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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作品] 小说连载-《凡夫俗子》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21-5-16 19:29 |显示全部楼层
此文章由 错层云动 原创或转贴,不代表本站立场和观点,版权归 oursteps.com.au 和作者 错层云动 所有!转贴必须注明作者、出处和本声明,并保持内容完整
大家好,第一次发帖,这是一个讲青年勇敢追梦的故事,《凡夫俗子》,希望有人喜欢。

写在前面:
这篇文的题材是耽美(两个披着俊美男人外皮的灵魂的爱情故事),不能接受这种题材的,请直接关闭本贴。





第一章





  章瑞和拖着个崭新的行李箱下了公交车,盛夏的骄阳仿佛要把他点燃。

  他迅速锁定马路对面威严的大门,趁着绿灯,穿过人行道,直奔院内一片绿荫。

  “哎!等等等等等等,你!小伙子!这儿不能随便进的哎!”瑞和直觉有人在喊他,放慢脚步。

  “对对对对对对,说的就是你,大高个儿!过来过来!”冲他喊的是岗亭内的门卫。

  瑞和看了看周围进进出出的人流,再看看手中的行李箱,老老实实地往岗亭走。

  “填一下才能进,谢谢您支持我们的工作哎!”瑞和被递过来一本登记册和一支签字笔。

  果真军属大院还是严格一些,瑞和听父亲说,他们一家人还住在这大院的时候,院门口的警卫还配枪。如今半个世纪过去,里面住的重要人物早去的去搬的搬,警卫是没有了,只留下这被填得七歪八扭的登记册,始终维持着军属大院的身份和体面。

  瑞和低头看一眼,姓名,单位,拜访谁,来干嘛……

  他愉快地在单位栏填上北京电影学院。想到即将奔向他向往的表演专业,心中就激动难抑。他偷改志愿的时候,本是一时之气,想着先斩后奏,考上了再跟家里那帮大人掰扯。谁知父母左思右想也没反对,爷爷虽然气得不轻,软磨硬泡连带打包票,最后答应来京后住进乔奶奶家,绝对服从乔奶奶管教,这事儿才算是定了下来。

  乔奶奶,就住在这军属大院里。

  抗战时期,乔爷爷和章爷爷是一起扛过枪的交情。与乔奶奶结姻还有章爷爷的功劳。后来一起住进这军属大院,两家常常同桌吃饭,几乎不分彼此。只是有段时间北京情势不太好,章爷爷原本是京剧团团长,也被下了马。几经辗转在苏州落了脚,一直就待到了今天。

  虽分据两地,两家人联系却从未间断。乔家邮寄过来的全家福,在爷爷书桌上一摆就是十几年。瑞和听乔家的故事,能听到耳朵起茧。尤其是常常被拿来跟乔家同辈中那个天才少年做对比,每每被数落得一脸灰。

  瑞和在与拜访人关系一栏犹豫了半秒,填上了:亲戚。

  “亲戚?”所有项目就这个瑞和打了马虎眼,毕竟填什么都好像不太对,填这个直觉更好放行。殊不知,就这被门卫给盯上了,“我怎么不知道乔家奶奶有你这么一号亲戚?”

  瑞和心说怪了,乔家有什么亲戚你门卫能那么清楚?他也懒得解释,从包里掏出手机,在门卫眼前晃了晃:“要不要我这儿给她打个电话,你亲自问问?”

  对方看了他一眼,小声道:“不用,我自己打。”他拿起手边的座机,很快拨了串号码。只听见他亲切地喊:“乔奶奶吗?我这儿丁有啊!这儿有个人说是你们家亲戚,要进去……是是是,是个小伙子……对对对,姓章……”好一阵寒暄,总算是为瑞和正了名。

  瑞和以为这下他可以走了,谁想丁有转身就把岗亭一锁,对他说:“走吧,我带你进去。”

  军属大院跟他们苏州的住宅小区不同,里面商店,银行,邮局,一应俱全。少说也住了小几千户。虽然有具体地址,一路问过去,还真不如有个人带着。

  丁有走在旁边,足比瑞和矮了大半个头。他略微歉意地说:“小兄弟,你别在意哈!就乔家那情况吧…我就多问一句…...”

  乔家的情况,瑞和多半是知道的。乔奶奶就一个儿子,跑了去搞水利工程,儿媳妇也带走了。剩下一个孙子,本来老两口一起带,还算轻松。天不从人愿,孩子才半大一点,乔爷爷就先走一步。只剩得乔奶奶,独自把孩子拉扯大。

  这样一个人丁稀少的家庭,落在这人员密集的大院中,还能让门卫这么额外关照,瑞和就没忍住问:“乔家…在这大院很…有名?”

  丁有先是怔了一瞬,仿佛在思考,随后笑了下,说:“乔奶奶在我们这儿算是英雄母亲吧,儿孙都特别优秀。”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看瑞和没反应,才又补了句:“就…乔黎……”

  “嗯?”瑞和等着下文,不自觉应了一声。

  丁有眉头皱了起来,“你不知道乔黎?!”

  瑞和心想,我还能不知道他!我倒是真的希望我不要知道他好吧!每次爷爷提起他来,自己就没好事。但嘴里说的却是:“当然,智商一百八嘛!”

  “嗯…”丁有的声音有些低,“就是…”他落后瑞和半个身位,“见过他的人,就很难忘记了。”

  瑞和在丁有音量下调的时候,就隐约觉得他想说什么,还故意装作心不在焉地听。好家伙,一见难忘是什么描述。瑞和想起爷爷桌面那张全家福,还是黑白的,照片中乔黎在襁褓里被母亲抱着,左右不如一颗芝麻大小。

  这个时候,他应和也不是,反对也不是,毕竟他没见过人,还不好承认。好在一过转角,就看到了迎出路口的乔奶奶。

  乔奶奶跟照片里比,苍老许多。只是身上那件旧式的工装,让瑞和一眼就能认出来。她跟瑞和奶奶一样,喜欢用夹子把两边短发往耳后别,想到过世不久的奶奶,瑞和鼻子猛地就一阵酸。以至于在乔奶奶过来把他搂住时,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乔奶奶说:“好孩子好孩子,到家就好,路上累坏了吧!”

  瑞和点点头,调整了一下情绪,“没事儿,乔奶奶,我不累。”

  乔奶奶上上下下把瑞和看了个遍,满心满眼的喜欢,“一看这眼神,就是练过的。你爷爷说你唱的武生,转头可得给奶奶来一段。你爷爷还让我每天监督你练功,现在能坚持下来的年轻人不多了。一看你就是好孩子!”

  瑞和从小在京剧班子里长大,鞭子他早已经吃得够够的,好不容易逃出“魔窟”。虽然乔奶奶看起来很慈祥,可谁知道呢,还是得好好想个办法搬回学校住。

  两人这厢正热络,丁有默默地也跟进了乔家小院。乔家仍住着旧式的平房,里里外外被乔奶奶打理得干净齐整。门前三十来平的独立小院中,葡萄藤欢快地爬满整个竹架,将一张长长的躺椅环抱其中。瑞和只想钻进去,再捧上半个西瓜。

  “来来来,吃西瓜!” 还真有!瑞和欣喜地跟着进屋,拿上一块放在嘴里。唔?热的…瑞和没出声,放慢了吃瓜的速度。

  乔奶奶看着还在院中的丁有,说:“小丁啊,谢谢你帮忙把人给我送过来。”说着往他手里塞了块瓜,“来,拿一块去吃,耽误你工作了!”

  丁有不自然地笑笑,眼睛似乎在往屋里瞧。他接过西瓜,“乔奶奶,哪里的话,我…我这就回去工作。”他往后退了两步,“那个…小黎今天,又没在家啊?”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乔奶奶就顺着丁有往外走,“可不是呢嘛!他这段时间忙项目,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了。”

  听见这,丁有才转身,跟乔奶奶挥挥手,“好的,那乔奶奶,我明天再来看您!”

  瑞和吞着热瓜,仔细观察着他将要居住的地方。这屋子朴素的程度有些超乎他的预料。厅堂里就一张饭桌,三张椅子。沙发和茶几好像服役了几十年。

  乔奶奶回过身,就拉着他在屋里熟悉环境。瑞和很快发现,这个家没有冰箱。心说好险自己刚才没提出把瓜冰一冰再吃。三间房,本来分别住乔家祖孙三辈。现在就乔奶奶一人住着,乔叔叔的房间有一张床和一个旧得不能再旧的立式衣柜。乔黎的房间算是最“奢华”,高大的书柜布满整面墙,书桌很大,上面摆着些看不出用处的材料。

  瑞和自然是住乔叔叔那间,当乔奶奶从衣柜后面挪出个立式风扇时,瑞和才松了口气。

  “奶奶明天,就去给你买张书桌。”瑞和自认为掩饰得蛮好,不想还是被乔奶奶看进了眼睛里。确实也是啊,在苏州,章家早就住进小洋房了。没有冰箱问题不大,没有风扇,这大夏天的觉都没法儿睡。

  瑞和窘迫地笑了笑,还是说了声:“谢谢奶奶。”

  转眼就过一个礼拜。瑞和来来回回把入学手续之类的办办好,仍然还是住在乔家。乔黎一直没有回来过,只按时每天给乔奶奶挂个电话。这也算还好,就是瑞和压根没见过乔奶奶离开这大院,而且看样子,怕是有段时间都没出去过了。

  瑞和都能想象得到,如果没有他,乔奶奶的日子是怎样的。除了丁有隔三差五来一趟,家里能静得落针可闻。也就是这样,每天早早起来,陪乔奶奶去广场上练功,都没那么难受了。

  乔奶奶话不算多,不算特别唠叨。话题左右不过是儿子和孙子。她会埋怨儿子走得远,几年不着家,转眼又说为了国家就该四海为家。接着开始心疼孙子,没个父母在身边。

  乔奶奶嘴里的乔黎跟自己在家里听见那个,有所不同。

       原先只知道他智商超高,从小就是个神童。然后就是十来岁考进全国顶级院校,念一个他听起来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专业。牛气轰轰的,保不齐眼睛都长在天上。

  但在乔奶奶嘴里,乔黎很……可怜。瑞和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感受。明明乔奶奶提起这天才孙子,满脸的自豪。什么三岁就通篇背论语,五岁就能做两位数乘除。而且非常懂事,从来不会吵闹说“为什么别的孩子有爸爸妈妈在身边,我没有?”乔爷爷过世时他才五岁,也就哭了一会儿,就来安慰她说“奶奶不哭,小黎在。”

  瑞和不是第一次听见这种留守儿童的故事,反而是近几年来,听得很不少。让他不太舒服的,是乔奶奶的一种奇怪的笃定。在她心里,乔叔叔也好,乔黎也好,都首先是国家的栋梁,然后才是她的孩子。这就让瑞和很难理解。

  尤其是乔黎,因为智商远高于常人,早早就被定向培养。别说选专业没什么自主余地,似乎生下来就是为了跳级跳级跳级,然后赶紧投入到工作里去。不可思议的是,乔奶奶还很赞同这样的做法,以此为荣。

  “你别回来了,我挺好的,这不是有瑞和在嘛!大院里你不是不知道,什么都有!你要好好工作,争取给组织上攻破难关。知道吗?”

