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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啦，Chelsea的老火车站 今晨，当我再次站在Chelsea火车站旁的红绿灯路口，象往常一样，按下过路灯按钮，准备跨过平交铁道线，穿过Chelsea火车站的双道铁轨，去对面街上自己的寿司店上班之时。抬起头猛然看到，几台高耸挺拔的铲车，挥动着黑色的利爪，一下一下地铲起黄黑色的泥土，倾泻入默默等候在旁边，披着黄皮的专用卡车的拖斗中。几个头戴安全头盔，身穿橘黄色工作服的工人，举手向我示意：原来，这里已经不让通行了。那个昨天傍晚还屹立在那里的Chelsea古老火车站的房屋和站台，就在一夜之间，变成了遍地瓦砾，消失不见了。 Chelsea railway station （Chelsea 火车站）于1907年2月4日启用至今，已经存在了114年。这位有着一个世纪多岁的“老爷爷”，坚定地站在这里，目睹了墨尔本东南区Chelsea，这个可爱的海滨小镇，百年来的发展和变化。也见证了无数新老住户和移民们的生活变迁。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2007年，做为刚拿到签证，落脚在澳大利亚这片土地上的新移民，我拖着几个大小不一的行李箱，和新婚的老公一起，怀着对未来生活无限美好的期待，兴冲冲地搬进Chelsea这座海滨小镇，在一个居民区拐角处的老房子里，开启了二人世界的新婚生活。两个从来没有离开过家，离开亲人这么远的人，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过起了独立的，扮家家似的的新生活。 那个时候的Chelsea，只能用四个字形容：“荒凉得很”。整个小镇上，只有一条象点样子的街道，而且你必须要走过Chelsea火车站的平交道，过到对面的那条街上。才能购买到吃喝用等生活日常的必需品。除了私人经营的一间间肉铺，面包房，两元日杂店，几家鱼署店，披萨店，以及零零散散的小菜店，旧货店等等，街道上就只有唯一的一家Woolworth超市，面积也就象个中型中餐馆那么点大，货架上的货品经常都会短缺不齐，还不如居民社区里的“小奶吧”（相当于我们国内以前在家属院里的小卖部）货品多样还方便。哪里象如今的Woolworths超大型超市，光是现在它的那个停车场，就有足球场那么大。刚刚从国内人群熙攘，闹闹哄哄的环境里，突然来到这么个，本来就没有几个像样的商家店铺，每家店铺每周只营业五天，逢周六日必定休息，每天下午5:30，甭管是做什么的，各家店铺齐刷刷一律熄灯关门，真的让人颇有些不能适应。一到晚上，街道上，由于相邻的两盏路灯之间的间距实在是太远了，一个人走在路上，自己孤独的影子在身后拖得老长，黑不溜秋，四周寂静无声，感觉周围鬼魅重重，甚是吓人。 在这里，每天的生活虽然过的平淡无奇，但是住在Chelsea这个海滨小镇，却有着它得天独厚的自然风光，要说最美的风景莫过于，在这里你可以随时观海。海边上有一条长长的蜿蜒的海岸线。站在海边，不论是看那红霞满天的日出，还是吃过晚饭，溜达到海边，看那瞬息万变，绚丽多彩的落日，都会让你惊叹于大自然那无可比拟的万千魅力。晴天，碧海与蓝天连成一片，对于打小在内陆长大的我，不敢相信，在灿烂的阳光下，海水的颜色能变得象翡翠一样炫丽夺目，翻着白色细小的浪花，温柔地拍打着米白色的沙滩；夜晚，坐在沙滩上，在银色清冷的月光下，听海潮一声声，如歌如诉地涌向你的心房…… 在Chelsea的海边还有一个公共的小花园，渐渐地，花园里设施越来越齐全，先是有了BBQ的公用烧烤炉，有了供孩子们玩耍的滑梯秋千，沙雕等等儿童娱乐设施，后来又设立了方便大家进行海水浴的淋浴花洒和照日光浴的躺椅。就在这里，从最开始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穿越Chelsea的火车站，闲暇时来这里观海，后来是我胸前吊着女儿的婴儿袋来这里一边观海一边散步，再后来，是一人手里抱着儿子，一人推着坐在婴儿车里女儿，四个人一起来这里陪孩子，戏水玩耍野餐。