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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铎邦 于 2024-3-24 17:55 编辑
012 喜欢开车之：蹲着也不腰疼 -- 钓鱼爱好者
周日早上9点左右，小年轻从Neutral bay 去Bayview， 瘦弱，文静，手指纤细，个子不高，淡黄色的八字须，稀疏而整洁。
“今天接下来准备干点什么呢？” 聊了天气和他喜欢的音乐之后，我看他还想继续聊天，就随便找了个话题问他。
“呆会想去钓鱼。”
“看来你很有耐心啊。通常钓鱼等待的时候你会干点什么呢？”
“听音乐。有时候就坐在那里冥想。你看，这下面就是个很好的钓鱼的地方。”说这个话时我们正经过Spit Bridge前弯弯绕的下坡路，他指着下面的海湾对我说。
“我好奇有没有哪天你出去钓鱼，结果什么都没有钓着呢？”
“有，这种情况经常发生。”
“会不会不开心？”
“有时候会有点沮丧，但不会生气。主要是可以一个人静静地呆着，一边看风景，一边听歌，挺好的。”
“那你怎么就知道自己喜欢钓鱼的呢？我是想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钓鱼的？”
“我读高中的时候，那时候是父母建议我去参加钓鱼活动，和很多人一起出海，在船上，大家一起去钓鱼，我现在还记得那时候的情景，很好玩。”
“我能想象，一帮高中生一起坐在那里钓鱼，还可以相互聊天，吹海风，看无边无际的海 … ”
“你呢？你平时怎么打法自己的时间”
“我喜欢读书。如果可以，我可以成天窝在家里看书，只要有书，你让我在家里呆多久都行。”
“那你现在正在读什么书呢？”
“我正在读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全集。” 我直接告诉他，我不知道英文怎么说这个作者的名字，我就按照中文的读音用英文的腔调说出来，他立即拿出手机去网络上搜索，很快给我看wikipedia上的页面，我一看那个大长胡子的头像就知道他弄错了，那是托尔斯泰。我告诉他，托尔斯泰也是伟大的作家，我也喜欢他啊，年轻的时候读过他的代表作，去年我还把他所有的书都读了，包括他的日记。
“From cover to cover?”
“是From book to book, 不是cover to cover” 或许他说得Cover to cover就是所有的书了，我只是为了强调他写了很多书，而且我都看完了，特意这么着重的说了一下，我都不知道from boook to book是什么意思，但在这个语境下，他肯定是明白了我想表达的意思。
“看来你很喜欢他。”
“是啊。我最喜欢他对莎士比亚的评价了。”
“莎士比亚我知道。”
“哈哈，我想你肯定知道，因为你们读书的时候一定会读一点莎士比亚戏剧的节选。”然后我就开始说起托尔斯泰和莎士比亚来。除了莎士比亚的诗集没有读完以外，所有他写的戏剧我都读了，可是我真的很不喜欢读他写的东西，总是闹哄哄的场面，敲锣打鼓，各种人物都有，千篇一律，我一点都不觉得有深度，读完了好像也没有哪个人物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感觉跟春晚里的小品故事差不多，只不过有悲剧而已，跟托尔斯泰或者陀思妥耶夫斯基根本没法相提并论啊，我就搞不懂怎么那么多人吹捧呢？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读者，怎么敢随便对这么响当当的伟大天才大放厥词呢？直到有一天我读到了托尔斯泰对莎士比亚的评价，醍醐灌顶啊！不禁又让我想起了皇帝的新装了！这个世界是不是到处都有皇帝的新装啊，人们只会随声附和，却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我太感谢托尔斯泰对莎士比亚的批判了，而他也是很困惑，为什么很多令他很尊敬的文人也会一再吹捧莎士比亚，他一读再读就是读不出别人说的伟大来，于是他就批判，有了他的批判，我批评起莎士比亚来就有底气多了，谁再敢说你算老几啊？我就把托尔斯泰搬出来，托尔斯泰总能算个老几了吧！承认自己学识不够，就只好拿伟人来撑场面了。打动每个人的文学作品肯定都不一样，这很容易理解，但能被世界推崇到如此高度的文学作品，我却读不出任何感觉来，我是一本接着一本的读啊，就是读不出来感觉啊，我都要怀疑人生了！突然就看到了托尔斯泰的批判，像一盏明灯一样，照亮了我的心灵，给了我信心。对不能打动自己的作品就别浪费时间了，让它们去打动它们的读者群好了。我对小年轻说，你可以去尝试读一下这三个伟人的书，如果都没有被感动时，别气馁，这个世界有各种各样的书籍，几个伟大作家的书你读不出兴趣，这很正常，你看伟大的人有时候也读不懂彼此在胡扯些什么，你只要继续找其他伟大的书来读，一定会有让你感动的。