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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容器中民国记忆的复苏

2006-1-13 01:34| 发布者: 西蒙 | 查看: 1233| 原文链接

南京:容器中民国记忆的复苏

    在落叶飞旋的林荫大道上,X曾以自嘲的口吻谈论他早年的理想:在明城墙内原样保留十朝之末民国都城的面貌,而鳞次栉比的新楼则在城墙外另起炉灶。如同上世纪五十年代梁思成提出保留北京旧城、另辟新区供人类实践大兴土木的欲望,或苏州坚持在护城河内限高,另行蓬勃发展工业园区;这样的建议并非只具幻想精神。但今天,当民国建筑反倒成了钢架结构玻璃幕墙的庞然大物间见缝插针的点缀,当这座现存世界最长的城墙依旧连绵,而它圈起的城市却经历着记忆的断层时,念旧派们所期待的民国首都的完存,已变成了城建的乌托邦。

    一个乌黑锃亮的废弃火头车,轮下铁轨从大马路一直铺伸至长条形玻璃棚餐厅内,有客人从木质车厢内走出来抽烟,长裙外披着雍容披肩的女服务员们,如女主人般优雅地穿梭于桌椅间。点菜时,我本以为会有切合餐厅名称的特殊菜肴,却发现与任何一家豪华中餐馆无异。主人也许只是借“公馆菜食府”之名来重现一个私人公馆的梦境。

类似与民国相关的话题,几乎在南京的每一个角落与我不期而遇,从中山装旗袍的服饰秀到打着“金陵大公馆”口号的高档小区。于是我相信,南京已经开始了一场建筑内部的民国风潮的复兴,恰如“陶玉梅”牌修身短旗袍上的那一粒盘扣——即便搭配的是Miss Sixty牛仔裤,但那小小的点缀和坚持足以使民国气氛弥漫全身。

我从没置疑过这是南京最美的季节。银杏和悬铃木黄叶错落,红瓦飞檐和拱形落地门掩映其中,低低的阳光斜照着黑边勾勒的立体路标。由初冬的枯枝所表达的沧桑感又是那么贴近南京的命运,而众多X们的执着传达了南京无法遗弃、深入骨髓的都城情结。戴过花环的头顶,摘掉后才会更显光秃。但不可否认的是,今天的南京却是一个性格散漫到极至的城市。粗糙、廉价、憨实——它对此毫不避讳。我甚至怀疑它是故意用一种爱凑热闹、没心没肺和市井气的生活态度来阻挠人们的观察,以摆脱民国 “新贵都市”形象对照下的落寞。

连战、宋楚瑜带着各自的访问团先后回访故地,在那面“博爱之都”的导游旗下笑意盈盈地合影,这使南京打出的民国文化旅游牌更为理直气壮,也更加虚荣心十足。X们的理想失落了,在民国容器中的这场重塑“新贵都市”的运动,却因政治的契机而趣味昂然。

     

在结束南京求学生活之前,我们曾满城跑拍摄一个实验短片,其中一幕是男女主角多年后在街上偶遇。一天指导老师阿黑飞踩着脚踏车找到我们说,他刚经过一片足够称职的街区。当初选择颐和路一带的理由充分却过于简单:静谧的窄街们每一条都有诸如珞珈、天竺、灵隐、琅琊这样空灵的地名,粉黄色高墙上方偶尔挑露洋房坡顶,逾半世纪的悬铃木高大粗壮,足以使女主角藏身其后躲避男主角视线。但当时我们谁也不知,在架设摄像机旁的高墙内,就坐落着马歇尔、汪精卫、阎锡山、汤恩伯等人的公馆,这里就是民国时期权贵公使云集、参与改写历史的颐和路公馆区。

1929年12月的《首都计划》将南京按照城市功能分区,其中住宅区也分成上层阶级、公务员、普通市民和棚户四类,颐和路一带是当时唯一建成的一片上层阶级住宅区。南京鼓楼区曾设想对36幢别墅保护性开发,注入奢华的消费内容,让人重温民国上流社会生活。这个务实的创意最终面临重重困难,而热心的市民们还在对保持隐秘性的高墙该保留、拆除或改成玻璃体各抒己见。

我赞成保留高墙,只因爱看墙面上光影斑驳的模样,那定格在记忆中的一幕总会带来旷远的暖意。但我也冷静地相信,每一个曾经荣耀的地名或人生都不可避免会是乌衣巷的命运。或者,至少将成为寻常人可亲近的风景。

