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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春浅

[原创作品] 朝花溪拾 [复制链接]

2016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17-1-29 16:08 |显示全部楼层

朝花溪拾——兰园小学

此文章由 春浅 原创或转贴,不代表本站立场和观点,版权归 oursteps.com.au 和作者 春浅 所有!转贴必须注明作者、出处和本声明,并保持内容完整
兰园小学  
  

    动笔前,想确认“农民工子弟学校”这个词的含义。百科词条和谷歌搜索都不见有定义,反倒是各种关于此类学校的负面新闻占据整个版面,出乎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就读兰园小学是在我六年级的时候,那时父母在柳州做菜农已有一年多,安顿下来后就把我和弟弟接过去了。住的地方在十字路口,虽然是市郊,往来车辆也不少,家门外成天尘土飞扬。家里没有自来水,饮用水都靠肩挑存在两个长方体铁皮池里,那池本是父亲之前做贩鱼生意买来装鱼的。房子后就是通往菜地的土路,路两旁是五米一株高大的桉树,少说也有五百米远,通到去往长塘乡的公路上。菜农们家的男孩子喜欢爬到桉树上玩,我家菜地对面那一株高两米处有几根弯起来像椅子的树枝,被我们改造成一个小小的窝。大太阳的炎夏,菜地悄无一人,我常爬到上面读闲书,读累了就在树上睡觉。

    读书是头等大事,好在那时已有私立小学(民办小学),现在媒体又称之为“农民工子弟学校”。离住地近的有两所,一个是“建新小学”,另一个就是“兰园小学”。父亲除了做菜农,还在“兰园”兼课,我和以前一样跟着去了那里。

    “兰园小学”位于柳北区香兰村内,校舍租用村民的一栋三层小楼改建而成。自大门进去距楼不过二十来米,连篮球场也没有。大门左右两边都是平房。左边几间用作厕所,还有一储藏间,冰冻着许多架猪肉,每天早晨有小型货车来拉去市场卖。右边几间住着房东一家,除了老两口外,还有他们的儿女和孙辈。房东的儿女在柳北菜市经营一个猪肉摊,那个猪肉储藏间就是他们的。

    三层的楼房,教室每层三间,安置一到六年级的学生。老师的办公室就在第一层中间,本来应作客厅的地方。几张长桌子在中间连起来,几个老师面对面坐着,备课,改作业,教育不听话的学生,都在那里进行。父亲也在其中,他教高年级语文。

    楼梯在右边角落,扶手顺滑,下课常有调皮的学生从三楼沿扶手滑下。课间休息时,学生可去的地方有限。仅有的一个水泥砌成的乒乓球台在小楼左边,经常人满为患,挤了一堆学生轮流等候上台厮杀。小楼左边是空地,长宽比教室稍大,女生们喜欢在这里玩游戏,跳绳,踢毽子,还有最常玩的“丢沙包”——因为参与度最高。我第一次玩丢沙包就是那时,躲闪腾挪,身手矫健,很快就玩熟了。我的乒乓球技也是那时得到锻炼,因为如果水平差,很快就被打下台,等好久才能轮上一次。

    六年级教室在三楼,一间教室,两列桌子而已。同学三十人左右,大半父母是菜农,有几个养猪专业户,有几个做小生意的,还有一个身份特殊,是校长家的“大公子”。彼此间只说柳州话,我的柳州话就是那时学的。高中毕业后回县城复读,因腔调还被男生起外号“柳州仔”。我弟外号,更直接叫“死马”(柳州腔的“什么”)。同学感情说不上坏,也不能说友好,各有小圈子依照不明显的贫富而分。偶尔打架,属于单打独斗居多,集体斗殴似乎没有。某次矛盾激化,各方在校外百来米处平地上摆了阵势,终被“大公子”劝和。

    同学名字有几个读来可乐的,比如“争光”,“武德”,“忠余”,偏偏我和他们关系都还不错。争光家收破烂的,武德教过我一些乒乓球技术,他打球时喜欢跳跃式接球,故作惊险实则迷惑对手。忠余家和我家是同一个蔬菜队的,他父母和我父母也都认识。我们成为朋友,更多是因为大概我们是班上学习好的仅有的两个男生吧。女生里面,可称朋友的是小林,小红,梁意,庆宇。小学毕业后再也没见过小林和梁意了,连张照片也没留下。小红和庆宇也是同一蔬菜队的,庆宇家的菜地和我家的只隔一条宽约丈余的土路。我们还曾一同在菜市卖过菜,所以常会碰到。

