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章由 Gone 原创或转贴,不代表本站立场和观点,版权归 oursteps.com.au 和作者 Gone 所有!转贴必须注明作者、出处和本声明,并保持内容完整
1,
你不会打赢他的。
杰克,你只会死得很惨。
快停下来吧,你太不自量力了。
让他去送死吧。
这个乳臭味干的小子,不听人劝,死不足惜……
这是我的同伴们送给我的祝福。
2,
我把嘈杂的声音扔在身后,慢慢从洞口走出。
此时,我的眼睛和头脑里没有任何事物,除了他,这只守候在洞口快一个月的野黑猫。
他让我们吃光了所有储存的食物,并且开始虎视眈眈地盯视自己的同类。已经有两只刚刚出生三天的小幼鼠莫名其妙地死掉了。
刚刚在给它们举行传统土葬的时候,一只两个星期大的幼鼠忍不住偷偷咬了一口死鼠的小手。那种强烈的肉香随着血液流淌出来,诱惑在空气中快速弥散着,鼠群左右相视,只矜持地僵持了一分钟,然后不约而同,众鼠纷纷扑上去撕咬。可怜两只小幼鼠,顷刻间尸骨无存。
我忍着晕天旋地的饥饿感,拼命控制住双脚向前扑的欲望。不,我不能那样做。已故的母亲曾经告诉我,宁可饿死也不可以吃自己的同类。那是畜生做的事。
鼠头攒动的时候,我看到两只小幼鼠的母亲玫瑰躲在角落里。这只我曾暗恋过很久的美丽老鼠,如今因为生产和饥饿,憔悴无比。她一脸哀伤,两只手紧紧护住她余下的几个孩子。我几乎能听到她唇边漂游的痛苦的呻吟。
玫瑰是我之外,唯一一个没有参与这场撕咬尸体的成年老鼠。连两只幼鼠的父亲亨利,都心满意足地咽下自己孩子的一只腿。我看着那只因营养不良发育瘦弱的小脚一点点消失在亨利的嘴角时,我的血直往上冲。这个残忍无耻的家伙,那是他的孩子啊。难道他没有看到玫瑰眼睛里的绝望?
我远远地看着悲伤无助的玫瑰,忽然无比愤怒。饥饿改变了我那些同类道貌岸然的面孔。这些平日里看上去斯文有礼的家伙,如今是一群邪恶可怕的疯子。相比他们,我觉得洞口外的那只黑猫实在不算什么了。
我就是这样慢慢走出了洞口,把一群疯子甩在身后。
3,
我一步一步走向黑猫。用力踏踩脚下的大地,我感觉它在伴随我的步履轻轻摇晃。
这只黑猫实在不算什么。除了身材比我高一些,腿比我长一些,手比我灵活一些,眼睛比我大一些,还有牙齿……我轻轻地打了个不易觉察的寒战,他的牙齿只不过比我的尖利一些。
他正盯着我看。仿佛刚睡醒的样子,朦胧的迷惑荡漾在他的目光里,只有看到不解之谜的好奇,却没有警觉,甚至没有敌意。
我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脚步和眼睛上。如果我的眼神可以杀他,我想,我已经杀死他了。
也许,我也是疯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没有存留的空间。
我从来没有恨过谁。世界在我眼里是美好的。我也没有恨过猫。即使他们是我们的天敌。天敌也可以共处。我一直这样以为。世界这么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不相干。猫除了老鼠还有很多可以吃的,就像我们一样。老鼠只是猫的一顿法式大餐,就像鲜美香甜的奶酪对我们老鼠。可是,法式大餐不是必须的。平常家宴才是真正的生活。
但是此刻我恨透了眼前这只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野猫。他可以不这样逼迫我们的。他有很多选择,可是他偏偏跟我们过不去,他竟然在这个洞口耐心地守了一个月。他想把我们活活饿死,或者让我们自相残杀,或者像供奉上帝那样,每天毕恭毕敬地推出一只倒霉的老鼠做他的大餐。
想着那两只被争食的幼鼠,想着玫瑰哀伤的眼神,想着亨利他们那些已经丧心病狂的家伙,我已经出离愤怒了。这所有的,所有的不幸和罪恶都是这只黑猫造成的,他撕碎了我们平静安宁的生活,也撕碎了众老鼠的最后的尊严,更撕碎了我内心里那个一直和谐美好的世界。
在离他十步之遥的距离,我停下来,稳稳地站住,像一块巨大磐石深深插入泥土般沉重而迫人地站住。
这个魔鬼。我盯着他,把牙齿咬得嘎嘣响。那响声像是天雷,轰隆隆地向着黑猫劈过去。
4,
黑猫终于被我的眼神盯醒了。
他好像终于明白我出现的意图了。一丝轻蔑的笑讥讽地挂到他的胡须上。
他其实已经很老了,胡须都泛着白光。这么一把年纪,却依然这样贪得无厌,置人于死地而后快。难道他不知道吗?因为他,我们忍受饥饿。因为他,两只幼小的老鼠死掉了,并且被自己同类残忍的分食。因为他,那些老鼠都疯了,露出了最丑恶的鼠相。
难道老鼠的生命对于猫来说,就不是生命吗?难道他没有自己的孩子吗?难道他没有频临绝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时刻吗?一定要这样赶尽杀绝吗?
