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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条街，居民主要是华人，都到了中老年，和子女分开生活。 以前，大家舒舒服服地过日子，活得像肥猪那样平静，像小狗那样开心。但是，新迁来的两对中年西人夫妇，总在半夜深更，探索人生，任性纵享丝滑。种种古怪诡秘的行径表明，他们的青春期绵延不绝，始终处于巅峰对决状态，颇有轰然倒下的危险。尤其是，别墅顶上，斜着一个，本街区最大的电视接收锅那家，每次都勇夺冠军，成为人气王，吸粉皇。对于这种学习雷锋，把自己鏖战中的惊涛骇浪，四处公益的义举，众人深感无奈，并不领情。 邻居一位单身狗，新加坡华裔。问他祖籍，他答马来西亚。又问之前呢？他答不知道。这老儿，近期受到干扰，总是浮想联翩，一会儿骂乌云遮住了太阳，一会儿又骂月亮映照了乌云。无法，只好吞一碗唾沫，喝一瓶烈酒，爬上床，撸完睡。终于忍无可忍，报了警。但噪声源善于躲猫猫，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很淑女。搞得警察张牙舞爪地来，灰头土脸地走。警车刚消失，他们又重新精神焕发，继续作案，敢打敢拼，向整个街区宣告：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单身狗心理素质不过硬，认为自己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困扰，坐立难安，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夜夜哭逐颜开，人民警察应当长期、随时卷起袖子驱车来帮忙，与坏人坏事做坚决斗争。哪知警察见多了，再接到电话，便拒绝接招，只是笑嘻嘻地回应：“谁都无权干涉他人的个人爱好。人家行使婚姻赋予的权力，既没有裸奔，也没有患暴露癖，只是放电，我们怎么管理？世界上最大的自私，就是要求别人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 问题被提交到居民微信群里，讨论火爆。群缔造者欧大妈，一位没有什么才华而且模样不尽如人意的中年女士，急切地教唆道：“把那几个人的脸打烂，让他们天天做美容！”自己也没把这话当真，又积极贡献出了可操作的制裁方略：“再闹就往房顶摔砖头！”没人应声。由谁来实施，只能让现场沉默。那么继续报警？欧大妈指导：“报警是有‘技巧’的。一般问题，遇到警察太忙，就会推诿拖沓。只消把报警内容篡改为‘听到男邻居吼叫，女邻居尖叫，可能出事了！’他们才会飞驰而来。”常务副群主单身狗琢磨出了一个万能办法：“干脆向council投诉！相比警察，council慢是慢一点，但效果奇好。实在不行，就写联名信，打联名报告，要求council先去做，电视接收锅下面，那对模范夫妻的思想工作，一直做到解决问题为止。据我了解，再坚强不屈的勇士，只要没有戏精上身，都会向council投降的！” 关于这种喜剧，我想起“嘻嘻tv”说过，鲁迅先生“以为配合是不必这样大叫大嚷的。”但老外就爱大叫大嚷。莫非他们不配合？会不会配合得太默契，大爱更需要有声呢？值得深入研究！ 最后大伙同意，找council！只是不知其能量，有没有小区冠亚军的大。 我安慰困惑不堪的左右邻居：“同胞们，国际友人们，我们先冷静冷静。资本主义核心价值观，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几乎一样——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要相信党——相信工党，相信自由党，相信政府，相信警察，也相信council。各组织各单位，都是热爱人民的，都是关心老百姓的；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越来越好，社会非常和谐。只要我们提出诉求，上级肯定会在72小时内清零矛盾。所以，那两对夫妇的叫嚷，是暂时的。” 这一番话很有效，大家没再说什么，全部下线了。整得我，为自己的智慧而自豪，出门进门，极像整条街上，举足轻重的角色。为此我非常骄傲，接连几天，都在期待政府的大干部给我嘉奖。正得意，想起“经常假装牛逼，一心永垂不朽”不是一句好话，以大见小，我赶紧恢复正常了。 之后，我每夜出门四下寻，到处找，均未发现敌对势力发声。 本以为事件就此了结，没想到还是低估了某些人的“作妖”能力。三四天后，我查知，问题不但没解决，整个街区，反而更加热闹。因为，有些原本只过夫妻生活，不懂床上功夫的夫妇，表面天鹅湖，内心敲锣鼓，人牵着不走，鬼牵着跑得飞快，受到西方意识形态和行为准则的影响，既共勉，又互粉，灵魂深处爆发革命，已经开始疯狂补课。其中欧大妈认定，“女人五十正芬芳，忍一时乳腺增生，退一步卵巢囊肿，吻腚压倒一切，再不潇洒就老了！”她“见贤思齐”，向老外学习，率领老公，学习最积极，模仿最欢腾。两人白天不醒，晚上不睡，天一黑，就会奔放地闹一阵，迅速飙升成了新生的，破坏和谐社会的捣乱季军，像是要替子女生个三胎似的。可恶的是，两人竟然伪装了声音，企图嫁笑柄于邻家默默耕耘的老实人。阴谋暴露后，还好，欧大妈没有像以往那样，开口闭口抛出更年期要停经来吓人，以撒泼屈人之兵，而是尴尬地笑了笑。看来素质已经提高了不少。不过，她家房顶，被人摔砖头了吗？ 最不可思议的是单身狗。他已不再理睬council，不再当常务副群主了。每天自强不息，以2022年初夏的全体上海人民为楷模，把自己关了两个月。还擦去下巴上的泪，使用交友软件，整夜和异性谈心，抽空则投身于本街区的大合唱。一张脸，像是掉进了地沟油，又捞起来涮过的。作为几十年的单身狗，变出和尚德行，突然却吼得那么响亮，那么深情如昨，令人感慨。 其他人，多数，承受了独特噪音，胸怀渐渐被无奈撑大，不再垂头丧气地寻找化解良策，而是茅塞顿开了。因为，我看见他们的眸子里，竟然镀着阳光；他们的脸上，竟然罩着彩霞。那不是丢了一斤西瓜捡了一斤芝麻的表情，而是跟随勇敢的心，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有了快感就要喊，把叫嚷变成歌唱的满脸喜庆。难怪，一条街，经常奏出千军万马的气势，不知道有多少人听得痴绝过去了。唉，昨天还主张彻底打倒，今天就变成了坚决拥护。死心眼扎堆全部扎到了我们这条街上，顺其自然吧！ 我还好，到了可以平心静气通读《金瓶梅》的年龄，一直碌碌无为，大愚若龟。还自我安慰：平凡最可贵！但是，我赞同那些展示内心激情的勇士们，尤其那两对冠亚军夫妇，以欧大妈和老伴。改革开放的实质就是吸收西方文明，提升自我；自由是最大的文明，最该吸收。想喊就喊，想唱就唱，总比不准喊，不准唱进步得多！那么欧大妈，还有单身狗，只是与众皆同而已，并不过分！人性化总是真实感人的，必须流泪。预祝每一对伉俪，都白头到老，长命百岁，辞世的哀乐，同时响起。 下周一，council要来本街现场办公。预测那些工作人员，也羡慕激情和爱，是不会和人们内心的彩霞作顽强斗争的。莫非开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必须闭嘴砥砺前行？莫非因为爱而发声，就要被调教成哑巴？那不可能！ 原稿误删 2022年6月27日星期一第二次写毕 2022年7月12日载于澳大利亚《联合时报》原创文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