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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交代一下这个帖子的背景。你可以说它是球评，在我看更是一篇对于自己童年，以及那个时代的一点点记叙。如果没记错的话，这篇文字成文于2015，是给一家媒体写的专栏文章中的一篇。之所以今天拿出来放在这里，一是应网友DFH7703之约聊聊足球，还有就是三十八年前的那个5.19，正是“假若明天来临”一文主人公三哥带我去的工体现场。经年走过，彼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此刻夜深人静，写下这段往事，亦是对逝者和那些日子的缅怀。 以下是正文。 今天是5月19号，可能很多人都不会觉得有任何特殊之处。然而三十年前那个北京的夜晚，却是中国足球史上不得不提的一道深深的创伤，那就是著名的5.19事件。而彼时那个刚满9岁年少的我，正是工体现场的亲历者。 所谓5.19即中国男足爆冷输给香港，从而早早失去了角逐86墨西哥世界杯的机会。之所以将一场球赛上升到“事件”高度，一是因为赛后发生了球迷骚乱，这在国内特别是首都北京是绝无仅有的。当然这只是其之于社会的那一方面，若是从足球的视角审视，5.19彻底改变了中国足球之后30年的技战术风格，同时也开启了一场延续至今充满悲情和挫败的发展历程。 输球之后惹是生非的其实多是些遍布京城的胡同串子，我甚至亲眼目睹几个留长发穿喇叭裤的小青年指着一打扮入时的过路少女大喊“丫是巴贝利的女朋友！。。。”，然后便一拥而上毛手毛脚，吓得那女孩当场大哭。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巴贝利是谁，普及一点足球历史知识------他是当时香港队的7号英国前锋，其水平和北京语言学院的外国留学生相仿。当然，事后这些人随同掀警车扔砖头的混混们一起折进了局子。他们还算幸运，这点事要是赶在80年代初严打，弄不好就直接镇压了，这绝非危言耸听。 为什么说这场球彻底改变了中国足球日后发展的道路？当时国足的整体风格是典型的南粤小快灵，以地面配合为主，强调下三路。主教练曾雪麟，包括82年折戟沉沙的苏永舜都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从那两届国足的球员构成上也能看出这种思路，队中有大量广东籍球员以及北方的技术型选手。但5.19之后，上述思路被彻底否定，自此中国足球从基层到国家队都走上了一条单纯强调身体而忽视基本功细节的不归路，到了今时今日，传统南粤打法早已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中国球员的脚下技术更是粗糙不堪。 不过具体到那场球，对于很多人将失利归咎于轻敌和准备不足的说法我并不认同，战术打法上出现了原则性重大失误才是输球之根本。而那场球的问题恰恰还就是出在曾雪麟未能审时度势灵活应变，而是一条道走到黑地坚持他的技术型思路。在当时的主力阵容中出现了古广明王惠良和赵达裕三名广东籍且都是进攻端队员（还不算打替补的吴群立），除此之外还有风格类似的北京人李辉。此类身形矮小技术细腻的广脚用来对付人高马大的北方球队当是再合适不过，但同样体型同样技术特点同样小快灵的香港队可不吃这一套，此举无异于正中对方下怀。 这种战术布置上的刻板教条将国产教练文化水平低、认知能力差、固步自封坐井观天的一贯弊端彰显无遗------面对瘦小的香港人，毫无疑问应该让柳海光和杨朝晖顶在前面打双高，然后靠冲吊解决问题。这种打法虽然简单粗鄙貌似没有技术含金量，但借用某大人物的一句名言------别管白猫黑猫，能抓耗子就是好猫。况且彼时阵中还有下底传中一招鲜的右后卫朱波，问题就变得更加简单了------右路起球找中间两个高点，再不行把中卫贾秀全顶上去，肯定能够解决问题。 这场球的失利给中国足球带来的灾难远远不止那届世界杯冲击失败，首先从足协开始自上而下彻底否定了南派打法，以至于曾是历届国家队半壁江山的广东足球逐渐没落直至消亡。力量型打法在曾雪麟下课同时那届国足解散之后便正式登上中国足球的大舞台，在随后高丰文的队伍中，中前场充斥着唐尧东、段举、马林、柳海光等等几乎清一色身强体壮的北派球员，即便是广东梅县人谢育新同样也是体力充沛横冲直撞的莽汉，而非传统意义上的南粤踢法。不过广东足球在八十年代末仍具有相当强悍的实力，89国足主力阵容中除了前场的谢育新，还有郭亿军、张小文和麦超三人，不过都是中后场球员。而命途多舛的广州人吴群立则只能作为被动局面下的奇兵上阵，一直未能打上主力。 和曾雪麟相比，高丰文矫枉过正地走了另一个极端------打法简单粗糙，不分对手不分场合地死认防反战术，同时不讲究技术和地面配合。但有一样，那支队伍的防线的确是我所见过的历届国足中最稳固的。尽管89世预赛六强决战出现了两次匪夷所思的黑色三分钟，但无法否认的是那条由朱波贾秀全高升郭亿军张小文麦超等人组成的防线的超强实力。 广东足球最后的守望和传承应该是94年开始的甲A职业联赛头两年的那支广州太阳神，尽管实力早已无法和大连上海那样的强队抗衡，但战术打法和球员特点仍是原汁原味的传统南派风格，成名于92国奥的彭伟国胡志军撑起了太阳神的进攻线，再配以彭昌颖黄启能朱伟卓罗文胜等等一批二线球员，倒也打出了不少令人难忘的场面。再往后，广东足球便彻底走上了一条急速下滑萎缩的黄泉路。可能有人会说如今不是有红得发紫的恒大吗？这不过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的皇帝新装，恒大实质上是以东北球员为核心构架配若干高价外援的一支立足于广东的辽宁队，不提也罢。 话说回来，事到如今始自5.19之后的这种大方向上的巨变三十年后导致如今中国球员基本功普遍不过关，不少外教来了甚至发现国家队层面的球员还要练ABC123。在停球控球运球传球这些足球世界最基本的内容上，与日本甚至韩国相比都天差地别相去甚远。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一些看似渺小微不足道的细节，分分钟便可能改变了我们命运的轨迹。5.19那个初夏的夜晚，改变了曾雪麟（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毁了自己的后半生”）、改变了当晚进球的李辉和当家中锋杨朝晖这两个北京人（自此皆无缘国家队）、改变了徐根宝（当时作为国足助理教练的徐自此打心眼里彻底否定了技术足球）、改变了郭家明（时任香港队主教练，一战成名、）改变了很多很多人的命运乃至一生，也改变了中国足球。 于我而言，当夜工体七万人的喧嚣与聒噪、一支接一支吸烟雕像般呆坐教练席的曾雪麟、赛后三里屯掀翻砸烂的警车、那个被地痞混混称作巴贝利小老婆的白衣女郎，还有张志德的怒射、李辉的进球、贾秀全哨响后的无奈。。。此刻，这些三十年前的点滴便像电影回放一样一幕幕划过眼前。5.19，敲响了中国足球的丧钟------从那时起，我们的足球万劫不复永无回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