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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valdo讲故事之麻雷子的故事

2024-2-12 21:19| 发布者: rivaldo | 查看: 4737| 原文链接

我这人一向对节日,生日,纪念日一类颇为无感,日子嘛,在我看,每一天都是一样的淡然,又是一样的珍贵,因为每一天过去了都不会再来,所以画家用笔,乐手用歌,而我,用这一点点三脚猫的手艺,记录下走过的每一步,看到过的风景,还有岁月的痕迹以及在我们生命中或长或短驻足过的那些人们,一天天一年年的点点滴滴,都印在心头,伴我天涯海角。

这两天农历年,随手给小李打个电话(关于小李,详见“春之祭2022”,此处不多说),说起春节,说起那些同学,说起小李你作为我笔下的主人公上了一个澳洲著名的华人BBS……小李还是那样爽朗地笑,还是那样慢条斯理地和我聊此时和彼时的鸡零狗碎,电话那头还是94年深秋入学时第一眼看到的那个彬彬有礼的大学生,仿佛岁月从未流逝……

小李说也就是带孩子走走亲戚吃吃喝喝再没别的跟咱小时候的春节那是没法比了你小子多少年没回北京过年了?没等我应声又说如今也没人放炮了不让放了过个年连个响动都没有冷冷清清这日子过的也真是没什么劲……

放下电话想想小李的话,春节变了,日子变了,物是人非,总算这几个老情老友没有变,还是当年那个样,真好……然后就想起童年时每每春节,在北京寒冷的冬日和小伙伴们放鞭炮的情景,那应该是一年中最有趣的一段时光。小的时候大人只让放放“小鞭儿”,就是那种最小号,当然也是威力最小动静最轻的红色的小鞭炮,年三十儿午夜的时候是一大串噼里啪啦地凑热闹,平日里就拆散了一个个地放,或是拿在手里点着了扔出去,或是插在雪堆里。小小的童趣随年龄渐大便也不再满足,然后就是跟着大孩子放二踢脚。

印象里的二踢脚有两种,一种是红纸大号的,直径差不多两厘米(此刻的我,真的拿了一把尺子就着几十年前的印象比划了一下,lol),这种动静大,爆裂感强,但质量差,有时候甚至出现两响同时出现的情况,说实话挺危险的,这种大号的一般是适用于雪堆场景。还有一种是我们最常放的,是用那种黄褐色的马粪纸做的,直径约一厘米,包裹紧实,工艺规范,两响的间隔时间也非常规律,价格好像是几分钱一个,非常便宜。那时候我们一买就是一盒子,大约50个。

刚开始接触这玩意儿的时候还规规矩矩地直立或是平躺,四平八稳点着了按部就班听那两响,男孩子嘛,很快就不满足了,开始用二踢脚打仗。马粪纸二踢脚的直线射程大约是二三十米,我们就躲在墙后或是门洞里互射,但距离终究有限,玩儿玩儿就不过瘾了,后来开始如下操作------二踢脚的原理很简单,点火之后引线一端先响,然后它的后坐力将二踢脚射出,大约两秒后第二响炸裂。我们就手握二踢脚另一端,点燃引线,让第一响(引线端)在手里炸响,然后朝“敌方”扔去,lol,尽情享受其在对方阵地炸响引发混乱和骚动的那一刻快感……现在想想真是很有意思,同时也很庆幸没有出现太严重的伤害。

说了半天进入主题(我写文章喜欢铺垫,有时铺垫过多导致喧宾夺主)------麻雷子。

这东西可能只有老北京知道是什么,简而言之就是一种即便在80年代也是被官方明令禁止的大号炮仗,尺码不同,威力可能也大相径庭,笔者此刻童年印象中的麻雷子是那会儿那批孩子中一个比我大几岁街坊们称其为“林子”的大孩子时时拿在手里炫耀高约12厘米直径近四厘米红纸包的短粗物事,这种东西在彼时北京春节期间随处可见的爆竹摊儿是无法公开购买的(此处预计会有人跟我抬杠,那么我来告诉你,你能买到的和本文所述绝对不是同一种东西),只能像电影“羊城暗哨”接头那般抑或“林海雪原”操着特定黑话才能跟摊主偷偷买到的半违禁品,那个场景在小生我90年代买毛片儿时也似曾相识地出现过。

这个林子是我们那里出了名的坏孩子,此处的“坏”在此刻我的脑海中经过3.58456秒的思考彷徨与徘徊后决定暂不用引号,因为这小子的确是一身毛病,跟传统意义上好孩子的定义绝对背道而驰-----各种极为过火儿的恶作剧(有次竟导致他的同学手臂骨折),打架斗殴,蹲班留级,到后来还有小偷小摸,总之是让家长非常头疼的一个问题少年。通过当年“林海雪原”杨子荣用过的黑话或是衍生语言一类总之非常规渠道购得的特大号麻雷子那些年就成了林子时时向吾等小屁孩儿炫耀的一件时至今日令我记忆犹新不知是亲切,伤怀还是悲恸的这么一样东西,所以说悲恸是有原因的,且听我慢慢道来。

