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Y是我的客人,这么多年她一直使用我们的服务。因为她从12月底回到上海然后22年5月中回到澳洲的经历比较梦幻。于是我对她做了口头采访。本笔记是根据口头采访整理而成。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文章使用了第一人称。 21年12月初,我的父亲身体突然很差。因为疫情的原因,申请中国签证难度很大,加上我心里觉得父亲的病可能不至于那么差,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想着要回国,只是拜托国内的亲戚将极不愿离开家的父亲送到了医院。 母亲已经过世多年,这几年一直请了个保姆照料父亲,而这个保姆最后搞的事情也是惊天动地,后面听我细细吐槽。 到了12 月10号左右,父亲健康极度恶化,堂哥告诉我说父亲可能不行了,要我赶紧准备回国。国内的医院倒是很配合,很快给我开出了病危通知。用这个通知,我应该说还是很顺利地申请到了人道主义签证,这已经是12月22号了。 这期间,父亲已经过世。 没能给父亲送终,我心里满是痛苦与遗憾。可这种情况下,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整夜地流泪。因为是疫情,政府也限制参加追思会的人数,所以82岁的父亲就在几个亲戚的陪同下落寂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而那位照顾了父亲10多年的保姆,趁着父亲去医院,变卖了家里能变卖的一切,冰箱、空调、甚至微波炉,然后在还有父亲大概100多万的存款,连葬礼都没参加,就人间蒸发了。 那时,我心里想着一定要追究她的法律责任,让她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但等我回到国内,咨询了诸多朋友和律师,觉得成本太大了,就放弃了。但因为家里缺东缺西,给我和姐姐后来的封城生活造成了极大的不便,这个后面我会提到。 图二:灯火阑珊的外滩,虽然路上行人寥寥 图三:蹬着自行车也要赶到机场逃离这座城市的人 图四:隔离酒店的饭 12月29号,我用花了$8000买到的机票,回到了上海。同日,在台湾的姐姐也回到了上海。 到上海时已经是晚上,经历鼻拭子核酸,口腔核酸和漫长的等待后,才在夜里一点多到了酒店。这一番折腾,把人都要整崩溃了。因为刚好有熟人认识管隔离的人,所以我和姐姐最后被安排在算是相对较好的一个隔离酒店。 接下来就是14天的隔离。 说实话,酒店的硬件还算不错。每天住店和饭钱总共是500块。正餐基本是三菜一汤外加一个水果。说是这么说,你们也不要想多了,就是餐盘里隔开的三个量并不大的菜,并不是给你上三个盘子。这14天跟坐牢一样,每天送餐的敲门,我开门拿餐,然后其余的时间就在房间呆着,想各种办法消磨时间。 因为这个14天隔离是预先知道的,所以这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我能做的就是每天尽量把自己的生活搞规律,锻炼、吃饭、跟朋友聊天、看剧(虽然很多时候看不进去)。只是新年那天,看着澳洲的朋友在朋友圈里晒吃的,晒烟火,心里还是有点难过,别处万家灯火、欢声笑语,我却独自一人在隔离。 总体来讲,隔离的生活还算OK。到了一月13号晚上,我们被放了出来。要求继续7天的居家或是酒店隔离。因为家里的情况很混乱,我和姐姐决定去另外一个政府注册的隔离酒店(管理没有之前那么严格)。这期间,堂哥已经找人把家里的锁子换掉了。7天后,我们拿着新的钥匙回了家。刚进门,居委会就上门了,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看了我们的隔离证明,核酸证明,才最终落实我们不用再居家隔离了。 家里的情况可以用满地狼藉来形容,乱的简直像猪窝。你无法想象,在今天的上海,一位资深航天高级工程师的家里能乱到如此地步。 我爸爸一个月的退休工资有一万多,全部交给保姆打理。因为后期他自己行动不便,所以家里买菜啊交电费什么的全是保姆在处理。我们当初也同意这样,因为早期保姆把爸爸照顾的还算不错。我们也和老爸商议过,等他去世后给保姆50万,以感谢她的照顾。但后几年保姆就变样了,完全地为自己考虑。能省则省,不光是在吃饭上,而且家里的电器、照明、水,都是能不用则不用,简直像20年前农村主妇的样子。这些都是邻居后来告诉我们的。更不可思议的是她还往家里捡垃圾,然后卖了换钱。