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推荐一本好书 齐邦媛 的 "巨流河＂

小信

去年，在朋友家里，跟朋友的父母聊起抗日战争中他们的儿时回忆，因为我对那段年代他们感受的轻浮的态度，老人家很激动。事后自己觉得很惭愧，无意中因为自己的无知触动了老人的伤心事。

没过多久，有机会看了这本书，是台湾学术界泰斗齐邦媛老师的回忆录，非常感动。老人的回忆平静从容，毫无煽情之意，那抗战以及内战年代里的纯真爱情，友情，亲情，当时的诗句，她所翻译的著名诗篇，她对信仰的理解，对自己文化使命的追求，对我的眼界是看到另外一种人生境界的开阔。

本来想写写书评，结果发现梁文道也讲过这本书，真令人欣慰。再转一下。

小信

http://book.ifeng.com/kaijuanbaf ... 26/15563364_0.shtml

开卷八分钟：齐邦媛《巨流河》（一）


 



梁文道：两三年前龙应台的《1949大江大海》出版之后，惹起过一阵轰动，那个时候大家都说，国共内战结束已经60年了，怎么样去重新看回那段历史是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件事，而当时龙应台他写了这本书，他把当时撤到台湾的国民党的部队跟伴随着他们而去的这些外省人，称之为一个失败者，然后在把这个失败者的概念扩大了，谈了一个失败者的故事出来，我当时就留意到，有一些人并不同意这样的一个定名方法，其中一个不能够同意这种说法的人就是台湾的学者的殿堂级的人物齐邦媛教授。

齐先生在台湾可以是说学界泰斗，教书教了几十年，很多今天最重要的一些台湾的作家学者都是他的门人弟子，不止如此，他还曾经策划、编辑过，改编过台湾的教科书，从这个意义上讲，台湾有几代的年轻学者都是读他编写的教科书长大的，齐邦媛老师他自己也在差不多龙应台那本书的同时间，推出了他这部《巨流河》，《巨流河》大家可能知道，指就是咱东北的辽河，在《巨流河》这本书里面，齐邦媛就描述了他小时候那时候怎么在东北成长，然后抗战来了，怎么样辗转南下，最后逃到了重庆去，后来又随着家人，是他自己先去台湾，然后家人后来也陆陆续续到了台湾，一直到现在几十年来，快90年的一个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面他当然要谈到很多龙应台所说的失败者，但是齐邦媛并不认同这样的讲话，他觉得叫失败者，他父亲不会同意，不止他父亲不同意，恐怕几百万当时的老兵都不会同意，那他们如果不是失败，那到底是什么呢？这两天我就跟大家谈一谈他们这群人的故事。齐邦媛这本《巨流河》很多人非常喜欢，觉得他写的比《大江大海》要好，为什么呢？其中一个理由就是龙应台可能从一个第三人称的角度出发，从他那种很含情脉脉的笔法去写，常常写的觉得都要很感动，但是齐邦媛在倾诉自己的经历，比如说有一段经历我觉得写的相当感人，就是龙应台那本书里面也让大家觉得印象很深刻的，就是当时战乱时期，许多的学校是一路南迁，一路走的时候，一路就丢下学生，学生就有的饿死了，有的不见了，但这个学校始终坚持着伴一直往南。

之前我们也跟大家讲过，当时抗战时期，西南联大的故事，真的很感动，很在这里面齐邦媛就告诉了我们他自己怎么样随着他父亲齐世英先生所创办的中山中学，从东北一路南下，到后来又跑了重庆继续去上武汉大学的这段故事，但是他的写法很独特，可以说是非常的克制，非常的节制，这是一个很难得一见的自传书写的方法，谈自己的事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感情，但是他能够，那个距离来重新来看，自己的一个距离感到底来自什么地方，在我看这种距离感是相当让人尊敬的一种距离感，我给大家介绍一下，他说到他念武汉大学的时候，上过朱自清先生的课，他这么讲。

