Kerem Sezen 坐在舞台中间的钢琴前,用琴声伴奏并指挥演唱,小孩子们按声部分为两组,分别站在钢琴的两侧。

他们刚一开口,就把我吓了一大跳。因为第一支曲子,竟然是《博伊伦之歌》开头那首极著名的《命运女神,世界的女皇》!

看着这些小朋友认真地皱着小眉头,用小小的声音使劲高唱 O Fortuna, velut Luna, statu variabilis 的严肃模样,可把我给笑坏了。这绝对是我听过的 O Fortuna 演绎中,最可爱的一种,好听的确是好听,可也好玩得不得了。

相比之下,第二第三首就严肃得多了,它们分别是威尼斯的克罗切和德国的哈斯勒这两位文艺复兴作曲家的无伴奏 Cantata Domino。接下来的曲子,按照音乐史顺序,是布克斯胡德的康塔塔WV101中的 Zion Hoert die Waechter singen、莫扎特的 Dir Selle des Weltalls 和英国现代作曲家拉特尔的 A Clare Benediction。

此后的气氛开始活跃欢快起来,由德国民歌 All mein Gedanken 和奥地利民歌 I bin weit hergangen 逐渐过渡到约瑟夫·斯特劳斯的 Feuerfestpolka 改编曲,以及老斯特劳斯的竞争对手约瑟夫·兰纳的 Schoenbrunnerwalzer 改编曲。

在唱最后那首圆舞曲的时候,甚至有三个男孩子离开队伍,走到坐在他们身后的 Sydney Youth Choir 中间,拉起三个女孩子,邀请她们跳起了华尔兹!

上半场以 Wiener Saengerknaben 艺术总监 Gerald Wirth 的合唱作品 The Spirit of Music 结束。这是整晚所有音乐作品中,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一首曲子,我最后要专门说一说。


Wiener Saengerknaben 的成员退场后,Sydney Youth Choir Chamber Choir 和 Sydney Youth Choir & Combined Schools 接连唱了三首英文歌曲作为过渡,不间断地进入下半场。

Wiener Saengerknaben 的孩子们一边唱着土耳其民歌,一边打着手鼓、铃鼓,步履轻快地回到台上。

相对上半场而言,下半场的曲子明显轻松活泼了很多。从土耳其歌曲开始,小歌唱家们在匈牙利、斯堪第纳维亚、韩国、阿根廷、美国、英国等各个国家不同风格的歌声中,进行了一番“音乐环球之旅”,最后重新回到奥地利,以小约翰·斯特劳斯的 Leichtes Blut 波尔卡和老约翰·斯特劳斯的拉德斯基进行曲改编曲结束。

其中最受大家欢迎的,是科普兰欢闹淘气的儿童歌曲 I bought me a cat. 在这首歌里,几个不同的小孩子分别扮演不同的小动物,以独唱的方式,各自发出稀奇古怪的叫声,把台上的小朋友和台下的家长们逗得不亦乐乎。

我今天才知道,Wiener Saengerknaben 的小家伙们不仅仅要会唱歌,还得根据情况需要参与伴奏。有些孩子只是敲敲三角铁,另一些孩子,比如那个大个子 Thomas Buchinger 就很忙,动不动就得抄起一件独奏乐器为同伴们伴奏,有时是大号,有时是小军鼓。一个长相非常亚裔的孩子,Sean Azucena,站在钢琴边上,一边唱一边还要负责替 Kerem Sezen 翻谱,要是 Kerem Sezen 因为拿了一件别的乐器腾不出手来,他还得直接上去代替指挥弹琴。

还有几个小孩子,因为有独唱声部的关系,特别被我注意了一下。一个是唱 treble 的丑小鸭 David Meissner,高音曼妙绝伦;另一个是漂亮的 Markus Erik Harrigan,虽然嗓音本身并不是特别出众,可是他“扮演” I bought me a cat 里的那只小鸭子时,唱得娇柔羞涩,十分可爱。

不过说实话,在我听来,Wiener Saengerknaben 演唱的很多音乐作品,仅仅展现了这些小孩子们征服世界的美妙音色。无论是从声乐传统,还是从人的审美需求来说,只有与宗教作品、尤其是中世纪及文艺复兴时期的声乐作品相配合,才真正能够发挥出“童声”所独有的、触动心灵的力量。对我个人来说,最具“杀伤力”的声音,莫过于凌越于错落行进的高低两个声部之上、一两个小男孩无歌词吟唱的 treble 声部的翩然翱翔 ---- celestially beautif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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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rald Wirth 本人,以前就曾经是 Wiener Saengerknaben 的成员,毕业后进入林茨的音乐学院学习声乐、双簧管和钢琴,后来又回到 Wiener Saengerknaben 工作,担任指挥、声乐指导和艺术总监。他同时还是一位声乐作曲家,今晚的这部大合唱 The Spirit of Music,就是他专门为本次奥澳两国少年歌唱家们的合作演出谱写的。

本来我以为,为这样一种场合创作的特定作品,难免流于“应景”,甚至不用听也能够想见:无非是热情欢闹的颂歌之类。想不到,它竟然是一部壮丽恢宏、令人叹服的伟大作品。

这首大合唱采用的器乐配器非常简单,无论是节奏强劲、不时带出几抹爵士色彩的鼓乐,还是凄清诡谲、冷静超逸的管乐,都没有跳出多数现代派声乐作品的惯常思路。

然而他拥有一件最能让人着迷的乐器 ---- Wiener Saengerknaben 天籁般的童声!

Gerald Wirth 的作曲风格,明显化用了中世纪圣咏的元素,同时又贴切自然地融入了一些现代音乐效果,比如作品中间无伴奏素歌部分,大量耳语般的“叹息”。除了后半段接近结尾处有一点向我所担心的、煽动性的“欢乐颂歌”方向上靠拢之外,绝大多数段落都保持了极高的艺术水准。

小孩子们唱了不多久,我突然开始领悟:中世纪那些声称看到天国幻象的人们,并没有撒谎。因为此时此刻,台上进行着的,无疑就是这样一种幻象 ---- 而我要在这里写下的一切,仅仅是对这一幻象的平实记述,绝非刻意的比喻。

它既是听得见的声音,又是看得见的色彩,是耀眼的光,同时也是抽象的“思想”。它的美,远远超越了“欢乐”和“忧伤”的境界,比任何一个哲学家的学说,都更为雄辩地证明:灵魂与躯壳、生命与死亡、神圣与卑微....自始至终都是一体。

世界在歌声中变得透明发亮,一切最微小的细节,刹那间呈现在我的眼前 ---- 肉眼难辨的沙粒和水滴、花的碎片、草叶的碎片、昆虫翅膀的碎片和天使羽毛的碎片、星星的灰烬、火焰的种子....一切微不足道而又满溢灵魂的存在,随着无所不至的、流水一样发光的风,穿过璀璨浩瀚的大气,徐徐飞舞。

那是无止无休的创造与毁灭之舞,是时间的开始和终结。

[ Last edited by 闲过信陵饮 on 2005-7-24 at 10:34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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