所以,你可以想象我进到家里时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 疫情前,我基本每三个月回一次上海,因为老用Dillon哥他们的服务,所以跟他也比较熟了。 这也是当他提起要将我的故事分享给他的粉丝的时候,我立刻就同意了。以前每次回去中国,我都会给爸爸买很多东西,带他和保姆去外面吃好的,所以那时一切似乎都还可控。可疫情这两年多没回国,事情就起了这么大的变化。 唉,这可怕的疫情呀,改变了多少人的生活! 接下来几天,我和姐姐先努力把生活的空间打扫出来,最起码可以吃饭、睡觉、洗澡。这里还得谢谢那个王阿姨,没有把热水器拆掉卖了,要不连澡也洗不了。 之后,就开始办理很多的事务。开死亡证明,联系墓园方面做仪式和骨灰的存放。因为国内的人比较忌讳赖在海外的人,所以一个月一内,我也没主动约国内的朋友。这里要告诫各位要回国的朋友,回去后关系一般的朋友就不要联系人家了,免得别人为难。后来一个月后,有几个朋友相继联系我约饭,就出去了几次,那时一切都还正常。 大家也在为上海的防疫政策大唱赞歌。 然后,就到了三月下旬,上海的风声开始紧了起来。 因为计划着给老爸清明前入土,所以之前老爸的骨灰还存放在医院,到了20号左右,我开始紧张起来。 这事如果都没办成,那不就白回来了吗? 我一直联系着医院管骨灰的人,因为之前去看过老爸的骨灰,所以我有他的微信。 他说,医院已经封了,外面人不能进来了。我好说歹说,他答应25号可以把骨灰偷偷给我。紧接着跟墓园那边也紧急联系,并在先一天做了他们要求的48小时核酸证明。25号凌晨4点多,天黑蒙蒙的,我和姐姐跟做贼一样按管骨灰那人说的,在医院一个监控看不到的地方接过了他从高墙内递出来的骨灰。为了感谢,我給了他500的感谢费。拿到老爸的骨灰后,我们在外面等到8点坐了班车去墓园。其实那是墓园开放的最后一天。那天大雨磅礴,我们的心情也如那天气一样,湿的能拧出水。花了2000多元搞了一个小仪式后,我们最终把爸爸和妈妈安葬在了一起。 墓园里那些人也是找各种理由让你花钱,买了一个墓穴干燥剂就花了200元,另给了100元小费,这些现在看都是小事,但当时还是让人心里有些别扭。 办完这件事,我松了一口气。虽然还要处理弄了一半的牙齿问题,还要处理房产公证问题,但此行最重要的事还是办了。 那几天,上海疯传要封城,有人不信,有人还因为发布要封城的消息被抓,总之是人心惶惶。超市里人头攒动,大家蜂拥哄抢各类物资。我和姐姐也加入其中,好不容易抢到一些物资。因为家里没有冰箱,所以也没法多买。28号早上我在黄浦江边慢跑了一圈,在回程的路上,在一家还开着的咖啡店里买了杯咖啡。那,成为我们在上海最后的自由。 当天早上9点多回到小区,居委就被宣布,所有小区居民赶快回来,进入管控状态,任何人不能出门。 接下来的40天,除了每天或者每两天下楼做核算,我们就憋在房间里。这都不算什么了,我们最大的担心是会随时断了食物。 这点,真的令人唏嘘。我们这一代人,基本上没有经历过战争和饥荒。我们想当然地认为这个世界可以永远和平并不愁吃喝。然而,俄乌战争让我们看到其实战争随时可以爆发,而上海的封城,也让我领悟到食物的供给也并不是随时想要就要的。 在封城伊始,物资是非常匮乏的。我和姐姐很担心断粮。幸运的是有朋友在封城前一天,不由分说给从外地给寄来了一些蔬菜土豆鲜笋。这让我们在最初的一个礼拜有菜吃。一周后,我知道了叮咚,虽然这个网站常常在早上6点钟开卖,6:01分就什么都卖光了,但最起码有了能购物的渠道。两周后,小区也渐渐有组织搞团购。那些天里,在小区的群里,我见到了人性的光辉,也看到了人极自私阴暗的一面。仔细想来,作为一个人,第一要务是生存。当一个人的生存受到威胁的时候,他是什么都干得出的。所以,你们网上看到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是真的可以理解的,因为我经历过生存受到考验的煎熬。 那些天了,我只有最低的需求,就是吃饱饭。每天5点起来,我就开始在各种团购群里试运气,能团到一点东西,就欢天喜地,团不到,心情就会低落。因为家里没有冰箱,所以团来的一些多的不易存放的东西,我就在小区群里转给其他邻居。因为起的早,有时是运气好,我后来几乎每天都会转出几样东西例如蘑菇豆腐青菜等新鲜菜品。搞的群里不时有人来问我当天有没多余的东西可转让。 另外让人崩溃的一件事是就是小区里不时出现一例两例的阳性患者。我真不明白,大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何就能出现阳性的人。