    小学毕业后,我因为学籍不在柳州,只好回乡民族中学念书。再读初中的同学不多,各自情况差异颇大。如无学籍,家贫付不了赞助费或择校费的,只好如我一样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想不到半年后我又再回柳州,后来上高中,同班同学就没有听说还有在读书的了。因庆宇家的菜地离我家的近,不时见她和姐姐在菜地帮忙,见我也不太好意思相认的样子。翻高中周记还提到过这事。抄之如下:
    “有一天傍晚,夕阳很美。那时中考刚过,我在菜地,碰见了一个老同学,她在钢二中。一直想知道各人的境况,恰好见了她了,就高兴地问,到哪儿念书去。她却侧了侧眼,两颊被晚霞映得通红,低低地,半晌才说,她已经不读书了,然后又低下头去。我‘唔’了一声,没有再问。时过境迁,俯仰回顾,尤觉珍惜。如今,只我一人了。‘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早晨的时候,一直默默地,默默地念着《荷塘月色》。”

    高中后有一次骑车去学校,和不知从哪里回来的小红、庆宇插肩而过,只点头打了招呼,就听见传来庆宇向小红愤愤“投诉”的声音——“春X敢不认得我们了呢!”我赶去上学,以为哪天遇到再解释,不想,没有以后了。

    菜地在我高中毕业后不久就被政府征收,蔬菜队所在的场部拿到一笔数目不明的赔偿,却对租户下了逐客令。几个租户与厂部协商失败后,又将之告了官,结果仍是败诉,领头的租户还被逮捕关了些天。从此菜农们四散,搬到柳州不同的地方继续谋生。而我随父母又回了本县,和同学们从此失联。

    大学后和好友剑芬曾骑车去鹧鸪江,那一片宽广的菜地全部变成了厂房,我已经都认不出自己曾经种过菜,和居住过近八年的地方了。那一段属于“兰园小学”的历史,我找不到任何证据表明它真的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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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17-1-29 16:16 |显示全部楼层

朝花溪拾——我与瑞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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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瑞枫兄

   
    我和瑞枫相识近二十年了,两人同岁,他八月生人,我十二月。我们是初中97(8)班同班同学,初一转学去柳州的时候,他是与我相熟最早,相交最深的朋友。直到今日,依然如此。

    高中后与他的通信存在老家旧时书包里。这篇文字大概无法如我本来设想的一样,铺陈所有的交集和一起书信往还的时光。手边只有去岁春节同游的文字,他去天津的动车上写给我的话,还有就是我以前写过的日志有关他的片段了。捡而抄之,注解,作一篇简单平淡的文字,与他之间,无需多言。

2006年1月4日 《花路诗语》
拟古.水调歌头.赠瑞枫
    环水成一壶,鸟伴彩云归。归路重山无数,独自斜阳垂。本拟腾云驾雾,亲看星河夜幕,明月远相随。却恐心沉醉,欲去又还回。
    登雀顶,待日出,盼君来。冥天未晓,晨风荡漾立悬崖。难得闲情早起,只为相约共赏,长啸畅舒怀。频看来时路,红日逐云开。
    注:柳江环柳州如壶状。初中时常和瑞枫相约爬雀儿山看日出。此词未尽合古韵,和其他十余首一样,是瑞枫大学时因脚伤卧床,在家无聊,请另一友人娟发短信寄赠的,因我无手机。原稿不知何处,电子版存第一个邮箱中,密码已忘多年。

2008年9月19日 《远途的路口》
    给朋友枫邮去一信,没有完成一起在大学的心愿,也没有完成,一起在北京的心愿,甚为愧疚。
    注:高中分读不同学校,书信频繁,相约一起考北京的一个大学。结果高考双双惨败,我回县复读后仍去了桂林,他先一年远去河南洛阳。后来考研,亦是如此,他终于考到北京,我高数分不上线,又彼此错过。

2009年2月7日 《2008,生命里的又一道弯》
    8月,北京奥运。如果不是因为在北京的芳姐和瑞枫兄,对奥运我会缺乏更多关注。我更在意的是,还有多少人可以天天锻炼,关注身心健康,在体育中陶冶对生活的热爱。
    注:留有他们做志愿者时拍的照片,笑得温暖灿烂,青春很美,那几年假如有我在,该多好。

