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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去参加了朋友Mary的葬礼,回来之后心情一直很低落。实际上,从上周惊闻她去世的消息,一直到今天,我都处在一个很震惊的状态,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Mary是我在银行工作时的同事。算起来,我们的认识也差不多有20年了。 最初友情的开始,当然是Mary的主动和热情——她会主动拉我一起吃午饭,吃什么都听我的;如果我没有主意,她也能安排得明明白白。饭桌上她总是滔滔不绝,开心地分享她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而我也饶有兴趣地耐心倾听。作为一个新移民,Mary的聊天几乎是我看见不同生活方式的绝佳窗口。而我虽然话不多,但是我说什么,Mary总是能记在心里,过后还会问我解决的怎么样了——有时候我自己都忘了,或者觉得是不值一提的烦恼,但是Mary会记得,会关切。这在我刚来澳洲那几年,真是非常珍贵的关心。 后来我生孩子,她是部门里组织给我买礼物,写卡片的那个。她抱了一束花来医院看我,这让在悉尼无亲无故的我们感觉非常温暖。 她来家里看孩子,会准备两份礼物,一份给baby,一份给家里的老大。 她特地嘱咐我要照顾好老大的情绪,不能因为大家对新生儿的关注让老大感觉到被冷落。 她甚至建议我准备几份大孩子的礼物在家里,如果有人来看baby,只给baby带了礼物,我就拿出来事先备好的礼物给老大,让她感到公平被爱。 这个小建议,我一直记得。每当有朋友家里添二宝,我都会殷殷地传授过去。 我后来想,我们这一代新移民,多是出自独生子女的家庭,或者像我,即使有兄弟姊妹,也是粗糙地就被养大了。这种属于多子女家庭的小tips,就好像移民生活中需要适应的很多个小小的方方面面,是要有Mary这样的朋友,才能帮我们意识到。 这20年里,我们各自都换了好多份工作,甚至都跨越了很不同的行业,但是我们的友情却一直保留着。她还会给我打电话,事无巨细地讲她的生活,她换的工作,她的家庭,她要离婚——我还记得那次我接到电话时正在超市买纸尿片,我站在满满一架子纸尿片的货架前,苦口婆心地劝:Mary,不要...... 然而Mary还是要了,要了自己一份独立自主的人生——在三个孩子都长大成人之后,她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花了近十年的时间离婚,以及等待对方离婚。 有一段时间,她一个人住在Gordon的一个小Unit里,那是一个底层的红砖公寓,有点儿旧,有点儿暗。我去看她,有点儿惊讶她居然从北海滩宽敞的大房子搬到这里。她在这里等着她的新男友下班,以及离婚。本来两边家里都闹得很厉害,但是Mary跨出了第一步,后来,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在疫情的第一年,两人结了婚。 因为疫情,婚礼规模很小。Mary发了照片过来,三个孩子都去参加了她的婚礼。照片上的她发型时尚,容光焕发,和我们同事时期的不修边幅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回到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个时候的Mary,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是要兼顾工作和家庭,在早上七点进入办公室,这样好下午三点下班去送女儿跳芭蕾;她留着最朴素的短发,穿着毫不体现潮流的衬衫;她老公认为她的付出天经地义,对她说话不屑一顾,总是当面打断她。Mary后来找的新老公,对他第一个优点的描述就是:He listens. 这就是Mary,在我以为她只是善良的时候,她展现了勇敢;在我们以为她冲动的时候,她赢在了坚韧。 疫情结束之后,Mary和新老公在蓝山买了一栋度假屋,准备在那边开始退休生活。今年八月,我和朋友还专门开车去探望了他们。新家在山坡上,自然眺望蓝山的无边林海。房子有上下两层,她把楼下装修成一套完整的客房,自己和老公住楼上。我说楼下正好做airbnb嘛,她说不,要留着给朋友和家人们过去度假用,谁来都可以,包括我们。 这也是Mary的一大优点,对朋友无限的热情和慷慨。 她的亲人和朋友们的生日,她都会在早上七点,准时发送出她的生日祝福;还有每年的圣诞节,她都会有一张纸质的圣诞卡片寄到,里面有她手写的祝福,把家里每个人的名字,都一一写到——这样的卡片,我收了十几年,几乎成了我们全家人的一个期待。而今年,还有此去经年,我再也不会收到了。 在我所有的人际关系里,我几乎都是那个慢热和被动的人。 所以我十分感谢Mary,她在我来到这个国家之初,就以鲜明的热情靠近我,并且以巨大的包容和付出,照亮我生活中的很多时刻。 就在上个月,Mary发了短信给我,说她刚从医院出来,因为癌症引起的肠梗阻,去做了治疗,刚刚出院回家。我说巧了,我也刚做了个手术,也刚刚出院回家,我回复说要不然我就去看你了,正好我们都各自好好休养,也是到了零件要修修补补的年龄了…… 这样开玩笑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们是会很快再见的,毕竟几乎每年圣诞,我们都会努力安排聚会见一面。 想不到上周忽然就接到她病情恶化去世的消息了。 我知道Mary一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正如今天葬礼上听到的所有赞美之词,都能和我之前听过她的讲述一一对应。 我为她感到遗憾的是,我知道她刚刚展开新的生活,她的退休计划,她的dream home,都刚刚就绪,她却冷不丁撒手人寰。 西式的葬礼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声,有的是宗教仪式的庄严肃穆,也许只有深信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到宽解和救赎。 而我不能。看着她的棺木从我身边推过的时候忍不住就泪湿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