  这天,瑞和又听见乔奶奶在电话里这么跟乔黎说。他实在没忍住,出来接水的时候装作很感兴趣地问:“小黎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乔奶奶聊起孙子就很有兴致,“他跟我说呢!我也不懂,反正不是普通人能做的。国家啊,就等着他们攻破难关!”

  瑞和笑笑,国家的难关,可不要太多了,“这难关不攻破,您还不让自己孙子回家了?您就不想他?”

  “想,想有什么用呢!”说着乔奶奶还叹了口气,“就盼着他争气,早日……哎!不说这个了,来,陪奶奶唱一段!”

  乔奶奶曾经也是班子里的当家花旦,也好这口,这几天带着瑞和练功,颇有点戏瘾上来了的感觉。

  瑞和也不急,陪着老人家练。临了,他故作娇嗔地说:“有那么好的奶奶陪着,做孙子可真幸福!”

  耳聪目明如乔奶奶,也有听漏的时候。瑞和知道什么是选择性失聪,心中失望,却也难以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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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21 11:34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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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24 13:40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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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之后瑞和又在乔奶奶面前提过几次想见见乔黎,都如落入深潭的石头,没半点回响。瑞和索性也不提了。新的校园生活似乎也差强人意。

  瑞和虽说没有三岁登台五岁演角儿,但他对舞台的热爱是发自内心的。确切的说,他热爱那些活在舞台上的角色,总有一种自己跟他们分享了生命的感觉。不清楚是否所有演员都有同感,他想借着机会的话,试试问一问他的老师。然而,入学近一个月,大课小课不断,老师进门上课,下课走人,也没有交流的机会。

  同学之间也不太讨论这些。更多的是分享着各种“情报”。比如这家电视台要一个广告模特儿,那家电视台推陈出新,搞了档火爆的选秀节目。瑞和有时候都感觉他们不像是学生,更像一群眼冒金光的猎手,时刻扫视周围,生怕错失一夜成名的良机。而这种紧张感,难免不被传染。瑞和心知学业重要,或者说过硬的基本功重要,但就只闷头钻研角色吗?真这样,等他“学成归来”可能黄花菜早凉了。

  交朋结友,积累人脉,可以说是演艺生的日常工作。瑞和之前在苏州跟团去巡演的时候,也没少跟举办方吃饭应酬,酒桌上的事情还是懂一些的。只是像这种,车轮战一般,下了饭桌上酒桌,下了酒桌上牌桌的社交强度,瑞和终究还是有些吃不消了。

  有时候,他环顾四周,已经无法分辨人和人的差别,喝着酒,抽着烟,摇着一个骰子,说着一模一样的话,吆喝的声音都在一个调上。再看看自己,跟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瑞和心中酸涩,被塑造的角色可以有千面,但现实里人以类分,千人一面。

  这天,蒋少群又来找他吃饭,说是同届的童星周小蕊的姐妹心情不好。一听这蹩脚的由头,瑞和都有些想拒了。但他清楚,蒋少群是想跟周小蕊拉近关系,在皇城脚下,能以童星出身,多少都有些连带关系。瑞和课上完了,左右没事,闷得发慌,就跟着去了。一来二去不出预料,一群人又玩到了夜场。这次的夜场,有些不同。不是在普通的KTV或者酒吧,是在一个会员制的私人会所里。那个周小蕊的姐妹的男伴,是个有点头脸的人物,为博美人开心,大手一挥,不但把瑞和他们带进了高端会所,还叫了一帮朋友来捧场。

  面对一水儿的场面人,瑞和是不发虚的。章家要是没有离开北京,这些京圈里的人,可能有些还要给他爷爷几分薄面。然而,瑞和也感觉到,终究是时过境迁了。没人搭理坐在卡座中默默独酌的他,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欢愉之中,说着各自的事,玩着各自的花样。反倒是他这种高高挂起,事不关己的姿态,显得过于格格不入。这要是放在平常,瑞和也不在意什么,他今天有些躁动,只因在场的人里面,有一个他认识。

  此人名叫赵卓,还不到三十岁,正儿八经的电影导演,铁实的圈内人。他的作品瑞和看过,扪心自问地说,瑞和是有点找不到角度去欣赏。但影视艺术,并没有固定的评价标准。这人再怎么说,也领导过剧组,拿过各种剧本,面试过不少演员。瑞和不敢说自己能出类拔萃到让导演一眼相中,但只要让他能聊上两句,对角色的理解,对影视表演的强烈兴趣,瑞和自认为是有机会给人留下印象的。

  瑞和在旁观察了一阵,就捏起桌上的酒杯,走了过去。

  赵卓正跟一帮人玩骰子。蒋少群早混迹其中,挤到了赵卓隔壁的位置。周小蕊也在,跟另一个长发披肩,化着浓重烟熏妆的女人坐在一块儿。其余的人除了有个一直坐在赵卓旁边,有事没事窃窃私语,非常熟稔之外,看起来都是刚认识的陌生人。此时,骰子玩到一半,有两人刚好起身离开去玩别的。瑞和顺势就坐到了矮几的旁边,正对着靠在沙发上的赵卓和他身边的人,但众人并不继续。

  “玩来玩去都是喝酒,没啥意思,要不走吧,换个场玩玩。”赵卓身边的人神情懒懒,这话好像是说给赵卓听的,但眼睛却瞟向瑞和的方向。瑞和怔愣了一下,总不至于他刚来人就要走吧?还往他这儿看,是他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吗?正纳闷,从他身后落进来一个人,声音也在耳边响起。

  “赵导想玩什么?我陪你?”

  那人就着瑞和身边的空位,双膝触地端正地跪坐下来。深色的衬衣西裤随之微微紧绷,神态却是放松自若的。他接着说,“是想玩点儿有意思的么?”

  赵卓一听,笑了起来,显然是被取悦了,“哟!李老板都下场了,不玩刺激点儿的不行啊!”说完伸了个懒腰,就直勾勾地看着瑞和旁边的男人。

  那个李老板也不怵,也不说话,也没有回避赵卓的眼神。他然后轻轻笑了一下,“行吧,玩什么?我李白芨奉陪到底。”

  瑞和不知是不是自己靠得近的缘故,明明是不卑不亢的态度,却在那个笑里,他看到了一种丢盔卸甲地妥协。他不禁多看了对方两眼,冷不防对方也看了过来。瑞和赶紧把视线转向别处。

  蒋少群兴致很高,李白芨话音刚落,他就抓起了筛盅,“来来来,继续继续!”

  瑞和不知这群人之前玩的是什么,现下玩的就有点过于简单粗暴了。摇筛盅,点数最大的指定点数最小的做一件事。做不到,就脱一件衣服。瑞和没玩过这种尺度的,刚坐下也不好马上离场,他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除了内裤,一共有四件,场上七八个人,算起来应该能玩好几轮。只是在场的,那个烟熏妆女人穿得最少。瑞和与众人反应一致,都望向她,女人轻轻吐出一口女士烟:“没事儿,玩!谁认怂谁是乌龟!”

  也不知这句话戳到了什么点,仿佛在这样的场合也不需要戳到什么点,众人就能当即兴奋起来。眼睛都不由自主转着圈儿看,忐忑地思量倘若拿到最大或者最小的点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然而瑞和发现,他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头几轮不显,无非是拿个大鼎,劈个叉。慢慢地,矛头隐隐约约总是对上李白芨,比如让周小蕊六十秒内喂李白芨喝下一整瓶红酒,喂不完周小蕊就得脱。李白芨张口接过瓶嘴就往里吞,喝得双眼发红,差一点没喝完,二话不说就自己脱了一件。周小蕊不好意思,提出愿赌服输她来脱,被李白芨制止了。

  瑞和也说不上有什么恻隐之心,但忍不住总关注着是有的。他看得清楚,也知道场上是谁要针对他。只是没有任何人有任何理由去阻止这种针对。毕竟 ,本人对此都照单全收。李白芨在衣服的掩盖下,是个清瘦的男人,脱了衣服就见了肌肉。他全身很白,指甲也修得极为干净整齐。有股淡淡的香味,从不知是他裸露的身体或是放在一旁的衣物散发出来。瑞和感觉他酒有点喝多了,他输了两次,一次做了无支撑空翻,碰巧他练过,第二次就是喝掉三种以上混合酒,两次都过关,衣服还原封不动地在身上穿着。李白芨就有点儿惨了,已经脱剩一条长裤。

  瑞和不知道事情再这样下去,李白芨要怎么收场。这一轮,点数最小的是那个烟熏妆女人。众人此时都喝了不少酒,随着身上的遮盖件件褪去,自然有些念头就慢慢冒了出来。围观的人渐渐聚集,有人提出现场接吻,瑞和不自觉就望向了李白芨。照理说,应该看向更容易窘迫的女性,但那位姐姐抬眼就在场上扫了一圈,问:“亲谁?”目光还就偏偏落在瑞和身上。

  赵卓也看了瑞和一眼,抬起眉毛笑了笑,说:“你倒是会选,那就……”赵卓的手抬起来就往瑞和身上指。

  瑞和心脏一阵狂跳,谁知赵卓的手指指向他之后又绕了个弯,瑞和心道,怕不是李白芨,然而,赵卓手指还在移动,转了几个方向,最后落在烟熏妆旁边那个男人身上,“那就…你吧?”

