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融时报：对国务卿布林肯的长篇采访：中国一直试图左右逢源 即将离任的美国国务卿谈对北京在乌克兰问题上的施压，叙利亚的“路线图”以及美国为何必须通过合作来领导世界。 当我请安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回顾过去四年的任职时，他打趣道，迈克·泰森怎么说的？你可以有最好的计划，但当你挨了一拳时，一切都变了。 他说，我们经历了可能是自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我们经历了至少100年来最严重的公共卫生危机。 我们国内分裂严重，民主受到挑战，与最亲密的盟友和伙伴关系也非常紧张。 如今，美国正在应对全球多地的外交政策危机，从乌克兰和加沙到叙利亚。然而，即将卸任的国务卿对拜登政府的成绩并不悲观。他说，2021年时，美国的对手认为美国正处于“不可避免的衰退”中。但自那以来，国内基础设施和芯片产业的大规模投资，以及与盟友的密切合作，改变了局面。“我们现在是在实力的基础上运作。” 我们在华盛顿一家高档小酒馆Central Michel Richard见面。我到的时候希望美国最高外交官能和我一起享受点节日的酒水。布林肯起初指着桌上的水说：“这样就可以。”但在我继续劝说下，他妥协了：“我可能不该喝，但为什么不呢？” 布林肯点了一杯赤霞珠（Cabernet Sauvignon），我选了勃艮第（Burgundy），这让我的客人有些不安。 他担心地说，“我希望我点的真是美国的赤霞珠”。62岁的布林肯是个法语爱好者，青少年时期曾在巴黎生活并能流利使用法语。 但对官员来说，购买非美国产品可能存在风险。（幸好，他的酒确实是加州的。） 布林肯刚从中东之行返回，这次访问旨在讨论叙利亚的局势，阿萨德残暴政权倒台后，他前往约旦，土耳其和伊拉克，推动各国在大马士革临时当局的期望问题上达成一致，并制定“路线图”。但他警告说，局势“非常紧张”。 他解释道，“这是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时刻，尤其是在阿萨德独裁统治带来的恐怖之后，但我们已经太多次看到，一个独裁者倒下后，又被另一个独裁者取代。重要的是我们尽早介入并试图让大家团结起来，而我们做到了。” 布林肯对政权倒台的速度感到惊讶，他表示，这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于美国对阿萨德的支持者俄罗斯和伊朗施加的压力。 “他们根本无法真正前去救他。” 当酒端上来时，我提到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声称，叙利亚政权垮台是以色列对伊朗施压的结果。布林肯没有直接表现出拜登政府对内塔尼亚胡的诸多不满，而是谨慎地回应道： 布林肯说，我想，总理应该是第一个承认，我们对以色列的前所未有支持，使其面对来自伊朗的前所未有攻击，这对局势起到了巨大作用。 他说道，伊朗目前没有能力与任何人开战，这对叙利亚产生了积极影响。 他补充说，挑战在于将目前的局势转化为“积极且持久”的结果，并为特朗普政府提供“最好的接力棒，让他们接手。 布林肯认为，特朗普在第一任期成功消灭伊斯兰国领土哈里发国后，将有动力防止其卷土重来。 他说，我想他有强烈动机不想看到伊斯兰国重新崛起。 我们只有90分钟时间。 我提议：“我们点餐吧？我不想让你饿着肚子回去。” 他开玩笑道，“我之所以来，是因为这是免费的一顿饭。我很少出来吃午饭，这真是一个好机会让我重新融入社会。” 布林肯和他的妻子、白宫内阁秘书埃文·瑞安（Evan Ryan）有两个年幼的孩子（分别四岁和五岁），所以他们几乎没有空闲时间。 此外，在过去四年中，布林肯有12个月的时间在全球各地出差。我问他们如何应对？布林肯告诉我，妻子的父母与他们同住，帮忙照顾孩子们。 他们有薪水吗？