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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一直住在上了年龄的老房子里,那是一幢两层小木楼——仿佛有生命,会呼吸。窗口在雨天时摸上去手指微微发麻,木楼梯在你踏上去那一刻会发出叹息,扶手已被磨出光泽。楼梯最底一格是石阶,留着幼儿磕破头的回忆。从小阁楼后窗望出去,可以看到姚家花园的砖墙呈柔和的弧形向上延伸。窗外的爬山虎依偎在墙上,夏日的翠绿与秋日的深红交织,它小小的爪子在木头上扇动,像一张张纸条。阳光细碎地洒在尘埃上。 那年十岁的我仰躺在床上,把脚搁在墙头,眼中是倒转的世界。邻家小姐姐喜欢用两个银发夹把刘海别起来,她放起了磁带。林志颖的《十七岁的雨季》的旋律,轻柔地掠过风的沙沙声。 “为什么茉莉花不再慢慢萌芽?”我转头问姐姐:“花园的花年年会重开的。” 小姐姐叹息道:“这是要等十七岁才会懂的秘密。” ... 我们十七岁,城市不断地在曾经的围墙之外开辟新的领地。东昌电影院或海运学院的小剧场,我们通常会找到最后一排靠近嗡嗡作响的通风口的座位。他偶尔低声解说着电影,在黑暗中放置一些简短文字,如同垫脚石,让我浮出水面,以免我陷入沉思。我告诉自己,是我选择了他。但真相却更温柔也更复杂:是他先接纳了我,而我可以躲避那些爱而不得的情绪。 在世纪大道尚未开通的路段上,这条即将开通的道路像尺子一样笔直地延伸到我尚无法想象的未来。他看着我伸长脖子的样子,轻轻地笑了;我也跟着笑了,出于礼貌。他拉了拉我的袖子,想把我拉近,我任由他拉着我。这是一种小小的妥协。 那个夏天,天空昏黄如宣纸般。我们翻越上海书城的每一层,在书架间走散。他会拿着一本薄薄的短篇小说集重新出现,坚持说其中一篇“很像你”。我甚至还没读就点头,庆幸自己能被某些人、在某一句话里看到。 我们站在世纪公园的街角,人行道上还留有上次雨后的痕迹。当时还算不上公园,只是围栏勾勒出的轮廓。我们绕着它走,在脑海中描绘着规划:这里一个湖,那里一片树林,还有一张长椅,我们可以在那里假装自己是退休后的老人,悠闲地坐着。我听着,这句话在我们之间回荡,几乎令人信服。 生活中也有一些小小的快乐。即使队伍要绕两个街角,他也从不让我一个人排队,从栖霞路的摊贩那里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红薯,剥开焦香的外皮,热气从指缝间逸出。我想,如果温暖也可以是一种选择,那么此刻我肯定是在做出选择。 他会在其昌栈渡口的江面里寻找我的倒影,然后不经我允许就帮我捋好刘海。有一次,在等上岸的时候,他侧过头来说:“你不需要向我证明什么。”接下来的半分钟,我完完全全相信了他。那种感觉就像从渡轮上踏上码头,发现木板根本不会晃动。 那首从小时候听过的歌——十七岁的雨季,预示着天气既可以是感觉也可以是预报。我们终于坐了下来,中间放着两个纸杯,他喝茶,我喝甜点。我们没有事先准备说辞。 他说:“你给了我一个季节。” 我说:“你教会了我,温暖可以是一种行动。” 他露出了那种笑容,就像在别人醒来之前收拾好行李的人一样。一切都恰到好处。就像一束光,知道该落在哪里。 年后,世纪公园正式开放。我找到了他想象中的那张长椅,坐了下来,双手像以前考试时那样,为了避免坐立不安而将自己塞在大腿下。那不是属于我们的长椅,因为我们从未正式确定过关系,但它并没有拒绝我。 糖衣,它并不能消除苦涩;它只是淡化了苦涩。那几个月让我学到了很多:即使善意无法治愈伤痛,它依然重要。感激他的宽容,因此他值得更好的人对他坦诚相待;有些歌不属于任何人,所以它们才会流传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