  被指的男人是个胖子,胡子拉碴的,喝了酒后嗓门忒大。这种情况下,连猥琐的眼神都不遮挡了。烟熏妆也没说什么,在男人臂膀上娇嗔地拍了一下,就毫无预兆地亲了上去,一触即分。

  “嗷!!!”众人狂叫,还有人使劲拍着桌面,大吼着不得劲,要再来一次。烟熏妆淡定地笑笑,“下次?那再摇,输了让你们来下次。”说完,她首先拿起了筛盅,摇出了三个六。

  “哗!!”众人又是一阵起哄。

  筛盅在场上轮换,十五点,十二点,十六点,七点……

  到了瑞和,九点,他微微松了口气。衣衫齐整的他本该毫无惧色,但场上弥漫着一股不死不休的氛围,让瑞和说不出来的……怂了。好在他没有摇到最小点数。接下来的就是李白芨。

  也许李白芨就是该,摇出最小点数五点之后,后面再摇就没有人比他更小的了。烟熏妆略带玩味地笑着,坐在她旁边的周小蕊明显开始紧张,但也只是咬着下唇不出声。

  赵卓眼冒青光,声音却控制得很好,“呵呵,我们李老板只剩最后一件了,要给他挑个难度高点儿的。”

  烟熏妆看了看赵卓,又看了看周小蕊,眼神询问,场上就俩女孩,怎么个难度高?

  赵卓回道:“当然,要给我们李老板找个男人。”

  烟熏妆略有所思,瑞和心上一抽,冷汗直往头顶冒,他也来不及看李白芨此时的神色,有种强烈的预感,烟熏妆的目光在场上转一圈,又会落在……

  “小帅哥,我注意你很久了。”烟熏妆果然盯住了瑞和。

  瑞和不自然地笑了笑。

  “叫什么名字?”她问。

  蒋少群无缝连接地接过话头,积极回复:“他叫章瑞和,跟我和小蕊一样,是北影学生,表演系的!我,叫蒋少群。”

  瑞和并不希望自己的名字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众所周知。

  烟熏妆仍旧笑眯眯地看着瑞和,“噢~还是同行呢!那接个吻没什么吧?”

  赵卓大笑了几声:“演员还能怕接吻?!”他转向李白芨,“我们李老板,亲过的男人可比我面过的演员都多,保准给你亲舒服了。”

  言语不多的李白芨眼神深幽,像是在把某些情绪往里藏,但他仍直视赵卓,语气沉沉:“赵导,夸张了。”

  上风占尽的赵卓早已酒气上头,根本不怕猛虎反扑,反被挑起了劲儿,抬起眉毛俯视李白芨,“亲,亲不舒服,就脱!”

  “砰砰啪啪…”这时也不知谁起的头,众人开始拍桌起哄。

  李白芨在喧闹声中僵持了几秒,转头看向瑞和。

  这一看,就是接受挑战的预兆,敲桌声达到了高潮,瑞和脑子被吵得嗡嗡作响,虽说,直男之间亲一下,跟亲自己手背似的,但面前这位,大概率不是……此时要是有人跟他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他可能都会觉得是种讽刺。

  目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上,在那双眼睛里,瑞和没有找到被玩弄的不甘,被强迫的愤怒,哪怕是被针对的委屈。到底有什么,瑞和看不懂了。李白芨慢慢靠近他,两手扶住他的双臂,不是掌控式地紧握,更像是寻找一个依托。

  他柔柔地贴上瑞和的唇,安抚式动了两下,感受到瑞和一瞬地松弛,就果断地探了进去。

  “啪!!!”在李白芨突进地刹那,凄厉地一声巨响,有人竟兴奋得摔碎了酒瓶。众人的尖叫也昭示着他们对此的满意。

  李白芨瞬间结束了这个亲吻。

  瑞和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只觉一团热物充满口腔,之后就消失了,嘴巴突然一空,不知如何动作,只得轻轻合拢,默默吞咽。

  骤响的音乐,昏暗的彩光,疯狂叫嚣的人,碎裂的酒瓶。夜,似乎仍然是那样的夜。

  那样的夜里的人,轻易就被点起来烧,烧完为止,不问所剩。

  瑞和最后用的什么借口离开的桌面,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人们的脸都油光发亮,眼睛里兴奋却迷离,不在意谁在演,也不在意显露出的姿态,当周围的人都跟你一样时,一切就显得理所当然。

  他在厕所的隔间里坐了许久等待酒醒,最后还是蒋少群来敲门找他,说散场了。

  各回各家本不同路,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瑞和在站台前等着午夜公交。一辆车时急时缓地从道路驶来,刺眼的车光伴着急促的刹车声吓得瑞和退后了两步,车左摇右摆地一拐,又开回了道路上。车窗被摇下来,露出赵卓酒气熏天的脸。

  瑞和忽然就想,如果没有之前发生的所有事,他只是路上遇到这个人,还会不会上前一步说:“赵导你好,聊聊电影么?”

  驾车的不是赵卓,是一直在他旁边的那人。但车里的人显然都喝高了,可能即便听到一声“赵导”也不一定能反应过来是在叫他。瑞和企图上前,让他们至少找个代驾。话还未出口,就被赵卓充满厌弃的脸堵住了。

  “长没长眼睛啊?!站在路中央找死吗?!”赵卓骂骂咧咧地,“走走走…晦气!死基佬!”还没说完,车已经扬长而去。

  瑞和真的就是愣在当场,他看了看脚下,自己明明站在站台上,只是靠近路牙。

  “他想骂的人,应该是我。”李白芨不知什么时候走近了站台,“抱歉,看来是连累你了。”

  瑞和摇摇头,他确实被骂得莫名其妙极其无辜,也不知道李白芨是怎么得罪了赵卓,此时此刻,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李白芨看他不说话,继续道:“我有车,送你?”

  瑞和更是摇头:“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李白芨没有勉强,又道:“留个联系方式吧,这次算我欠你个人情。”

  瑞和再次摇头:“刚到北京,还没有本地号码。”

  李白芨像是早有准备,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说:“我给你写手上,在北京,多个朋友多条路。”他笑着,瑞和便不再拒绝。

  回到军属大院的时候,已近凌晨三点。瑞和小心翼翼地轻推,本担心老旧铁门“嗞呀”的响声会吵醒乔奶奶。谁知却润滑安静,家中的铁门都变得体贴起来。

  瑞和在家门前站了片刻,耳朵好似还能听到火爆的音乐,他没有迈进去,抖了抖身体,想散一散身上的烟酒气,之后又闻了闻自己,放弃式地叹了口气。转身就坐进了葡萄架下的躺椅。

  夜风晚凉,月光盈盈撒在地面上,很静很静。葡萄刚开始结串儿,一颗颗小小的半青不熟。血液里的酒精还固执地诉说着激情,整具躯体却早已泡进了疲惫。

  他就这样,滑进了梦乡。

  梦里,他回到了苏州老家,老爷子拿着竹鞭追着他满戏园子跑。鞭子打在身上好像感觉不到疼,但挥下来威慑力是足足有余。他惊异老头子身手怎么变回那么矫健了。幼时被打,慌不及择路,周围的场景总是模糊的。然而,在梦里,他却看得清了,坐在小桌前缝补戏服的奶奶,抱着妹妹喂水果的母亲,和看着他笑的父亲。

  这些景象一瞬间又没入了无边黑暗,剩下全身阵阵凉意。他想起身,找个暖和角落,无奈眼皮重似千金,怎么都睁不开。

  恍然被黑影笼罩,身上似披覆上什么,他下意识伸手一抓,如同无数个夜里母亲过房为他盖被,他总想把她留下一般,嘴里还含不住一句:“妈……”

  这一声才彻底叫他醒了,手中触感逐渐真实起来,那不是母亲常年冰凉的手,这手纤细光滑,只在触到的瞬间是凉的,很快温度就跟他融为一体,觉不出差别。就跟质地上好的玉石一般,握在手里舒服异常。

  渐渐照映在眼底的,是个清澈的少年,额前青丝无风而动,雪白肌肤在月光下几近透明,见他醒了眼波轻轻一转,把瑞和周围的世界从苏州的戏园光疾电闪转到北京的小院,紧接着又转出了整个人间以外,让他不知身在何处。

  瑞和见过千百张面孔,他喜欢记忆人情绪泄露的刹那,狂暴的,怯懦的,迸发的,隐忍的,每一种情绪都对应着一个姿态,这些姿态就好像巨大的角色库,刻在瑞和的脑子里。这件事上,瑞和是有自信的,哪怕一闪而过的欲望,都未必能逃脱他的眼睛。

  这是有多久了,他想分辨眼前人是真人还是梦中人,是看了他有多久了?他神情里什么都没有,一个人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他不像是冷漠的,他大概是柔和的,他不像是伪装起来,他是直接的。他就好像什么都明白,什么都了解,世界在他面前是明摆着的,没有难度,叫他一眼就看透了。

  瑞和立刻就意识到,他看到的是谁,他是那个天才少年,他是——乔黎。

  瑞和神形俱收,周围的景象终于定格在小院里的葡萄架下,眼前少年仿似洞悉了整个过程,对他笑了,笑容里,有种淡淡的夸奖和欣赏,他说:“回屋睡吧,夏夜里蚊子多。”

  那个笑容差点让瑞和烫手山芋般甩开乔黎的手,但他控制住了,缓缓放开时,嘴里尽量礼貌地“嗯”了一声。别开了流连在对方身上的视线。

  乔黎并没有在意,他往外走了两步,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回答了此刻正从瑞和心里冒出来的疑问,他说:“明天中秋节。”

  瑞和从未像今天这般,感觉自己的“角色库”里没有一个角色值得拿出来咀嚼和摆弄。他的“角色库”只剩下三张角色卡,少年的眉眼,少年的笑,和少年月下回望他的身影。

  在乔黎进屋后,瑞和也回了他的房间。他抱着乔黎给他盖上的毛毯在床上难以成眠。

  他想,此刻他就睡在他的隔壁吗?明早醒来他还能见到他吗?



写在后面:抱歉,久等!这章写了五遍才写成,消耗点时间。希望下章顺利。

发表于 2021-5-29 20:18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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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一)


        瑞和就这么将自己耗成了一台直接黑屏的手机,电量用尽,即使插上了充电插头,也开不了机的那种。

  这件事的后果,就是他再醒来时,已是次日下午。随着大脑的开机提示音,叮叮咚咚的,未读提醒和未接来电一条接着一条。

  赫然在目的第一条,竟然是:“糟!错过了早练功!”瑞和翻着白眼,无力地腹诽,真是被十年如一日的童子功奴役了灵魂。

  他偷偷地想,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不该是那个他么?

