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卫视梁文道先生：吳清源的漢奸命運

LEOZHU

小時候學棋，不知天高地厚，慕名尋來吳清源的《黑布局》和《白布局》，跟着打譜。以我這種入門都談不上的粗陋程度，自是不知所以，連着子順序背後的理由都搞不清楚，遑論棋感的領略。所以，半途而廢，我丟了這兩本書，再後來也丟下了棋。因此，說句實話，吳先生到底有多厲害，我真沒資格判斷。說他通神，只是看他傳記聽他故事的印象和感受。

既然讀過他的傳記，我當然曉得他那幾件最惹爭議的往事，比如說二戰期間代表日本棋界去上海勞軍，又比如他兩次主動入籍日本。這等事，莫說今日，即便當年，也一樣要被人罵作漢奸（在他當時入住的酒店旁邊，便有人貼過『殺死夷化漢奸吳清源』的標語）。無論如何，這都是不能辯白的，如果我們把國籍看成是一個人身份認同當中至為重要的一環的話，如果我們把愛國當成至高無上的道德要求的話。好吧，我承認如今在網上臭罵吳清源的這一大批人確實了不起，確實要比吳清源愛國。然而，比起在愛國這個問題上不如他們的吳清源，恐怕又真有些什麼與國家無關的東西，使得這一群愛國者的偉大情操皆盡為人遺忘的未來，那千百年之後的未來，還會有人記得吳清源的名字。猶如我們記住了李後主的詞，但卻記不住是誰創建了南唐。

棋道作為藝術，至少在求道者眼裏，是要比塵世一切還重的大業。不只吳清源，當年和他對奕的日本人當中也不乏這種置生死於度外的棋士。1945年，大戰末期，日本蕭條衰敗得一塌糊塗，曾經把吳清源的「十番棋」熱熱鬧鬧地炒成「中日大戰」的媒體早已無心於此，即便日本棋院也都不太在乎至高無上的第三屆「本因坊」大賽了。可吳清源的老師瀨越憲作卻堅持賽事照舊舉行，不管外人目光（『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這幫人還下棋』？這是當時許多愛國的日本人的質疑）。這次比賽的地點設在瀨越老家廣島，與賽棋手是橋本宇太郎和岩本薰。棋賽到了第三天，八月六號的下午，忽然室外一道白光猛烈地籠罩在所有人的頭上，然後全屋門窗盡碎，屋瓦洞穿。第一個清醒過來的是橋本宇太郎，因為他被震飛到戶外去了，等他掙扎着爬回屋內的時候，岩本薰還趴在棋盤上面，身為裁判的瀨越憲作則呆若木雞，動也不動。過了一會，神志恢復，三人便趕緊重新佈盤，繼續下棋。直到他們分出勝負回到家裏，才曉得剛才中斷棋賽的那件怪事叫做「核爆」。這局棋，後來被人稱作「核爆之名局」。

再說另一個和國家問題比較相關的例子，是吳清源「十番棋」的對手之一，號稱「執黑不敗」的天才青年藤澤庫之助六段。曉得吳清源是漢奸的，應當都知道他曾接到日軍徵兵令，好在體檢不及格免役。但藤澤庫之助就沒這麼好運了，七局過後，年富力壯的他這時也接到了兵令，而且必須立即報到。到了第八局原定賽日當天，大家都猜藤澤是不會到的了，誰曉得他居然大膽逃兵，穿着軍服準時到場。或許是這股為了下棋而不惜叛國的氣魄太過懾人，最後這三局結果都是藤澤執黑獲勝，總算在總比分上輸得不難看。

