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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的门开了，踱进来一位大狗，弯曲的狗绳后面牵着主人——穿戴整齐的大叔。他反手拖着一辆购物车。在澳洲，狗、购物车、自行车之类，都可以乘坐地铁。 大叔是位西人，瘦高个。眼睛浅蓝，眼窝较深。毛发棕色，细软，像一弯波浪。颧骨舒缓，鼻高唇薄。普普通通。如果溜到山东大学去教英语，运气好的话，会有意外收获。他坐下，像钉子户一样稳定，开始专心致志地对付面条，乐吃不疲。面条满满一盒，一把叉子快速叉进去，快速转动，缠上一团后，快速送进嘴里，闭紧，快速拉出来，面团失踪。菜丝和肉粒不受重视，于是联手“赌气”，纷纷跳出饭盒，四处窜访。大叔我行我素，不予理睬。塑料叉子很苗条，一双手很粗壮，彼此配合默契，生出一种怪趣。吃得热气腾腾满车香。 大狗心宽体胖，一身短毛，白色睫毛密实短促，眉毛淡，看不出来。不是所有的狗都长眉毛。嘴唇四周密布针点状小窝，每个窝里养着一根胡子，条理分明，绝无差错。这是位好狗。狗要像狗，不能像猪，不能像猴，也不能像鼠。正好，它就像狗。比它的主人更精致，更清 爽，更卫生。目光炯炯，但不斜视。它趴着，不用静态管控，就已五体投地，一动不动，作派冷峻而有教养，帅气十足。一般说来，狗有档案，有户口，是进过宠物学校深造，拿到了毕业证的。而且，澳洲没有狂犬病。 因为不用顾忌什么，我趁大叔被美食吸引，猖獗地对着帅狗咬牙瞪眼。帅狗的意见壮硕且疯长，又拿我无法，只好响应上级的号召，“有意见可以保留”作罢。这不怪我，只怪狗没有狂犬病，即便它像鳄鱼一样冲上来，不讲武德，大嘴巴乱咬，又不是嚼碎吃了，也不怕！ 在澳洲，陌生人之间，绝不会发生质问和反问，“你看我做什么？”“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进而扭在一起决一公母的奇观；也不会火速逃避视线。而是，看着对方，笃实地微笑。果然，大叔感觉到了什么，坦然地与我短暂对视，目光柔软。我早就学到了澳人绝招，和任何人眼对眼，都善意地笑，无论愉快与否，绝不翻白眼。 理论上讲，地铁上是不准进餐的；但也没人制止。不久，面条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更没有琢磨出对策，就被叉子动态清零。大叔摸肚兴叹，可能没吃饱。然后把垃圾封进口袋里，准备下车时带走，以完成社会面清零。很快迷蒙，低头瞌睡。不料内部冲突四起，堡垒被攻出缺口，“呱——”地打出一个雄壮的奔放的配方齐全的舒适而痛苦的饱嗝。 大叔猛抬头，蓝色眼珠定在眼睛正中，四不靠边，满脸惊慌、羞愧，及时对全车厢乘客说了声“excuse me”（不好意思，打扰了，抱歉），脱口之迅捷，几乎追上了那声“呱”。素质高喔！其实很喜剧，已经给大家带来了快乐；再说，不会“嗳气”的肠胃不是好肠胃，不必难堪，不必拘礼！ 此前，帅狗随着“呱”声偏过头，皱起了“眉头”，僵住了全身，暴露出自己，在为主人尴尬；甚至有谋反之意，在埋怨主人不争气。心大，这是何等的心大！颇具闹事潜力似的。不过它知道，好狗嘴严，坏狗嘴贱，主人是不好惹的，惹翻了是不好办的，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回归五体投地，一动不动，静定得不像只活物，可防可控。 接着，在大叔的坚强领导下，主仆倾心入睡了，鼾歌像两只绵软的手，往人们的心坎上抹。 那辆购物车，是超市专用车，一般不能推离购物中心。上面全是日用杂物，什么衣服、棉被、枕头、碗勺之类，还有一顶绿帽子，几本烫金砖头大书，堆积如小山。那是大叔的全部家当，说不定哪个旮旯里，隐蔽着祖传的金银财宝呢。澳洲流浪汉的标配，都这样。还好，大叔既不酸也不臭，不但没有饥寒交迫，面带菜色，反而鼻聚汗珠，面带肉色。 按法规，政府会给流浪汉提供生活费。领钱嘛，他们总是喜笑颜开，积极奔赴福利署，从不担心钱没了。同时，政府也安排流浪汉接受技能培训，上岗就业。但总有人认为，出生劳动人民就得劳动？不一定！他们偏爱不劳动的权利。也有人对人过敏，习惯独来独往；还有人攻读了瓶装的精装的过苦日子的指导思想、方式方法，任何情况下都能平安生存。那么，流浪最好，最适合自己，虽然不能带来名利，但一颗心与世无争，能充分享受自由。没有自由，生命只具有工具性意义。对此，政府无权反对。民主就是限制政府权力，保障个人自由。不能因为有人矢志不渝天天躺平，不当韭菜，且让心灵鸡汤失灵，资本或公权的镰刀，就像大鼻涕一样粘住他，割他；甚至把他抓起来强制劳动改造。 不知道大叔的过往，也不知道帅狗的来历；更不知道两个家伙是怎么黏糊成一对的。“每一次相遇都是天意，人生狗生同样如棋，落子无悔。”这话孔子有没有曰过？没曰过。是我曰的。幸好大叔治病有保障。全民就医基本免费，当然涵盖所有人。而澳洲医生总是给人带来健康，绝不会引领患者从日常感冒起步，奔赴莫须有的癌症终点。 大叔和他的帅狗，晚上睡哪里？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澳洲的立交桥下，绝对不会密布水泥锥。 愿这对好友，有小屋一幢，“三冬暖，春不寒，天黑有灯，下雨有伞”，披萨汉堡牛奶不断，还能喝上蔬菜熬稀饭。 地铁继续前进。大叔瘦瘦的，坐着安睡，像是和椅子连成了一体；帅狗胖胖的，趴着装睡，像是长进了地板里。都在自我实施标准的静态管控。 《平凡大叔帅气狗》2022年10月8日载于澳洲《大洋时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