  昨夜“关机”前的画面瞬时如海水倒灌,填满了脑间每道沟壑。将剩余的“未读”都冲刷得干净。

  瑞和翻身起床,就拉开门缝儿往外瞧,空荡的厅堂,大门敞开,刚好能看到门外,少年坐在院子里摘菜。他穿着白衣黑裤,低着头,神情专注,仿佛手中正抚弄着的是他的小情人。

  瑞和轻轻合上门,背靠着门板,胸内震如擂鼓。他章瑞和什么时候这么不淡定过?台下观众再乌泱泱一片都没有过的事。

  他这是怎么了?瑞和深吸一口气。他将自己的反应归结为一个戏痴碰到绝佳剧目时的激动。乔黎是他从没见过的角色脚本,充满着挑战和未知。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每拿到新角色时,他多少都会如此,只不过这次,他想捧在手心里研究的,不是已被撰写好的人物小传,而是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思完想定,他卷起两件干净衣服,就轻手轻脚地溜进了洗澡间。颇有点沐浴更衣朝圣的仪式感,将全身上下洗了个清透。镜子里的青年精神爽利,像是个聪明人的样子。瑞和很满意,想象着这样与他站在一个镜头里,也是旗鼓相当,交相辉映的画面。

  乔黎却已不在院子里,瑞和听见厨房里传来忙碌的动静,他走近了一点,脚下却一顿。

  厨房里传来乔奶奶的声音:“待会儿你再去看看章家的孩子,怎么这时候还不醒呢?平时一天早练功都没缺过的。也不像是生病了……你待会儿见了他,跟人好好交个朋友。怎么说都是个大学生,家世知根知底,都是很好的。虽然吧,也是个唱戏的,但国家不是说了,京剧是国粹,要发扬光大么!他是个好苗子。你俩整好可以一起,在不同的岗位上啊,为国家出力……”

  只听得乔黎答道:“嗯,知道了。奶奶…”

  乔奶奶又继续说了,“今晚那个门卫丁有会过来吃晚饭,他家人吧都不在北京,平时这边也常走动,不叫他来吧,也不太合适。家里椅子其实是不够的,他又说没关系,凳子可以自带。人是挺实诚的,虽然没什么文化。我们是主人家,对人客客气气,有礼貌就好。知道了吗?”问完似是想起什么,她紧接着说:“人家送的礼物不要随便收,送你可能也就是…想你是……你是重要人物,他也想支持你的工作。但我们为国家工作,是份内的事,哪能拿人民群众的一针一线!你说对不对?”

  过了一小会儿,才听见乔黎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说:“知道了,奶奶。”

  瑞和完全没想到祖孙二人是这样一种相处模式,乔奶奶话里一股子老思想就不说了,这抬脚都跨进二十一世纪了,旧社会式的一问一答是唱的哪出。他迈步往里走,“咳…乔奶奶,我起来了!”他不知乔黎有没有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乔奶奶,保险起见,找了个万无一失的说辞:“抱歉啊!乔奶奶,昨晚学校搞中秋活动,我好晚才回得来,今天起得晚了!”

  不等乔奶奶能对此说什么,他立即转向了一旁剥蒜的少年,“乔黎?对吧?”他笑眯眯地提高声调,“你可终于回家了哎!”

  乔奶奶眉头轻皱,嗔了句:“什么叫终于啊?中秋节是法定假日,可以休息的!”她转过身来,露出一手的荤腥,“小黎,这就是跟你常说的章家哥哥了!来,叫哥哥!”

  瑞和一听血就往上冲,老人家就是老人家,这都多大了,还哥哥弟弟!再看旁边这个,刚才唯唯诺诺那劲儿,搞不好张口就能叫出来,他连忙说:“不用不用不用,没大多少,叫名字可以了。瑞和,章瑞和。”他特别把后几个字咬得比较重,希望乔黎能顺着嘴儿就说出来。

  乔黎倒也没真叫哥哥,但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说:“瑞和哥哥,你好。”

  语气平静礼貌,波澜不惊,瑞和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些说不清的感觉在心头撩拨,好像是失望?白日里的乔黎戴上了一副旧式全框眼镜,镜片不厚,却让瑞和感觉到一种阻碍,那双眼睛,他看不进去了。

  瑞和想从他眼里找到伪装,之前之后的顺从模样,都只是做给长辈的。哪怕看到一点儿狡黠都好,这样他才更富有人性,或者说像个活在当下的人。然而,并没有。这声“瑞和哥哥”叫得真诚又和谐。这种和谐让瑞和感觉哪哪都不对,就仿佛是一颗青花瓷球非得要变身乒乓球,在球桌上被打来打去,轨迹还跟普通乒乓球别无二致。这就很违和。

  如果,夜里看到那个通透智慧的他,是他。眼下这个乖顺无争的他,也是他。那这个人物,还真是完全不在瑞和任何猜度之内。经验告诉瑞和,所有人物的行为背后,必然会有个支撑。他想知道故事的背面是什么,事情比他想象中更具有挑战,逼迫着他要拿出更多的理解能力和耐心出来。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瑞和也假模假样地跟着在厨房里忙活了,他小心翼翼,不管能不能理解,先把各种姿态下的乔黎都收进脑中暗暗记下。

  傍晚的凉意卷进了院子,丁有敲响了乔家院门。厨房正忙着,最闲的瑞和出来接人。

  他手里提满了好几盒月饼,带了点儿小酒和饮料,转头回去,还真从门外带了张凳子进来。除此之外,还大包小包地搬进来一些其他东西。让整洁的院子略显凌乱,却也多了几分的节日氛围。

  几人把餐桌移到了院子里,华灯初上,圆圆的月亮早早地就爬在落日的对面。会是个大晴夜。

  归家的人们从院门口经过,大多数神色匆匆。但也有好些人,停在院门或走进院里愉快地与乔奶奶寒暄。大多都是乔奶奶晨练的伴儿。

——哟!今年你们家总算是多了点儿人气儿啦!看这些个大小伙子忙里忙外的。
——儿子媳妇还在前线啊!可真是爱岗敬业!对对对,是的是的,报效国家嘛!这孙子也大啦,终于可以歇歇了不是?
——不说啦,老姐姐保重着,我这儿新鲜的大枣,院子里结的,带给您尝尝,明早见!

  乔黎在厨房里顾着菜,瑞和理所应当地围在他左右,明里自然是伺机帮忙。暗里,他记下了乔黎剥蒜的样子,切肉的样子,打开锅盖闻香味的样子。他似乎与这烟火气紧密相连,却又说不出的超然世外。只因他做每件事情的时候,都认真专注得好像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丁有陪着乔奶奶在院里迎来送往,收礼回礼。好一阵热闹归于平静,好一桌美味也摆放停当。四人围桌而坐,这就有了家人的感觉。

  乔奶奶逢话必然提到乔黎的父母,已经多年未能回家过节。最近一次回京过春节,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乔黎刚考上大学不久,全家都为他高兴。

  丁有则体贴地为乔黎夹菜,也不知是不是注意力一直在乔黎身上的缘故,瑞和总感觉丁有的关心透露着某些超出兄友弟恭的东西。但放在这全家团圆的氛围里,又似乎变得并不出显。

  乔黎既不冷漠,也不热络,自然而处,应对得完全挑不出错。还真就认认真真在执行答应乔奶奶的话。瑞和差点就想,他一会儿会不会过来跟自己说,要一起建设祖国。

  珍馐美味下了肚,瑞和就犯起了懒,躲到了葡萄架下,给家人打电话。老爷子就在那头应了一声他的“中秋快乐”。剩下就是和母亲聊北京的新生活。最后是妹妹在电话那头一顿狂喊:“章瑞和!这个家没你真的是太舒服了!”然后“咯咯咯…”一阵乱笑,接着是母亲边数落她没大没小,边撂下了电话。

  中途他听见屋里座机响起,乔奶奶跑进屋后,乔黎也进去了。想来是乔叔叔他们来的电话。丁有则出了门去,手里摸着打火机,大概是到路上抽烟。

  瑞和探头出门外,见丁有叼着烟头朝他招了招手,他便走过去。

  丁有说:“小章啊,我还有些事,就不留下来吃月饼了。院里那几个袋子,有一袋有些小烟花,你们待会儿可以放来玩。还有个黑色的袋子是送给乔奶奶的电热毯,质量很好的,还带定时关闭。冬天到了,用得上的。你帮我跟她说一声。”

  瑞和这下可犯了难,原本就一句谢的事,现下也做不了主,他连忙说:“别啊!中秋节呢!多留会儿呗!再坐会儿!”说着就想顺着手把他往里拉。

  丁有面露难色,“不了不了,真的有事儿!”他脸上有种浓浓的悲伤,看着院门似乎很想进去,身体却一动不动。

  瑞和突然就明白了,刚才乔黎收碗进厨房时,丁有好像也跟进去了。这怕不是已经被拒绝了一次。瑞和松开拉他的手,心中有些悻悻然。他说:“那好吧,那你改天多来坐坐噢!”

  丁有走了。瑞和不好说什么。把丁有的话转达之后,就看着乔奶奶安排着怎么把东西送回去。乔黎全程仍除了点头应声,别无他话。直到最后,乔奶奶说:“小黎啊,院子里有花灯活动,你带着瑞和去到外面去走走吧!”乔黎就起身向他走来。

  瑞和突然就不想去了。就好比尽心竭力收集的“角色卡”,最终发现收录的只是个逼真的傀儡。简直不能更丧气了。

  正准备拒绝,乔奶奶叫住了乔黎,给他递过去一个邮包,四四方方的,厚度像封长信,尺寸却像本小书。

  拿到邮包的刹那,乔黎高兴非常。他笑着,脚步轻盈,声音也欢愉不已,他说:“谢谢奶奶!刚才爸爸电话里没说,我以为他今年忘记了呢!真是太好了!”说完,他抱着邮包进了自己的房间,好一会儿才出来。

  出来后,乔黎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对着瑞和笑:“瑞和哥哥,我们走吧。”

  这就叫瑞和无法拒绝了。他的笑容是好看的,很好看。


写在后面:写着写着,发现这章可能会过万字,所以分开发了。这次稍微顺利了点儿。啊,好像忘记感谢回帖和加分了。谢谢,会努力的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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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30 07:57 来自手机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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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2 20:55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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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二)


        瑞和一生做出的决定很多,这一个无疑是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瑞和都极其喜欢与乔黎这样单独相处。有些人像变色龙,随环境的变化改变自己的伪装色。乔黎不是,他就是知道在什么人面前,能展示几分的自己,他就是知道,对方的期待是什么。

