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六年,村上春树推出了短篇小说集《第一人称单数》,共收录2018年以降创作的八部短篇,此文是关于其中的一篇 - 《谢肉祭》。 “我”是一个古典音乐爱好者,在一次看音乐会的时候,遇到了比我小十岁的丑女F,两人意外地发现在音乐鉴赏,认知和理解种种上都意外地同步,一见如故。“我”住郊外,F住东京好区代官山,两人经常去对方家中一起听唱片,欣赏音乐并交流感想。对音乐,对音乐家的人生对其作品的影响,都有难得的共鸣。特别是讨论到如果上孤岛,只能带一首古典曲子的话,在茫茫的古典音乐的海洋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了舒曼的狂欢节。人生得此知己,更有何求? 可以想见F其实是一个富有内在魅力的女性,但是因为长得真丑,“我”和F之间没有任何男女欲念,就连“我”的妻子也对两人的交往没有丝毫怀疑,还戏称F为丈夫的”girlfriend”. 10月的一天,”我“找到了一张新的狂欢节曲目的唱片,想要和F一起欣赏,却再也联系不上她,打的电话直接进了语音信箱。 我有很多种猜想,但是之前的交往仅止于音乐的交流,完全不了解对方的私人情况,就这样和她失去了联络。 10月进入了11月底,秋风凌厉,街上的行人也穿起了大衣;一天妻子忽然指着电视说,那不是你的”girlfriend“吗?原来F是个金融骗子,从事的是最粗糙原始的金融骗局,就是骗人投资,给很高的利率,然后拆东墙补西墙,直至事发。丑女F有一个比她小6岁的堪称英俊的丈夫,是她的同伙。 这一切都完全超出”我“的想象。 ”我“ 和F曾经讨论过作曲家舒曼。由舒曼的伟大作品到舒曼患有梅毒和精神分裂的悲惨人生。如果每个人都有天使和恶灵的两面的话,它们是分别存在还是彼此成全的?遭受梅毒和精神分裂的痛苦是否也帮助舒曼写出更好的作品?就像F是个骗子,但这不妨碍她有着高超的音乐鉴赏水平; 而作为骗子的她有洞察人心的技能,这也帮助了她更好地了解音乐家的生平进而更好地体会作品,并在和”我“的交流中让对方如沐春风。F从来没有骗过”我“的钱,在她的营生之外,她过着一种纯粹的高雅的精神生活。 F犯罪的新闻就像其他一切新闻一样,被时间的砂砾吸收得不留痕迹,而”我“依然继续着对古典音乐的爱好,到处搜集着舒曼狂欢节的各种版本,听唱片,看音乐会。经过了很多年之后,在音乐会休息的时候,“我”仍然会不由自主地寻找一个丑女穿着价值不菲的名牌衣服,端着红酒杯的身影。 在故事的结尾,”我“回望这些人与事,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插曲。有或者没有,都不会对人生走到现今的境况有什么改变。但是因为有这些记忆,就能偶尔从人生的长路中抽身出来回望来路,而心情因此被强烈地摇撼: “就如同秋末夜晚的风卷起森林里的落叶,压低荒野中的芦苇,激烈地叩响着家家户户的门扉。” =================================== 多年前阅读林少华翻译的《挪威的森林》,为一句”快乐地就像抱着小熊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所心折 - 想要看懂原版的《挪威的森林》也是我学习日语的初衷之一 。 时间流转,人越大越觉得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再触动到我,但是在这么一个无法去日本的大流行中,顺手拿起这本买了几个月的小说,翻到这篇《谢肉祭》一口气读到尾,忽然遭遇破空而出的“秋末夜晚的风。。。” 猝不及防地再一次被击中层层做茧的心。 全篇一直克制的描写,30页的篇幅,终于在最后一段最后一句,释放出所有的能量。70岁的作者,在娴熟的笔法之余,对人生仍抱有波澜不惊的表面下的波涛汹涌;就如同经年的老酒,给读者留下回味悠长。 谢肉祭和狂欢节其实就是日文和中文分别对Carnaval一词的不同翻译,这是一首曲目,也不乏双关的含义。”我“和F一起超越男女之欲,完全沉浸在音乐中的时光,何尝不是一种精神的狂欢呢?虽然快乐有时,狂欢有时,但是有过的人生和没有过便是截然的不同,那种不同在秋末起风的夜晚会格外的明显。森林中飞舞的落叶,荒野里摇曳的蒲苇,还有被声声叩响的不甘麻木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