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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时报超长篇报道：旧金山残酷的政治，是如何塑造了贺锦丽的人生？ 特伦斯·哈利南（Terence Hallinan）为他的新员工感到骄傲。那是1998年，哈利南作为旧金山的地区检察官，已经是政坛传奇人物了。他是一位爱尔兰天主教律师的儿子，成长在一座豪宅里，但大部分职业生涯都致力于为城市中最边缘化的人辩护。 他曾是民权运动的倡导者，信奉非暴力抗议原则，但同时也有着通过拳头解决个人纠纷的习惯。在这过程中，他与贾尼斯·乔普林（Janis Joplin）一起狂欢，并为帕蒂·赫斯特（Patty Hearst）辩护。在其他任何一个美国大城市，哈利南的经历都会使他无法成为城市的首席执法官，但在旧金山，这正是他成功的原因。 哈利南想谈论他刚从阿拉米达县（Alameda County）挖来的年轻律师。“她是一位出色的检察官，声誉很好”。 他告诉记者。“我们都非常激动。” 他指的是贺锦丽，这位外来者即将迈出她在加州政坛的第一步，并一路攀升至美国参议院和副总统的职位。 现在，59岁的贺锦丽正站在赢得白宫的边缘。 贺锦丽的迅速崛起让她的批评者感到愤怒，他们将其归因于投机和运气的结合，而不是政治才能。他们会指出，她并不需要参加公开初选来赢得民主党总统提名，而是继承了这个提名，当时动摇的拜登总统在党内长辈的私下劝告下退出。他们还会提到她2019年初选竞选的结果，该竞选在到达第一个里程碑，爱荷华州党团会议之前就因内部的混乱和指责而崩溃。 在美国政治中，“旧金山自由派”长期以来都是一种可靠的侮辱。毫不奇怪，贺锦丽的对手特朗普更进一步，给她贴上了“卡玛拉同志”的标签。诚然，这座城市的现状并不是进步政策的广告。街道上游荡着芬太尼成瘾者，他们弯腰，无力，就像是在检查人行道。在我最近一次不明智的第六街徒步行程中，看到有人在面部注射毒品，那只不过是旧金山市中心一个普通的工作日早晨。 民主党的霸权不仅没有促进和谐，反而使斗争更加激烈。“这是一个七英里乘七英里的鱼缸，”政治顾问布罗考（Brian Brokaw），曾与贺锦丽合作的人说道。 他说，“每个人都认识每个人。每个人都有历史。那里有血仇。” 换句话说，在单一政党的城市里，所有的战争都是内战。要突破重围需要天赋，而生存下来则需要顽强的毅力。 政治顾问彼得·拉贡（Peter Ragone）说道，“想象一下，旧金山就像整个上西区”，他将其描述为一个充满政治天才的地方，充满着乱伦般的内斗和竞争。 “旧金山的政治有一种独特的紧张感，是其他地方无法比拟的。” 当贺锦丽来到哈利南的办公室时，发现城市的权力精英们是由一群角色扮演的，其中一些人今天仍然是美国最有权力，最知名的民主党人，并且在今年的选举戏剧中扮演了决定性角色。这些人包括前众议院议长佩洛西，她代表旧金山在国会任职；自由派的电视明星加文·纽瑟姆（Gavin Newsom），他是该市的前市长，现在是加州州长；资深众议员芭芭拉·博克瑟（Barbara Boxer）和芭芭拉·李（Barbara Lee）；更不用提杰里·布朗（Jerry Brown），黛安·费恩斯坦（Dianne Feinstein）和威利·布朗（Willie Brown），分别是前州长，参议员和市长。 哈利南在旧金山的政治生涯中，这些人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政治活动中，既可以提供帮助，也可以造成伤害。“这都是旧金山政治的刀光剑影”曾为费恩斯坦（Dianne Feinstein）工作的黛比·梅斯洛（Debbie Mesloh）说道。 后来她在贺锦丽担任地区检察官时领导了她的通讯团队。她补充道，“这里充满了联盟和敌人，还会问你‘你属于哪种蓝色’？”贺锦丽“真正超越了旧金山的地方统治阶层，”。但“人们也会有一种感觉：‘你以为你是谁？’” 在这个充满斗争的环境中，贺锦丽作为一名具有明显明星潜力的年轻政治家，学会了她的技艺，并锻炼了厚脸皮。 这些早期的经历或许是理解这位政治家的最佳指南。 现在距离美国总统大选投票不到一个月，贺锦丽对许多美国人来说仍然是一个难以捉摸的人物。 贺锦丽在加州伯克利长大，住在海湾大桥（Bay Bridge）对面的低洼社区平房区，那里的房子比山上的小而简朴。 