  大院的花灯会只是个噱头,实际上就是居委会在小广场上拉了几条彩灯,挂了几串灯笼和各种灯谜。方便院内做小吃生意的住户们集中摆摊,既热闹,又促进院内繁荣。

  乔黎没玩过似的,沿着灯谜线一路猜过去,光猜,不去领奖。瑞和起意,让他猜出答案就给旁边的孩童们说,孩子们不擅长猜,可热衷于领奖,尤其是鼓励奖,奖品是一根棒棒糖。

  两人后来被一群孩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直到领奖处的棒棒糖发放完毕,孩童们才一哄而散。

  瑞和也看出来,乔黎这样出来玩的机会,应该不多。还看出来,他很喜欢这样的热闹。虽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他显得更为与众不同,但他本人对此好似全不知情。

  二人往回走的时候,瑞和发现不是来时的路。途径一家小卖部,乔黎盯着店家的电视看了一会儿。瑞和以为他要买东西,进店逛了一圈。最后,什么也没买,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出了小卖部,走着走着人流就越来越少了。他们走到了一个小池塘边。圆盘般的银月倒映在池水上,三俩情侣借着池边高树在影下紧紧偎依。他们没敢轻易停下,就着池边行走。

  乔黎忽然说:“嗯…你问吧。”

  瑞和正满地寻找小石子,准备打个水漂。这突如其来的对话让他措手不及。他…问…吧…?他哪里表现出来要问他什么吗?瑞和飞速地在记忆里翻找,从下午醒来开始,不放过自己的任何言行,寻思着是哪个动作出卖了他,将他的企图暴露无疑。

  事实上,有太多细节足以露出破绽,瑞和马上反应过来,当下不是复盘讨论的时候。对方问完等不到回应,已经转过来看着他了。

  好家伙,问?瑞和心里的疑问实在是太多了,要解答他真正的疑问,怕是说到第二天早上也说不完。而且,他可以接受什么程度的探究?瑞和很想说:“我想知道你的一切,可以吗?”

  明显,瑞和不可能真就这么问出来。

  但乔黎却回答了,他说:“别担心,问就好。”

  瑞和内心叫苦不迭,心说:“怎么问?要不你先给打个样?”看着对方淡定而又耐心的样子,瑞和有种被教导主任临时抽查试卷的窘迫感。

  “我…嗯…应该…有什么疑问吗?”到底查哪张试卷啊…您给个准话儿吧!

  乔黎反而疑惑了,他转回头看着池水,“没有吗?嗯……”随后陷入沉思。

  眼看交谈的机会转瞬即逝,瑞和忽然危机感直上心头。直觉叫嚣着让他不要放过,此情此景正是推心置腹的好时机。但,他们才第一天见对方啊,那么些话,现在就说合适吗?他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听乔奶奶的话?难道自己没有独立的想法吗?送给自己的礼物,不应该自己决定要不要收吗?与谁做朋友,去哪里玩,不是看自己的意愿吗?这些问题问出来,每一个都指向对乔黎的质疑。瑞和不敢问,至少现在不敢。但他又如此不想错失良机。

  他问道:“刚才路过小卖部,你是想看那个电视?”瑞和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十遍傻子,这问题真是傻到家了。

  乔黎却回答得很认真:“嗯,是。刚才在播放简报,报道的项目是我父亲正在参与的,播放的画面,可能是我父母居住的地方。”

  瑞和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思及乔黎出门前收邮包的模样,他问道:“你没去看过吗?”问完自觉失言,补救道:“或者没给你寄过照片什么的?”

  乔黎说:“没有。”他轻轻吸了口气,说:“我出生到现在,只见过我父亲两次。”他停下来,似乎在思考,接着说:“一次,是我爷爷过世的时候。一次,是我考上大学。我母亲每隔一两年会回来看我,他们对我都挺好的。我母亲……歌声很好听,她嫁给我父亲之前,是学歌剧的。”

  说完他回头,问:“那你呢?”

  人生头一遭回答问题比提问更轻松的,简直喜从天降。瑞和如此这般自报家门,尤其说了他是怎么偷改志愿,怎么跟爷爷各种周旋,怎么最后来的乔家。话里话外还夹带不少私货,暗示着现代青年,都该有自己的想法,追求自己的梦想。老一辈的人守着陈旧的观念,是他们那个时代的印迹,经受的波折太多,万事只为求稳,内心惧怕新生事物。但时代终究是过去了……

  说着说着瑞和的声音就越来越小……他有些经不住乔黎的眼神了,那种专注的,好像他是他手中摘的菜,剥的蒜,切的肉…的那种眼神……

  瑞和觉得这世上没有谁扛得住被乔黎这么一直看,有种自己不是在闲聊而是在宣读圣旨的感觉。然而始作俑者毫不自知,话题将毕又起一问:“你看起来很热爱你的专业,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是的,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仿佛大家都不关心感觉这种东西。他们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怎样才能做好。

  瑞和将视线放在很深的夜色里。他想了一会儿,轻轻笑着说:“就是…当你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角色,你能白天想着他,夜里想着他,做梦都在读剧本,企图了解他,想要进入他的世界,包括他的思想,他的感受,他的灵魂。然后你就变成了他,说他说的话,做他做的事。你的情感就成了他的情感,你的生命就成了他的生命。”

  瑞和说完,恍了恍神,感觉千斤重负悄然离身。那积压在心中的隐秘感受,终于找到了可以呈交的对象。他看向身前的乔黎。乔黎没有再看他了,他看着他说话时视线曾停留的那片夜色。

  然后是乔黎如曲水流觞般细碎的声音隐隐传来,他说:“真好啊…谢谢你的分享。”

  如此自然而然地,水到渠成地,瑞和问:“你在寻找这种感觉吗?”

  乔黎有些羞怯地笑了笑,起步往前继续走,“嗯…大概…是吧?……”

  好像什么也没说,好像什么也没问,瑞和心中原有万般迷惑竟就这么消散了,仿佛不再重要。

  二人一路静默走回乔家,无声没有给他们带来尴尬,反而有种相伴的默契。进门前,乔黎对瑞和轻轻点头,说:“谢谢你陪我猜灯谜,也谢谢你对我的坦诚。我今天很开心。晚安。”

  瑞和以为紧接着也许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但他其实睡得不错,也许是因为,他内心不再动摇。他要再去了解乔黎,就算他第二天就回校了,他也要到他的学校里找他。就是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写在后面:第三章(三)已经快写完了,本来想一起发,最后再改改。
谢谢boton的期待。大约明天会再更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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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3 21:32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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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真好。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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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错层云动 于 2021-6-4 00:13 编辑


第三章(三)


        内心如果拥有笃定的信念,那么脸皮就会相应地增厚。瑞和一气儿向乔黎要到了他的年级班级宿舍号,工作的研究所,导师的姓名。就差直接问对方要课表或日程单了。让他郁闷的是,乔黎还没有一台属于自己的手机。跟乔奶奶联系都是用研究所的座机电话。

  “真是活得像个老古董。”瑞和边在内心吐槽,边在心里算日子,看能不能借什么名头给他送一台。“还有那清一色的白衣黑裤,也要给他换了。”瑞和在心里补充道。

  自从有了乔黎这个香饽饽,学院里的课程都有点不香了。不过,瑞和还是没有忘记自己到这儿来是做什么的,真正沉下心去学习的时候,就能享受了。逐步地进入状态,逐步地吸收老师传授的知识,理念,技巧。生活变得充实起来。而课后那些“社交活动”一概被瑞和“打入冷宫”。去会那些千篇一律的人有什么乐趣呢?下课了,他更愿意地铁转公交,跨小半个城市去找那棵举世无双的小苗儿,给他浇浇水什么的,不更有意思吗?

  瑞和坐在地铁上,嘴角带着笑。他得意于自己对乔黎的比喻。虽然乔黎表面上看大三了,已经在跟着教授做项目,容易让人忘却,他才十七岁,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年人。大多数男生十七岁时候在干嘛呢?还在盯着课堂上的黑板,听着球场上的动静,感觉高考遥遥无期。瑞和自己十七岁时,虽然已经在对戏本上的角色指手画脚,却也还未明晰自己想要成为一名演员的意愿。瑞和窃以为,只要乔黎开窍了,凭他的智商,必定会是惊人而又举世无双的角色。而见证自己喜爱的角色长成,是种多么难能可贵的经验。

  瑞和每次到乔黎的学校找他,都会先给研究所的座机打个电话,有时候乔黎能接上,有时候接电话的是他的同事。最常听见的,是一位叫玖橙的学姐,她就坐在电话边儿上,看到来电显示会直接喊乔黎过来接。乔黎不在座位,她就会先接起来,然后再到实验室里去叫。好几次,瑞和也就是说一声会过去,索性就不让乔黎来回跑,跟玖橙说了就行。

  玖橙已经在念研究生了,比二人都年长许多,偶尔,也会在电话里跟瑞和聊两句。起初,让瑞和有些好笑。玖橙跟他说话像查户口似的,“你是不是学生啊?你在哪儿上学?找我们乔黎做什么?”后来才慢慢发现,在乔黎的周围,全都是这样的人——比他大五岁十岁,把他当成小弟弟。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把他当成熊猫宝宝。

  为什么说熊猫宝宝?这个词并不是瑞和的原创,是玖橙说出来的。只因整个研究所的学生,还包括一些新晋的小老师,但凡有专业问题,尤其是理论推演相关的,都会跑来问乔黎。他的理论基础十分扎实,推演思路通常不会出现漏洞。碰到了瓶颈,让乔黎推演一遍,总能找到新的思路;推演完成,找乔黎再复查一次,就打上了双保险,保证万无一失。

  乔黎刚接手手头上的项目不久,大量前人留下的研究资料和相关文献堆得比小山还高。他常常要伏案工作,为了弄清楚前人一项实验设计,往往要来回对好几份资料。案头上摆着几份文样,桌上电脑中还开着未来得及打印的最新文献,而同事的求助手稿通常就这么往上压。

  瑞和偷偷问他,“是不是不懂拒绝?”心说,乔黎不懂,他可是懂的。

  乔黎的回答极为淡然:“没关系的,他们的东西,也不难做。”说完还补充一句,“别担心,这些…”他指了指那堆积如山的资料,“也不难的,就是需要花点儿时间。”

  瑞和又偷偷去套玖橙的话,“是不是大家都感觉这小师弟人特别好,一点儿都不怕麻烦?”