他为什么这么冷血。简直畜生不如。我在心里搜刮着那些被我踩在脚下的词语。愤怒和仇恨充盈着我,我几乎要厌恶他了,忘记了该有的恐惧。
我觉得有些什么在我身体里膨胀着,被充气似的一直膨胀着。我怀疑我现在看起来跟他一样高大健硕。
5,
我们就那样僵持着。空气是冻住的。连洞穴里那些叽叽喳喳的老鼠们都没有了一丝声息。
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我的眼睛因为用力盯视开始发酸。由于饥饿,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了。
我从来不知道饥饿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每次族长发放少得可怜的食物,我的那一点点吃的,总是在我送入嘴边之前被一只不知从哪里伸来的手夺去。
他们比我更饿。我每次都这么想。可是天知道,我有多么得饥饿。平生头一次,我意识到,活着,其实就是为了吃饭。
我强忍着,不要自己丝毫困怠。我要打败这个家伙。我必须打败这个家伙。拯救所有还活着却不知何时会死去的幼鼠,拯救那些疯狂的丧失鼠性的老鼠,拯救我的整个鼠族。
黑猫开始迈着四方步慢慢向我踱过来。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不,确切地说,他根本没有把我当作对手,他把我当作一顿丰盛美味的晚餐看待。现在,他只不过是准备开始用餐了。我想,他或许还会以为,我是被众鼠奉献出来供他享用的羔羊。我几乎能看见他嘴角处亮晶晶的口水。
他一边踱着步子,一边嘴里发出慵懒的喵喵的声音。像是在安慰我,没关系的,小可爱,我的牙齿很锋利,我会一口一口慢慢地吃掉你,让你死的知觉一直存活到最后一块被吃掉的肢体。这对你来说,将是多么有趣的经历啊。
6,
他越来越近。他的鼻息像浪潮一样向我覆盖下来。当他把握十足慢悠悠伸出手要抓住我时,我飞快地从他的两手之间钻过去,直扑他的小腹,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在他下意识用一只手护住腹部的当口儿,从他的腹部转到他的左侧,尾巴用力地抽了他的左腿一鞭子。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片刻之后,他显然是被我激怒了,喵呜一声向我扑过来。就在他的尖细的指甲将要碰到我的身体的一刻,我感觉脚下有一股神力在推动着我向旁边躲避,然后奔跑。
风在耳边呼啸着迅速后退。
有那么一瞬间,我非常希望我的同伴能在我的身边帮我一把。如果我们齐心协力,说不定能打败他。这只猫已经很老了,他不再年轻迅捷,或许还有可能是只病猫。大概这也是为什么他守在我们的洞口前的缘故吧。他没有能力捉到鲜活灵巧的食物了,他只能坐守。而我们,就快要被这样一只老态龙钟的猫给守死了。
不过,这种想法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眼下我来不及想任何事,包括玫瑰,包括那群老鼠的罪恶。那些都很遥远,像天空遥远的云朵。此时,我只想如何快跑,如何活下去,如何打败这个又老又坏的黑猫。
7,
已经没有太多时间思考了。我快速地朝着后院那口干枯的老井跑过去。那口井早就废弃了。在那口幽深堆满碎石枯叶的老井里爬上爬下是我小时候最大的乐趣。
黑猫的喘气声越来越清晰地摩擦着我的耳廓。快了,就快了。我给自己加油。我会坚持住的。我一直是长跑和短跑冠军。
我那年迈的父亲曾经抚摸着我的腿说,我多羡慕啊,你有这样一双健壮有力的长腿。因为父亲的这句话,我一直以这双长腿为自豪。而此时此刻,我是多么感谢我的父母亲,他们给我这样一双救命的长腿。
在我感觉黑猫的手已经挨到我的毛发的时候,我到达井口了。
谢天谢地,那棵老柳树还在那里。我张嘴咬住一根枝条,奔跑的惯性再加上晚风的吹动,我感觉自己飞了起来,轻轻掠过深深海洋般的黑色井口。它正大张着嘴,做好了吞噬什么的准备。
黑猫就那样毫无防备地扑空,像一只笨重的黑熊一样,他的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挣扎了两下,然后就没入井口。几秒钟之后,听到轰地一声,紧接着是一声没有喊完的惨叫,喵。
我继续咬住柳条,轻轻荡着秋千。一边竖起耳朵听井里的动静。没有任何声音。
8,
这个家伙不会是摔死了吧?这么不经摔?