他说朱老师上课相当准时，站在小小的讲台前面，距我们第一排不过两尺，他进来以后，这一间石砌的配殿小室即不再是一间教室，而是我和蓝天之间的一座密室。无漆的木桌椅之外，只有一块小黑板，四壁空荡到了庄严的境界，像一些现代或后现代的studio。心灵回荡，似有乐音从四壁汇流而出，随着朱老师略带安徽腔的英国英文，引我们进入神奇世界。

请注意是一个抗战时期，这些所谓比较安全的大后方，天天遭到轰炸的时候，是日子过的最惨的时候，所有上课的同学都经历过了逃亡，经历过了妻离子散的痛苦，然后很多的家人也都不见了，丧失性命在战乱之中，但是朱自清在那样的环境下，仍然教大家去领略他所要教的英国诗歌，英国文学的美妙之处，比如说这里面他就说到有一天，朱自清教到华兹华斯校长的一首《玛格丽特的悲苦），写一妇女，其独子出外谋生，七年无音讯。诗人隔着沼泽，每夜听见她呼唤儿子名字，里面写道，你在哪儿，我亲爱的儿啊？逢人便问有无遇见，揣想种种失踪情境。

而当朱自清读到了天上的鸟儿有翅膀，链紧我们的是大地和海洋，竟然语带便咽，稍微停顿又继续念下去，念完最后两行，若有人为我叹息他们怜悯的是我，不是我的悲苦。老师取下了眼镜，眼泪流下双颊，突然把书合上，快步走出教室，留下满室愕然，却无人开口说话。也许，在那样一个艰困的时代，坦率表现感情是一件奢侈的事，对于仍然崇拜偶像的大学三年级学生来说，这是一件难于评论的意外。

其实我们可以看得到你很容易把感情疏伐的太过强烈，而忘记了这种诗歌给你在这种时刻带来的一种很奇特的感受，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我们看到这本书里面有一段，就是有些电影导演提出要跟齐老师，希望买版权拍电影的一段，就是讲到他那时候一个笔友，后来跟他身心相爱，但是始终没有进一步发展的一位国军的空军张大飞先生，张先生当时是个英姿勃发的一个年轻人，因为父亲当年也惨死在日本设下，慢慢走上一个从军报国的道路，而齐邦媛那时候还是个念书的小女孩，作着很多文学、学术、浪漫的幻想，常常非常崇拜这个远在他方，开着战斗机升空的人，但是你要了解在那个年代，他们这些人是多么感激这些飞行员，为什么呢？

因为当警报来的时候，大家在下面慌忙走避，要逃避敌军的轰炸的时候，正是这些不畏艰险，挺身而出的空军战斗机迎上去，当然他们中间牺牲了很多，就包括这里面齐邦媛的少年的念人张大飞先生，这个故事为什么感人？我明天继续跟大家接着讲。

小信

梁文道：说到抗战时期的空军，当然就必须要提到当年美国来华作战的飞虎队，而昨天我们跟大家介绍《巨流河》这本书的时候，作者齐邦媛就在里面提到了当年她少年时期非常仰慕爱慕的这么一个年轻男子张大飞，他就加入了飞虎队，让人觉得难过的是什么呢？其实抗战已经打到末期，眼看胜利在望，但是我们的空军飞行员仍然继续在空战之中一一牺牲，果然张大飞也终于殉国了，这时候齐邦媛其实她还在学校念书，她是收到她哥哥寄来给她的信，而那个信里面也包括了张大飞当年也给她的诀别信。

这信里面他这么写，他跟她的哥哥说，就是跟齐邦媛的哥哥讲，你收到此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8年前和我一起考上航校的七个人都走了，三天前最后的好友，晚上没有回航，我知道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我祷告，我沉思，因为他是个很认真虔诚的基督徒，内心觉得平静，感谢你这些年来给我的友谊，感谢妈妈这些年对我慈爱关怀，因为他也叫齐老师的母亲叫妈妈，使我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全然的漂泊中有一个可以思念的家，也请你原谅我对邦媛的感情，即拿不起，也未早日放下，我请弟亲的周先生在我死后，把邦媛这些年写的信妥当的寄回给她，请你们原来用这种方式使她悲伤。