他笑着说，“他们完全可以要求，我也愿意付”。 服务员在旁边等待时，我们聊起了华盛顿的餐饮业，这与布林肯上世纪80年代在《新共和》（The New Republic）杂志实习时的状况大不相同。“过去，能数得上的餐馆屈指可数。现在，据我所知，情况完全不同了。” Central是法国厨师理查德（Michel Richard）开的餐厅，《华盛顿邮报》（The Washington Post）在他的讣告中提到，他将“法国风情”带到了“这个长期被视为死板保守、牛排馆和乏味美食之地的城市”。 我们的菜单毫不乏味。布林肯点了羽衣甘蓝沙拉和大西洋三文鱼。我选了阿尔萨斯咸塔（tarte Alsacienne）薄饼上覆盖着培根，洋葱和奶油，并同样选择了三文鱼。 布林肯表示，他“最大的满足感”来自重建盟友关系，他指出拜登努力将“大西洋和太平洋连接起来”，并展示出“一个地区发生的事情对另一个地区有着深远影响”。 他提到，在拜登政府期间，四个印太国家日本、澳洲、新西兰和韩国受邀参加北约峰会，而跨大西洋联盟现在批评中国，这在过去是难以想象的。他回忆起日本前首相岸田文雄曾警告说，“今天的乌克兰可能就是明天的东亚”，隐晦地指向中国。 我问道，为什么日本制铁（Nippon Steel）150亿美元收购美国钢铁（US Steel）一事会在政府内部面临巨大反对，尽管日本是美国在亚洲最重要的盟友之一。 目前，一个跨机构委员会正在审查这笔交易，但批评人士表示，总统将这一过程政治化了。 布林肯是否承认，这正在引发紧张局势？他回答说，“我们一直努力与日本盟友保持非常清晰和透明的沟通，我只能说到这里。” 朝鲜士兵在乌克兰与俄罗斯并肩作战的消息进一步证明，不同地区的冲突会对全球产生连锁反应。布林肯补充道，中国企业仍在向俄罗斯提供关键材料，帮助其重建国防工业基础。 他说，“这对欧洲人来说是非常有力的证据，表明他们安全面临的最大威胁，不幸的是，部分原因是印太地区国家的贡献。” 布林肯一再批评中国允许企业向俄罗斯提供具有军民两用功能的物资。 然而，这类贸易并未减少，因此我问他，政府为何没有采取更强硬的措施？ 布林肯表示，“他们一直试图左右逢源”，暗指中国声称希望推动乌克兰和平。 他补充道，“中国听到了许多国家的担忧，这些国家与美国一道，对帮助俄罗斯战争的中国实体实施了制裁。” 这并不像按下开关那么简单，但我认为（制裁）正在使中国处于越来越困难的境地，他们显然不喜欢我们针对中国实体采取的行动。 我继续追问，美国的制裁似乎并未改变北京的态度。布林肯回答：“这并不像按下开关那么简单，但我认为这正在使中国处于越来越困难的境地，他们显然不喜欢我们针对中国实体采取的行动。我想，必要时未来几周可能还会采取更多措施。” 作为国务卿，布林肯最糟糕的时刻发生在2021年喀布尔撤军期间，当时13名美国军人在阿富汗遇难，拜登政府对这次撤军的处理普遍被视为重大失败。然而，布林肯为撤军的决定辩护，表示对手希望华盛顿继续“陷入”阿富汗，但他强调，士兵的牺牲“令人难以接受”。 另一个“痛苦时刻”是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对以色列的袭击，以及随后加沙无辜平民的苦难。 拜登因未对内塔尼亚胡施加更大压力以减少加沙平民伤亡而受到批评，一些批评者甚至指责总统未能阻止种族灭绝。 我问布林肯，在他即将离任之际，他是否认为美国在支持以色列和帮助巴勒斯坦人之间达到了合适的平衡？ 布林肯表示，美国有三个目标：支持以色列，防止再次发生10月7日事件，避免更广泛的战争，并尽一切可能保护无辜的巴勒斯坦人。他指出，哈马斯将自己嵌入平民之中，这使局势“极其复杂”，但这并未“免除以色列尽其所能避免平民伤亡并确保援助送达的责任”。 我还好奇他如何看待加沙局势与新疆的对比。中国政府曾在新疆迫害100多万维吾尔人，布林肯在2021年参议院确认听证会上称，中国在新疆实施的是“种族灭绝”。那么，对加沙数以万计的无辜平民来说，难道不会得出同样的结论吗？布林肯简单回答：“不会。” 我们的食物上桌了。 