“南京1912”正以“L”形紧密环绕总统府的姿态阐释了这一点。

街区的一段墙壁上开凿了宽敞的镂空花窗,水泥线条间的空隙收纳进来的葱郁和湖水,正是总统府熙园的景致。透光借景的巧妙,却有意无意泄露着人们窥探和涉足昔日权贵场所的乐趣。

1912年元旦,孙中山在总统府就任临时大总统,南京得以再次戴上近代政治文化中心的花环。而当年兴起的“新贵都市”并非在白纸上重起蓝图,它其实更像一个疲惫的老派贵族被振作了而已。起初是清代两江总督署,是“十年壮丽”的太平天国天王府,之后毁于曾国荃的一把大火。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此建筑群成为政府府邸。总统府过于复杂的历史,如今只能以“中国近代史遗址博物馆”来概括。

“1912”的两幢由一道石拱门连缀的红砖两层洋房,是保存完好的国民党上校以上军官宿舍。红色裸砖外墙几处长着青苔,木门上挂着墨色水迹。独占一幢的“茶客老站”的台湾老板,据说是珍珠奶茶的创始人。盛珍珠奶茶的玻璃容器大如汤碗。细巧的褐色珍珠是用木瓜粉制成,奶茶中还微带着茶叶的清涩。

另一幢中的“民国大公馆”餐厅是唯一表里如一的。取两枚齐云山的香风草,冲一杯解表祛风的香风茶,坐在餐厅一隅满是古董的架子前,周璇沙哑而迷离的嗓音包围着我们:“花样的年华,月样的精神,冰雪压不住你……”

店主顾耀平能以蓬勃的精神从他对民国史的迷恋,一直谈到他涉足的陶器、金融、学术期刊,以及他所拥有的珍稀绿化苗木基地和中华虎凤蝶保护基地。有时候他会拿出一个罐口凹陷的浅黄陶器,告诉你他之所以把它命名为“龙的传人”,是因为领悟到了其中女性生殖器崇拜的含义;而很快他又会指着墙上那幅出版于民国二十八年的巨型《民国地形图》,讲解当年的版图曲线,感叹历史的变迁。

即便兴趣无所不包,顾耀平投注于民国大公馆的心思依旧无可挑剔:它将被建成国内首家有机餐厅。楼梯走道由青砖铺成,垒叠着瓦片的墙壁上只露出密密麻麻的灰色弧线,铜色相框镶起的孙中山绢画像细腻精致。而民国大公馆推出十菜一汤的“四珍菜”,和正从民国史中研制的“美人肴”、“长寿宴”每一道都精工细做,餐盘皆用安利洗涤,周到不亚于当年私人公馆的厨房。

“四珍菜”其名取自“民国元老之书法四珍”。谭延闿人称鱼翅司令,先上的一道总是红烧鱼翅。于右任曾用自己题的一幅字在家乡换得一盘“辣子煨鱿鱼”。推崇粤菜的胡汉民用“瓤矮瓜”招待过谭。崇尚节俭的吴稚晖吃饭必少不了“鲫鱼烧苋菜”,因它发节俭之音……

“历史的遗物,不能锁在深宫大院,否则对于大多数人永远是抽象的。”建筑和菜肴都已由抽象变成具象,而店内陈设的闹钟、收音机、台扇、老照片、海报、月份牌、佛龛柜、酒桶也都是顾耀平收藏的民国时期的真品。

书房的一张麻将桌,来自颐和路的某个公馆,据说宋子文曾携政界同仁在上面切磋技艺。桌椅是雕刻精美的西番莲花纹,腿脚以罗马柱风格装饰。如果客人有兴趣,顾随时愿意把它变成一张餐桌,这惊人的慷慨也许也是为了实践他历史平民化的理论。

而对于涵碧轩来说,餐厅内最精彩的装饰并非是那七个汉白玉做成的瑜伽造型,而是框进了总统府景色的大玻璃墙。二楼走廊上是一排正对总统府的房间,尽头那间视野开阔、四面通透的玻璃房间是最佳视角。天色将晚未晚之时,最浪漫的事莫过于撩开乌纱帘,在一把正对的椅子上眺望总统府的黄昏。

雪松遮掩的子超楼,游客已经离去,三四层的橙色灯火星星点点,让你怀疑昔日的国民政府办公大楼内还有一场未散的会议。在一道木瓜炖血燕的传统甜品的味觉里,熙园内的博爱湖渐渐隐入冷冽的夜色。苍凉与温暖交汇,一切的细节都耐得住审美和味蕾的考验。