自从我找到你们在湖南地址，他代妈妈回我的信，这8年来我写的信是唯一可以寄的家书，为什么呢？就像我们昨天讲的，他父亲已经被日本人杀死了，然后这里面他就说，这些年来我一直告诉自己，这只能是兄妹之情，否则我死了会害她，我活着也是害她，这些年来我们走了多么不同的道路，我这些年只会升空作战，全神贯注天上地下的生死存亡，而她每日正朝向我祝福的光明之路走去，以我这必死之生，只能对她说我爱你，然后他最后就说道，我死之后，抚恤金一半给我弟弟，请他胜利后回家乡奉养母亲，请你委婉劝邦媛忘了我吧，我生前死后只盼望她一生幸福。

这就是齐邦媛那一代人他们经历过的这样一个中国，100多年来几乎是从来没有什么太平的日子过过，而在那个时候，这几年我们读到了很多抗战时期的故事，我们知道里面很多很复杂的人性，道德上难以分设（音）的困境，但是好久没有读过这么一个光明磊落的国军空军的一个英姿飒爽的这样的一个形象，而且是那么经典的困在这样的一个爱情跟国家大事之间的一个处境底下，所以为什么这一段是很多人都非常称颂，觉得看了非常感人的一个段落。

而齐邦媛老师经过这一切，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你觉得他应该很多事情就已经能够看得比较淡，比较开了，但是她有个坚持，坚持的是什么呢？就是绝对不牵涉政治，但是她父亲齐世英先生却是个当年报效祖国，为了革命而献身的热血青年，早年留学德国，后来回来，因为讨厌张作霖，当时军阀割据混战，不是抗日，曾经加入过倒缝隙（音）的这么一个战争，但最后失败，然后在国民党里面工作，原来也是个高官，因为他有个自由主义的思想，所以到了台湾之后，终于跟蒋介石割裂，而且后来他还牵涉进了自由中国案，差一点要坐牢，好在当年一些老同志保住他。

他这一生故事给齐邦媛的教训是什么呢？她认识到政治恐怕，比如说后面就提到了，其中一个很重要的人物，这本书里面很重要的人物就是钱穆先生，因为那个时候齐邦媛老师正在参与改革台湾的中学教科书的国文课的计划，这些课文里面原来都是充满了政治色彩，这是台湾的白色恐怖时期，于是她就觉得这样很不对，跟着一帮同事，学者希望改革，然后改革之后，加入了一些新课文，拿掉一些旧课文，结果就被一些政客批评她们，比如说他们收了一首杨浣（音），台湾诗人杨浣的新诗叫《夜》，说月亮升起来像一枚银币，结果这些政客说这简直离谱，叫小孩子看到月亮就想到钱。

然后又批评她们《西游记》哪段不好选，偏偏选猴子偷桃子，这一点教育价值都没有，还会教坏孩子，由此可见这些政客的水平，这时候她就希望找一个大靠山出来给点意见，这个大靠山就是那时候已经从香港移居台湾的大历史学家钱穆先生，他看到钱穆先生，他作为一个读外文出身的的人，碰到一个国史大师钱穆先生，当然不能够谈太多学问上的事情，谈不上什么交流，但是她在钱穆先生那里面感觉到了很多一种很传统的中国读书人的一种很非常独特的一种温情，就像钱穆先生自己在国史大纲里面首页写的这句有名的话，凡读本书请先具下列诸信念，所谓对其本国已往历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随一种对其本国以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