她的母亲沙玛拉·戈帕兰（Shyamala Gopalan）是印度外交官的女儿，来到美国攻读加州大学研究生，并最终留在了美国。 沙玛拉在伯克利遇到了贺锦丽的父亲唐纳德·哈里斯（Donald Harris），他是一名牙买加学生，后来成为了斯坦福大学的经济学家。 生下孩子后，这对夫妇渐行渐远，最终离婚。 关于离婚，贺锦丽在她2019年的回忆录《我们所持的真理》（The Truths We Hold）中写道：“他们唯一争论的就是谁能得到书。” 沙玛拉成为了贺锦丽生活中最重要的影响。 尽管有她的印度血统，沙玛拉决定将她的两个混血女儿作为非裔美国人抚养长大。 马克·莱诺（Mark Leno）解释道，“她知道在美国，每个人只会把她们看作一种身份”，他是加州参议院首位公开出柜的同性恋者，也是贺锦丽的长期朋友。相比于奥巴马总统，他在年轻时苦于寻找他的混血身份认同。莱诺说，“贺锦丽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谁。这都是因为她母亲。” 在上大学时，贺锦丽去了东部，进入了历史悠久的黑人学院华盛顿特区的霍华德大学（Howard University），毕业后获得了经济学和政治学学位。随后，她返回湾区，进入黑斯廷斯法学院（Hastings Law School）。让很多人震惊的是，贺锦丽选择成为检察官，而不是公共辩护律师。她的解释是，她认为美国的刑事司法系统，尤其是对穷人和少数族裔不公的部分，与社会正义密不可分。她写道，自己想要“从内部出发，坐在那个作出决策的桌子上”。 贺锦丽选择的这个世界充满了痛苦，这种痛苦是难以言喻的。旧金山的司法大厅是一座混凝土强化的建筑，与市政厅的金顶新古典主义之美形成鲜明对比。某天早上，一名法官和公共辩护律师在争论是否允许一名没有固定住所，不懂英语的洪都拉斯移民居家监禁。接下来的案件涉及一名男子，他在一场抢劫案中参与，案中一名男孩被AK-47击中头部，当场死亡。当保释被拒时，男孩的母亲痛哭道：“天哪！” 1989年毕业后，贺锦丽在包括奥克兰（Oakland）在内的阿拉米达县找到了全职工作。阿拉米达县是旧金山湾对面的一个较贫穷，更为粗糙的城市。南希·奥马利（Nancy O’Malley）后来从2009年到2023年担任阿拉米达地区检察官，她看到贺锦丽与办公室里其他年轻检察官不同。 奥马利说道，“她从来没有那种‘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的状态。她一直都很成熟。这也是吸引我注意到她的原因。” 奥马利最终招募了贺锦丽加入专门处理性虐待和家庭暴力的部门。 贺锦丽和纽瑟姆（Gavin Newsom）从她宣誓就任地区检察官起，就注定要被联系和比较。 贺锦丽早期处理的一些案件包括一位被男友用钝刀剥头皮的女性。她还处理了儿童性虐待案件，通常是由家庭成员或邻居实施的。在法庭上，她表现出色。但她还拥有一种罕见的才能：能够赢得受害者的信任，帮助他们顺利完成关键证词，缺少这些证词，案件就无法进行。 奥马利说道，“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同情心和共鸣力”。 白天，贺锦丽在法庭上忙碌；晚上，她则逐渐融入旧金山的闪亮世界。她可能会与莱诺一起出现在交响乐开幕式上，或与纽瑟姆和其他名流在盖蒂大厦参加活动。 据说她光彩夺目、聪明美丽。但还有某种不可言喻的特质，使她在人群中格外闪耀。 莱诺回忆起1995年第一次在一个拥挤的工会大厅里遇见贺锦丽的情景，“在房间里环顾四周，你无法不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她就是一种存在感。” 贺锦丽还与旧金山社会中的几位大人物交朋友，这些人年纪比她大几岁，比如费尔蒙特酒店（Fairmont Hotel）财富的继承人西茜·斯维格（Cissie Swig）。她还开始与大她31岁的威利·布朗（Willie Brown）约会，而威利·布朗可能是该市最耀眼的政治人物。 布朗出生于1934年，在德州东部一个仍然实行种族隔离的小镇长大，高中毕业后前往旧金山。他通过做清洁工支付自己的法学院学费，后来建立了一个律师事务所，为妓女，皮条客和其他所谓的“边缘人士”辩护。他衣着考究，狡黠而机敏，在加州议会中担任议长15年，之后于1996年成为旧金山市长。