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从墨尔本出发,又去看海。 高速路上,不时出现袋鼠、狐狸、灰兔的遗体。我曾看见一头袋鼠,在车前,和车轮赛跑。它跑不赢,被撞到路边去了,生死不明。据说动物里的智者,都是赶紧往路边撤。当然,一般说来,司机看见动物了,会尽可能避让。又有两只袋鼠在打架,不惧汽车喇叭声。只好等它们打完,让道,才开车。袋鼠最高的两米,敢和任何动物打架。勇猛得很,不后退,只前进。叫拳击袋鼠,拳头伸出就是夯。据说澳洲有4500万只袋鼠。但你猜澳洲人口有多少?只有2500万。嗯,真的要感谢每一届袋鼠都没有造反。面对袋鼠,我们若不坚强,谁替我们勇敢。 顺便说说袋鼠的名字。它叫“堪各鹿”(kangaroo),是澳大利亚土著语“不知道”的意思。起源是英国人第一次到达时,问袋鼠叫什么,都说不知道。结果英国人以为袋鼠就叫“不知道”。简直是怪事! 问家人:“路上的动物遗体怎么办?”答:“撞伤动物的,要马上致电当地的动物保护组织,安排急救。有规定!死亡的,有人定时清理。”又问:“没有人把动物拖回去,腌卤,红烧,清炖,烟熏,慢慢吃?或低价抛售给学生食堂、幼儿园食堂、民工食堂?起码村民可以扶老携幼前来哄抢嘛!”答:“没有。除了钓到的野生鱼,大家只吃检疫过的肉食。” 哦,那好! 次日零点归来。还没有进化出连续作战的本事,而且似乎正在退化。累了,累得解不开领带。很快睡去。唉,旁边就算躺着全臂维纳斯、少女潘金莲、善良狐狸精本尊,只要不来抠脚心,捏鼻子,我都心有余而肾不足,绝不会主动醒来。 半夜照例被汪汪喊醒。它在院里独守自己的小空房,寂寞了?狗也怕寂寞吧!应该是听到了动静。家人曾问:它影响你休息了?我说:没有。它发现什么,立刻高声呼唤,是好狗!如果悄悄密密,得过且过,装着不知道,或升格为机密,烂在肚子里,那才不是东西! 汪汪长着浓眉毛,长睫毛;鼻子后下方,两侧,错落着芝麻大的小黑窝,每一个窝里,栽一根胡子。舌头平时如常,喝水时呈勺状,喝水就是舀水。别的狗也这样?它已重新入睡。两岁,算少女,长胡子不算,居然打呼噜。 降温了。我披衣起床,下楼到后院,享受一下彷徨。不远处,每一栋房子,有的客厅亮,有的卧室亮。其余房间,都是黑的。但是,灯光为院墙,为整个建筑物镶嵌了金边——那是小小的,一个挨一个,连成串的灯,都是太阳能灯。挂上,不用管它,到了晚上,自己亮,黎明,自己灭。看院内,很温暖;看别家,也温暖。 突然发现,五六米远的木质院墙上,多了两盏灯。小而亮,很陌生。像钉子一样往我脸上刺。倒不痛,有点不安。仔细看,那不是灯,是猫头鹰的眼睛。也一动不动,在模仿太阳能灯。我坚持和平共处五项基本原则,互不干涉内政,绝不挑起战争;虽然围墙主权属于我,但欢迎来客共同开发,共同使用。于是相安无事。 鱼缸边也挂着太阳能灯。缸沿上静卧着一对对蜗牛,和核桃一样大,简直以为是螺蛳。可能都是两口子,或两兄弟,在生闷气。 鱼缸里,挣扎着一只失足落水的青年蟋蟀。大红鲫还没发现它呢。枯败荷叶下的青蛙,已经沉睡多日。夏日里曾多次观察,青蛙的舌头,是双叉形,前宽后窄。捕食时,舌头就飞出去,从上罩下来,罩住猎物,缩回嘴里。有点惊心。伸出两根指头,将蟋蟀救起。黑色,圆滚滚的,肉唧唧的。我来救它,又蹦又咬。 狗尾巴草上,俯卧着一只飞蛾。巴掌大。没理它。不喜欢这种东西。若是它落水,我就站视不管。秋天的狗尾巴草,全身本是金褐色,现在灰蒙蒙的,每株都保持着那一米多高的身段,直径达一米的宽幅;草茎的顶端吐出长穗,结满草籽,胖胖的绒绒的,约20厘米长;已经长定了。和真狗的尾巴一样大。简直不相信它是狗尾巴草。 草丛里有蚊子没有?夏末时,好不容易见过一只,立刻活捉,判处无期徒刑,收监。近两厘米长,衬着蓝天白云,相貌看得清清楚楚。脑袋像半颗豌豆,顶着两根须,须上全是细细毛刺,吸人血的那根管子,尖上开三个叉呢!六只脚,分五节,“大腿”粗短,其余一节比一节细长。蚊翅窄长,膜质,有脉络可循。才关押五天,就畏罪自绝于党和人民了。也没有发现萤火虫。雄性萤火虫8秒钟发一次光,吸引雌性萤火虫。雌性如果响应,也发光,亮十几秒。接着是拥抱,接吻,交配,离开,永不再见。纯粹耍流氓,一夜情。 树上漆黑一团,应该藏着乌鸦。乌鸦,比鸽子大,且肥壮结实得多。落到树上时,枝桠严重地闪动几下。落到瓦上,能听到沉重的一响——哆!它们个个精神焕发,不怕人。平时在草地里从容觅食。常常如标点,如音符,装饰着街面,房顶,电线,树梢。乌鸦虽然多,但都是单个的。浑身漆黑,连嘴壳都是黑的。腚孔周围白;不容易看清。为什么不叫白腚鸦?叫声和鸭子一样。晚上倒老实,不闹。应该还有黑背钟鹊,即澳洲喜鹊。黑背钟鹊,全身黑,唯独背,是白的。长错了?命名错了?比乌鸦小。红眼白喙(也有黑喙)。早上一种叫声,中午另一种叫声,晚上再换一种叫声。不知道想迷惑谁。像是鸟类里的野心家阴谋家似的。 又想起黑天鹅。就安居在居民区的小湖里,传宗接代。不怎么叫。行动迟缓,除了黑,大,和家鹅长得一样。人也分黑人白人嘛,不奇怪。黑夜里的黑天鹅,当然静无声息。 院子里除了汪汪,还有宠物兔。笼子里猛地传出跺脚声,跺在塑料板上,跺了三次。兔子是要捶胸跺脚的。以前不知道。白天,它立起耳朵,静止一瞬,就突然跺脚,跺后脚。它在警告,在吓人,在威胁将“使用生物武器”。半夜为什么跺脚?遇到不平事了?觉得夜草被克扣了,闹待遇?它还会打滚呢!高兴了就打,放松时就打,和马打滚的方式一样。也许这时它跺完脚,也打了滚,自娱自乐呢。不过看不清罢了。兔子比较乖。宠物店出售前,已经做好了上岗培训:自己上厕所,绝不随地大小便。培训班有没有留级生,老是不能毕业?总有例外的吧。我想,纵然是高材生,岁月无情,罹患老年痴呆了,前列腺发炎了,痔疮发作了,总会犯一回错的!莫非洋兔子,都是雷锋兔?听,又在跺脚! 冷。彷徨总算结束。回屋。窗外夜穹清朗,星辰灿烂,金辉细碎。床以外成为远方。 载于2022年6月4日印尼《国际日报》“世界文化之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