  玖橙性子倒也耿直,直接回答:“可不是嘛!所里几年会来一个这样儿的,聪明!很多难题对于他们来说好似砍瓜切菜,但不是每一个都这么乐于助人。这回给逮着个好的,可得好好麻烦着,反正过不了多久,就该走了。”

  “走?上哪儿去?”

  “一般不会一直在所里待着,像这样的人才,都是来这儿训练两年,就呈送有关部门。”

  “有关部门?”

  “害…就是国家的一些机要部门,比如国防,军械之类的研究部门。”

  瑞和有几分钟的沉默,虽然作为男生,日后吹嘘有个制造坦克大炮的好友,也是倍有面儿的事。只不过,他心中惴惴,总感隐忧。他这段时间,见乔黎被淹没在这些海一般的文献资料和计算公式之中,虽游刃有余,不似被困。但总觉着就是缺点儿什么。

  玖橙却不知瑞和所想,以为他是担心乔黎的前途,还安慰他说:“怎么还有点愁眉苦脸的?这些部门好着呢!好些人削减了脑袋都进不去。有些部门一进去,肩上就有杠了!”

  瑞和条件反射式的,问:“都想去?那师姐你也想去啊?”

  玖橙嘟囔着道:“我?我是个女生,就算了吧?”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不,还要结婚生娃顾家呢嘛…那些地方…嗯…好是好,不过,就是…进去了,有些岗位就不太好出来了。再说,我也没那个能力。如果我是个男的啊,又像乔黎这么强,我肯定去啊!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呢!”

  她说完,下巴还向办公室的尽头指了指,“喏,乔黎的导师,就是从导弹研究中心退役下来,后来才来的我们研究所。他在里头有人脉的。虽然他不常说起以前的工作经历,可能有些什么保密协议之类。不过看得出来,他啊,老自豪了!每次什么仪式,胸前都别一堆的勋章……”

  乔黎的导师……瑞和见过他两次,红光满面的,很热情的一老头。每次见着乔黎,脸上的赞赏和期许都能溢出来。讲话中气十足,精神极好。最常用的口头禅:“好好干!孩子,好好干!”

  瑞和心中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翳,感觉急需透透气。这种时候,他就会让乔黎陪他到校园里走动走动,美其名曰给乔黎的大脑来个有氧操。

  乔黎从未问过瑞和的功课,没问过他怎么能有那么多时间来找自己。更从未拒绝过瑞和的到访。很多时候,他还会提前结束工作,陪瑞和坐晚上最后一班公车回家住。然后再赶早班车回校。这样,回家路上,他们有时还能说说话。

  乔奶奶对此,怨言颇多。乔黎就赶着最早那班车,天蒙蒙亮就溜掉,留下瑞和一个人被乔奶奶唠叨。

  瑞和知道乔黎是希望多回家的。他夜里回来,会趁乔奶奶睡了,去检查家里的食物。乔奶奶喜欢把剩菜留过夜,又没有冰箱,乔黎就会打包把剩菜扔到外面的大垃圾箱。上次“嗞呀”乱叫的铁院门也是他上的油。还有很多夜里,乔黎的房间总露出微光。瑞和知道,他大概是在翻父亲给他邮寄的东西,瑞和猜,那可能是信件,可能是相片。至于乔黎为什么不是在看书或者做别的事情,瑞和也说不上来。他就是本能的感觉,那是乔黎会做的事。

  有次回家的路上,公车“哐啷哐啷”的往前开,夜间的道路还是很通畅的,也不知司机是怎么开出一副起起停停的繁忙感。

  二人坐在后排双人座位上,一人一边耳朵听着随身听。那时候的MP3只能放十几首歌,瑞和已经听腻了。

  他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乔黎,就问他:“你没有什么喜欢的音乐吗?每次都听我的。”

  乔黎把耳塞拿下来,回答:“不是十分了解,你这里的音乐就挺好听的。”

  瑞和倒不会质疑自己的品味。他动了些心思,问:“我怎么没见过你跟除了我之外的人一块儿去食堂吃饭?”

  乔黎想了想,“我有时候会从食堂打饭回来在研究所跟大家一起吃。”

  瑞和当然知道这个,他是发现,跟在乔黎身边的时候,找他的人并不多。除了研究所里常见的,剩下就是校园里偶然见到两三个同学,点个头就过去了。说不清是当时过于百无聊赖,还是那几日,乔黎日日陪他回大院,让他生出了些许的优越感,他问:“那你说,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乔黎低下头,看着手中捻着的耳机线,良久,久到瑞和都认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听见他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乔黎说完,迅速地抬眼查看瑞和的表情,害他一脸的怔愣都来不及收住就被看了去。

  乔黎浅浅地笑了笑,继续说:“我小学念了两年,中学念了四年,大学…三年里,大多数时间都跟同窗在做不同的事。他们还在上专业课,我已经进所了。大家都对我很友善,当然也是朋友。”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的,他说:“你跟他们,不太一样。”



写在后面:谢谢小雨林加分和鼓励。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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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21-6-4 19:15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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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层云动 发表于 2021-6-2 19:55
第三章(二)



写得真好。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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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7 19:06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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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错层云动 于 2021-6-27 10:18 编辑

第三章(四)


瑞和朋友很多,到北京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手机里新存的号码都不下百个。当他在通讯录里翻找,想着也许可以给乔黎介绍些新朋友的时候,竟然一个都挑选不出来。

  这个抽烟喝酒,那个过分热情,左看右看,也就有个大三的学长,为人正直,品学兼优,思想成熟,可作为益友良选。可是好几次把乔黎约到自己学校里,就是犹豫着没有把学长也叫来。瑞和不想承认,他担心乔黎认识了学长,自己就给比了下去。平日里学长讲话,一帮子学弟学妹闪着眼睛围着听,他想到乔黎也用那种专注的神情看人家,就满心不是滋味。

  但他清楚,乔黎需要朋友,需要更多地接触同龄人。

  好巧不巧,瑞和接到了学校剧团的邀约。红色十月校园活动,剧团在排演一出舞台剧。讲抗日战争时期,当代青年从沦陷区去往大后方参加抗战的壮举。那时,沦陷区被日军控制,要想抗日,就必须穿过封锁线到后方去。日军为了防止抗日力量转移无所不用其极,穿过封锁线困难重重。舞台剧就是展示当时进步青年怎么有勇有谋奔向大后方的。饰演进步青年的男主角,已经定下来是形象气质都极其符合角色的大三学长。而瑞和受邀的,是守着封锁线的日伪军军官。

  作为刚入学的新生,本来也没想过可以争取到男主角。要是饰演的是猥琐汉奸式日伪军,他也可以推脱说自己形象不合适。但偏偏这个日伪军军官的人物设定,是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角色,明面上飞扬跋扈,苛刻难缠,却在暗地里秘密帮助进步青年的转移。他喜欢这种角色,让人不能一眼看到底。

  瑞和心想,大概是老天也看出来他的私心,惩罚他来着。在北京第一次登台,最希望的就是乔黎能坐在台下,给他当观众。然而一个再怎么下力气帮助进步青年的日伪军,哪有戏份最多的男主角形象来得光辉正面。

  这种感觉就像是揣在怀里捂了半天的鸡蛋饼,饿得不行了拿出来吃,偏偏碰上周围一群人要来分食。自己不吃也不是,不分也不是。

  事已至此,那就只能拿出十二万分的本事,保准把这个人物演出彩了,让乔黎不想记住他也不行,瑞和卯足了劲。

  通常一旦进入揣摩角色的状态,他就会一头扎进去。

  乔黎就时常见着他对着空气发呆,一呆就是十分钟,饭放在嘴里也不嚼。开口不说其他话题,只有那个军官。

  “你说,他既然是想要抗日的,为什么还要做伪军军官?如果那时所有军官都不干了,都去抗日,就那几个日本兵,能管得住那么多地区?”

  “你说,他为什么不直接帮,非要暗地里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你说,他是不是也有自己的私心?还是他在受着良心和欲望的双重折磨?”

  大部分时候,乔黎都是笑而不语。他说:“我也不知道啊。”他想了想,又说:“那个时代,人的自由都是有限度的。”

  “走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这次是乔黎的提议。

  秋季的北京不再酷热难当,就是过于干燥。大院里周末的午后跟平日里相比,更为清静一些。年轻人也许在抓紧时间睡个饱饱的午觉,生活区和商业区分界的那棵大树的绿荫之下,全是打牌聊天的老头老太。

  瑞和走在乔黎的身后,他的步子不紧不慢,不会漫无目的,又不会横冲直撞。像一曲慢摇老歌,让瑞和心率都随之稳定下来。

  乔黎转到了树的背面,找到一个在躺椅上听收音机的老大爷,示意瑞和一同坐下。

  老大爷一手拿着葵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双目轻合,收音机抱在怀里,声音不大,播放着听不出来什么节目。

  “王爷爷,纳凉呢!”乔黎凑近他耳边喊了声。

  “哎!”王爷爷睁开双眼,转头看到乔黎,“哎!这是? 远笙啊?你回来啦?”

  乔黎笑笑:“王爷爷,我是小黎。”

  王爷爷咧嘴一笑,满眼怜爱:“哎呦,老了老了,一晃眼,还以为你爸回来了!”说完还松开收音机,伸手过来在乔黎手臂上摸了摸,又拍了拍。“都这么个大小伙儿了?你爸成天跑我们家玩的时候,也就你这个年纪吧?哈哈哈!不知过了多少年喽!想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我还吃过你们家的红鸡蛋嘞!都多少年了?你多大了?”

  乔黎仍旧笑着:“十七了。”他转向瑞和:“王爷爷以前是部队的医疗兵,是从那个年代里过来的人。”

  王爷爷接话道:“哎!可不是,老兵啊…这几年是越来越少了…一个个儿的都…唉……”

  乔黎微微凑上前,说:“王爷爷,这是章瑞和,不知您还记不记得,以前剧团章团长的孙子。”

  “章团长?嗯…啊…好多年了吧?好像那几年之后就没见过了……”

  “嗯,他们迁到苏州去了。正好,他回来看看,挺想问问您以前当兵时候的事情。”

  说完,乔黎给了瑞和一个眼神——“你问吧。”

  问…吧?又来?!

  瑞和这次是笑了出来,伸手在头上摸了两把,开始组织语言。

  王爷爷撑起身子看向坐在乔黎身旁的瑞和,还端详了一阵,“哎!不容易啊,现在的孩子竟然还有对那个年代感兴趣的,我以为一个个儿的,都崇洋媚外去了。”

  “哪能啊!王爷爷…”瑞和张嘴就来,“做人不能忘本不是?没有你们抛头颅洒热血,没有新中国,哪有我们新一代!”

