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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思楼》亦舒

2008-11-23 20:02| 发布者: Tiger_Karen | 查看: 1633| 原文链接

亦舒新作《三思楼》

这个城市这间大学对原可观来说,完全陌生。

她决定到雍城华南大学读管理科硕士是因为听说都会繁荣富达,举世无双,简直是资本主义之源,自由贸易之本,兼且法制严明,故成为全球榜样,实地学习经济,胜过纸上谈兵,可观投考获得录取,即时动身。

可观在旧金山附近城镇核桃溪长大,母亲原丽生是一名地产经纪,原本经济情况普通,可是近数年房价飞涨,她的收入以数倍增加,心情夜大好,她对女儿说:“回东方看看,别老憋在乡下”,慷慨解囊,资助女儿进修。

可观可是一点也不怯,她会说一些粤语,练一下便可应用,在家说普通话及沪语,又在中学学了六年法文,有什么事,搭客展开口才说个明白。

下了飞机,她拎着简单行李乘车来到大学建筑群,问途人:“我找三思楼宿舍。”

他们伸手一指,“全新十七层,看到没有?”

可观朝那方向看去,只见一层白墙高塔,瞩目地矗立在校园尽头。

他们又问:“新生?你会喜欢华南,师资质素非常高。”

“谢谢。”

“不过,最好置一辆脚踏车,或是伟士牌小机车,单靠双腿,累坏人。”

“校园一共多大?”

他们笑了,“二百五十亩,不然不敢叫大学。”

可观点点头,其中有一名男生搭讪说:“我替你拎行李。”

其余学生笑起来,“大陆,你真有一手。”

那男生却不介意,“我叫陆干文,你呢?”

可观介绍自己。

他们沿着公园石子路一直走到三思楼办公室。

看似近,却足足走了十分钟。

似乎真的需要自行车代步。

可观走进办公室办理手续。

幸亏有陆干文,他与职员最熟稔,三言两语,解答了问题。

“人家自八千里外飞来,刚着陆”,“当然累,先让她休息一下,明朝才向经济系报到,今年仍是风流倜傥的山联君任教?”

可观自贴身口袋取出校方录取文件及宿舍登记书,当然,少不了旅行支票。

陆干文正拎着行李打算陪可观进升降机,被管理员叫住,“喂喂喂,先生,请止步。”

大陆抗议:“尚未开学。”

管理员说:“女生宿舍,男生止步。”

大陆咕哝,“廿一世纪了。”

原来如此,可观心想,规矩倒是严格,她向大陆笑一笑,独自进电梯。

电梯门刚要合拢,一个长发少女挤(原文该字不认识)进,电梯门差些夹住她肩膀。

她按一下三字,客套地问可观,“几楼?”

“十字。”

她又按下十字,看到可观好奇注视她,她朝可观(目夹)(目夹)眼,穿着橘红色外套的她忽然伸手扯下假发,露出平头。

可观叫出来,“唷!”

那男扮女装的顽劣青年却把食指放在嘴边,“嘘”。

三楼到了,电梯门打开,他女友迎上,给他一个香吻。

可观不禁骇笑。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班学子,诡计多端,可观大开眼界。

十楼到了,可观宿舍门号一零六,是角落房,两个窗。

公寓里角落单位最可贵,一幢大厦只得四个角落嘛,可观用锁启门进去,看到有私人卫生间,不胜欢喜,原来母亲替她挑了最舒服的房间,当然代价不低。

她把简单衣物取出挂好。

接着,她洗一把脸,本想到大学书店去挑几本书,忽然觉得累,倒在小小床上盹着。

睡梦中听见母亲叮嘱:“一抵埠即刻打电话给我”,又有旧同学亲切语声:“毋忘我,一定要勤加联络”,“看我们送你什么”……

这时有人敲门,“一零六,你搬来了?”

可观跳起来,用水漱口,才去开门。

有人递上一篮松饼,那少女是刚才向男扮女装送香吻的女郎。

“你好,我叫迦南,华南三思楼有廿多个族裔学生来自世界五湖四海,欢迎你加入大家庭。”

可观取出预先做好的卡片,递一张给她,上边写明她的年龄履历籍贯科目以及通讯号码。

迦南说:“你这间房,全三思楼最佳风水。”

可观问:“为什么叫三思楼?”

迦南想一想,“叫我们三思而后行?”

两人都笑了。

可观肚子饿,取起松饼便吃,她看到迦南只穿小背心短裤,好奇问:“都这样轻松?”

“全女班,无所谓。”

她的男友呢,已经离去?