托尔斯泰的批判，对我的意义不在于莎士比亚是不是伟大，而在于当我读不懂某些伟大的时候，我不再自责或者自卑，这个世界这么大，去找能让自己感动的就好了。不是每个女人都能让我心动的，可每个女人都会找到为她心动的男人啊，我们就彼此苦苦寻觅吧，那些男人们还有女人们，伟人们还有他们伟大的作品，都是一样的。说起托尔斯泰，我好像又激动起来了，说起他的作品中经常表达的从爱他人中获得幸福的途径，说起他晚年一直想把自己的财产分给穷人却遭到家人反对，说起他一直想离家出走最后在临死前终于走出去了，说起他的日记里记录的一段关于他儿子盼着他早点死，这样就可以分财产了。最后的结论，你看，财富能带来什么呢？自私和仇恨而已，千万别累积财富，够用就很好，钓钓鱼就很好，将来要想你的子女爱你，千万别有财产，也千万别让你的子女养着你，通常，人性都不太经得起考验。
“你平时看书还是看Kindle” 我能看出他若有所思的眼神里开始对托尔斯泰有点兴趣了，他可能想着去哪里找来看吧。
“我当然喜欢看实体书，但是综合考虑，我还是会选择Kindle，便捷啊。如果你要看，你就去图书馆借，一页一页翻着看多有成就感。刚才天还好好的，怎么感觉现在要下雨的样子？” 终于把托尔斯泰的八卦说完了，聊天只能聊八卦，不能要求严谨，大概意思差不多就行了，不可能深聊，而且虽然才看过不久，好像能记起来的又不多了。
“嗯，看来要下雨，那样的话，就不去钓鱼了。我就只好在家跟弟弟一起玩游戏了。”
“我也有一个弟弟呢。我们俩差了4岁，我们小时候相互抢东西，经常打架，你们呢？”
“还好，我们不打架啊，我们只相差两岁。”
“奇怪，都说年龄越接近越容易打架，看来你们兄弟是特例。你的父母教育有方啊。”接着，我就跟他聊起了我的弟弟，说我在中国时有一份很不错的工作，我弟弟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工作不是太好，他就经常跟我抱怨工资不高，我就总开导他，不用在意工作好坏，你就踏踏实实地做事就好了，总是盯着工资，这态度就不对啊，就像走路干嘛老盯着自己的脚呢？得盯着远方啊！总这样，怎么开心生活呢？他就总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当时我就跟他说，总不能为了证明给你看，我还得把工作给辞掉吧！好了，现在倒过来了，阴差阳错，我出国了，还真是没有了好工作，至少在他眼里，我在澳洲干的每一件工作都要比他当年的工作低等啊，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抱怨过啊，虽然也试过不同的工作，但是这些工作应该说都是很容易就能获得的，性质也都差不多，一直到我现在做的Uber司机。而我弟弟呢，后来结婚了，他的岳父有些关系，于是他就凭着这些关系开始了建筑生意，当起了小老板，好像事业小成，动不动就说，在这个小城市，自己现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啦。按理说，我们俩完全倒过来了，应该是我抱怨而他来开导我了，可结果仍然是他继续在抱怨，我继续在开导。好几次，我问他，你以前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现在可是蹲着了，怎么还是我来安慰你啊？他不反思，开始换一个说法了：“嫂子是高级白领啊，你倒是清闲，一天到晚带孩子，不识人间烟火，哪懂社会的险恶啊！”
其实，我早就明白了，人的性格一旦定型，要改变实在太难了。就算我把我太太休掉（应该倒过来，太太把我休掉，但她不太可能休掉我，而我不太可能呆在她花钱买的房子下啊！），我离家出走，流落街头了，我还是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的，同时我也还是无法说服我弟弟：在精神上，一定要用站着的方式去看待人生。我总是站着的，而他无论怎么辉煌，都是蹲着的。我就纳闷，我们是亲兄弟吗？差别怎么这么大呢？可看长相，我们俩肯定是亲兄弟，为什么脑子里想得怎么这么不一样呢？我想，怪胎的肯定是我，反正我从小就不爱跟成年人说话，因为我老说错话，老是弄得他们尴尬，后来就只好假装成害羞的乖乖学生了，反正拿个好成绩很简单，其它的，家长们反正也不在意，只要成绩好就是乖孩子。到了大学疯了一段时间，之后工作了，又乖了，年年优秀，多拿奖金；人事上，左右逢源，吃饭、喝酒、唱歌、打麻将还得赶场。可我总觉得这不是真实的我，真实的我比这个乖孩子“邪恶”得多，站得直得多，也快乐得多啊。父母总是太希望孩子像他们想的那样，却不太愿意接受孩子本来的模样，不是父母假装看不见，就是孩子被逼学会了隐藏。对我而言，有机会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干嘛不去呢？我就想知道，这么一直蹲着是否真的不腰疼呢？
