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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友记 (1)(2)(3)(4)更新至(五)

2019-12-15 23:00| 发布者: ahyu | 查看: 2357| 原文链接

  
老友记
(一)
   



       他如同一尊颠倒的不倒翁行进在大街上。
       赶到巴士站的时候,他急切地查看了一下时刻表。他懊恼地咒了句“shit”。墨尔本的巴士错过一班便得再等上将近半个小时,他错过的时间一定“刚刚好”,更添了懊恼,所以他伸出双手,展颜,狠狠地展开脸的左右颊,左向右向同时反向使力拉扯,扯出两道长长的尖利的嘴角,用以放大他的愤怒。但他并未作过多耽搁,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继续前行。
       他行进在大街上,无论熟识或不熟识的路人,总替他担忧,会不会跌倒啊!他长着一枚令人骇异的、病态的大肚子,倘若他十月怀胎,人们便会猜测肚里究竟孕育着几胎,再发展下去可怎么收拾,胸以下全是肚子,他身体的其余部分在别人的视觉上没有存在感。
        随时会坠落于地,他的大肚子依靠身体本身的力量似乎根本攀附不住,最好肚子下面再有个额外的支撑点。可底下就只他的两条细腿、两只小脚。或许他的腿并不细,脚也并不小,然而相形于巨型肚子,他总显得下盘不稳。
        但他照旧安然无恙、昂首仰胸地行走于街上。昂首仰胸,这正是他的大肚子在迫使他的身体进入到自觉的最合理姿态,整个身体的重心由于过分的昂扬而呈现略微后错下挫的趋势,若朝前扑倒,身体的后倾力扳定了他;向后跌,肚子的沉重牵牢了他。他的步态,在前后方向的摇摇欲坠中获取着微妙的平衡。
        他是肚重脚轻的颠倒的不倒翁,却颠而不倒,他颠簸的步伐拥有真理的质地,稳固得颠扑不破
        他去赶赴一场约会。

        与此同时,其余三个赴约的人,两个乘公交车兼步行,一个骑自行车,亦正从别处汇拢过来。四个人从四面八方汇拢过来,围坐住一张四方桌。东西南北,各踞一方,如果他们是群麻友,四路风刮在一起恰好碰出副满堂彩的“四喜和”。
        可惜四方桌只是咖啡馆里的一张餐桌,围着桌子喝咖啡的四个男子,从面貌上去推断,他们的血统、家庭出身、文化背景应该跟麻将此类消遣术产生不了什么关联性。每个人面前,就简单的一杯咖啡,却需要靠这杯咖啡打发许多的时光。
        至少从中午12点到5点半咖啡馆打烊的五个半小时里,四个人的身体是牢牢焊在咖啡馆的四方桌边的。连座位的序列都完全固定。他们之间并不讲究主次,只遵从习惯,习惯的养成说明经年累月逐日渐次的积攒过程。有那么一段时间了,或许就是从约会初始起,颠倒的不倒翁碰巧便坐东面西,他占了东风位。虽然并不是麻将方阵里的东风亦或西风南风北风,但四个人各就其位、各尽其职凑齐的“四喜阵”,他们的阵法就同麻将的规矩一般长长久久并且牢不可破。所以,没理由的,然而必定必须的,“东风”面对的“西风”,永远是另一个嵌在椅子中的大胖子。
        大胖子从头胖至脚,胖得流利均匀和谐,唯一不和谐的,是他幅源辽阔的背影上,始终乖乖趴着一只双肩背的小背囊,那么宏观的背,那么微观的背囊。
        还有两位天天腻在一起也不起腻的昵友,那么瘦精精地各自陪伴左手右手旁。