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下楼核酸检查时出现交叉感染,或者是外面团购的东西带进来的。可这其实概率应该是非常低的。你们知道如果一个小区14天不出现阳性患者,就可以转为所谓管控区的。但奇怪的是快到14天时,突然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阳性。不断的希望失望,人的心态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我到最后都有些恍惚了,觉得自己在这种状况下肯定要崩溃,所以决定要提前回澳。 虽然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但我觉得自己的健康才最重要。所以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要回澳洲,尽快! 做了决定之后,我就开始询问机票然后打听出门去机场的流程。 机票几天后就有了眉目,是5月12号从上海转新加坡到墨尔本的,总共4万人民币。而去机场这一段,我不知道会有多少障碍。 在此之前,我加入了一个出国群。里面都是近期要离沪出国的人,他们有各种状况。有在机场呆了一两个礼拜走不了的,有飞机被取消好几次的,有拿PR担心被剪护照的,也有拿到许可可以送机的师傅。我于是也在这个群里定了个车,是600块,价钱我觉得还算合理。我听说有人要2000的,这时有人要2000我也得出,我只想离开这里。 这期间我认识了同楼里一个从悉尼回来的妹妹,我们有互相支持过一些物资。那妹妹主动说她可以让自己男朋友送我去机场。我还说不麻烦了,有可以预约送机的。她说那她做个后备,万一有状况的话。到最后,还真是出了状况。这个后面说。 就在这当口,一个朋友自杀了! 你们在网上肯定看见这新闻那新闻说有人自杀,而这个就实实在在发生在我身边。我和他不算很熟,但这次回来其实还一起吃过饭。他在法国学的设计,是一个优秀的室内设计师。去年,他的男朋友自杀了,是的,你没看错,是他的男朋友。这事对他打击很大。加上封城,我估计他绷不住了,所以选择了这条路。我小小悲伤了半天,就被眼前自己的事情牵扯过去。 5月10号,上海市宣布所有以前发的临时出门许可作废,要重新办理。我定的那个司机给我发信息说他没法送我了,因为许可失效。 我赶紧联系同楼那个妹妹,她爽快地说没问题,可以安排他男朋友送,但需要我向居委申请出门许可。 11号早上,我拿着居委开的条子去附近医院做了核酸,下午小程序就显示了结果。当日,居委一共给了我们三张出门条,姐姐,志愿送我们的邻居还有我。走前,我把家里剩下的所有物资散发给帮过我的几个人。然后出发去机场。 路上有关卡,我们一共被查了三次。但因为有有效文件,所以也并没有难为我们,于是顺利地到了机场。那夜,我和姐姐睡在机场。里面还有不少人。有搭帐篷的,有睡睡袋的,我是带了瑜伽垫。结果竟然睡得还算不错! 12日一早,六点多就开始check in。 明显可以看出,海关对持中国护照的人盘查的很严,而对持外国护照的人相对较松。所以,我顺利地出关了。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下感觉自己离自由世界近了很多。 飞机上人不多,一切都很顺利。而因为物质匮乏太久,12日一天我总共吃了5顿饭,看见什么都想吃。也管不什么身材,也不管健不健康。看到新加坡机场那熙熙攘攘的人流,琳琅满目的商品和食品,我觉得一切恍如梦境。 13日早上,我终于顺利回到了墨尔本。看着路边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心里百感交集。而群里那些还在为一张嘴而整日折腾的人,似乎离我那么遥远。 16号,当我跟朋友说起那个吃瑞士卷的居委会的工作人员的视频的事情时,她笑嘻嘻地说,人家吃个瑞士卷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上纲上线吗?我一下崩溃,嚎啕大哭。 也许于她,吃个瑞士卷算不得什么。但多少上海老百姓为一日三餐而发愁,凭什么居委的人就可以吃瑞士卷?没有经历过那些日子,你是不会理解我的感受的。 现在,我自由了,可以随便买我需要的东西。看着商场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我不停的和朋友说,你们澳洲真好,怎么什么都有。朋友笑着说,你有没有那么夸张?我感受着自由的空气,却总是突然间泪目。虽然此时,我似乎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