可能是因为购买不易,或者价格不菲,总之比划了半天拿出来真枪实弹来一响的次数屈指可数并不多,但那个响动时至今日想起来我都能感到包括心脏在内的每一件脏器的物理震动。林子放麻雷子用如今时髦的话说是具有相当的仪式感的------置于我们时常玩耍的那条胡同丁字路口的正中央,躲在各种掩体之后捂着耳朵包括小生我在内的一众小伙伴凝神屏气静待那一刻的到来,此情此景之专注之焦灼之紧张远比当年高考成绩掲盅一刻来得剧烈一百零一倍。林子眼见吾等准备就绪,狡黠一笑,千呼万唤总算点着了不知缘何非常短的引线(照理说如此威力的大家伙引线理当够长)。可能很多人不知道,真正的麻雷子不是点火就响,而是先不痛不痒地喷一阵花,大约几秒之后才是一声巨响,当时我就觉得除了自己那颗小小的心脏(这是德国电影“我们的父辈”中的一首插曲,极其浪漫,也极其伤感,建议大家去看去听,老生我挚爱的一部电影,不夸张地说看过26次),连屋顶的瓦片也要震碎几块(笔到此处,便想起每每悉尼大雨便会听闻谁家的老屋或是哪幢大楼又漏水了,然后就会想起当年的麻雷子,想起林子,想起那些童年的时光)……

时光转眼来到89,对于每一个北京人,那年6.4都是此生之中永不磨灭的一道伤痕,亦是我们为自己北京人的身份无比自豪,或许也是仅有的,一次。

6.4凌晨大规模开枪镇压之后,军民关系已然形同水火,但双方力量对比之悬殊形同天壤,一方是拿着AK47,开着坦克车的大规模正规军,一方是手无寸铁抑或手持劣质板儿砖的北京市民。那夜的惨况此处不想细述,很多很多大学生和北京市民用自己年轻的生命写就了这个古老民族几千年历史中最浓墨重彩的一页,直至今日我们尚无法知道每一个罹难者的名字(每次去堪培拉的Australian War Memorial,看着墙上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便会想起6.4那夜逝去的那些生命,不知何年何月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才能像这样被一一记录?),而曾在“那年夏天”一文中出现过的小武,以及本文中的林子,都是6.4那夜的亲历者,小武在六部口一棵老槐树上蹲了可能是他一生中最为漫长的一夜,而林子,更是直接参与到市民与戒严部队的冲突中。

秋后算账,之于这个党,这个政权,是从来不会缺席,更不会遗忘的一个特质,很快,6.4清算如约而至,同样是“那年夏天”中出现过的蓓蓓姐姐,被她所供职的北京钢铁学院停职审查了很久,最终离职。而林子,则在6.4后没几日,被民警带走,给家属的那张通知书上有这样一句话,“.…..暴乱期间向戒严部队投掷大号麻雷子……”,

行文至此不妨坦白地讲,老生我先是失声笑出,然后便是一阵长长的伤感与默然,看看窗外此刻一片艳阳,想想自由的空气是何等珍贵,特别之于我们每个中国人,更是如此。

至今记得,民警从家里把林子带走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手铐铐得很松,那个场面一片沉默,无论是街坊邻居还是那几个警察。那段时间,北京市民同仇敌忾异常团结,包括警察,包括小偷,包括地痞流氓,包括市井的小人物,也包括赵忠祥宋世雄这些体制内的名流……因为他们都是北京人,也都是北京人的孩子,北京人的丈夫,北京人的父亲,北京人的兄弟……所以从动作上他们对林子非常温和,而且后来知道他们抢在第一时间就把林子带走,是因为如果一旦落在戒严部队手里,那是一定没好了。很快,宣判结果出来,从速从重(央视原话),十年,罪名是反革命。

就是这样一个“坏”孩子,是那刻我们北京人的缩影,但在时过境迁没有人再想起林子的今时今日,想不到小李一个电话让彼时小生如今老生的我陡生一番遐思与感慨,便匆匆记下这段往事。这是一个健忘的族群,很多当年的亲历者亦是选择去遗忘,但终究还是会有那么一些人,在这世界哪个不为人知的小角落,草草记录下曾经的点与滴,缅怀那些逝去的岁月与生命。


后记:原计划讲故事系列的开篇是“我爱你,此生不渝”,说了很久,可我这人想起一出是一出,很抱歉又失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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