孩子们在这里，从蹒跚学步的幼儿，慢慢地长成了可以自由地上蹿下跳，摸爬滚打的孩童，Chelsea的海滨花园，为这里出生的孩子们铸造了一个快乐的童年。再后来，我的母亲也从遥远的中国，移民来到墨尔本与我团聚，当再次踏过Chelsea火车站的那一双铁轨时，变成了我们五个大大小小，高矮不齐，前呼后拥的一小群。 住在这个社区的居民们，我们每天都要无数次地经过Chelsea，这座老火车站，趟过这条横在居民区和商业街之间的铁道。在等待红绿灯变灯，或是被升降杆，拦在铁轨的两端，听着有点恼人的“哐当哐当”的铃声，等待火车开离车站，那些个无聊的等候的时间里，相互认识或是不认识的人们都会给彼此一个安慰的暖心的微笑，然后聊上几句：什么天气很好啊，实在是太冷啦，或是很潮湿啊，闷热啊，孩子们上学啦等等的闲话，彼此问候一番。有牵着狗狗的，会低头抚摸一下狗狗的头，安抚它们坐好，站在旁边的人就会给狗狗和它的主人几句夸赞。如果对方也牵着一条狗，那么狗儿们也会起劲地摇尾欢叫，用狗儿们自己独特的方式彼此问候。十几米长的平交路口，俨然成为Chelsea老居民们每天固定的一个特殊的社交地点。 几年前，为了家庭的生计，我在Chelsea Woolworth超市的旁边开了一家日式寿司外卖店。来往的顾客，除了来Chelsea海边观光的游客以外，大多数都是街区里的老邻居，还有附近上班的商户职员，每天迎来送往的，以老年人，学生和推着婴儿车的妈妈们为主要客源。一晃眼之间，这家小店，我已经在这里经营了五年。大家逐渐认识了我的寿司外卖店，也和我交成了朋友。看着原本大着肚子来买寿司的准妈咪们，突然有一天推着小宝宝来，让我分享她们当了妈妈的喜悦；看着原本坐在婴儿车里的小孩子们，一个个的穿上了红蓝色的校服；看着原本在柜台前，需要踮着脚尖选购寿司的小人儿们，突然间长得比我还高出半个头；看着一个家庭由原本的两个人变成三个四个五个…… 哈哈哈，不要光看到别人家里的这些变化，几年间，我自己也是这样一步步的成为了两个孩子的妈妈。 Chelsea是个可爱的地方，照我妈妈的话说：“这是块风水宝地！”当初，妈妈第一次来澳洲探亲，来到这里。就被Chelsea无敌的海景震撼到了。后来，我曾经带着她去过悉尼迷人的海湾，观过大洋路上十二门徒壮观的海岸线，漫步在好多个知名的海滨栈道上…… 但是，在她的眼中最爱的还是Chelsea的这片大海。我问她这是为什么，她说：“因为你住在这里啊，所以对我来讲，这片海有家的味道。” 没事儿的时候，妈妈喜欢独自穿过Chelsea老火车站的铁道，走到这边的商业街上来逛逛，顺便来我的店里坐上一坐，看我忙忙碌碌的做事，看我和老顾客们东拉西扯地聊天。因为我的顾客们90%都是澳洲的西人，我们讲的英语，虽然她一个字也听不懂，但是她总是露出慈祥的笑容，友善的点头向每位客人们示好。渐渐地，这条街上的商家几乎都认识了她，这位慈眉善目，气质优雅的老太太。有一次，妈妈提着她在街上，刚采买回来的各种小物件们，兴致勃勃地一一展示给我看，突然发现，自己随身背着的皮包不见了。一定是匆忙间，忘在了哪里。可是，她一路上进进出出的，逛了好几家小店，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把皮包落在了哪一家店铺里。正在焦急之时，在商业街上开着便利店的华人陈老板，陪着Salvation Army(澳洲知名的旧货连锁店的名称）的女经理来到了我的柜台前，女经理笑着向老太太问道：“你看，这个是您的皮包吗？刚才落在了店里试衣间的椅子上，被其他顾客捡到送来给我的。我印象里，老太太，您刚才好像是背着它来我店里的。所以就拿过来让你自己看一下。”她转过头，又冲我说到：“我怕她听不懂我说的话，所以请隔壁的陈先生陪着我一起过来，做个翻译。”陈先生也点点头说道：“啊呀，原来这位老人家是你的母亲啊，我也常常在店里遇见她，和她聊天呢！”妈妈开心地拿回了自己的皮包，一个劲儿地表示着感谢。 去年底，妈妈不幸检查出得了癌症。