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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来，我跟他自始至终连一句对话都不曾有过。他是我曾经默默喜欢过的人。喜欢他，是我悄悄藏在心里的秘密。那就像是藏在心里的小小一道亮光，烛照着我生命走过的那一段路。 我记得当时上五年级。搬了新家，也换了新的学校。 我记得春天的木棉花，潮湿多雨的春日里，盛放在水边。流动的水被烟雾缭绕，深红的木棉花开满树。那是一棵巨大的树，叶子都落光了，只剩下手掌大的木棉花挤满枝。在灰蒙蒙的背景里，这样的颜色异常动人。当你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朋友都没有的时候，走在湿嗒嗒的路上，看见这样繁密的花朵，那更像是看到一行行宽慰人心的诗句。落在地上的花朵，也像是来自大地无声的安慰。我就是这样走过了一个春天，慢慢熟悉了新的学校。 我们教室旁边是六年级的教室。到底是怎样在人群中发现他的，我到现在都想不起来。反正从某天开始我就暗暗喜欢上他了。到现在我都能清楚记起他的样子——阳光男孩的模样：轮廓分明，侧面线条特别好看。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他的眼睛，是我见过的最漆黑深邃的。我最喜欢他的眼睛，安静时候非常沉稳笃定，笑起来，又像是满天星光都落到他的眼睛里一样，有光亮，又有暖意。当然，那也许是我的想象，因为我根本没有近距离看过他。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都会从他们的教室走过，偷瞄他。他们教室尽头就是楼梯。我慢慢从窗旁走过，走过一团又一团学生们嬉笑玩耍时闹哄哄的声音——每一把声音的来源对我来说都是非常陌生。唯一让我心动，期待的，是他。他就像是春日里斜斜照在水边的一束光。 我安静地走过，小心地朝他的角落看。知道他在那里就觉得开心。在偷瞄的短暂时间里，试图记住他的表情，他的笑脸，他的眼睛。走过教室后，我又不好意思直接往回走。于是从楼梯走下二楼，再从二楼另一边的楼梯上楼回教室。看完他就心满意足了。 课间操时间也是我所期待的。他是领操的体育委员。我总是在人群中看他。即使是背影，我也喜欢看。看他的每一个动作，看他的侧脸，看他和同学的互动。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生气，或者低落难过。每次看到他都是清清爽爽的，是白衣少年的模样。 操场旁有一棵很大很老的凤凰树。开花的季节，真的非常轰轰烈烈。那些轻浅火红的花瓣总是被风吹落。我们在凤凰树下做早操的时候，花瓣一片片地落，数也数不清。花开时没有香气，但是那些叠加在地上的花瓣，空气中被吹起的花瓣，总让人觉得那是一个有香气的梦————假如花的颜色可以变成香气的话。而我暗恋着的那个人，就在我能看到的不远处。我看着他，心里像装着一个有香气又轻盈的梦一样，既满足，又喜悦。 那是一份很单纯的心情。谁也不知道，谁也没有过问，为什么我要在课间从他的窗边经过。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名字不是很出众，可我记住了。那时候小学里流行一个用笔画算两个人有没有缘分的方式。我现在根本想不起来是怎么个算法。可是当年，我一遍又一遍地用他的名字加上我的名字再用各种方法算，想要算出一个证明我们很有缘份的结果来。我想要和他成为有缘人。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所想要的缘份到底是什么。我那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和他在一起，甚至我都没有想过要和他说话。我只想每天都能看到他。 后来我发现早上他会从我们楼前走过。那是他上学的必经之路。我家在六楼。厨房有一扇窗刚好能看到楼前的路。每天上学前，我都会站在窗前，等他走过。我一眼就能认出他的身影来。我会安静地，满心欢喜地，看着他从楼前一直走到远处。他走路的时候，姿势很放松，不紧不慢地走。那几分钟的时间，好像全世界的喧闹都消隐了。全世界的风和云都屏住了呼吸。我也屏住了呼吸。他走的每一步，我都看在眼里，又轻轻地落在心里。 每天我都守着这样一个秘密。每天我都带着期待去等他走过。那跟所有人都没有关系。甚至跟他也没有关系。不管他是怎样的人，经历怎样的事，都没有关系。我只是偷偷地喜欢着他，当下的那个他，风清云淡地从我窗前走过的他。 