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回乡手记少了这一篇是不完整的,因而补上。为香港曾经的辉煌,也为她今日的沧桑。 第一次去香港还是因公出差,单位办的商务签证。那时候去香港有如出国,我还专门为此做了个头发。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这八个字不足以形容香港对我的震撼。 香港刻在我脑里的是她的快节奏:白领丽人妆容精致、柳步生风,一闪而过,神情漠然懒得为你瞪个白眼。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广告无处不在,大街小巷店铺林立,这是个不会浪费一丁点春光的城市。香港人势利世人皆知,所有一切都用钱衡量,所有一切都可以用钱商量。那时候,香港人对“大陆人”最高的称赞就是“你不像上面来的哦”或者这句“你真像我们香港人”。对这样的“赞美”,我心里是抵触的,同时深感香港之繁荣望而不及。这样一个酒林肉池却生出独特的魅力,像周星驰电影里的春十八娘,诡魅性感,活力四射。而我,也被这股魅力所迷,每每中转香港为的就是体会这一惑一虐之间的快感。 香港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第一次因公务到港我就知道她迟早要归融并合。但这座城市的活力一直都在。即使售货员开始对所有人“煲冬瓜”(讲普通话)、药店装修成夜店、金店霸占所有主街、出租车司机吐槽内地游客,尖沙咀的海滨夜景依然璀璨生辉、大排档凌晨依旧客似云来。 2019年末,我中转香港回穗。孩子们吵着要坐香港的双层巴士。我在空无几人的巴士上层昏昏欲睡,到站睁眼,惊觉整辆巴士坐满黑衣人!什么年纪模样的都有,带孩子的也有。心生骇意,赶紧拉全家下车。然则,全队黑衣人亦随我下车。落地后看到的景象终生难忘:街上站满黑衣人,形形色色各行各业,都在等候游行。此时才得知下榻酒店所在街道竟然是示威游行的始点!多年教育下的直觉就是规避风险,赶紧奔回酒店不敢出门。当晚,我在酒店楼上俯视这场游行,人潮浩荡,像浓重墨汁写就的一个人字,缓缓蛇行。第二天下楼,路边铁栏杆没了、墙上多有涂鸦、交通灯被拔起,就连银行门口石狮子的眼睛也被泼了漆。几乎所有食肆都分了黄绿阵营,花花绿绿便纸条贴满大小餐馆门口窗框。逛到中环商圈,银行、金铺全部用厚木板封门,仅留窄门供出入,中资机构更是关门谢客。那年的香港有点像不懂事的小姐姐。她呼喊大家觉得她在撒娇,她振臂大家说她矫情,就连她哭泣也被认为是做作。我没想过这座城市会如此固执地表达自己,以致千苍百孔、满目疮痍。我更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年轻的模样。 再去香港已是2023年末。铁栏杆修好了、涂鸦没了、破损的设施也换了。大疫过后,人流少了合理、店铺空了合理、经济不振也合理。在所有合理的衰退中,这座城市变成一个久经沧桑的女人,带着一贯的漠然,步履停滞。她失去了昔日的活力,也不再精心装扮自己。尖沙咀的夜景变得平平无奇。即使我登上高楼顶端的酒吧也找不到她往日的荣光。马路上既无疾步的行人,也看不见妆容精致的白领丽人。香港的夜生活也消失了。曾经号称不夜天的香港,如今店铺十点不到已开始打烊。就连健谈的出租车司机也不敢多言,再大胆的也只敢用“几年前那件事”匆匆带过。 失去活力的香港如同丢了魂的美女,远观还行,近看便失了真。很多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自己与历史擦肩而过。几年前发生的事情或许没有在这座城市留下痕迹,但它很明显在香港人心里划过伤痕。我不知道时间是否能治愈她。又或者有一天,新的希望在下一辈重新发芽开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