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房,中介带我去参加拍卖。 并不在房子里进行,就在室外,前院。这里宽敞。请来了乐队,共四个人,弹,吹,唱,跳劲舞,花花绿绿,摇摇摆摆,像舞狮一样。有两位满脸满脖子纹身,另一位留着大胡子,剃了光头,如同国内的扫黑除恶对象。当然人不可貌相。还有一位年轻琴师,伴着音乐一连翻了三四个跟头。锣鼓喧天,管弦齐鸣。总之,都在卖力地闹腾。气氛热烈,人气很旺似的。果然很多吃瓜群众被招引来看热闹。黑种人白种人黄种人齐全,如同联合国开会一般。唯恐天下不乱的寻衅滋事分子一个都没有,全是好人。人若兴奋,就愿意掏钱。人越多显着房子越值钱,越可能卖个好价钱。所以乐队是不能少的。 邻居有位华人,看见我,觉得有眼缘,立刻主动帮着呐喊助威,祈祷我战胜一切对手,成为赢家,方便以后多一个同胞捉对厮杀。一位竞拍女士,怀里抱着的那条小小的腊肠犬,腿特短,身特长,像是围脖;眼睛明亮洁净,眼神和儿童的无二。女士不时轻声呼唤它:解封啊解封,乖! 不用先交钱,那是成交以后的事。房子占地600平方米,年方二八。瓦檐下的蜘蛛网,纤尘不染,闪着银光,精美得让人小心翼翼。前后花园碧绿,果树俊俏,像要结婚。叶间红花千千点,枝上鸟啼一声声。还有游泳池。保护得很好。不懂建筑美的人也会感知美。 拍卖开始,乐队喘息。 无需拍卖公司,卖方中介兼任拍卖师。省去拍卖台,不用拿个板子一拍,成交。没有。拍卖拍卖,并不拍;也不举牌,根本就没有号码牌。参拍的只有几个人,就是举手,喊价。58万起拍,喊一声加一次,各方一千两千三千这么加上去。声音不低,有点像打架,尤其像吵架。一张张脸,女士的板成木板,男士的缩成铁块。乐队不甘寂寞,参与整个拍卖过程。哎呀,喊价声刚落,咚咚咚咚;哎呀,喊价声又落,呜呜呜呜。规律是,关键时刻,机不可失,不发声害怕被误会为哑巴组合。 很快拍到了65万。拍卖师重复高喊价码,再喊就成交了。我一着急,赶紧举拳打天,狂叫两万,就是加两万,到了67万。本来想喊两千,只敢喊两千,不小心喊成了两万,又不能改,后悔得心中酸痛。不好意思跺脚捶胸,靠内心硬抗。老外一看,华人太猛了,怎么一下添两万?很愕然,瞪眼皱眉拍脑门,被镇住了,纷纷退赛。有的直奔洗手间。那里面干净得像厨房,进去就不一定愿意出来。还有一位壮汉,跑到墙边喝啤酒撒气,一只手伸到后背进行地毯式挠痒痒。只剩一个对手了。 对手是那位腊肠狗解封女士,也是华人。自己不喊价,而是请白胡子中介冲锋陷阵帮一嗓子。可能觉得那老头久经沙场,能喊出蔬菜价位。 我素来事必躬亲,勤“政”为家。心里豪放地定了个72万,这个底并没有交给中介。中介有时会设法探底。如果追急了,我会说:我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刚才的悔意,以及跺脚等念头,已经海鸥般飞去。 最后我冲上了70万。拍卖师问:还有加的吗? 女士和白胡子碰了一次响头,趁机耳语,然后彻底闭嘴,暗念沉默是金。此时,你若安好,那还得了!不过,天依旧海蓝,花儿仍然开放,人们照样相爱,别灰心。为了建设和谐社会,这一次您就忍了吧,我在精神上坚决支持你们! 腊肠犬解封眨巴了几下大眼睛,扬着细脖子打鸣。它学到一门外语,趁人多时展示展示,理解。女士在百忙中抽空捂上了那张长鸣的嘴。 起风了。墨尔本的风虽然狂放激越,但品德高尚,对女士客气,从来不鼓动裙子往上翻,而是吹得紧紧地裹住身体。对男士则不讲情面,将白胡子老头的帽子掀起来,揭发出长期潜伏的光秃秃的大脑瓜。帽子运动员似的飞了几丈远,一路翻滚而去。 拍卖师接着问:还有加的吗?没有了。70万一次,70万两次,70万三次——成交! 那天过中国年,墨尔本春软,夏意渐硬,华人少一些。否则拍卖价会更高。 之前,我喘不上气来,像是在桑拿房里憋着。也就二十多分钟,房子定于一尊,呼吸立刻畅通了。不错,比我藏在心里的那个72万还少2万。现在,才过了一年多嘛,就价值100万了,哈哈哈!等于打了一次胜仗。 返回时,我的中介,华人,北京人,是个小伙子,帅哥,他说:哎呀,你突然加两万,这一招吓到他们了,不敢继续参拍了。哈哈哈哈! 汽车欢快地跑着。突然外面一声巨响,吓人一跳。下去查看,是备胎爆了。好是好,就是怪,令人意外,容易把我引进牛角尖,最终被折磨成思想家。 回顾这桩买卖,很有趣。以后我卖房子,也拍,卖卖卖,看别人怎么喊,看着玩。如果有合适的房子,我还去参拍,买买买,买着玩。经验是,人生很难界定冒险和探险,别按常理出牌。哈哈,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乱喊必胜! 2022年8月19日星期五 于七分园 2022年9月2日载于澳大利亚《大洋时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