  王爷爷在点头称赞的同时,眼里却略显落寞。不过只有一瞬,当瑞和把话题引到了四几年解放战争,他便开始陷入回忆,仿佛往事历历在目。

  “那个年代,打鬼子啊!恨啊!……什么?伪军?那是汉奸啊!……我们是什么?正义之军呐!汉奸军队打不过我们的!他们有什么底气?!有什么斗志?打两下子,就落花流水……”

  “那时候从战场上抬下来的伤兵,穿着伪军军装的都赶紧脱,保命啊!你是个医生,你看到了,都是同胞,你救不救?对不对?你都不知道多少人,病床上下来,穿上我们的军装反过头就开始打鬼子。抗战能胜利,谁愿意给小鬼子当走狗?”

  “真给日本人当汉奸的,那些人是真的蔫儿坏!……为了什么?唉…权势?利益?那个年代兵荒马乱,有些人骨头就软了,认贼作父!”

  “那时候从沦陷区逃过来的学生,能够逃到哪个地方就在哪里进了当地的部队,好些人进了国军的,后来被问当时为什么没有选共产党。其实谁知道呢?”

  ……

  乔黎拿着一根雪糕,将另一根剥去包装的递给瑞和。后者接过来就往嘴里塞。一辆单车擦着他们的身旁而过,“叮铃”一声就骑过了转角。

  “时代到底有没有给人留下选择的余地,还真挺难说清楚的……你说没有么?多少人宁折不弯,情愿鱼死网破。你说有呢…很多时候你自己也不知道。”

  “嗯,千古难题都是个程度的问题。”

  乔黎说完,看着愁眉不展的瑞和,说:“如果,你生在那样的年代……”

  瑞和含着雪糕转过头,出神地看着乔黎。

  “你应该是那个男主角。”

  这是夸奖吧?必须是的。瑞和心想,否则怎么嘴里冰凉,脸却有点儿烧呢?

  ——————

  正式演出在一周后,这天最后一次彩排,现场来了好几个表演系的老师,做最后的过目。

  瑞和包里放了台新手机,诺基亚新出的一款翻盖机,挺特别的,适合乔黎。理由瑞和还没找好,计划就说是正式演出那天人会特别多,有个手机联系方便。

  他安装好手机卡,将自己的名字和号码存进通讯录,试拨了一次,听见自己手机响后,才又板板正正将其装回原装盒。

  瑞和换好戏服,躲在舞台旁边拨开布幕的一个小角往台下望。台上刚开始第一幕,进步青年的母亲正在为儿子准备行李。几位学院老师坐在前排,表演系朱老师手里还拿了个本儿,煞有介事记录着什么。一排排空座位往后,一个白衣黑裤的少年正从门缝侧身而入,静悄悄坐在了后排角落里。

  一幕接着一幕,时间来到了后半场,也是瑞和的最后一场。前面都中规中矩的走完,按照原先排演那样,日伪军军官将进步青年一行人拦在了办公室,企图审问。

  随行的女学生是扬言“宁可被狼狗咬,也不嫁给汉奸”的主,此时正与军官对峙。

  瑞和上下打量着对方,感觉不够,围着她转了一圈,前前后后看了个遍。嘴里话语带着让人不容反抗的威压:“说实话!过去做什么?”

  进步青年不卑不亢,镇定回答:“说过了,长官。我们去探亲,这是探亲证,您要不要检查一下?”

  瑞和不耐烦地一摆手,深吸一口气,眼睛仍然盯在那个漂亮的女学生脸上,口中爆出:“说!实!话!”

  女学生见不能再拖了,她扶在瑞和耳边说了句:“我们是到阜阳升学的学生。”

  此时,瑞和本应该表现出“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话”,满意又爽快地回答:“早说这句话,不是过河了吗!”以此向青年们传达自己支持抗战的心。

  但他愣在了舞台中央,像被一道闪电击中,台词卡在了嗓子眼,就是出不来。

  意志坚定的学长,挺拔地站在身前;眉目清亮,优秀聪慧的女学生立于身侧。那个刹那,他内心真实地感受到了一种自卑。他很肯定,这种自卑是来自他的角色,一个平日里欺压百姓作威作福的军官。权力的侵蚀使其麻木,麻木之中…带的…也许不是一点红心,而是…在光明面前的自惭形秽……

  他艰难地念完了台词,他说:“早…这么说…不就…让你们过河了吗?”

  台上都是有经验的师兄师姐,只当瑞和是情急忘词,台词一出,就马上给接了下去。

  一幕将毕,瑞和在退场之前,还有些难以出戏,他站在舞台边,地光半明不暗地打在他身上,留下一个思考和反省的定格。

  台上还在继续,瑞和在后台坐了一会儿,才换下戏服。他犹豫要不要把台上感受到的说出来。这个角色的设定是根据一位有名作家的真实经历,剧目也排演了许多遍,大家也似毫无异议。他甚至期待,只要有那么一个人走过来问他台上发生了什么,他就告诉对方。而所有人,都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说忘词没关系的,谁都有过。

  直到彩排结束,他已经坐到乔黎身边,准备走了。他还是感觉过不去,跺了跺脚,咬了口气,让乔黎在门口等他,就折返回去,想跟剧目指导老师再聊一聊。

  其他老师都留下意见离开了,剧目指导刘老师还在休息室,只剩下朱老师还在与她交谈。瑞和刚到门口,就听见朱老师在说:“嗯…可以是可以,就是有点…嗯…怎么说呢?用力过猛?不过新人这种很常见,想表现自己嘛。”

  瑞和不知道她们在说谁,脑子不由自主把自己在台上的表现过了一遍,底气瞬间就下了半截。

  朱老师转头就看到站在门口的他,“章瑞和?哎,你来得正好!跟你说说。”

  这话把瑞和心里另外半截底气也泄掉了。

  虽然朱老师最后也没提,瑞和无意间听到的评价到底是不是说他。老师给的意见,都很具体,具体到某个动作和表情需要怎么去演绎,还现场反复演了几遍。瑞和只有认真地听,老实地跟着做,眼看着朱老师训得满意了,就打发他走了。

  就没机会说,不是怂了。

  瑞和心里好像堵了团棉花,又酸又胀。感觉表演这件事,他是不是根本资质极为平庸?傻呵呵的,还以为自己是天上最亮那颗星,还以为自己窥见了什么别人体会不到的?还幻想老师听见自己跟角色出现了共鸣,会大赞发现了天才?真是太傻了!

  他闷闷地往外走,快到大门的时候,他看见大三的学长正捧着乔黎的手,在上面写些什么。这个场景,瑞和不要太熟悉了!

  “轰”的一声,瑞和感觉脑子炸了。他连招呼都没跟学长打,拉住乔黎就走。

  瑞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行为这么古怪。明明自己也认为学长值得结交,明明是希望乔黎能有更多朋友的。就是…就是…就不是现在!

  有个声音在他内心失真地响起:“你就是不想吧?你不是个好的朋友,你想乔黎只属于你一个人。”

  “不,不是的。”瑞和又在内心否认。

  乔黎被他拉得只能三步并成两步,却安安静静地也不发问。这种顺从更大地刺激了瑞和的神经。

  “是的,你就是。你怕了!”那个声音还没完没了。

  “不,我不是!”瑞和想把这种糟心的想法赶出脑袋,必须要做点什么,证明自己。他从书包里拿出准备好的手机,“这个,拿着!”

  乔黎接过去,看清楚后犹豫了一下,“怎么了…?为什么给我这个?”

  “给你就拿着!”他止不住看了乔黎的手一眼,“你自己手上,别人的联系方式,存进去。”

  乔黎有些不解,摇了摇头,把手机递还给瑞和,“真的,不需要。”

  不需要?这时候怎么就知道拒绝了?!

  “不能收礼物是吧?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是吧?就我!一个普通群众,高攀不起你们这些智商一百八的大天才!”瑞和知道自己要搞砸了,偏偏一根巨杵顶在心间,玉石俱焚般无畏。

  乔黎愣了一瞬,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眉头也也皱出了痕迹。

        ——“他看起来…很痛苦?”
        瑞和还是第一次见他这种表情,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占据了他的身心,疯狂燃烧理智的怒火被卷进去揪心的疼痛,还有一丝丝的爽快……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他只知道他从未曾感受到过。

  死亡般的沉默,瑞和听到自己的心跳咣咣作响。

  乔黎缓缓开了口:“是…一百五十七……”

  “我的智商是157。”他言语有短暂的停顿,但胸脯却在极速地起伏,“这个分数,其实很…尴尬。高三分,就会有专门的机构把我接走,离开我的家。”

  “我…有时感觉自己是自私的。我庆幸自己低了三分,可以被留在家里。就算因为这样,母亲就要四处奔忙,为我进入合适的学校操心不已。我奶奶……”

  “我奶奶跟我爷爷感情很好,爷爷去世那天…她趴在床头哭。我很害怕,躲在墙角。爷爷指着我,让她看我,不让她看他。他的手其实已经举不起来了,但手指伸得很直,好像指到我的鼻尖。”

  “他说,好孩子,养大了,交给国家。那时候,他病得很重,也不知道怎么说得那么清楚。”

  “如果,我的记忆力不是那么好。就不会记得他说的。也不会记得,小时候,在奶奶的抽屉里,发现的东西。”

  “一把剪刀,缠着红色的绳子;一团雪白的缎带;一瓶黑色的药剂。很整齐,摆放在抽屉里,没有摆任何其他的东西。”

  “如果,没有我。又或者,我再聪明一些,离开家。”

  “她…她可能…就…可以…去她想去的地方。”

  瑞和看到少年的躯体已经因着要控制激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怎么到的这个地步,瑞和都搞不清了,他的事情一旦到了乔黎这里,就在失控的方向上一路狂奔。

  “我…我没有…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聪明。”

  “我…我也没有…觉得我跟大家有多少不同。”

  他攥了攥手中的手机盒,没有看瑞和,低着眼眸,垂着头,用了一会儿平复自己。

  突然间,仿佛害怕自己后悔似的,快速地说:“谢谢…谢谢你的手机。我会好好使用的。我…我还有事,我先回学校了。”

  瑞和怀疑,乔黎不单脑子好用,还带瞬移的技能。他追到公车站的时候,人已经坐上车走了。明明也没到过他们学校几次,怎么那么会走呢?

