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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端遐想 呼～～接班人被明显的失重感给惊醒，慌忙摸了摸内侧口袋，老年人出行，硝酸甘油要常备。眯着眼，感受了一下灯光，左肘正被什么东西压着，低头瞥了一眼，是一只套着蓝色袜子的脚，肉呼呼的大脚趾从破口中探出，黑老大一般审视着新场子，趾背上的几根黑毛还在微微抖动，接班人不得不动了动座椅扶手，那位黑老大不情愿的退了回去。 “悉尼房价最近有起伏……还是会涨……买了第四套”后排黑老大的主子正和同座恣意的喷着，声音不算大却也听得很清楚，这困头是再也睡不回去了，索性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书，坐东航的班次，总是要有些预备。 包里有一本《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软面小开本，正适合飞机上读，每次旅行都带着，常读常新，老人家的文字耐得住读，作者黄永玉，爱画猴子和浮世漫画，他画的猴子小得很，一张邮票大小，也很便宜，八十年代八分钱都没人要，但现在可是天朝最贵的猴子了，听说有人拿猴子换了房子。早年间画浮世漫画的丰子恺，那是一本正经的画；当代的朱新建画的就非常不正经；黄永玉则是根本不用正经画，自己开心了，就随手画几只猴子，有得是人求着送房子，无论正经不正经，这三位都是大师，指尖莲花幻乾坤的大师。 手里得这本是06年重印版，书页里有一张精致的藏书票，也是为这张藏书票才又买的这个版本，藏书票是个的舶来品，西洋人的玩意，最早只是木版和铜版的作品，形制也规范，都会有拉丁文EX-LIBRIS字样，题材很丰富，洋洋大观。天朝从来不兴这个，传统习惯是藏书印，也有加盖名章，闲章的，原则上是少盖，留白是天朝文化很深的道行，存虚见实，忍得住笔墨，留给别人更多的想象和说道，透着儒家“让”的道统，也有破格局的人物，著名的“十全老人”盖章盖成了马蜂窝，还特爱题字，话多成了痨，乍看很有气势，主子有气势的时代都是臣下万马齐喑的年代，百姓不能言，不得言，不敢言，乾隆是个伟大的主子。 书的扉页上写道“你呢？你没有失落掉塞纳河呀!塞纳河随时都等着你。”其后是一行清秀的英文手写体，然后就是大大的留白，勾搭着人想往后看。这本书是《沿着塞纳河》与《翡冷翠情怀》的游记合集，老爷子的文字很佻皮，抄一段： “咕里咕噜！”走来一个年轻的法国女人跟我打招呼，微微地笑着，然后跪在我背后看我画画。她很漂亮。她又“咕里咕噜”说了些什么。我告诉她，什么都听不懂，她说了等于白说。可惜她连这些话也不明白。她倒水，给我一杯，她自己一杯。 喝不喝呢？喝吧！我身边只有很少的钱，为了一个写生的老头下“蒙汗药”是不上算的。看起来她是个好女孩——其实也难说——最后证明她是个好女孩。半个多钟头，她又“咕里咕噜”一声，招招手，微笑，走了。 我马上摸摸后裤袋的烟皮包在不在？这种下意识动作很卑劣；如果烟皮包被误认为钱包而被扒走，就不卑劣。从心里似乎觉得对不起这位年轻的观众；也不然，前几年为了看永乐宫壁画，在风陵渡等火车，让人把大皮袋割了一个大口子……我们心底“不信任”的基础太深了，辜负了太多的好意……想到这里，画也画得不痛快了。这时候，近处一个中年胖子正在破口大骂他的小儿子正踩一摊狗屎…… 遇上法国美女搭讪，求之不得，若是文青下笔，又会生出多少浪漫。老爷子想的却是后裤袋的烟皮包，继而又是看到油腻胖子大骂小破孩踩到了狗屎，呵呵，老爷子啊，您这样不解风情，心灵到底受到过多少摧残。 不是笑谈，何人不曾年轻过，黄永玉同样喜欢写写东西，写了“拉磨的驴子：咱这种日行千里可也不易呀！”，被人揪住批判，说是恶毒讽刺“社会主义”，攻击伟大的“三面红旗”，三面红旗是什么？接班人最清楚，以前接班人的头像就是三面红旗，不信可以问问美丽版主。 “不停地‘改过’，不停地‘学习’，不停的‘检讨’和‘认罪’，虚掷掉几代文化精英们的生涯，挑起他们相互的怀疑、窥探、残杀、咬嚼，把仇恨当饭吃的情绪。” 黄永玉被圈在十二平米的小房子里，白天挨批斗，晚上就用条帚练大字。文革中黄永玉被下放到河北农场，劳累的身体改造后的深夜，他会钻进被子里偷偷打开电筒，写下一些自己想说的话，“我们是洪荒时代／在太空互相寻找的星星/我们相爱已经十万年。”“我们用温暖的舌头舔着哀愁/我用粗糙的大手紧握你柔弱的手/战胜了多少无谓的忧伤。”“我吻你/吻你稚弱的但满是裂痕的手/吻你静穆而勇敢的心/吻你的永远的美丽/因为你/世上将流传我和孩子们幸福的故事。” 这是他写给爱人张溪梅的长诗《老婆呀，不要哭》，靠着这些诗他熬过了那些岁月，外面红旗正飘飘。 爱的诗篇，红旗飘飘，让接班人也想起了那诗篇，那伴随了四十年的爱情。 接班人第一次见她，也是在一个红旗飘飘的年代，在一个很小的查经班上，她诵读着：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她背靠窗户坐着，阳光透过窗户，人淡如菊。 “你还信不信神” “信” “再问一遍，你还信不信神” “耶稣爱你” “这个带走！”这是接班人最后一次听见她的声音，接班人永远也忘不掉她最后看向接班人的眼神，毫无怨恨，如水温柔，接班人与她很近，相隔已经十万年。 悲喜爱恨，耶稣爱你，接班人是不认主的彼得，接班人心痛彻骨…… “本次航班的目的地……”刺耳的广播响起，接班人惊醒，揉了一把眼睛，原来一切是梦。 迎着漂亮空姐的微笑，接班人下了飞机，城市的空气很亲切，霓虹灯闪亮，很多人戴着口罩，脚步匆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