當然，這些不顧國家興亡的日本人也可以冠上「日奸」的名號，改變不了吳清源身上的罵名。那麼我們不妨想像一下吳清源要是愛國地留在中國的話，會是什麼情況。網上一個棋友論壇就有這麼一個帖子：「吳在1950年響應黨的號召，回國參加社會主義建設。吳清源得先用三年時間，證明自己不是日本特務；再用三年時間，證明自己沒參加過北洋政府（因為少年時代，吳曾做過棋迷段祺瑞的對手）。到57年了，當選首屆右派，發配邊疆。60年饑荒，快要就餓死時，被陳毅救了，調到京城某工廠當會計。文革時，因偷讀周易，被連番批鬥，又被挖出歷史問題，再次發配邊疆（吳畢生喜讀《周易》和《老子》）。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昔時棋友木谷實來華找到吳清源，吳已不再下棋，棋盤在58年煉鋼時當柴燒了」。看來好笑，但任何對當代中國史稍有認識的，應該都曉得這假想的情節其實十分真實。

且換個角度，不糾纏漢奸事實的認定，也不去爭論求道，藝術與愛國孰輕孰重的掂量，我們來談談吳清源被說成是漢奸的歷史好了。我的意思是，吳清源並非從來就一直掛着臭名，「漢奸」與他的聯繫其實也經過了幾番起落。例如他赴日學棋那年，明明中日關係已經十分緊張，民間反日情緒高漲，但當時並沒有人批評他，最仇日的媒體反而還發表評論為他壯行。到了抗戰，他回國慰勞日軍，與汪精衛政府「合作」，這漢奸的說法才終於出現。四九年後，許多遠在海外的名人都曾因為政治經歷挨批，可是奇怪得很，吳清源就是沒有被人翻出舊賬。非但如此，周恩來還特地托人轉達問候。中日建交，兩國棋界也漸漸恢復往來，那時候的中國棋手赴日，拜會吳清源是項很重要的大事，國內也陸續出版了他的棋譜及著作，大家都把他看成華人的驕傲，不世出的宗師，抗戰時興起的漢奸一說幾乎完全消音。

既然如此，為什麼近幾年，尤其是在他去世之後，「漢奸」又重新回到吳清源的頭上了呢？依我看，這並不是他一生言行的結果，而是時局與形勢變化使然。與二、三十年前的如膠似漆相比，今天的中日關係實在惡化得可以，於是我們又重新有了一個需要漢奸的土壤，好助燃那高漲的民族主義。就好比早前去世的日本影星高倉健，二十年前深受國人喜愛，於是從官方到民間一致誇他是「中日友好橋樑」，哀悼他的離去。如果他是現在這一代人，恰好還紅遍中國，又會不會有人說他是「文化入侵的橋頭堡」，批評他的粉絲是「崇日走狗」呢？說到底，這是個習近平在國際會議上給安倍晉三臉色瞧，而老百姓就要拍手叫好覺得長志氣的年代。吳清源死逢此時，豈能躲得過漢奸的封號？

政治形勢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我曾在錢鋼的《舊聞記者》裏頭看過1945年8月16日《大公報》的社論，那是日本投降的翌日，中國人最高興但也最難不恨日本人的時刻。然而我真不知道當年最具公信力的《大公報》諸君是怎麼想的，也不曉得當時的讀者看了會有什麼感受，因為那篇社論的結語竟然是：「老實說，我們除了深惡痛絕日本軍閥的嚴重錯誤及萬惡罪行外，卻從不鄙視日本人民。看昨天昭和宣佈投降詔書時的東京景象，以及內外軍民一致奉詔的忠誠，實在令人悲憫，甚且值得尊敬。日本這民族是不平常的，只要放棄了窮兵黷武的思想，打開了狹獈驕矜的情抱，在民主世界的廣野上，日本民族是可以改造，可以復興的」。

FAX

这类圣人的想法我等凡夫俗子就不要妄加评论了 让他去吧

LEOZHU

FAX 发表于 2015-2-2 15:01
这类圣人的想法我等凡夫俗子就不要妄加评论了 让他去吧

你说的圣人是指吴清源？

ALSK

太沉浸在艺术领域的高人估计是理解不了凡世间的纷争的吧。霸王别姬里的张国荣为日军表演，因为对方欣赏他，后来这成了他的罪名之一。

LEOZHU

ALSK 发表于 2015-2-2 15:07
太沉浸在艺术领域的高人估计是理解不了凡世间的纷争的吧。霸王别姬里的张国荣为日军表演，因为对方欣赏他， ...