我在柳条又一次轻触地面的时候松开嘴巴,落到地面上。探头看看黑魆魆的老井,里面死一样寂静。
为了确定黑猫究竟怎样了,我壮起胆子,沿着井壁一步步向下爬,越向下越黑,慢慢地,一股新鲜血液的气味升起到我的鼻翼。我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加快向下爬的速度。
到达井底,赫然看到黑猫斜躺在那里,一块尖利的石头深深扎入他的腹部,血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
我慢慢靠近他,不能够完全确定他是否死了。不过石头上的血已经让我相信,他伤害不了我了。
黑猫好像知道我来了。他仿佛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鼻孔里发出几乎听不到的呻吟声。他还没有死。他的眼睛好像还睁开看了看我。或许他在希望我救救他吧。
靠近那块扎进黑猫腹部的石头时,我忍不住舔了一下上面正流淌着的仍然温暖的血液,很香。
我从来没有吃过肉食,更不要说活物的肉体。母亲绝对不允许我吃有生命的动物的身体,说他们的魂魄会仍然附着在他们的血肉里。那是十恶不赦的罪愆。那些吃活体的动物最后都会变成魔鬼……
母亲的话历历在耳。可是,我顾不得了。我忍了很多天的饥饿感一下子占有了我所有的理智。
从小口小口撕咬黑猫的肉,到大口大口狼吞虎咽,我在黑猫气若游丝的身体上尽情地弥补了这些天的缺食。这不是一顿法式大餐,这是一顿天堂盛宴。
我一边吃一边想起那些疯狂地争抢撕咬小幼鼠的同伴们。那些傻瓜,那些可怜虫。要知道,这只猫,多肥啊。
9,
直吃到我的肚皮快薄成气泡表面的那层膜了。我怕我再多吃一口肚子就会噗地一声像气泡碎掉。可是我的欲望好像比肚皮还要大很多,好像远远没有得到满足。
黑猫早就断掉了最后一口气。一点一点折磨,直到死的知觉伴随在最后被吃掉的那块肢体上。这一定是黑猫面对我时的想法。他不知道,他没有做到的事,我帮他实现了。
我慢慢地爬出老井。一步一步向洞口移动。那些家伙们不知道是不是还都躲在洞口里吓得筛糠似的不敢出来。
到了洞口,月黑风高,我停在刚才黑猫趴着的地方,向着洞口的方向张望。我忽然明白了黑猫的心情,那种把活的食物放在嘴边尽情玩弄吞食的想象和实现是一种多么极致的快乐。
我起身慢慢走进洞口。洞口好像一下子小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多的缘故,我觉得我的身体笨重得像那只老黑猫。
我刚探进身体,那些小幼鼠们就发出惊叫的声音,仿佛是黑猫进到洞里。
吵什么。我说。然后一屁股坐在平日里族长坐的地方。目光扫视着那些同样惶恐不安的成年老鼠们的脸。
你们自由了。你们可以出去找吃的了,你们这些疯子。我一字一顿说。
鼠群很安静。他们依旧充满恐惧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他们的敌人。仿佛,我是一只凶猛的猫。
10,
他吃猫了!他吃猫了!……半响寂静之后,一只幼鼠惊恐地尖叫起来。鼠群被他的叫声掀起一阵慌乱的波动。
你吃猫了?一只年长的老鼠约翰问我。他在族里辈份很高,平日里我很敬畏他,今天,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很让人讨厌。他刚才争抢小死鼠的模样可真是恶心。
是,我吃猫了,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我一边说,一边用手下意识地擦擦嘴巴,摸到一根带血的猫毛。
啊----鼠群惊恐地向四周散。如临大敌的样子。
这算什么,你们这帮胆小鬼。你们应当感谢我,打死了黑猫。要不是我,你们要么饿死了,要么都疯了。我轻蔑地环视着他们笑。
鼠群中我看到玫瑰,她用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同样惊恐地望着我。而她旁边的亨利,则在我注视他的时候,胆怯地低下了头。这个平日里霸道嚣张的家伙专门喜欢欺负我。现在他也会怕我了。
我的目光冷漠地扫过亨利,重新回到玫瑰身上。啊,美丽的仙女,你将是我的了!
鼠群依旧紧张而迅速地向四周散开,很快我的身体四周出现一个巨大的空白的圆圈。
猫是我们的天敌,是魔鬼。吃一只还没有死去的猫是我们鼠类的最大禁忌。他的魂魄会依附到你的身上……约翰颤巍巍的声音继续说,人类的一位思想家尼采说过,与魔鬼对峙的人,小心自己也变成魔鬼。孩子,我是说杰克先生,你要小心了!
老约翰竟然开始用尊称来称呼我了。
魔鬼?我怎么可能变成魔鬼。再说,变成魔鬼又怎样。他们都怕我。这种感觉太好了!
尼采,尼采是谁?思想家?八成是个疯子!我居高临下地看着约翰他们,放声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