  这个样子,能怪谁?谁说的混账话?瑞和坐在公车站牌旁边,垂头丧气。




写在后面:身边的人说,我真的不能再改了。注意质量的同时,还要注意产出。我觉得有道理。感谢大家的耐心!!

发表于 2021-6-27 11:16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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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一)


        后来的那段日子,在瑞和的记忆中,总是分不清先后。很多事情失去了连贯性,只剩下只言片语般单独的片段。

  那些小山一般的资料,被乔黎扫荡完毕,漫长而又枯燥的实验充斥了那段岁月。

  瑞和有时候晚上做梦都在那间小房间里,四壁无物,只有靠门的那边放有桌椅,桌上是电脑和好几个显示屏,有时是一条红一条蓝的数据表,有时是时高时低的曲线图,其中一块显示屏万年不变,就是一些散乱的点,一会儿闪一会儿动。乔黎就坐在那儿,盯着那些小点儿,不断拉动调节轴,让它们变化来变化去。电脑上方是一面透明玻璃,能看到隔壁的金属仪器巨大而又冰冷,工作起来并没有什么声音。

  乔黎在小房间里,一待就是一整天。瑞和有时都感觉他俩像被幽禁了一般,不知白天不知黑夜。这要是放在以前,瑞和简直无法想象,可是那段日子,就是坐在乔黎旁边玩手机里的贪吃蛇都能玩一个下午,几乎所有的手机游戏记录都是那时候创下的。

  那时候,最让人身心愉悦的就是听乔黎深深呼出一口气的声音。一旦是听到这个,就意味着乔黎想要休息了,也就到了“放风”的时间。他就可以大喇喇地拉乔黎到处跑,甚至到很远的地方,只为吃碗拉面。

  乔黎偶尔会说:“其实…你用不着这么陪着我。”

  瑞和却全不在意,“我就喜欢跟你待在一起。”

  一日下雨,瑞和已经不记得那是在秋天还是冬天。反正,不冷。也有可能已经入冬了,乔黎好像穿着他们一起去买的某件外套——不是黑色。又或许,仍然还穿着黑色的外套,只是伞的颜色不同。

  雨滴如豆,大颗大颗往下掉,算不上密集,无法遮挡乔黎在伞下笑得天真烂漫。闪电穿过云层照亮整片夜空,将乌云散布的轮廓描绘得一清二楚。球场上仍灯火通明,场上的人却早跑了个干净。

  那大概是乔黎学校附近的一所中学,他们刚吃过晚饭,还不想又回到那间小房间里去,电闪雷鸣都不能阻止在外游荡的心。他们一人一把伞,晃晃悠悠走在球场崭新的塑胶地面上,雨水汇集了薄薄一层,清亮亮地铺满整片区域,用脚轻巧一划,就能激起一片水花。

  瑞和非常确定是乔黎先开始的,将水踢到他身上。站在原地就这么放任他?那不能够!二人好比幼稚的孩童,你给我一划,我给你一脚,雨伞随着身体转动,飞散的水珠坠到脸上。到后来,变成恣意地玩水,也说不出将水划拉来划拉去有什么趣味,可就是开心的,发自内心的快乐。以至于很多年后,瑞和还能回想起来。那片片水花,照映着天上的电光,哗啦啦地随着乔黎挥洒的身体扑撒而去,光就跑进了乔黎的眼睛里。

  可不是眼里有光么?让你在狭小的隔间里日复一日,大概多无聊的户外活动都能让你兴致勃勃,乐此不疲。科学研究可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偏偏,这世上偏偏有人,就是擅长做这个。

  乔黎有一次问:“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那次是乔黎要上台做学术汇报,虽然是学院里学术沙龙,非常小型。可还是按照要求,要衣着正装。

  瑞和心说,那么优秀的人还不能让看了?能不能有点儿自知自明?遂起了逗弄他的歹念,故意在他耳边说:“看你好看。”然后盯着他的脸,看他被噎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实在是可以让瑞和笑上三天。

  “唉…怎么有这样的人…别人做得难得要死的事,有的人就做得这么轻松呢?”乔黎刚下台,学术沙龙都还没结束,瑞和就亟不可待地揶揄他。

  “以后做了大科学家,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陪跑的人民群众。”自从那次乔黎乘车离开,瑞和也拉不下面子正儿八经地道歉,那天的事就好像被掩埋,谁也不再提起。也许是想证明事情发生过,也许是潜意识期望着再发生点儿什么,瑞和总难以自控地旧事重提。

  通常乔黎都是任他说说,学术沙龙那天,氛围有些浓烈了,出席汇报的都是精英。乔黎破天荒地回问他:“你也希望我成为一名科学家?”

  瑞和想说,多少人想做都没这本事,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西装革履在演讲台上有多光芒万丈,也不看看周围的人投过来的目光,几分羡慕里还带几分妒忌。去问在场任何一个人,谁不会哈哈大笑,给你一句:不要妄自菲薄,你生来就是这块料儿!

  偏偏,问的偏偏不是别人,就是要问他。

  瑞和说:“不,我不希望。我希望把你关在家里,天天给我端茶递水做饭吃。”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也是在那个时刻,瑞和萌发了一个念头,要说希望,他更希望能有机会带乔黎走遍名山大川,活在烟火之中,不要跟那些冷冰冰的仪器作伴。

  这种念头,说起来并不私密,却被瑞和按压在了心里。乔黎是谁?乔奶奶心里的国家栋梁,研究所的熊猫宝宝,导师眼里的可造之材,众望所归的明日之星。能让他给拐跑了?就算拐了,他又能给乔黎带来什么呢?

  他想,就那天球场中央留下的,那种笑声,够吗?

  ——————

  乔黎越来越忙,常常盯实验要盯到深夜,无法再天天陪他回大院。有了手机,倒是时时刻刻都能跟乔黎说上话,知道他在做什么。瑞和也有点犯起懒来。蒋少群接了好几个广告的兼职工作,行头变得更时尚了,从他面前过,脚步都带风,忘形得欠揍。大三学长接受了某影视剧的片约,没毕业就进摄制组拍戏了,听说还是朱老师给推荐的。周小蕊很久没有见到,估计也有她的事情做。

  瑞和就只剩下手指在忙——忙着删除手机里的短信。他的手机虽然也是新款,但最多也只能存两百多条。首先,把不是乔黎发的全删掉,然后,再删那些“好的”,“知道了”,“待会儿见”。他的手法熟练——打开,查看,删除,确定/取消,机械化操作无比流畅。

  短信就是那时跳出来的,还没来得及在收件箱躺稳,就被瑞和的手指恰巧点开。

  “瑞和你好,我是李白芨。”

  李白芨?谁?

  瑞和还没从记忆的角落里挖出这个人物,又一条短信进来。同一串陌生号码:

  “方便跟你通个电话吗?”

——嗷…是那个把舌头放进你嘴巴的人。
瑞和在心里骂了句脏话。那种让人尴尬到社会性死亡的事件,早忘早好,怎么还找上门,翻头寻味儿来了呢?

——你好再见,最好再也不见!
瑞和以瞬雷不及掩耳之速,删除,确定,删除,确定。

  手机没有接连再响,号码也一晃而过,只记得“1”打头,第二个数字都没记住。想着不要再震动了,这第三条还是在好几个小时后,发了过来。

  “那天罚吻,有人拍了照片。”

  好家伙,瑞和恨不得化身一道闪电,穿过手机屏幕,扑杀对方,然后毁尸灭迹,包括一切文字及图像。

  “唉……”

  瑞和运指如飞:“你好,抱歉。刚刚在忙,现在方便。”

  李白芨是什么人,能在头两条被忽视之后发过来这第三条,就是料定了瑞和不能不接招。既然如此,那就麻利着点儿。

  “还记得我么?”
        “呵……那不能忘。照片…是怎么回事?”
  “今晚见个面,行么?”
        “……”
        “九点,地方是我的酒吧,地址我待会儿短信发你。”
        “可以,但我十点前要走。”
        “啊……那早点儿过来?我随时都在。”
        “很麻烦吗?”
        “六点吧,请你吃个饭。”

  对方的目的是见面,不让他见到未必罢休。瑞和答应下来。地址在二环一个商圈内,短信里还附赠了交通信息,从他们学校过去坐几路车倒什么地铁哪站下车,往左走往右走哪条路都写得清楚,周到体贴得不像话。见招拆招吧,瑞和想。

  磨磨蹭蹭到达的时候已逾七点,照着短信的指示倒是想迷路都难,好在是交通高峰期,公交上还堵了一会儿。酒吧不在繁华地段,反而在一条清静的巷子里,只有招牌仍然保持了酒吧的属性,LED灯像光珠一般围着三个字:酒点半。

  华灯初上,李白芨站在门口吸烟,不知等了多久。他竟也一身白衣黑裤,只不过白衣是质地上好的缎面,将笔挺西裤束在腰间的是条价格不菲的皮带。捻着烟的手指微微卷曲,看起来很落寞。

  直到风尘仆仆的瑞和进入他的视线,就笑逐颜开了。他好像…在担心自己不会来?瑞和紧了紧身上的外套,礼貌地笑笑。二人没有太多寒暄,李白芨打开门带着他往里走。

  “现在还太早了,酒吧还没有开始营业。”穿过昏暗的走道,瑞和走进酒吧大厅。彩光灯只开了半数,音乐缓慢而舒适。酒吧给人的固有印象,通常是灯红酒绿,热情不歇。瑞和相信,眼前的酒吧在九点之后,也是那个样子。只是现在离开了人,无非桌子是桌子,沙发是沙发,什么都没有。

  一个看起来比他还小的男员工穿着白衬衣黑围裙,见到他们就开心地打招呼。李白芨笑笑,把瑞和带到员工区,让他在走廊里等一会儿,说是进去拿点儿东西。

  瑞和拿起手机,给乔黎发信息。正按着,就听见隔板背后有“砰砰啪啪”的撞击声,然后是人在笑,好像有人在打闹。抬头,就见一人倒退着被另一人从厕所门里推了出来,直推到了走廊上,结结实实演了个霸道壁咚。暧昧的火花四处迸射,推的人把被推的人牢牢禁锢在身前,像雄狮舔舐幼崽般,就开始在人脸上啃。

  瑞和距离他们大约三步之遥,下巴都有点抬不上来,说不清是惊的还是尴尬的。看体格,都是男人,看着装,都是员工。

  “咳!”李白芨忽然在身后咳了一声,把瑞和吓了一跳,却未能震慑那二人,亲人的那个还起手摆一摆,示意别吵,闭眼沉浸在亲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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