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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与地”这个剧名,看似简单明了。我们每天仰望万里无云的晴天,抑或斗转星移的夜空,俯视广袤无际的大地,自以为对它们再熟悉不过,甚至控制运筹于股掌之中——禅师曾以言语激怒武士,使之拔刀相向,禅师说这便是地狱,武士恍然大悟放下了刀,禅师说这便是天堂,于是佛曰:“心能地狱,心能天堂。”
可是,真正能随心地为善和作恶,无拘无束地穿梭于天堂与地狱之间的世间又有何人,佛说一念即可,然而最初时卖命搞工人运动的鼓佬,竭诚为低下阶层争取福利,却被老婆讥讽为毫无前途,到后来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为大财团的掌舵人,为了名利不择手段,内心的煎熬无人可以分担。
混沌之初,盘古开天辟地,只是须臾之功,此后我们却要付出一辈子在天地之间挣扎求存。
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
多年来,为了迎合拥有家中电视机掌控权的一众师奶的口味,TVB成了一个富士康式的流水线生产工厂,批量生产包含家族纠纷、三角恋情、专业人士等固定元素的肥皂剧,如同日夜不停运转的车间,把一个个早已订好规格的零件组装起来。深圳富士康生产的苹果手机大量地卖到世界各地,在红红火火的表象之下,这个企业却死气沉沉,毫无创造力。
《天与地》的主线剧情很模糊,只是十八年前一桩恐怖的谋杀命案把每个人串联起来。最初看的时候我觉得它很有东野圭吾作品改编的味道,虽和侦缉推理有所关联,但并非本格推理剧,因为其实观众心目中早已清楚真相。家明死亡的背景更多是作为一个放大镜,把每个人的本性清晰地展现在我们眼前,因为生命的沉重就像一块很宽广的巨石,把那些牵涉在内的人,包括行凶者的鼓佬、黑仔和Ronnie,以及受害人阿Yan,都沉沉地压在下面,无法抽离。
相信看东野圭吾的小说的师奶必然是凤毛麟角,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天与地》几乎是TVB一整年最没人看的剧。到了广电总局把它列为TVB第一部在大陆禁播的华语电视剧之后,人们才发现,原来这部剧在师奶眼里不知所云,但高高在上的领导们却看出了危害国家安全的内容。
对于自己而言,《天与地》之所以是经典,因为它并不是一个编剧讲什么故事,你就要听什么故事的剧集,那又何异于中学时代令人深恶痛绝的填鸭式上课。它的剧情不是观众思考的桎梏,不是手铐也不是栅栏,反而是一面镜子,不同的人看它能够照出不一样的东西。拿《红楼梦》做例子太过夸张了,因为对《石头记》这部奇书的解读,能衍生出一整个称为“红学”的学科,因而《红楼梦》是一个无法逾越的巅峰。《天与地》与之相甚远,但至少有人觉得它是喝醉了酒的人说的胡话,有人觉得它是针砭时弊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品,还有人觉得它就是自己的一部自传体小说,它便是TVB将来五年甚至十年都无法复制的里程碑。
广电总局的禁播令犹如一剂强心针,让这个本该默默地结局的仓底货剧集人气猛涨,吸引了很多猎奇者在各种网络硬盘里翻箱倒柜地找来看。由于广电总局还刻意地三缄其口,不透露封杀的原因,这让我有TVB借广电总局做了一个绝妙的市场营销的感觉。
从娄烨的《颐和园》到李杨的《盲井》,被广电总局毙掉的片子总是不乏优秀作品,当然《天与地》也不例外,可是自此大家关注的焦点一度集中在剧中有哪些“该页无法显示”的片段,触碰到了广电总局的G点,让领导们浪叫连连。
编剧周旭明坦言《天与地》有受到“六十三加一”事件的启发,加上《水果日报》的捕风捉影,此后便有一阵子热衷于给每个角色找到其影射的原型,并且对号入座:外表强悍但内心虚弱的黑仔就是当面顶撞李总理却又第一个建议让出半边广场的软蛋52KC,看似弱势但后期逐渐暴露出勃勃野心的鼓佬就是其时在场的最有名的女生柴0,她对着镜头语无伦次的甚至嚎啕大哭,但她对局势的掌控却相当有章法,新近出了一本传记,记叙了如今在美国的幸福生活,可谓是一个绵里藏针的狠角色,在幕后操纵的大姐大Brenda,自然就是不容权威挑战的邓公,家明的死是所有事件的导火线,应该是万民悼念的胡公,Emma一直处在Brenda的阴影之下,哪怕Brenda死后,也被Brenda安排的鼓佬所左右,当是邓公逝世后仍被软禁的赵公,至于阿Yan,所有人都在追逐她却又欺骗她,我认为她就是广场上那个女神塑像的化身,亦即是自由。
这些穿凿附会的坊间野史,回想起来都觉得挺好笑的。
“吃人的是我哥哥!我是吃人的人的兄弟!”