        年轻的“南风”小哥、骑自行车的“北风”老哥旗鼓相当地瘦,在瘦的对称底色上两个人更加地不对称,部分外表特征甚至滑稽地争锋相对:小哥的衣着,上衫下裤孔了又洞,孔洞叠套连贯,观面料新旧,距离衣衫褴褛的磨损程度尚远,所有的破洞系人工手动破坏。小哥穿什么合适的都觉得不合适。
        老哥穿什么不合适的全将就着合适。将就造成他整体格调随意混沌,对他的穿搭连天天跟他照面的老友们都其辞含糊,领略得越多越难描述那种一言难尽的平淡,因为只有平淡。太过于平淡,反倒不能无奇,便天生了一双出奇的眼睛。也是一个字:大。如何形容大的感觉呢?有边无界。大产生的开阔意境已然超越眼眶尺寸的限止,大到不服眼眶管束的眼睛灵动之时强烈地传递出向眼眶外开拓的欲望,造成旁观者心理上的悬念,就如同颠倒的不倒翁行进中的步履,都悬得摇摇欲坠。但会坠落跌倒的是人。北风老哥的眼睛只会制造关于坠落的悬念,悬而不决地让旁观者替他忧心直至他自己终结掉这个悬念。
        可是并没有人纠结大眼睛大的真假。眼眶子本就生得大嘛,眼皮可割划,眼角可开挖,构成眼眶的硬骨头无法穿凿,老哥的大眼睛浑然天成。
        浑然天成的大眼睛反衬出小哥的脸部过于雕琢。小哥把他的破坏力继续延伸到脸部,眼梢、鼻翼、唇皮、耳轮全被密集地钻孔上环,每处皮肉里好像都种植了一段金属拉链。
        拉链“妆”,破洞衫,烂孔裤,整得小哥一囫囵地既前卫又颓废,反正他就乐意作,竭尽全力地要作出点尖锐的徘徊迷惘,谁让小哥依旧不识愁滋味地青春年少呢?
        小哥确实是四人中最年少的,老哥又是四人中最年长的。但不管长少,四个人都正处于能够勤奋工作努力赚钱的大好人生阶段,远远没达到澳洲法定的退休年龄,然而他们提前预支了退休生活的清闲。
        他们是由纳税人供养,领政府福利金过日子的人。花着“天落水”,按时定量,吃穿不愁,闲得连愁都发不出。
        只好无所事事。

        无所事事地日日聚在一起,以全缺一不可的职责。这种相聚的粘稠度,把他们粘成家以外的家人。无话不说,家人之间总有话叨叨,也总缺乏新鲜的话叨叨,无话可说,常常间歇性地相顾无言。自然地静默。
        言或不言,每天溶进他们咖啡杯里的,始终有风,有空气,有阳光,以及街景,变与不变的。
        他们占据的位置最适合观赏变与不变的街景,那张咖啡桌处于整条街的中心点,并且是地位突显的中心。
        “突”是因为整条街呈现着扇面的造型,比较突兀的扇面,突出个拐角,角头子上一株树,树下半掩映着那张老友们的专用咖啡桌。桌直冲着咖啡馆的大门,桌边的老友们目光顺沿咖啡馆从左看过去,依次是酒铺、皮萨店、烤鸡店、鱼薯店,向右探过去,非常均衡的,奶吧(一种小型便利杂货店)、理发馆、运动理疗室、语言病理诊疗所四个铺面个挨个。
        整条街的基础配置决定了这条街很“local”很局部地区的商业级别,整条街的服务目标是周边居民,但“local”得又非典型,一个诊室一个诊所,尤其是听起来莫测高深的“所”,进进出出的男女老幼全都患有口吃、口齿不清、阅读发音困难、失语之类的语言交流障碍症。特殊的人群针对性决定了一种专业范围之内更具深度更广泛的传播途径,即使偏于一隅仍能吸引到慕名而来不论远近的客。
        近客远客,需求不同的客,偏于一隅的小商业街人来人往不失人气,尚能生出些络绎的繁忙光景。四个看客是繁忙的中心,闹中取静地全方位观赏街景。
        越过街景还有额外的风景。越得不远,街前一条泊车道那么宽窄的视线跨度,视野里立即沾上片后方被民宅围绕的绿草坪。草坪上一个简易的儿童乐园,不多的几件器具颜色都新崭崭地明亮。天气温暖晴朗之时,会有母亲带着娃娃们在此玩耍,会有溜狗散步的人、闲坐晒太阳发呆的人、携了食物野餐的人。有人,便结了人气。
        这片草坪的宽度,刚好能游刃有余地囊括街上整片儿店面;形状呢,刚好又不方正,顺着街道拐角的突起,就势凹出一弯曲线,作着环抱的姿态。姿态的柔软,使这片草坪成为这条街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虽然为车道隔离,绿意、绿意上的人气都向着臂弯里的街。这股子向心力是空气中富于滋养的肥料,把街沿的金合欢树沤得长势愈加兴旺。齐刷刷地,包括拐角顶头那株在内,一株带一株,沿街一顺溜的金合欢树。
        金合欢树是变化的街景,却总变化出相同的不变的结果。每年春天,整条街的金合欢树就齐刷刷地绽放出金黄的小绒球花。金合欢花是澳洲国花。当金黄的荣耀劈头盖脑之时,还有什么会比金合欢树更灿烂炫目呢?又有哪一处的金合欢树,会比生长在金合欢树街上的金合欢树更灿烂炫目美丽呢?
        这条街就叫做金合欢树街。金合欢树街是美丽的,被平民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浸润的美丽金合欢树街,它的人气是祥和的。
        人与人之间,至少互不妨碍。



(精彩继续,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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