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济沧海》（91）“我与金庸”缘航海，征文大赛落孙山

林静

认识金庸要感谢航海，“海友”在挪威航游时我想着有大把闲散时间，便带了一套《射雕英雄传》上船消遣，一旦开读便沉溺其中，不忍释卷往往通宵达旦，接连读了四部。金庸这哪里是写武侠啊，分明是写中国传统理念和文化，以武侠江湖来写华人社会啊。2015年是金庸小说创作60周年，香港多家文化机构和《明报》发起“我与金庸—全球华文散文征文”大奖赛，我也投了一篇稿子，但没有入围。

征文一等奖《金庸笔下的生离死别》作者是位双目失明的盲人，他写了父亲领他看眼疾时读《倚天屠龙记》，从此认识了金庸，后来千辛万苦在计算机上听了十五部小说的音频文件，那些生离死别的故事情节震撼了他的心灵。二等奖《武侠与中医》作者是个中医医生，他对小说里描写中医情节解释既内行又哲学。三等奖之一《改变一生的相遇》是位成长在国外的华人，是中西文化的“摆渡人”，他把金庸小说翻译成法语，还有幸亲身得到金庸先生的指点。三等奖之二《此生，我只愿如花似你—致黄蓉》，文章以给黄蓉写信的方式来展开，形式颇为新颖。

我的文章写了在海上看武侠的惬意，深感与金庸相见恨晚，也蜻蜓点水地写了一些体会，文章没有给副标题，面面俱到想到哪就写到哪，结构比较松散，缺乏明确主线。我只读了四部小说，对金庸武侠了解过于粗浅，得奖文章对武侠人物如数家珍，说起来头头是道，无论从深度还是广度，我都有一定的差距。我投稿出于对金庸武侠的热爱，参加征文活动让我开阔了眼界，我决心继续读下去，“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外加“越女剑”，一定把它们都读一遍。

这次回国我带回了《连城诀》和《天龙八部》，哪怕行李超重了我也要把书背回来。我曾试着下载音频书，但实在是不成功，朗读的声音好像央视综艺频道主持人，配上不相干的音乐，彻底破坏了武侠氛围，我们读书时心里都有一个独特的声音，碰上志趣相投的朗诵者实在是小概率事件。我认为欣赏金庸千万不要去看什么电视剧，要静下心来自己读，而且必须读纸书。前天从法国乡下去巴黎巴西使馆取签证，当天来回七八个小时都扔在了火车上，一口气把金庸单册《连城诀》看完了，掩卷拍案叫绝，一如既往地喜爱。

《连城诀》主人公狄云资质平平，是个老实巴交的习武乡下人，压根儿就没想过在武林争名头，他心思简单，运气极差，被人栽赃陷害受尽凌辱，一心爱恋的师妹也让仇人娶走了，但憨厚的狄云总是绝处逢生，学得不同武林派别的绝活，成为武艺高强的大侠。最好看的一段是狄云在雪山旁观血刀老祖大战“落花流水”南四奇侠？人物心理描写非常可信，狄云在生死和正邪之间挣扎，有普通人的恐惧和疑惑, 但阴差阳错误会套误会，又有天时地利的配合，狄云逢凶化吉，意外打通任督二脉，练成绝世武功。这一段最耐人寻味的人物是一贯正人君子的大侠“花铁干”，他在特定条件下所有暗隐的卑鄙龌龊都被释放出来，令人憎恶的同时也令人反思，是否每一个人身上都存在着正邪两面呢？

小说主线“连城诀”是一部貌似上乘武功“连城剑谱”的法门口诀，实际上是一部寻找旷世宝藏的秘诀，武林各门都想找到它来独霸宝藏，为此包括狄云师父“铁索横江”在内的三个师兄弟联手杀了他们的师父，三师兄弟互相猜忌欺诈陷害厮杀，甚至对他们自己的徒弟也留一手，比如狄云的师父故意教他错误的武功。这部价值连城的“连城诀”几次经过狄云之手，好像得来全不费功夫，实际上都是狄云仁厚老实，至情至性的结果。最有戏剧性的一幕是书的结尾，狄云把“连城诀”给出的线索刻在了城墙上，宝藏秘密公著于天下，各路贪财之徒趋之若鹜，狄云却带着师妹的遗孤离开江湖退隐雪山，意外发现有经过生死考验的佳人知己在雪山等待已久……小说给读者留下浪漫童话般的结尾，好人得了好报，真为狄云的幸福开端而高兴。