那是那段日子我最期待的事情。 然后他上初中了。我们到了他原来的教室上六年级。那年我被开水烫伤了大腿，在医院住了差不多一个月，又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考试结束后，终于我也上了初中。 他的教室在二楼的尽头。我的教室在一楼另一边的尽头。可是我还是很快地发现，课间他会和朋友在二楼外的花坛边聊天。他们的教室斜对面的一楼里是我好友的教室。课间我都会去找她，不仅仅是要跟她聊天，更重要的是可以乘机偷看他。 他的生活里有什么事情发生着，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学习成绩好不好我也不知道。我从来就没有和别人谈论或者打探过他的任何事情。每天偷偷去看他，大概也没有人知道。那是不是暗恋呢？很多年过去以后的我，一边打字一边想。我喜欢的仅仅是他的美色吗？大概也不是。反正我就是喜欢看他。 初中的时候我们家养了一只大白狗。后来这狗出了车祸，被开过的摩托车撞了。伤好以后瞎了一只眼睛，断了一条腿。我常常在周末的时候带它去家附近的公园散步。无意中发现他会到那里打篮球。于是我又带着狗，在公园的长凳坐着，假装在看书，其实是在看他打篮球。 等他上初三以后，我的学习也变得紧张，就再找不到机会去偷看他了。可我还是能够一眼在人群里认出他来。偶尔他从我教室外走过，我也总会发现，并且为此悄悄地高兴一阵。 中考他考上了一所大专。第二年我考上了另一个镇上的高中。 平时住校，周末坐公交车来回。 那所学校在江边。也有一棵巨大的木棉花树。高一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同桌的他。和他从传纸条，到传笔记本（要交流的话太多，直接用笔记本一本本地写）。在他还是我的笔友的时候，他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这个暗恋故事的人。后来他在高三的时候出国留学了。 快要高考的时候，我们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有一个周日下午，我坐车回学校。等公交车开车的时候，我旁边的位子还空着。当时我低头看着梵高的书信和画册集——那是我零碎时间时最爱看的。然后有一个人在我旁边坐下。我边看画册，边瞄一下旁边是谁。没想到那居然是那个我暗恋了几年，消失在人海当中的他！ 我看着画册，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开心得不知所措。那是我这么多年来跟他距离最近的时候。他居然实实在在地坐在了我的旁边。我偷瞄到或者感觉到他没怎么变，还是跟我想象中一样。我一边翻画册（翻到我喜欢的那些画时，长时间停顿，希望他也能看到我喜欢的那些画），一边排山倒海地不知所措着：我该怎么办？我可以做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说过！要开口吗？说什么？不开口怎么也说不过去，毕竟这样的机会，大概真的不会再有了。他居然活生生地坐在我旁边……我真的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事实是我差不多已经忘记了他了——当时我的心里只有那位和我远隔重洋，却跟我只是朋友的同桌。但是当他真的出现在我身边的时候，过往那些甜蜜的心事又都清晰起来：每天早上站在窗前的等待，从他教室外一次又一次的走过……那些喜悦的心情——我想要让他知道：他的存在曾让我每一天都充满期待。 可是我真的没有勇气开口。最后我拿起笔，在晃荡的公车里，坐在我暗恋过的人旁边，就着夕阳，给他写了封信。上天似乎听到了我的祷告，他并没有在我下车以前离开。 快要到站时，我鼓起勇气，把信交给了他。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匆忙地下了车。我记得他意外的眼神（还是那样的深邃），他还伸出了手，不确定他是想跟我挥手道别，还是想拉住我问为什么。我下车后，朝着他笑着挥手。心里喜悦翻涌，觉得命运实在太神奇了——又或者当年花了那么多时间算和他有没有缘分的我，在无意中吸引来这样一个美好的结局。 这就是我关于暗恋的小事。可是整件事情，因为最后他在公交车坐在我旁边，我得以给他写一封感谢信，而变得完满。 那是我生命中有始有终，充满喜悦，可以轻松画下句号的故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