渐渐地，她走路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了。她再也没有力气穿过火车站的平交铁轨了，她只能拄着拐杖，站在铁道线的这边，望向铁道线那边的商业街，她知道她的女儿就在对面的店铺里工作着，她就站在那里，等着她回家来。再后来，她再也走不出家门了…… 由于墨尔本疫情的反复出现，一次又一次颁布的Lockdown（封城令），让我们的日常生活和工作都经历了一次次的考验。妈妈病弱的身体也在慢慢地被消耗着…… 终于，在第五次封城令发布的第二天早上，她平静而安详地离开了这个繁华的，纷纷扰扰的世界。就象Chelsea的这座百年的老火车站，一夜之间，悄然不见了。 妈妈走了，带着她以往的风姿，她美妙的歌声，她圣洁的灵魂，进入了天堂。当我开始一点点地整理她的遗物时，那一张张妈妈往昔的照片，印入眼帘。从常人的角度来看，妈妈的一生是平凡的普通人的一生，求学成长结婚生子，养育后代…… 在每个人生的阶段，她一直都在努力认真地生活着。但是，对于她唯一的孩子，我而言，她真是一位坚强的，不平凡的女性。比起那些有权势有地位，或者是为了人类文明的进步，做出了突出贡献的名人名家们，他们都会有后人为他们树碑立传。然而更多的是，象妈妈这样的，默默无闻，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辛苦一生平凡的普通人，他们的人生也活过了几十载，在他们的身上，也一定有过闪光的时刻，但是却没有人会为他们谱写赞歌。那些曾经耀眼的光芒，只会象夜空中的流星一样，永远定格在他们的亲人，知己朋友和子女们的记忆里。 看着这些封存在照片里的永久的笑容和瞬间，泪水慢慢地涌入眼帘。这么多的回忆，一个人一辈子的生活记录，做为子女，我又能为她保存下来多少呢？除了留存一小部分，重要的，有象征意义和收藏价值的东西做为纪念，其他大部分的衣物和照片都将面临一样的命运：被捐赠或是被销毁！这让我不禁开始唏嘘不已：是啊，当子孙后代们将老一辈人花费了一生的时间，当成宝贝一样，积攒下来的照片，相册，书信，文献，奖章奖状等等付之一炬之时，那些当年他们曾经辉煌过的，闪耀的成就，高光的瞬间，刻骨铭心的感情，也一并漂进了岁月的尘埃里，消失殆尽了。从宇宙的角度看过来，人的一生是多么的渺小而又微不足道啊！ “妈妈，这是外婆年轻时候的照片吗？”女儿忽闪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指着照片问我道：“嗯！是啊。”“妈妈，外婆年轻的时候可真漂亮啊！”望着女儿那张青春的，鼓满了胶原蛋白，嫩的象是能掐出水来似的粉红脸蛋。我又开始感叹新生命的活力。我的母亲就象是一株枯木老树似的，耗尽了她自身所有的精力，轰然倒下了。却将她自己的躯体化做了春泥，护佑着她的子女儿孙们在它的身上发出嫩绿的新枝芽。这就犹如Chelsea的这座老火车站，明年，在它原来的旧址上，将会有一个崭新的面貌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我们每个人的人生就象是一列开往未来的火车，父母，亲人或是朋友，都可能只能够陪我们一程，他们都会在未来的某一站下车，只有我们自己是这趟列车上孤独的旅客，背负着自己的梦想，驶向未知的远方。我多么希望能建造一座通往天堂的火车站，是不是也会有一个闪着红绿灯的平交铁道，让我能越过它，与在天堂里的亲人们再次相聚。你们就站在铁轨的那端看着我们微笑，亲爱的爸爸妈妈啊，你们永远都活在我的心里。 盼望着，明年一座崭新的Chelsea火车站耸立起来，让一列列的火车把我们和我们的孩子们送到那遥远的梦想的地方，然后，再载着我们的亲人们平安返乡。在这人生的旅途上，请千万不要忘记观赏沿途的风景，更要珍惜那些陪伴了你一程，一同观赏风景的人。再见了，Chelsea老火车站，带着我们成长的岁月记忆，淹没在尘埃里。这趟新旧交替的时光列车，它承载着社会的进步，承载着生命的延续，也承载着我们更加美好的未来和希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