金庸先生一再说明小说是写给人看的，他不刻意以文载道，但他的小说都有很强的主旨，弘扬真善美，看轻名利，金庸小说没有无聊打斗和庸俗色情，主人公的爱情故事都是极其纯真的。出于好奇这次回国我还买了古龙的《小李飞刀》之二《边城浪子》。第一次看古龙武侠小说，不少酒色情节，故事扑朔迷离，人物飘然虚幻，好似天上飞着的纸人纸马，不似金庸笔下人物塑造那样有血有肉，我还是更喜欢金庸。

2016年12月31日于法国至加那利群岛的飞机上。

附：《我与金庸》征文投稿

真正认识金庸先生是在海上，学生时代的我看过根据金庸武侠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但读金庸小说却是在今年。 二〇〇五年我跟老公驾着帆船“同道者号”在大西洋航游了七百六十天，极其丰富的经历改变了我们的人生。之后意犹未尽的我们经过十年的精心准备，二〇一五年四月份驾驶新帆船“海友号”再度出航，名曰“再济沧海”。“再济沧海”第一站是挪威，巡航于雄伟壮丽的峡湾海岛，抛锚在人迹罕至的世外天堂。以船为家的生活居无定所，漂游四海远离喧嚣，没有网络信号，与外界的沟通自然少了，被世界遗忘久了心很安静，大量的时间用来读书写字。就是在挪威航海期间我细读了《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我读得很慢，在逐字逐句的拜读中我认识了金庸先生，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当初带金庸武侠小说上船是为了消遣，多少个不眠夜晚，舷窗外万籁俱寂漆黑一片，我沉浸在金庸武侠世界里，刀光剑影命悬一线，小说高潮迭起引人入胜，每天我都在悬念中恋恋不舍地放下书籍。然而真正吸引我的不仅仅是眼花缭乱的武功和超乎想象的情节，而是小说中所包涵的哲学理念和文化内涵，金庸先生把他对中国文化的深刻理解都揉进了他的人物和故事里，这种超越武侠的弦外之音，绕梁三日，令人回味不已。

我两三年前开始学习诗词，金庸先生的文笔处处透露出修辞炼字的功底，排比对仗随处可见，读起来畅快淋漓。小说中多处引用诗词绝句，引用意境无不恰如其分。《神雕侠侣》一开篇就是欧阳修的《蝶恋花》，“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故事就由两个采莲女铺展开来。而小说结尾则是郭襄的泪水伴着李白的《秋风词》而结束，“……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大幕猛然落下，余音袅袅，让人欲罢而不能。

金庸笔下琴棋书画皆入武功，黄老邪的箫，霍都的折扇，李莫愁的拂尘，小龙女的绸带，朱子柳的毛笔都是武器。《神雕侠侣》第十二回有场比武非常过瘾，朱子柳的毛笔在书写著名碑帖的同时展开武功套路，褚遂良的楷书“房玄龄碑”、张旭的草书“自言贴”，时而法度严谨一丝不苟，时而如疯如癫指走龙蛇，我在脑海里想象得如痴如醉。武功的招数还可以讲故事，杨过的招式最为花巧，“美女拳法”把数位中国古代著名美女的故事表现得传神入化。“红玉击鼓”双臂轮换快击；“红拂夜奔”叩关直入；“绿珠坠楼”扑倒功敌下盘；“文姬归汉”双掌拍十八下，取自胡笳十八拍；“红线盗盒”、“木兰弯弓”、班姬作史”、“嫦娥窃药”、“蛮腰纤纤”、“丽华梳妆”、“萍姬针神”、“西子捧心”、“洛神微步”、“曹令割鼻”……则需要发挥自己的想象了，看了这一章我花了不少时间把这些故事都查找了一遍，重温历史故事了呢。

儒释道理念始终贯穿在故事中，金庸笔下许多人物或多或少有些离经叛道，说明金庸先生精熟传统文化，但不拘泥于其形式和内容，小说中不乏嘲讽腐儒捉弄呆板乡绅情节。我最喜欢的人物是黄老邪，他满腹经纶，悟性超群，他有着一颗最热忱的心，可表现出来却是冰冷暴戾，这样的人永远不为世人所理解，直到他遇上了杨过这样的同类。杨过是我钟爱的另一个人物，他的热情率直连聪明绝顶的黄蓉都不能理解，而生性愚钝的郭靖却能接受。这也说明了一个道理，做人的道理都是简单直白的，和智商高低没有关系，聪明反被聪明误，绕了个大圈子结果还是郭靖这样返璞归真的人走了捷径。我很喜欢《射雕英雄传》里的黄蓉，她古灵精怪不守清规戒律，满脑子鬼点子，她对郭靖忠贞不渝的爱情非常感人。但《神雕侠侣》里结婚后的黄蓉灵光好象不见了，她变得太“正常了”，甚至有些世俗。比如她骄纵偏袒女儿郭芙，猜忌辖制杨过，她的聪明变成了小聪明。黄老邪是个明白人，他选择离开桃花岛去江湖游荡，离经叛道的他不可能跟着女儿一家过太靠谱的日子。