“吃人”在《天与地》里是一个贯穿始终的意象,这让人联想到鲁迅的《狂人日记》,正如上文提到过的,家明的死,尤其是以“吃人”这样的方式,这个噩梦笼罩着每个人整整十八年,就像狂人终日呓语,叨念着自己有个会吃人的哥哥。
“我翻开历史一查……每一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仔细看了半夜……满本都写着两个字‘吃人’”,鲁迅原着里面这样的描写,和剧中多次出现与吃肉、切肉有关的镜头异曲同工,都是渲染那种阴魂不散的压抑气氛。
有一幕是众人回忆起当年在极其饥饿的环境中如何一刀一刀割下家明的肉,时空转换的镜头回到现在,正好就定格在黑仔一片一片地切牛排,浓浓的血水从锋利的刀下溅出,煞是骇人。
这三个人最后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大口吃肉的情景更为印象深刻,其时Ronnie夹在针锋相对的鼓佬和黑仔之间,本想独善其身,却越陷越深,在两人的尔虞我诈中左右为难,最后他顿悟了,“这个社会,不是你吃别人,就是别人吃你,面对越是有肉的人,我们越要吃得多吃得狠”,三个人如狼似虎地往嘴里塞肉,像禽兽一般咀嚼吞咽。
这顿看上很美好的大快朵颐的晚餐,却是如今社会最丑陋和残酷的缩影。
This City is Dying, You Know?
我想,当往后人们要数《天与地》的经典台词时,一定不会少了Dr. Dylan的这一句“This City is Dying, You Know?”
这个酷爱音乐的老顽童,与那三个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形成两个极端,或者更直接地说,Dr. Dylan是那个放下屠刀的一念天堂的善良武士,而利欲熏心的黑仔、鼓佬和Ronnie就是拔刀相向的一念地狱的凶恶武士。
庆幸这个世界并非只有人吃人,除了丑恶,还有追求美好的人。有趣的是,当黑仔等人欺骗他人的时候,总是把自己包装得美轮美奂,好像在从事一项神圣的事业。反观Dr. Dylan从来都不相信人心惟危,若是和上文与鲁迅作品有关的一段插叙,我会想起另一位出现在鲁迅笔下的人——柔石。与至死都对国家怀着美好愿景的柔石一样,Dr. Dylan以激进的语言咒骂这个腐化的世界,但内心却执拗地相信人性本善。在酒吧里见到嗑药的年轻人,这个老头也会劝导他戒掉。
与之呼应的,是另一个老头泉叔,这个搞了一辈子工人运动的领袖,政治生涯不可谓不惨淡,甚至搞绝食行动也没有一个记者来报道。可是当他再次见到早已变得穷凶极恶的鼓佬,他仍相信鼓佬会变回一个好人——结果他是对的。
全剧的场景是黯淡的,整个城市仿佛总处于夜长昼短的冬季,阿Yan标志性的打扮总是浓浓的烟熏眼妆和黑色长靴,犹如经历了后现代灾难的城市一样,充满颓废的色彩。在铺天盖地的阴霾里,Dr. Dylan和泉叔这些星星之火始终没有熄灭,也因为他们的存在,因为对于音乐、对于工人运动的执着,the City is NOT Dying.
这么看,Dr. Dylan说的这句话,是不是有点狄更斯在《双城记》里一句脍炙人口的“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那样绝境中不失希望的感觉?
旧日所相信价值不必接受时代的糟蹋
除了Dr. Dylan对于社会价值的痛斥,《天与地》的另一句经典台词就是在台长莫名其妙地取消Rock Show之后,阿Yan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舞台,忽然看到不甘心节目取消的无数年轻人自发地涌来活动场地,无限感慨:“和谐,并不是一百个人说同样的话,和谐,是一百个人说不同的话之余,还能够相互尊重。”
节外生枝地说一句,这句话很可能也是《天与地》被广电总局“和谐”的有益条重要理由,单从近年来强行推行普通话,限制方言使用的政策来看,阿Yan这样诠释“和谐”,明显是和红头文件里所大肆宣扬的“和谐社会”完全背道而驰的。
然而这句话里更重要的一层意思是,每个人都应该走自己的路,不需被世俗的框框条条所拘束。为了维护一个其乐融融的四口之家,Ronnie不断地被利用和被要挟;为了维持公众人物的形象,鼓佬拼命掩饰和伪装婚变的事实,勉强和Gina生活在一起。
正是随着年纪增长,从校园踏足社会,人也像一团纸浸入水里那样慢慢地变得软弱甚至烂掉,为了依从他人的意见,我们委曲求全,全然背弃了曾经走过的路。
如果,命运能选择
和最近很火的《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不谋而合,《天与地》在结局玩了一个平行时空式的把戏。
假若阿Yan当日没有和家明闹翻,那么家明就不会天山,那么他就不会被鼓佬、黑仔和Ronnie吃掉,那么……这是一个像“假如丘处机没有路过牛家村”一样蝴蝶效应的假设——人的一生总会做出许多决定,倘若回到过重新决定,所有的事情或许就会改写。家明健在,并且一直坚持着Rock & Roll的梦想,鼓佬他们过着平淡的打工仔生活,虽有点枯燥,但也自得其乐。
片尾曲响起的一刻,我觉得很感动:“如果,命运能选择,十字街口你我踏出的每步更潇洒。”毋庸置疑,我们都拥有选择命运的机会,无论是鼓佬、黑仔、Ronnie还是家明、阿Yan,乃至阿Ben、Jessica这些不起眼的角色,但这不同于在一个十字路口拐弯,一旦拐进了死胡同还能倒车出来换一条道走,走过了的人生再也无法时空倒流。
巧合的是,《天与地》结局播出的那天正是2012年的元旦,这是一部电视剧的结束,却又是一年的开始,玛雅预言说这一年将会是世界毁灭的一年。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其实政治隐喻、社会变革、文化大一统这些勉强附加的意义也就显得无足重轻了,在所剩无几的时间里,我们要找到自己的方式生活,这样当我们迎接末日的时候才不至于满怀遗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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