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孩的時候,我最喜歡參加辦桌宴席了,那是1980年代末的台灣,應該是辦桌文化達到最極致的時期,當時的台灣經濟急速起飛,老百姓開始有錢了,但還是保留著過去的思維,就是覺得有錢了,要彰顯面子,遇到婚喪喜慶肯定得要大擺宴席,但又苦於得在自宅辦理,當時的交通不僅不便,也缺乏大型宴席所需的會所,也不可能拉著一大群農村街坊鄉親上市區,因此也就衍生出了辦桌文化,那什麼是辦桌?簡單地說也就是行動廚房,為了方便缺乏大型食肆餐廳的鄉下百姓擺酒席,就有人組成團隊,開著卡車,載著食材、廚具、桌椅、帳篷,還有包含主廚(台灣稱總舖師 )、助手、雜役(烹調之外包括端菜、搭棚、擺桌之類的所有工作)等人組成的工作團隊,利用僱主自家前庭、或鄰近的廟埕、活動中心、小學操場、休耕的田地、甚至是霸佔部分馬路,反正就是任何可以用上的空地,搭起大型帳篷,擺桌請客;辦桌團隊穿梭往來於鄉間,幫助百姓辦理所有婚喪喜慶所需要的大型宴席。 喜宴或酬神宴的第一道菜通常是冷盤拼盤,冷盤拼盤之中的菜色不外乎是海蜇皮、鴨掌、豬肉、鮑魚切片沙拉之類的,鄉下人平時不常吃的菜色,但我最喜歡的還是糖霜腰果。我喜歡糖霜腰果,不僅僅是因為糖霜的甘甜,炒過的腰果,那種特別的香脆口感,還有那一股特殊的熱帶異國風情;這樣的零食在當時是不常見的,台灣並不產腰果,鄉間也沒有進食乾果仁的習慣,因此腰果百分之百都是進口的舶來食品,炒過的腰果,經過處理加上了一層甜甜厚厚的糖霜,就成了我的最愛。第一次吃糖霜腰果,說實話,也不記得是何時了,我只知道是阿嬤塞給我的。 自我有記憶以來,食物就是阿嬤對我的愛,最直接的表達方式;宴客之時,阿嬤擔心矮小的我勾不著冷盤中的糖霜腰果,只要冷盤一端上桌,第一時間,她總是會不疾不徐地抓起一小把糖霜腰果,趕緊塞到我小小稚嫩的雙手。年幼的我,自然沒有什麼感激的心情,只是趕緊地把腰果往嘴裡猛塞,一副深怕被搶食的餓死鬼樣。阿嬤只要有任何參加辦桌的機會,自然是不會忘記帶上我的,可每每我無法參加宴席的時候,我也會期待阿嬤的歸來,我知道阿嬤會帶著打包的食物回家(在台灣,辦桌結束後,工作人員會提供塑膠袋,協助客人把剩菜打包起來讓大家帶回家,這不僅是曾經歷物資匱乏的鄉下人,害怕浪費的心態,也是主人一種大方貼心的表現),不論多寡,林林總總的菜色,肯定少不了我最愛的那包糖霜腰果,阿嬤總是會把糖霜腰果細心地包在衛生紙裡面,放到她外衣的口袋裡,等待回到家中的那刻,交到她最疼惜的金孫手中。 多年後的今日,阿嬤業已作古,台灣的辦桌文化消失殆盡,腰果也不再是那麼稀奇的東西了。我還是常吃腰果,但因為健康因素,腰果不吃炒的,不吃包著糖霜的了,腰果成了家中必備的零食,只要是想吃的時候,拿起儲食罐,隨時唾手可得。當下,我啃食著腰果,憶起童年,那些與阿嬤相處的片刻,我試著把過去的一切,再重新拼湊起來,阿嬤當然是不會再回來的了,我沒有任何機會報答她對我的恩情;此時,我能做的,只有回憶她對我的好,循著任何人都無法從我身上剝奪的腦中記憶,將那段只要是想著,嘴角就會微微揚起的過往,淡淡地寫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