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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 榆次 杨壁村 插队故事4

2017-12-19 14:04| 发布者: 戏水者 | 查看: 4685| 原文链接


这是另外一篇村里的故事。一起登载这里吧?

文革2年半后的1968年冬,我们被送到了山西晋中的一个山村安家落户。
这个县十几个平原公社,只有两个山区公社被安置了北京的知青。
后来才知道,这是上边的要求,越是艰苦的地方,越是有利于知识青年的改造。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这是四个伟大说的。
“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这是毛润之先生说的。
我们慢慢算懂了,这就叫做“辩证法”。

那时候村里没有通邮,也没有报纸。
北京知青唯一的消息来源就是半导体收音机,最好的是八个管的,可以收到短波。
几乎每个知青点都有几台不错的半导体收音机。
而且,每台收音机都无一例外的将波段选择固定在短波上。
频道呢?
也许是《美国之音》,也许是NHK,有时还有苏联台……的对华广播。
这在当时的知青点,就是公开的秘密。
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往往因为信号干扰接受不到的节目,在这些山高皇帝远的山村里,信号接收极为清楚。
从大都市一下子发落到小山村的北京知青,包括那些激进偏左的革命小将们,似乎一夜之间明白了许多事——
什么“八九点钟的太阳”,
什么“以天下为己任”……
敢情自己什么都不是,就是一把被人家使残了的破镐把儿!
让人家用完了,就给扔了。
人心失落到了这一地步,也就肆无忌惮了。
明明知道“偷听敌台”,在城里是会被抓被斗的。
在这儿,谁管谁呀!
人人都听,管得了吗?
那时候,要说怕,就怕半导体收音机出毛病。
一出毛病,晚上在炕头上就啥也听不到了,那会使大家在寂静中辗转反侧,引发乡愁……

怕什么就来什么。
我们一队男生唯一的一台八管收音机突然就不响了。
拍了又拍,磕了又磕,没用。
大家谁也不会修,干着急。
于是决定派人到县城去修收音机。
第二天一大早和村支书请假,理由是半导体收音机坏了,听不到党中央的声音了。
村支书吧滋吧滋抽着旱烟,半天不说话,末了,磕磕烟锅:“找付英去看看!”
付英是谁?
房东家的二小子看我们傻愣在那里,自告奋勇带我们去付英的家。
路上他告诉我们,付英是早于我们2年多,即在文革一开始就被遣送到了这个山村的右派分子,一位太原的中学物理老师。
在这村里,没人不知道他的。
“他可能能的了!”房东家的二小子挺佩服这个右派分子,“这样有本事的人,咋城里留不下?哎——右派分子是做甚的?”
说了他也不懂,我们也没回答他。
在一间破旧的小窑洞里,我们见到了付英。
他头发花白,弯腰驼背。
深度的近视镜后面,满脸的皱纹。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一年他才40多岁。
只见他熟练地打开收音机的背盖,拿电流表测了几下,就用电烙铁蘸点松香,焊锡,轻轻一点。
收音机里突然传出一个女播音员的发音不大标准的华语广播,是《美国之音》的。
我注意到,付英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然后慢慢从眼镜上方扫了我们一眼。
他轻轻闭上收音机的开关。
一句话也没说,递给我们。
几个同学大喜过望,连声道谢。
付英已经站起身来,打开房门,一幅送客的样子。

听房东家的二小子说,1966年夏天,村支书从公社领回来这个付英。
那年,村支书上公社给村里争取返销粮。
返销粮没拿到,
把付英领回来了。
公社的干部告诉大伙,县里来了一伙红卫兵,押着十几个被剃了阴阳头的“地富反坏右”送到了公社,其中几个人还身上有伤。
红卫兵里一个头头模样的人特别强调,因为山区公社条件恶劣,是改造阶级敌人的最好地点,所以把人送到这里来了。
公社的干部一听,恼了。
照这个说法,我们这些原来就在山区公社的干部,农民算什么?
那些红卫兵一看说不过,不由分说,把人一扔,开车就走了。
公社干部看着卸了车的一群“阶级敌人”,也没了办法。
那年头通知各村干部来开会,谁都不愿意来。
公社干部就假说是商量分配返销粮的事。
结果村里干部倒是来了,哪个村都不原意领人——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口粮,哪个村都不富裕呀!
何况是给“阶级敌人”的!
公社干部最后只好说,这是上边的任务,不要也得要。
这些人的口粮以后从返销粮里解决。
村里干部惹不起公社的干部。
村支书抽着旱烟袋,
把这群人从头到尾瞄了一遍,挑出这个付英带回村了。