可观说:“我有事要办呢,失陪。”

迦南借自行车给她,那辆女装脚踏车前有一只小小篮子,放入鲜花,推它上街,便像文艺小说中女主角。

可是车篮有实际用途。

可观先到书店买书,再到合作社置饮品及日用品,不但装满背囊,连篮子也载满,没有自行车就辛苦得多。

回到宿舍,她把三思楼拍照片传给母亲:“这三个楷书写得十分漂亮,中文字体最端庄秀气,是楷书,最靡丽是瘦金体”。

母亲回答却最实际不过:“床褥可舒服?记住不可吸烟饮酒”。

可观心想,做了母亲什么闲情都完结,十多廿年苦难的育儿经历加在一起,叫她们忘记蓝天白云,四季花卉,唯一感受得到的阳光便是子女的喜乐。

可爱可怜的母亲。

回到房间,可观舒服地淋浴洗头,邻房来敲门。

“我叫沙仑,你是新生?今晚双友酒吧有聚会,七时至十一时,费用全免,请穿五十年代大篷裙出席。”

可观诧异,“谁请客?”这可是一笔大数目。

沙仑有一双大眼睛,睫毛刷得像条毛毛虫,她(目夹)(目夹)眼,“这幢宿舍叫什么?”

“三思楼。”

“由谁捐款建筑?”

“愿闻其详。”

“著名地产商人林默思,今晚请客的便是他的女儿林尚美。”

可观从未听过那个名字,她微微笑,“士农工商,学子排第一位。”

沙仑可爱得不得了,“我不管排名,我最白吃白喝。”

她走了以后,可观推开窗户,楼下有几株树,结着小小累坠白花,花不怎漂亮,可是那股浓香像黏住了人得五官般迷惑。

可观想了半日,突然醒觉:莫非这就是华南著名的桂花,啊,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果然名不虚传。

还未坐稳,又有同学进来。

她走进来,报上名字:“美术系伊甸。”

然后,拉开可观房内的小冰箱,自取饮料,打开一罐乳酪便喝,又顺手拿了两罐才往外走。

可观见她那么有趣,便随口问:“伊甸园在何处?”

她想也不想答:“在人心中。”对答如流。

她揩了油离去。

可观开始明白三思楼宿舍作风:大致什么都可以共用,但所有物资,有去无还。

她坐下写日记:“第一个认识的男生,叫陆干文,他看上去殷实可靠,女生们则尚未成型,但身段成熟,十分危险,大概也知道这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如果不放肆一点,对不起自己,况且,将来老了,没有闲聊题材……”

天色暗下午。

陌生的城市陌生学府陌生宿舍陌生小床。

这时忽然有人说:“听到小鸟喳喳没有,它们下班回家了,明朝四时四十五左右,它们又会飞出觅食。”

可观转过头去,看到一个穿着晚礼服的少女,那件衣裳可观不知在哪本时装杂志上见过:深宝蓝色大纱裙,上边钉亮片,只有人在动的时候,才会闪闪生光,像撒了天使尘,而女孩的小圆脸白皙皮肤则像安琪儿。

可观笑起来,“你那么漂亮打扮了多久?”

她也笑,“来,去双友酒吧。”

可观答:“我有点疲倦。”

“去,轻松一下。”

“我今日刚抵步,我没有衣裳。”

少女走近,看仔细可观,把她头发挽上别好,然后,解下自己裙子,原来她的纱裙有好几层,不过,脱下一层,就隐约可见她丰满的大腿了。

少女自嘲:“我的腿粗壮,自幼被同学叫雷霆腿。”

可观立刻喜欢她。

她把裙子系在可观腰上,“走吧。”

可观骇笑,她上身还穿着白棉T恤。

少女替她拣双人字拖鞋,“来,一起去庆祝。”

可观被她拉出房间,“庆祝什么?”

“庆祝还需要理由?你也太拘谨了,”少女笑,“我们活着,我们年轻,还有,天气那么好,夏末秋初,夜未央,家父又刚给了零用,不知多少好理由。”

可观被她拉着走。

原来双友酒吧就在街角。

酒吧里水泄不通,起码有百多人,男女学生都有。

少女挽着可观手臂,两人一般高矮穿一式纱裙,看上去似一对姐妹。

可观看到一个女生坐在钢琴边弹琴,起码十多名男士像蜜蜂似围住她。

可观猜想这个穿金色大露胸的美女一定是主人家林尚美了。

她诚然长得很漂亮,可是脸上露出一股倨傲之气,可观便不大喜欢,老实说,阁下有钱,是阁下得事,阁下不会随便施舍给人,人家夜不会胡乱开口赊借,所以,这种气焰是完全不必要得。

少女问:“她美吗?”

可观微笑,“所有女继承人都是美人。”

少女大笑:“真的吗?”