他帮助建立的政治机器统治了该市数十年的政坛。即便到了今天，90岁的布朗仍被一些人称为“市长大人”（Da Mayor），这是他在任时的绰号。 批评者对贺锦丽与布朗的关系颇有微词。当被质问时，贺锦丽目前的竞选团队倾向于将布朗描绘成30年前的男友。但与布朗有关的事情一样，这个关系既复杂又难以简单归类。开发商和慈善家马克·布厄尔（Mark Buell）说道，“我认为他为她打开了许多门，介绍她认识了很多人”。 他在早期为贺锦丽的筹款活动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有了威利的名字，事情总显得更有分量。” 1994年，在他担任市长之前，布朗为贺锦丽安排了两份高薪的兼职： 一份是加州医疗援助委员会（California Medical Assistance Commission）的职位，年薪7万美元 另一份是加州失业保险上诉委员会（California Unemployment Insurance Appeals Board）的职位，年薪9.7万美元。 贺锦丽为这两份工作辩护，表示她确实履行了职责。 旧金山州立大学政治学教授杰森·麦克丹尼尔（Jason McDaniel）说道，我认为他看到了我的才能，并给予了提升。而她证明了这的确如此。 但真正把贺锦丽带到旧金山的是哈利南，他在1998年聘请她来创建一个重大犯罪部门。 三年前，哈利南的当选成为了一个分水岭。当时，整个国家包括加州，都在大规模修建监狱，政客们竞相表现出对犯罪的强硬态度，而哈利南却承诺了一条更富同情心的道路。他在进入办公室时告诉《纽约时报》，“我不认为这种右翼共和党人的方式，即‘把他们关得越久越好’，是解决犯罪的唯一方法”。 哈利南是家族传统的延续。他的父亲Vincent是一位劳工律师，曾在1952年以进步党（Progressive Party）的名义从监狱中竞选美国总统。文森特教儿子们打拳击，特伦斯的水平足以竞争1960年美国奥运队，他还曾与年轻的卡修斯·克莱（Cassius Clay）交手。 像旧金山政坛中的每个人一样，哈利南与布朗有着长久的渊源。由于其激进的行为记录，哈利南在从法学院毕业后被加州律师协会拒绝入会。当时已成为盟友的布朗为他的人品作证，经过两年法律斗争后，哈利南得以加入律师协会。 哈利南成为旧金山地区检察官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次大胆的行动。他解雇了14名资深检察官，并在他们外出吃午餐时将粉红色解雇单放在他们的桌子上。（后来，他因此在当地一家牛排馆打了一架。）哈利南设法使地区检察官的工作人员多样化，并兑现了一些进步承诺。但到他第二个任期时，办公室变得一团糟。档案丢失，计算机不足，定罪率仅为50%，是全州最低的。 当时哈利南的发言人弗雷德·加德纳（Fred Gardner）说道，“我已经看到他在走下坡路了”。加德纳在2000年进入旧金山地区检察官办公室时，记得贺锦丽是个体贴周到，勤奋的检察官。她会推荐书籍，并抽出时间向他解释办公室的内部运作。她还成了他的“第一选择”，每当需要有人向媒体解释办公室反对一项允许检察官更自由地将未成年人作为成年人审判的州选票提案时，他都会找她。 但他对另一位冉冉升起的检察官金伯利·吉尔福伊尔（Kimberly Guilfoyle）的印象却不那么好。吉尔福伊尔是旧金山本地人，当时正在与纽瑟姆约会，而纽瑟姆是旧金山一个有着深厚背景的家族后代，与盖蒂石油公司（Getty Oil）有商业联系，家族还与佩洛西家族有联系。纽瑟姆曾为布朗的市长竞选做志愿者，后来被任命为旧金山监事会最年轻的成员。 （目前，吉尔福伊尔与唐纳德·特朗普小（Donald Trump Jr.）订婚。） 加德纳回忆道，“金伯利每天早上都会来我的办公室，确保自己与更重要的媒体人物取得联系”。 就在吉尔福伊尔的明星不断上升之际，贺锦丽的职业生涯似乎有所动摇。2000年8月，她与其他几名高级检察官因对办公室管理不善的不满而辞职。随后，贺锦丽转到旧金山市律师办公室，领导一个专注于儿童和家庭的部门。2002年，她宣布竞选旧金山地区检察官，她打算挑战哈利南。 她的朋友安德烈亚·杜斯蒂尔（Andrea Dew Steele）说道，挑战一位得到了佩洛西议员支持的城市现任官员，这是非常大胆的。她说，‘好吧，安德烈亚，我准备竞选公职了。我该怎么做？’” 