张国荣也被骂？

FAX

LEOZHU 发表于 2015-2-2 15:05
你说的圣人是指吴清源？

对，就围棋这件事，他就是圣人。

等你我什么时候能被世人封“圣”的时候，再回来讨论一下这位棋圣

LEOZHU

FAX 发表于 2015-2-2 15:16
对，就围棋这件事，他就是圣人。

等你我什么时候能被世人封“圣”的时候，再回来讨论一下这位棋圣 ...

我们成为圣人才能讨论圣人，这恐怕是一种误会吧？你比如孔子是圣人，但是天下人都讨论孔子，这又何妨？

FAX

LEOZHU 发表于 2015-2-2 15:18
我们成为圣人才能讨论圣人，这恐怕是一种误会吧？你比如孔子是圣人，但是天下人都讨论孔子，这又何妨？ ...

你这个逻辑也对，但孔圣人有什么争议值得讨论呢？

LEOZHU

FAX 发表于 2015-2-2 15:22
你这个逻辑也对，但孔圣人有什么争议值得讨论呢？

讨论不一定是争议。这篇文章的大致意思是说，说吴清源是汉奸，还蛮无聊的，这就是一种讨论嘛。

FAX

不好意思，我看了一半，因为繁体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个确实是讨论

我没读完我接受批评

a711012

其实他就是个下棋的

LEOZHU

a711012 发表于 2015-2-2 15:40
其实他就是个下棋的

他可能倒还真希望大家就把他当作一个下棋的去看待，谁没事爱戴着汉奸的大帽子玩啊？

yixiugg

近代国家概念，在民国的时候对很多人来说还是很模糊。吴先生是一个棋手，政治没有敏感性。

LEOZHU

yixiugg 发表于 2015-2-3 10:34
近代国家概念，在民国的时候对很多人来说还是很模糊。吴先生是一个棋手，政治没有敏感性。 ...

这个喜欢骂别人是汉奸的习惯，还不只是民国哦，文革有，今天也有，比如浙江大学教授郑强，请看：

谁现在就是汉奸？北大清华的学生，因为用他们学习的知识帮外国人开拓市场，打败我们中国的企业。——郑强

yixiugg

LEOZHU 发表于 2015-2-3 11:52
这个喜欢骂别人是汉奸的习惯，还不只是民国哦，文革有，今天也有，比如浙江大学教授郑强，请看：

谁现在 ...

作为浙大校友，感到很羞愧。干嘴炮总是那么低成本高回报

LEOZHU

yixiugg 发表于 2015-2-3 11:02
作为浙大校友，感到很羞愧。干嘴炮总是那么低成本高回报

哈哈哈！还好我不是浙江大学校友！

他这么说，我听到，也觉得很神奇啊，21世纪的今天，有人竟然这么说话！

yixiugg

LEOZHU 发表于 2015-2-3 12:05
哈哈哈！还好我不是浙江大学校友！

他这么说，我听到，也觉得很神奇啊，21世纪的今天，有人竟然这 ...

那是你不在国内，国内这种人多的去了，看看司马南

LEOZHU

yixiugg 发表于 2015-2-3 11:08
那是你不在国内，国内这种人多的去了，看看司马南

现在是网络时代了，司马南的搞笑语录我也略有耳闻，既然谈到他了，干脆就分享一下：


司马南的五条搞笑语录
　　
　　经济观察报记者 马国川 北京报道

　　（此文原载于2008-6-13经济观察报45版、46版）
　　
　　某人脸上有个苍蝇，可以轰走它，可以提醒他，可以用苍蝇拍打死苍蝇，也可以点起电子驱蝇器，但是不能拿起普世价值的锤子，一家伙把人脑浆砸出来。苍蝇打死了，人也毙命了。您是打苍蝇还是杀人呢？我并非对今天的一切都认同，我是对国家未来充满信心。
　　——司马南语录《论反腐败》


　　有一种猴子，它在树上被一个大猴子踹了一脚，抓破了脸，它不是去抓那个猴子论理，而是去找锯条，要把众多猴子栖居的大树锯掉——有人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对待今天共和国的根本利益。 —— 司马南语录《论反体制》