羽衣甘蓝沙拉份量大得足以养活一个小型使馆，而三文鱼配有西兰花苗，胡萝卜，竹笋和蘑菇，并淋上红椒酱汁。 面对全球挑战和中国不断增长的影响力，华盛顿是否仍有能力领导世界？布林肯表示，美国别无选择，必须展现领导力，以避免不良角色填补空白。但他强调，如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与其他国家合作，以共同应对中国。 批评者认为，这些努力虽然出于良好意愿，但对北京的影响微乎其微。然而，布林肯反驳道，他举例说，每次与中国外长王毅会面时，都会听到对方的抱怨，这正说明美国的策略正在发挥作用。 他说，上次我在老挝见到他时，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指责我在进行‘包围之旅’，因为在那次行程中，我去了老挝，日本，菲律宾，新加坡和蒙古。 布林肯正在享用他的沙拉，我决定暂时不问为什么有人会喜欢羽衣甘蓝。 而我点的阿尔萨斯咸塔，味道相当可口。 在与盟友接触的同时，布林肯和其他美国内阁部长在过去两年也加大了与中国的接触力度，自从中国气球飞越美国领空后，双方互动更加频繁。一些批评人士将这种努力称为“僵尸外交”，认为与中国打交道是徒劳的。 但布林肯表示，尽管存在巨大分歧，美国仍有“责任”与北京对话。 我好奇这种接触是否有助于降低与中国在台湾问题上发生冲突的风险？“有，”他坚定地回答。“至少降低了意外冲突的风险，甚至可能减少了蓄意冲突的可能性。” 布林肯表示，美国的盟友同样担心美中关系失控，并希望双方加强努力以减少紧张局势。随着特朗普准备接任总统，一个重要问题是他将如何对待中国，以及他将如何动员美国的盟友和伙伴共同参与。 他说，“我们有理由相信，中国曾就核武器问题与俄罗斯接触，并对其表示：‘不要这么做。’” 侍者见我的酒杯快空了，询问我是否需要再来一杯。我点头表示同意，随后看向布林肯，他依然拒绝：“我还在慢慢品这杯。” 谈到乌克兰战争，我问美国对俄罗斯总统普京核威胁的态度有多认真。拜登经常提到，正是由于担心局势升级，他拒绝向乌克兰提供某些武器。 布林肯表示，美国“非常关注”这个问题，因为普京似乎至少在考虑动用核武器。“即使概率从5%升至15%，当涉及核武器时，任何概率变化都是极其严重的。” 然而，核武器也是中美少数可以合作的领域之一，尽管中国一直在支持俄罗斯。“我们有理由相信，中国曾就核问题与俄罗斯沟通，并表示：‘不要这么做。’”。 他补充说，当美国告诉中国普京计划在太空部署核武器时，可能也发生了类似的情况。 侍者开始收拾桌子，但布林肯告诉在一旁等待的助手，他需要几分钟时间继续谈乌克兰。 他强调，普京已经遭受了“战略性失败”，北约比以往更大，更具资源优势。尽管特朗普批评欧洲盟友应做更多贡献，但布林肯表示，美国的盟友已提供了1500亿美元的援助，而美国自身提供了1000亿美元。 他说，“我认为，没有人可以抱怨欧洲没有尽到他们的责任。” 他还驳斥了有关拜登政府在向乌克兰提供武器方面行动迟缓的说法，强调政府必须考虑多种因素，比如乌克兰是否有能力操作和维护这些武器系统。 我们快要结束这次访谈。 布林肯是个热爱音乐的人，会弹吉他，还在Spotify上发布了自己的歌曲。 我问他，这是否会成为他下一步计划的方向？他笑着说道，考虑到我对美国人民的爱与尊重，我不应该再折磨他们的耳朵了。 朋友和批评者都喜欢说，在华盛顿，布林肯被普遍称为“托尼”（Tony），是个“太好说话”的人。我问他对此有何看法？他沉思片刻后表示，一个好的外交官必须善于倾听，尤其是在需要坚定立场时。 但他接着补充了一句，似乎是对批评者的一种隐晦警告。 他说，“我想，对于任何一位有幸担任国务卿这一重任的人来说，他不可能一直都是那么‘友善’的。”    来源： https://www.ft.com/content/25798b9f-1ad9-4f7f-ab9e-d6f36bbe3edf Demetri Sevastopulo January 3 2025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