而且他们那一代人就像钱穆先生一样是永远不会被悲观的，比如说她讲道，当时昆明、重庆在日本轰炸下，前线将士血战不休，而国史大纲的引论还说，以我国人今日之不肖，文化之堕落，而犹可以言抗战，犹可以言建国，则以我全民文化传统犹未全息绝故，正是这样一种一息尚存，我还能战斗下去，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样的一种想法，笼罩了齐邦媛老师所描述的那一代人的他们的意志跟精神，甚至包括到父亲晚年就算常常掉泪，但是仍然有这样的一种心愿，仍然觉得未来好像不一定就是一个失败者的命运。

小信

《巨流河》里提到的几首，觉得好美。找出来了，贴出来做这本书的念想。：）
 
错误
作者: 郑愁予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底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金色面具
                                  作者：覃子豪
金色面具
不见眸子，目光依然深沉
神采依然焕发
看哪！你那眼皮微悠的冷然森然的神情
是沉默的吸引？
是无情的挑战？
永远凝视著廊外青青的海
听海的迷魂曲，赞美玄秘的世界
海睁开一大眼睛
投七色光於画廊
照亮了你脸上逃避困扰的愤懑
你留下静寂和奥秘於廊中
我如何能审视出你内在的虚无？
有感觉如手掌抚触著丛丛的火焰
无伤肌肤，像珊瑚树
藏於海底一片深沉的碧绿
有感觉触及意志
如鹤嘴锄触及金石，铿然有声
夜深了
琴弦断了
在烛光熄灭的一瞬，你投下森然的一瞥
目光像两条蝮蛇
带著黑色的闪光
黑色的战栗
自深穴中潜出，直趋幽冥
你的目光依然深沉
神采依然焕发
那些龙眼核的眼睛怎能及你的深沉
你深沉的眼里有填不满的无名的渴望
像我，有火潜在内心，燃烧著，燃烧著
如何满足？美给予我的心灵的感受
官能的狂乐
葵花一瓣瓣的开放
又一瓣瓣的死亡
在这个世纪，这个季节
你是在不屑的看我？
头上插过红羽毛
邱比特以一朵玫瑰贿赂静寂之神
看哪！你脸上有极度的热在燃烧
请引我走向未来之梦乡
去认识世界真实的面貌
为何又泛著青铜一般冰凉的冷嘲
唯你能令我忘却自己
活得如此愉悦，如此苦恼，如此奇特
脸上留有山羊血的气味
或是来自意大利古老的歌剧院中？
说你自非洲来，自象牙海岸来
梦的向导者啊
而你的眉宇如此雍容
不以鼓声为节奏，以迷魂曲的旋律底吸引
我以玫瑰的馨香奉献你
令我膜拜
飘然如你，神秘如你，卓绝如你


莲的联想
               作者：余光中
已经进入中年，还如此迷信                
迷信着美               
对此莲池，我欲下跪
想起爱情已死了很久                
想起爱情                
最初的烦恼，最后的玩具
想起西方，水仙也渴毙了                
拜伦的坟上                
为一隻死蝉，鸦在争吵
战争不因为汉明威不在而停止
仍有人欢喜
在这种火光中写日记
虚无成为流行的癌症
当黄昏来袭
许多灵魂便告别肉体
我却拒绝远行，我愿在此
伴每一朵莲
守小千世界，守住神秘
是以东方甚远，东方甚近
心中有神                
则莲合为座，莲叠如台
 
诺，叶何田田，莲何翩翩                
你可能想像                
美在其中，神在其上
 
我在其侧，我在其间，我是蜻蜓                 风中有尘                
有火药味。需要拭泪，我的眼睛

雄鹰展翅

错误
作者: 郑愁予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底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小信

雄鹰展翅 发表于 2014-3-8 20:59
错误
作者: 郑愁予
　

好眼光。这是三首中最出彩的一首！

雄鹰展翅

小信 发表于 2014-3-9 19:03
好眼光。这是三首中最出彩的一首！

谢谢你分享好诗

小信

顶起来，纪念齐老师。

虞宅与美丽

当年居然错过这个帖子了。今天重读，斯人已逝，八分钟好像也没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