在贺锦丽的描述中，这次弱者的竞选活动充满了自家风格。她和母亲沙玛拉一起走遍了整个城市，带着一块熨衣板，用它作为临时桌子来放置她的竞选宣传资料。她选择了位于以黑人为主的湾景猎人角（Bayview-Hunters Point）社区的第三大街作为她的竞选总部，以此表明她打算代表所有旧金山人。 她的一位竞选顾问里瓦尔多（Jim Rivaldo）是这座城市历史上同性恋权利斗争的活历史。他曾帮助朋友哈维·米尔克（Harvey Milk）成为加州第一位公开同性恋的公职人员，米尔克于1977年赢得了旧金山监事会的席位。一年后，米尔克和市长乔治·莫斯科尼（George Moscone）被暗杀。费恩斯坦当时是市监事会主席，她向全世界宣布了这起死亡事件，后来成为市长，并最终当选为美国参议员。 贺锦丽的第一次竞选是里瓦尔多的最后一战。今年6月，在洛杉矶的一次演讲中，贺锦丽向已故的朋友致敬，称里瓦尔多教会了她，反动派会试图将你贴上颠覆性和反对美国价值观的标签。她说，“这是他们的病态心理。事情就是这么运作的。” 为了筹集竞选资金，贺锦丽请开发商马克·布厄尔担任她的财务委员会主席。他的妻子苏西·汤普金斯·布厄尔（Susie Tompkins Buell）共同创立了Esprit和The North Face服装品牌，并且是希拉里·克林顿的密友。碰巧的是，布厄尔对哈利南心存怨恨，因为哈利南曾阻止了他进入城市委员会。某天午餐时，贺锦丽在纽瑟姆拥有的巴尔博亚咖啡馆向布厄尔解释了她的计划：一方面严打严重犯罪，另一方面投资于犯罪分子的改造。 布厄尔回忆道，“我们越谈，我越觉得她聪明、机智。或许她还有机会？” 当时，只有6%的选民知道贺锦丽是谁，按照竞选调查结果显示。除了哈利南，贺锦丽还面对比尔·法齐奥（Bill Fazio）的竞争，法齐奥是一位知名辩护律师，曾在上一届竞选中参选。布厄尔认为，必须迅速筹集大量资金，以证明贺锦丽竞选的严肃性。2002年9月，他设定了年终筹集10万美元的目标，结果筹集了100,500美元。“她总能说服人们捐钱，因为她讲得有道理，”布厄尔回忆起他们在办公室一起度过的时光，贺锦丽利用他的人脉名单打电话给潜在的捐助者。 贺锦丽的口号是，“是时候提出新的解决方案了”。当时37岁的她，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全新的选择，能够将法齐奥的强硬与哈利南的旧金山多元价值观相结合。与此同时，纽瑟姆也在竞选市长。杜斯蒂尔回忆道，“这两位年轻候选人让人们非常兴奋”。 现任的哈利南似乎并没有太在意贺锦丽。哈利南以好莱坞明星兼狂热的大麻使用者伍迪·哈里森（Woody Harrelson）的支持，正式启动了他的连任竞选。他可能被一起名为“法吉塔门”（Fajitagate）的离奇争议分散了注意力，事情起因是几名下班的警察在酒吧外殴打两名男子，并要求他们交出外卖食品。哈利南指控警察高层掩盖事实，但案件最终崩溃。 与此同时，贺锦丽逐步取得了进展。她获得了《太阳报》（Sun-Reporter）的支持，这是该市最古老的黑人报纸。该报的出版人阿米莉亚·阿什利-沃德（Amelia Ashley-Ward）对这个决定感到艰难。哈利南的父母和报纸有着深厚的友情，他本人也是如此。每周五，他们会一起吃午餐，闲谈时事，阿什利-沃德回忆道。她说道，“可惜，自从我决定支持贺锦丽后，我们再也没说过话”。“这场竞选变得非常残酷，因为历任地区检察官一直都是白人男性，而现在来了贺锦丽，这位聪明、美丽的黑人女性，”她形容这位朋友是“坚强的”。但最终，“姐妹就是姐妹”，她说道，贺锦丽会在你失去亲人时关心你，甚至有勇气告诉你，你交往的人不合适，贺锦丽曾这样劝过她，阿什利-沃德说：“而且她是对的。” 2003年10月，在第一轮投票前几周，旧金山最大的报纸《旧金山纪事报》（San Francisco Chronicle）也支持了贺锦丽，称她“极具能力，致力于执法，是创新的力量。” 然而，就在选举前夕，法齐奥打出了威利·布朗的牌。他的竞选团队向35,000名选民发放了带有贺锦丽不那么美观照片的宣传单。“我不在乎威利·布朗是不是贺锦丽的前男友，”上面写道。“让我不安的是，贺锦丽接受了威利·布朗安排的两个高薪兼职职位。” ========== part 1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