09年，在我刚来澳洲时，我太太和我用了很长时间来讨论我该干什么。那时，英语几乎连“你好”都忘记了，自然别想找专业的工作了。她就用各种方式劝导我该去读书，毕业后英语也好了，新环境也适应了，也就可以找个专业的工作了。我就用各种理由拒绝，最根本的理由就是：我没有觉得我不适应啊？都30几岁了，还为了工作去读书，然后过上跟中国一样的生活，我不想。我喜欢读书，但我只愿意读我喜欢的，而不是因为工作去读。这种讨论实在太漫长了，以至于最后这就成了我和我太太之间的敏感话题，平时从来不讨论，只有在吵架的时候，才拿来当武器用，因为她知道只要说我工作的事情，就能戳到我的痛处，我就跟她急，她就可以在旁边欣赏一下我抓狂的样子，丢人现眼的样子，她就达到目的了。如何让我变成一个魔鬼，她是专业的。
我最真实的想法是什么呢？我真不知道，反正谋求一份好工作对我没有吸引力。弟弟不是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吗？在中国好好的一份工作，不可能真的辞掉吧。不过被他激将的时候还真有这个想法，一冷静下来，肯定不会这么傻，下不去手啊！可现在，我终于逮着一个机会了，可以顺理成章地干体力活了，怎么能随便丢掉这个机会呢？我不是傻子，如果现在给我一个软件工程师的工作，一个司机，让我随便选，我当然选择工程师啊！可是让我得付出努力去得到工程师，哪怕这种努力只是写个简历和面试一下，我都觉得不值当。除了工资高一点以外，我就看不出来还有什么比司机更好的了，至于工资低，只要能生活，清贫一点不是倒逼着自己少点消费，少点责任，少点欲望，不就还能多节省点时间为自己活着吗？我勉为其难选个工程师，选完了搞不好还遗憾自己受不了诱惑呢。要知道，另外一个选择，有个更加巨大的诱惑，那就是终于有机会可以向弟弟证明，我蹲着也不腰疼啊！后来事实表明，这种证明是没有意义的，可是，那是对我弟弟而言。对我来说，这个证明一直在持续，现在我要证明的是给自己看，我就要把自己的这种将信将疑彻底摧毁，至少到现在来说，我活得挺好啊，有哪里不好么？不过，就目前对玫朵暗恋到不可自拔的程度，我估计，将来很可能被太太扫地出门，那样的话，还就遂了我的意了，还得继续证明，对我这种人，就是流落街头，那也得有“犀利哥”的风范啊！活着就得继续证明：我蹲着也不腰疼。
有时候会怀疑自己，难道我的生命就是要拧巴吗？就是要找不自在吗？就是要过蟑螂一般的生活，才能显示出自己顽强的生命力吗？我活着难道就是为了嘲讽别人的按部就班吗？不是这样的，我只想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每个人都能随便获得的方式，活出一个真正的自己，仅此而已。
“干什么都不重要的，大家都差不多，关键是自己开心。”说到我的工作，他想安慰我一下。我的长篇大论他听得很入神，这种八卦我还想听呢，多新鲜啊，反正吹牛又不用交税。
“你介意说说你的工作吗？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我现在在医院工作，之前是汽车修理工。”他说了现在工作的名字，即使我叫他重复了一遍，我还是听不懂，算了，总之就是在医院的某种助理职位吧。
“那你干嘛不干修理工了呢？”
“干得不开心了。修理工经常得趴在车下面好几个小时，可是客户动不动就说怎么收这么贵的费用，要不就是其它的各种投诉。时不时就来一下，很郁闷的。”
“我是司机，经常车要做维护。从司机的角度来说，的确有时候根本不知道修理了什么，反正说要换什么就换什么，有时候心里会嘀咕，到底坏没坏也真是不知道，但是拿去另外的汽修厂检查又觉得麻烦。”
“就是啊，我们经常会面临客户的不信任，还有各种投诉。”
“不是有专门的客服人员么？”
“可是客服人员就会来跟我们说的。你想，成天趴那里干活，最后还要被经常投诉，实在干得不开心了，就想换换工作了。”
“哈哈，我明白了。但是你要有心理准备，无论你换什么工作，这种不开心总会碰到的。就像我开车，也会有人投诉和评分的，也时常会有不开心的时刻，昨天就碰到一个乘客，让我非常郁闷呢，我也恼恨过她。”
“你昨天的乘客怎么惹到你了呢？”说到这个事情时已经进入了他家的那条街道，死胡同，很长，他家在中间的位置，他告诉我，开到路的尽头，然后再折回来，容易掉头。于是他没有下车，我们就慢慢地开到尽头再开回来，刚好够我简单地把昨天碰到的事情说完，不过要写出来实在太多了，只好留到下一篇了。
下车的时候，小男孩主动要跟我握手，他性格是内向害羞的，主动跟我握手估计也是鼓足了勇气的吧，我看到他的脸都有些红了，有些不自然。我对他说你有个好弟弟，不跟你打架，要不别玩游戏了，带他去图书馆借书，托尔斯泰？
他笑，脸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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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铎邦
发表于 2022-10-1 07: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