她与别人打招呼去了。

有人走近,“可观,你来了真好。”

“大陆,是你。”可观夜高兴看到他。

“可不就是我。”他给她一瓶啤酒。

可观摇摇头,“我不喝酒。”

“你可以相信我。”

“我没有酒量,一口便倒地。”

“那多好,所费无几,目的达到,我们一打打喝下肚。翌日头脸肿得像浮尸,不知多痛苦,却仍然清醒。“

可观被他逗笑。

大陆问:“你认识林尚美?”

可观看向那金衫女神,“不,不认识。”

“可是,”大陆诧异,“你同她有说有笑,两人共穿一式裙子。”

可观一怔,看着大陆,“谁是林尚美,那圆脸可爱得女孩?”

“是呀,与你似孪生儿般走进来那一位。”

可观“啊”一声,指一指金衫女,“那位,她又是谁?”

大陆看过去,“那是骄傲美丽得西奈。”

原来可观弄错了人。

原来女继承人林尚美清纯可爱,丝毫不觉骄矜。

门口传来一股欢呼声,大陆一看,笑着说:“各各他来了。”

“谁?”可观好奇到极点。

那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三十几岁,穿套稀皱西服,平添三分憔悴感,好不动人。

“山联教授,绰号各各他,圣经中的骷髅地,指女生去到他那里,尸骨不全,他是女人杀手。”

可观一怔,忍不住大笑到弯腰,“真有那么厉害?”

大陆问:“你不信?你千万不要以身试法。”

“不不,我不会那么笨。”

只见女生统统围在山联身边,而男生,则围住西奈。

大陆告诉可观:“他俩都有日本血统。听说,暗中来往,已有半年。”

“校方允许吗?”

“学校共有一万多名学生,哪里管得了。”

“今天客人,都是林小姐朋友?”

“比较爱热闹得一群。”

可观问他:“你爱热闹?”

大陆出人意料地回答:“我希望会得在这里看见你。”

可观微笑,“方便送我回去吗?”

“当然。”他放下啤酒瓶子。

两人散步回家。

可观抬头,“月色多好。”

“月是故乡明。”

“家母曾说,你若读过苏轼宝光流转得水调歌头,你就知道,莎士比亚济慈等诗人有点钝胎。”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可观说:“我喜欢他说: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那是另外一首了。”

“但意境联在一起,不是吗?”

“你不像读工商管理的人。”

“你呢,大陆,你修什么?”

“化工,将来希望加入著名化妆品公司,协助生产神奇去皱霜及神仙营养水。”

可观又哈哈大笑。

到了三思楼门口,桂花更香得化不开腻答答,可观深呼吸一下。

他们道别。

可观解下纱裙,倒头便睡了。

硕士课程只不过一年多,读完便回家,可观并不在乎或者希罕谁是女继承人谁纯谁是傲慢,谁是杀手谁是情圣。

最重要是三餐吃好,睡眠充足,衣履干净,以及取得好分数。

周一开学,什么都得准备妥当。

第二早她睡得颇晚。

听到卫生间淙淙流水声,她去看视,发现迦南借她的浴室淋浴,裸体像雷诺亚画中浴女般丰满。

可观“啊”地一声。

迦南却反客为主,“喂,你不敲门?”

“对不起,”可观不以为忤,不怒反笑,“我不知有人。”

“请递毛巾给我。”

可观依足吩咐。

迦南裹着毛巾自浴缸出来,坐在小凳子上,半裸,用主人家的小剪子修指甲,比在自己家还舒服。

“放心,”她告诉可观:“这宿舍每天下午有人打扫,你住在最好的房间,租金最贵,我那间房没有浴室,要去到走廊底才可以用厕所。”

可观问:“你怎么进来?”

“我用发夹一撬,房门便打开。”

可观吃惊,“这么简单?”

“你最好装一个防盗设备,像门栓之类。”

可观揶揄她:“那,你可怎么进来淋浴呢?”

迦南却若无其事,“我敲门呀。”

“室内有人呢?”

“我假装看不见呀。”她对答如流。

可观啼笑皆非,千万别同她斗嘴,不可能赢,不过,赢了比输了更惨。

迦南取过可观的干净衣物便穿上,挑一件白衬衫,“咦,全部都是白衬衫,你打算怎么洗?”

“地库不是有洗衣机?”

“可是得次次洗,那多麻烦。”

是呀,做人就是麻烦,可观嘴里却说:“你穿这件比我好看。”

“可观,你是大方的好人。”

“谢谢。”可是她何尝不借了林尚美的纱裙。

“见到房东了?”

啊,她指三思楼楼主的女儿林尚美。

“捐给大学,就是大学的产业了。”

“话是这么说,但,唉,家里富有,多么好。”

可观微笑。

这时迦南打开可观皮夹,取出廿元钞票,“过几天还给你。

可观问:“还需要什么吗?”

迦南居然稍微汗颜,“今日够了。”

她离去。

这时,可观听到楼下有嘈吵声。

有人叫:“雪,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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