　　中国的进步是显而易见的，真心实意在追求民主的道路上前进，有人偏偏把专制的大帽子扣下。满清王朝专制，今天中国跟满清王朝一样吗？袁世凯专制，中国今天和袁世凯那时候一样吗？李唐王朝，是因为皇上都姓李，人家是世袭的，我们今天有世袭吗？是不是只有按某国意愿选出最高领导人的方式，才不叫专制，而按中国人自己的政治制度选举出来的就叫专制呢？
　　——司马南语录《论专制》


　　自由权利中有一项叫迁徙自由权，很好啊，司马南和一些非洲朋友想迁徙到美国加州去生活，我不怕那个地方地壳变迁闹地震，但是我们去不了，为什么？因为美国不给我签证。看看，这制度虚伪吧，所谓人权、民主、自由等东西抽象地说都很好，但是他自己不准备实行之。当美国准备打别国的时候，他说人权高于主权，当司马南们申请要到美国去自由迁徙，享受一下自由迁徙权的时候，他说主权高于人权。类似的逻辑悖论他们用起来竟一点不脸红。
　　——司马南语录《论移居美国》


　　或许有一天我们真的能够生活在普世价值的阳光之下，但是十九世纪、二十世纪、二十一世纪，在这样一个民族、国家没有消亡，国家民族利益有区隔、有分歧、有矛盾、甚至有冲突的的现实条件下，普世价值还停留在神话阶段，他所具有价值是神话价值、理想价值。自认为在道德上高人一等的国家拿着普世价值说话，往往不是在奉行普世价值，而是利用普世价值神话谋取本国利益。
　　——司马南语录《论普世价值》
　　

冬迹之樱

梁文道的文章总是好看的，温和的语气道出事实的本质 。

汉奸与否，“時局與形勢變化使然”

rrkyd

棋下得好，跟有没有底线或是品德好不好本来就是两码事。

”仗义半从屠狗辈“，现代点的话说是知识越多越反动，古今中外都是一样。

LEOZHU

rrkyd 发表于 2015-2-3 12:11
棋下得好，跟有没有底线或是品德好不好本来就是两码事。

”仗义半从屠狗辈“，现代点的话说是知识越多越反 ...

知識越多越反動未必不好，五四運動就是知識分子反北洋政府的不合理之處嘛，好得很。

xhmax

时局使然，何苦给人当枪使，可能明天风向又转，扭曲至此，何必

thecatinthehat

liquidator

我给文章起个名字，
真的汉奸读到伪汉奸有感。

牵黄擎苍

汉奸的定义是什么

dlcat

孙中山、鲁迅可都是日本回来的。

TT

FAX 发表于 2015-2-2 15:22
你这个逻辑也对，但孔圣人有什么争议值得讨论呢？

孔家蒙古人来了投靠蒙古，大清来了投靠大清，过后照样全国供着。中国人总体没什么是非观念， 骨子里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所以能延续几千年。 我想象不出有个日本人在日本被侵占的时候， 跟着占领军慰问，然后全日本还捧着供着。 国难当头时小人物苟且偷生可以原谅， 过后还好坏不分，大肆吹捧， 就足以看出这个民族的价值观了。

LEOZHU

TT 发表于 2015-2-3 20:14
孔家蒙古人来了投靠蒙古，大清来了投靠大清，过后照样全国供着。中国人总体没什么是非观念， 骨子里就是 ...

谈到蒙古人的统治，我想起自己读过一句很值得思考的话，他说：中国是世界上唯一的认为成吉思汗是中国人的国家。

widelink

成吉思汗是中国人 这是必须的啊， 政治正确； 否则中国历史就由内战不断变成 不停被其它国家蹂躏啦

LEOZHU

widelink 发表于 2015-2-4 14:55
成吉思汗是中国人 这是必须的啊， 政治正确； 否则中国历史就由内战不断变成 不停被其它国家蹂躏啦  ...

不停被其它国家蹂躏，是悲惨，但也是事实啊。亚洲国家不停被其它国家蹂躏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