村里人对于“右派分子”的所谓“罪行”不了解,也就产生不了什么阶级仇恨。
反而对于这么一个看着就有学问的人,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有点同情。
所以,付英在村里没遭什么罪。
他要是下地干农活,连妮子的工分都挣不到。
但人们很快发现他的长处。
上面要村里搞“红海洋”,刷大标语,付英写得又快又漂亮。
县里来检查,村里干部得到了表扬;(他们当然不说是一个“右派分子”写的。)
“农业学大寨”,让他算算建水渠和道路的石方土方,需要多少个工,还真是八九不离十;
让他修修各种农机具,修理完了真好使……

第二年,县里来通知,要求村里要实行“电气化”,村干部们发了愁。
公社连夜开各村干部的动员会,村干部不落实上级的计划不许回村。
村支书蹲在公社办公室的椅子上,伸着烟袋锅到电灯泡上对火,好半天也点不着。
公社干部还没反应过来,“砰”的一声,烟袋锅把灯泡敲碎了。
村支书站起身来:“甚电气化,连个烟都点不上。不弄逑的了!”
起身就回村了。
他不是不知道电是个好东西,可一没钱,二没懂电的人,怎么搞!
但是不搞是不行的,那是当时的政治任务。
村里无秘密。
付英听说了这件事,悄悄找到正在发愁的村支书。
村支书皱着眉头听了半天,琢磨了一晌,吧嗒了三袋烟,给付英开了张证明,还派村里几个后生跟着付英进了县城,上了太原。
他们跑了几个回收站,又看了几个他早些年教过的学生。
前后不到半个月,也没花多少钱,给村里拉煤的大车就陆陆续续运回来一堆电气原材料,还有2个旧的变压器。
不到三个月,村里家家通了电,几个后生也成了村里第一批电工。

付英成了村里的能人。
村支书在场院上召开社员大会。
他说,这“右派分子”的帽子也不知道是谁给付英戴上的,咱也给他摘不下来。
他付英和咱村里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但是有缘分。
当初领他回来,也就是想,这个人不像个坏人。
这年景,好人落难的事儿太多了。
他既然被人押到了山里,肯定是回不去太原了。
城里闹得可凶了,他回去就是个死。
咱村里咋还容不下他一口饭吃?
就领回来了。
人家付英不白吃咱的粮,给咱村办了多大的一件事儿!
人家对得起咱村里人,咱山里人心里有本帐。
往后谁要是和付英过不去,难为他,就把那家的电给他狗日的掐了!
我今天这话就是当着大伙儿的面说的,也不怕你们谁打报告!
不就是下放嘛!
我是不怕!
他们北京的人犯了错误,就下放到外地;
他们城里人犯了错误,就下放到村里;
咱山里人犯了错误,还能下放到哪里?
下放到太原城?!
还就不信了!
村支书的烟袋锅子敲得桌面咚咚响。
场院上人们鸦雀无声。

付英还是一直住在那个破窑洞里。
偶尔,我们还会去找他,请他帮助修理收音机,闹表,甚至修理过手风琴和小提琴。
他从来不和插队生多说一句话。
看见村里的老乡倒是和他谈笑自如,知青们都有些纳闷儿,
再怎么说,也都是从城里来到乡下的人,都是读了些书的人,怎么反而那么疏远?
那么难以沟通?
这个疑问,直到知青们陆续离开山村,都没有找到答案
几年以后,房东家的二小子当兵了,部队就在北京的中山公园。
去驻地看望他的时候,又提起付英。
他说,付英后来身体越来越差了。
村里的干部为了照顾他,准备请他去到村办学校里教书,那样就不用干农活了。
付英说什么也不答应。
村支书后来亲自来劝他,他突然失声痛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从他断断续续的哭声里,人们才知道,当年批斗和遣返付英的那些红卫兵,就是他当年的学生,甚至有的还是他最为得意和爱护的学生。
那些学生们在运动中的所作所为,对他,对别的人采取的暴力,侮辱,使他极度震惊,懊悔,绝望,痛心……
他发誓,一辈子不会再当教师。
也许,
当年在我们的身上,
他看到了他的学生的影子……

很可惜,没有留下任何影像资料,他不允许给他拍照,很坚决。
此文中,甚至于姓名我也做了修改。
我对他有些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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