杨志疆是“南京1912”前半段的设计师,比我想象中年轻许多。设计时遵循“抓住民国建筑的集体记忆,而非照抄复制”的规则,他从老建筑中提取了几个共同的符号:坡屋顶、青砖、高大拱圈、简洁的回字或十字形空间结构。这些符号重新转化组合后的民国建筑,硬朗气派,但工匠的潦草使它们的线条始终不如外围两栋民国老别墅优雅和精致。这两栋别墅院内枝繁叶茂,住在里面的两位退休老将军即将搬居他处,腾出古老的外壳给最新的内容。

相对于前半段的写实,后半段酒吧区的女设计师则更多采用涂料、水泥,也赋予了外墙明黄、赭红等更西洋化的色彩。而内部的酒吧不约而同采用了水晶珠帘、红色纱缦、镜子、彩色电子墙等装饰元素,大约为了减轻建筑外观的厚重。在让人神经错乱的类似Groove Coverage组合的巨大音乐声中,语言只是累赘。惟独7 Club的二楼略微沉静,红色纱帘内的鸦片床在怀旧老歌中透着慵懒神色。

常去那里的R调侃,要想吸引陌生女孩注意,喝啤酒不行,必须开一瓶轩尼诗XO或皇家礼炮。就如同“1912”一直津津乐道的宝马新3系上市在此举行的VIP盛会,数百辆宝马云集。过去的政治旋涡中心,今天注定要被打造成精英与财富的客厅。

而总统府在今夜也许早已泯灭了沉痛或责任,当邻居通宵达旦歌舞升平之时,它是否也会心旌摇荡?时尚与历史在时空交织,这一切再次向我们证明:建筑终究只是一个巨大的容器,至于里面的生活则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在江苏省美术馆二楼右侧展厅,打光的模型和大幅效果图展示着九个新馆设计方案。只有我一名参观者,百无聊赖的工作人员在我身后自言自语:3号沉闷,5号怪诞,8号空间利用不合理,2号玻璃像碎了……这清一色都是玻璃躯体巨大广场式建筑,光怪陆离的空间结构,如海水般明澈的视觉也许极为适合现代艺术的安置。但诸如纪念徐悲鸿诞辰110年的经典展览,也许还是与近代史上这第一座国家级美术馆配合才更默契。

在这场刚结束的《大师与大家展览》中,除了徐悲鸿真迹,还有吕斯百“诞辰100周年画展”及吴作人、钱绍武、冯法祀等学生共170幅作品,占据了一至三层展厅。亲历过民国、已近百岁的老画家们穿着呢子风衣、拄着拐杖从各地赶来。现实主义绘画风格被石质墙面、三楹立柱大门和讲求对称的凸字形建筑诠释得更为经典和怀旧。

我问她最喜欢哪个方案,她说6号最为精致,投票的市民也最多。但我依旧走到小桌前仔细填下我喜欢的玻璃体布满细纹的2号,放进了紧锁的投票箱。

我不知道是否还有比南京市民更幸运的了,但他们永不知足。在这个2400年历史十朝建都史镶边的城市,你一不小心就可能动了谁的故居,破了谁的风水,踏了谁的坟墓,而南京人永远在为保卫这些藕断丝连的证据斗争着。他们曾和律师联手使紫金山顶上已经盖至五层楼高的观景台爆破掉,使砍树拓路的某市长声名狼藉地离开,《玄武湖风景区控制性详细规划》计划在明城墙旁架一座不碰墙体的电梯,向市民征求意见时,又一次激起众怒。他们也曾在南京媒体的带领下使破坏水系的“前湖盖温室”工程停止。对于这种激情,我只能从结束封建、开启民主的民国风气中,找到一些虚妄的解释。

一墙之隔的人民大会堂与江苏美术馆有太过明显的相似,门厅上方的整面墙体镶嵌三段长方形玻璃窗群,玻璃与墙体虚实相映。它们同样由留德建筑师奚福泉设计,同样在1936年建成不久因战乱疏于使用。这座西方近代剧院风格的建筑却处处使用民族装饰细节,如大红门上的金属回形长门把,已被风雨和手掌打磨得乌黑。

阿黑坚持说,在听斯德哥尔摩交响乐团演出时,他之所以从头昏睡至尾,就是因为这座古老音乐厅内的音响设施已陈旧不堪。但我总是饶有兴趣地盘算着,在某一次演出的间隙溜出来,探寻那条鲜为人知的、据说只容蒋介石一人通行的秘密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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