小说很多故事情节发展包含了深刻的东方哲学理念，如西毒欧阳锋跟老叫化洪七公的终极比武，拼内功最后同归于尽，两人所使九阴真经一个正练一个逆练，双方都到了炉火纯青程度，依物极必反之理，阴阳到了极限相互交替，敌对互攻转为水乳交融，终生为敌最后化为好友，之后同归于尽。降龙十八掌的第一招“亢龙有悔”出自《易经》，它说明矛盾双方在一定条件下可以互相转换，我们中国人讲做事要留有余地，不能把事做绝，这里面有大智慧。至于全真教的“天罡北斗阵”、黄老邪的“九宫八卦阵”中包含的天文地理阴阳八卦理念，我就不得而知了，惭愧自己对老祖宗传下来的文化瑰宝了解甚少。《神雕侠侣》最后一回“华山之巅”出现的觉远大师很耐人寻味，他迂腐钻牛角尖，用他的是非观念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他的弟子张君宝白白挨打，差点耽误大事事。但仔细琢磨他的言辞，里面有清晰的逻辑悖论，这个人物可以更深地发掘，定会有好戏。

金庸先生肯定是个美食家，小说里黄蓉为老叫化洪七公做饭的几场戏看得我垂涎三尺，不光是菜肴描写的色香味具全，菜名也都如诗如画，“二十四桥明月夜”是蒸豆腐；但蒸屉是一块整火腿，上面挖了二十四个小窝，豆腐镶在火腿窝里，这样蒸出来不知道有多好吃呢。“玉笛谁家听落梅”是一碗炙牛肉条，但每条牛肉是由四条小肉条拼成的，“每咀嚼一下，便有一次不同的滋味，或膏腴嫩滑，或甘脆爽口，诸味纷呈，变化多端”。这么复杂的烹饪技巧一般人可做不出来。“好球汤”出自《诗经》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汤料包括荷叶、笋尖、樱桃、斑鸠，这里面樱桃代表淑女，荷叶、笋尖代表君子，请注意君子不止一位哦，窈窕淑女总是有多位君子好而逑之啊。至于味道我的想象力太有限了，笋尖鸡汤应该很好喝，加上荷叶多了点清香，可樱桃甜酸味道不知能不能和谐入味，也许樱桃最后放，浮在汤的表面纯粹就是点缀。这些章节太有意思了，找全了食材一定要试着做一回。

金庸先生中医中药知识非常了得，小说里各种穴道名称都有据可查，通经络打周天绝对不是空穴来风。至于点穴、解穴功能就没有必要深究了，小说不是医学论文。练功运气，这个“气”很重要，施轻功赶路要“提着一口气”。《神雕侠侣》第二十一回“襄阳鏖兵”里郭靖使出的“上天梯”功夫，空手登城墙全在一口气。慢慢地我开始琢磨这里面的道理，挪威航海游览了不少峡湾，“海友号”曾在著名“布道石”附近抛锚。“布道石”是峡湾峭壁上一个突出石柱，柱面刀劈斧砍直上直下，柱顶平台高出水面六百多米。登布道石山径虽然不难但很需要体力，介绍资料说体力一般的人需要两个小时登顶。我应用对施轻功赶路的理解，上山时提着一口气，尽量不把全身重量压在腿上，借力不浪费动能和势能，保持一定的速度，结果感觉身轻如燕步履轻盈，一个小时十五分钟就登顶了，还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原来这轻功还真有道理啊，感谢金庸先生，我的轻功练成了！

这正是：
飞雪连天射白鹿，
笑书神侠倚碧鸳。
枕浪夜读庸习武，
弄舟沧海金公缘。

2015年10月22日于悉尼

may1028

写得真好！我也买了金庸小说全套来看

虞宅与美丽

今日此时读到此文，真是感慨万千。正如楼主总结的，金庸小说包罗万象，是个大家，中国的传统理念和文化，都被他写进这个看似虚构的江湖世界了。

缓缓

航海，不一样的人生经历，不一样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