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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八月三十一号的黎明，鸡还没叫，母亲就把老三从床上抓了起来，并催促着“赶快吃粥，咱们不能错过了头班车，不然今天赶不到学校就惨了”。 青云中学，名字上都写满了锦绣前程的一所中学，老三的初中将在那里完成。八十年代初期，青中已经名声在外，父母是托人走了后门才让老三挤了进去的。学校在苏州地区的一个旮旯里，挨着邻省，一天也就两三班长途车，而且还要去震泽转车，所以尽管只有四十多公里的路，当天能抵达也必须很努力才行。 从家里走去镇上的汽车站需要四十五分钟，一路上母亲抓紧时间叮嘱着老三，其中老生常谈的就是，”你一定要争气，要书包翻身，要不会影响你哥找对象，不然你就得出去做上门女婿…… ” 老三未免纳闷，“我和哥不是还未成年吗？这不是还遥远着的吗？” 继而，母亲不忘再激将老三几句，“你瘦胳膊瘦腿的，大集体干活只能拖人家后腿，包产到户肯定也是个低产户，考不上，你就等着穷吧.……” 显然，老三是左耳进右耳出，毕竟还没踩进过稻田，对插秧割稻那泥腿子活还想象不出啥感觉…… 做啥事都争第一的母亲大步流星着，四十五分钟的路恨不得花十五分钟就走完，生怕走慢了会耽误孩子考取大学。母亲左右肩分别挎着一个包袱，装着老三住校必须的家当。两个包袱扛肩上步行这么久不可能不累，但只要孩子能好好读书，母亲愿意扛下孩子身上所有的包袱。另外，母亲想得也周到，出门时还去伯父家借了顶新草帽扣在了老三的头上。 第一轮长途车很是顺利，抵达震泽后也如愿买到了中午12:00的票。震泽车站是个颇有样子的大站，里面挤满了过客以及汗味。11:40壹号检票口大门上方的电铃很刺耳地为老三他们那趟车响了起来，然后，检票员举起手上的红色三角小旗扯着个大嗓门喊：“12:00的铜锣、青云、桃源，按号排队！排队！排队……” 旅客们前胸贴后背毫无谦让地挤了一长条队，无奈老三和母亲只能被挤在最后面，因为车票买到得太晚。 车子准时到了，检票门一开，每一位乘客前赴后继地往车子那冲，检票员用力地喊着“票！票！检票！检票……” 并迅速地在每张票上剪个洞。等老三和母亲冲到车门那的时候，车子里已经塞满了人，母亲拼命地把老三往车上推并大声喊老三往里挤，向来不够勇猛的老三被卡在那，就是没实力把自己再往前挤去一步，母亲因此被堵在车门口干着急，特别是那两包袱让车门怎么也关不上…… 检票员当机立断，连喊带拉地叫老三和母亲下来，说是让坐下一班。下一班车可是要3:00才有啊…… 一位较为和善的检票员表示母子倆不用再回候车室，就让直接等在检票出口处，并说“下一班车让你倆最先上”。没过十分钟，另一位满脸横肉的售票员硬是把母子倆赶回到了候车室，他根本不容母亲解释。老三随即被触发了少年小男人的愤怒，当即恨恨地瞪了那男人好几眼，“这男人怎么这么讨厌……吃公粮的有啥了不起的？！” 没挤上那班车，母亲忍不住责怪起老三来，“你真没用，我喊着让你使劲往里挤你就不使劲。你这么吃不开，以后怎么出人头地啊？唉，咱施家的孩子一个个缩头缩脑的，你哥你姐，还有你的那些堂的没一个出众的，以后找了对象也都会被对方欺负……” 老三心里在反抗着，“不是你们大人们生得不好吗？怎么怪我们小孩子们了呢？” 母亲唠叨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累了，毕竟每天为这个家辛苦劳碌着。时间还多，母亲就坐到包袱上打起盹来了。此刻，老三的精神可是十足，眼睛咕溜溜地乱转着，一大叔的篓子里装着的一头猪崽吸引到了老三，猪有点可爱但在叽里哇啦地叫着，老三很有欲望想跑过去踢两脚瞧瞧那猪崽的反应。当然，老三心里明白，真这么干了，绝对招来大叔一通怒斥，继而再挨母亲的一顿揍，所以只能心里淘气淘气了……这个时候要拎得清点了，可不是？ 三小时后，母亲和老三终于坐上了最后一班车。从震泽往旮旯里开的那条路还是石子土路，一路上除了车子的前方，其他三个方向都被飞扬的尘土挡得没有了视线。老三寻思着，“我要是出生在青云当地多好啊，免得赶那么遭罪的远路！” 车子里大部分是沿途各镇的当地人，操着让老三难以听懂的土话，相互之间大声地聊着，“嗯啊嗯啊的”，貌似个个脸上洋溢着赶集回家的幸福感。 一路颠簸后，老三和母亲抵达青云。老三的第一印象，哦哟，青云车站怎么这么小，矮小的候车室里就摆着一张长条椅而已，车站里仅有一个工作人员，周围也只有稀稀拉拉几个破旧的小店铺，没有啥街道……如此简陋……这就是学生们青云直上的起源之地？！一向凳子坐不热的老三此刻心里无比纳闷……母亲当然无暇顾此，带着老三急急地冲去学校报到。 进入校门，首先遇见门口一堆略为洋气的人在大声说话，显然他们是“街上人”，有位装了两颗大金牙的男人，讲话气壮山河，估计是局长啥的…… 有一个小白脸同学头上顶着一个时髦的布的遮阳帽，老三的羡慕之心油然而生，想想自己头上那草帽真丑。此时，还有几位“街上人”在步步自信地往这边走来，尽管“街上人”的孩子们学习极少有优秀的，可国家天生给了他们优越地位，孩子们跟着大人吃公粮，大学考不上无所谓啦，中学毕业后都有工作分配的哇。 再往里走几步，母亲一下子看到了接待的那老师，老师慈祥满目地跟母亲打了招呼，可当目光移至跟在后面的老三时脸上的肌肉极速一收，目光立马变得极其严厉，老三心里忍不住地寒颤了一下，不免犯愁，“我的个天，是不是这个学校里的老师都这样的啊？完了，看来这几年要被收骨头了……” 也许，老师的本意，对孩子不凶点能让他听话么？再说，老师也不知道老三是不是块料啊。 奔忙了一天，所有入学手续最终都完美办妥。天逐渐黑了下来，母亲被安排去老师家的床位睡一宿。分开前，母亲再次叮咛老三，”你一定要听老师话，好好学习，要拿全校第一，千万别去轧坏人道……辛苦个几年，理想实现了你就啥都会有的.……” 这回，老三对母亲依依不舍，所以啥都认真听了，然而，老三琢磨着，什么理想不理想到底与自己有啥关系呢……回到宿舍，老三很快呼呼地入睡了。 *** 注：文章里特意使用了一些方言，用官话去阅读会显得不协调，如“吃粥 ”，“书包翻身”，“吃得开”，“拎得清”等等，此时此景，有待看官自己意会了…… Chad SHI 2019年12月18号落笔于悉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