2010年9月6日 《浮生不记》
    …辗转坐车到昌平,石油大学,夜间坐枫的单车买牙刷,又“打劫”了他备用的毛巾,记得初中参加长跑比赛,一直都借瑞枫的鞋穿。
    注:因工作出差太原,周末飞北京见芳姐和瑞枫兄。初中时我常穿“解放鞋”,平底胶鞋不适合比赛,所以上阵前总要和瑞枫换有塑胶脚钉的运动鞋穿,或者赛前一天请他从家里备着给我带来学校。

2011年2月20日 《旧年.新年》
    初中的朋友,瑞枫要是在家,我一定会去。柳钢过去还没到柳化,前锋路,我常骑单车去,没有单车就跑步去。瑞枫知道我没钱坐公车,就把笔记本夹的零钱塞给我,我却还是不老实,照样跑步。
    新历的年,在北方过的。矫情地说,是从温度二十左右的深圳穿越到零下十五的太原去,零点时刻,我正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上吧。来去匆忙,没有多余的假期,请假时领导笑我说,你这个告别搞得跟永别似的。半年后我就回来了,那时娟已经不在太原,瑞枫不在石家庄,芳姐也要毕业离京了。我只是想,靠近一次朋友们在北方的生活,想和瑞枫再次握手,想在跑完又一个三千米的终点看到芳姐。如此而已。
    注:初中相熟后,去瑞枫家只敢在楼下大叫其名。他家教素严,我也总觉得自己穿着简陋,不好登门打扰。每次分别,他都双手郑重与我相握,一声珍重只在眼神中传来,给我莫大鼓舞。大学后去他家,才进屋叙旧。

2011年6月1日 《五月物语》
    已经是冬天,并不感觉冷。早晨起来跑步,一如往昔的步调。
    和瑞枫的IBT话题聊到Sports,初中时考试有一个项目叫引体向上,瑞枫开始一个也做不了,考试成绩0分,然后放学后和我留下来一起练,直到可以做二十几个,成绩满分。这个习惯一直没有丢过,高中考大学,大学考研究生,直到现在准备新托福。有些运动会成为一种习惯,如同精神里的一种支撑,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去做,就会找到熟悉的自己。不断挑战自我,不断收获,这些成果又会反过来给自己向前的信心和力量。
    注:这是我们交情的开始吧,我能回馈他的,除了文字,便是体育了。我们常一起做的运动还有爬山,打乒乓球。没想到他引体向上坚持了这么多年,和我的跑步一样。

2012年1月16日 《归云记》
    在断桥会合,桥上等候时光接到本应在北京正参加新托福考试的瑞枫电话,结果英语国语柳州话一阵乱讲,我都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才是。
    无言胜万语,初中写过赠别诗:友谊无畏隔万里,情深不在千字句。
    注:回国去杭州,见平子和圆子,西湖桥上传来他的电话。那时瑞枫想出国读博,和我一起练口语,每周两晚,每晚一小时,持续时间数月。后来终于打算来墨与我会合,考雅思也是如此。可惜虽英语成绩已过,因近年移民条件严苛,他如今仍一步之遥。有时会想,这就是我们的命运了么?!初中毕业假期偶得一块滑石,我雕了鹰头一个送他,背面刻诗一首,其中两句既此。

2016年10月25日 《在墨村,兼怀笔友》
    既是同学,又因文字相知的朋友,在我过往所交,大概只有两人。初中时瑞枫所写的那篇无题,前一段书友来寒舍作客,我拿来激动地读了一气——“孜孜不倦地学习,在我的生活中只能增添少许忧伤的泪痕。而息息无源的泪水,在心中,又占有过多少看不见的地位、创伤、与情悲……”。只惜他大学后弃文从理,为科学研究所迷,少有精力闲情逸致了。最近一次抒发是今年国庆,回乡省亲,只听山风呼啸中给我“朗吟”一首《望柳》,其中两句:“清江蜿流拂绿柳,峰环叠立暗苏州”。
    注:《无题》是瑞枫所写,我保留下来的唯一的文字了吧。其他打油诗不计其数,互作文字游戏耳。此文手稿可能也藏于老家,原来密密麻麻写在财务做账所用空白收据单正背面,因写时边写边哭,蓝色钢笔字迹竟有一层水印。本科研究生他都念分析化学,好在他好奇心重,从小也喜欢理化,不像我在大学时于专业课平淡对待,只因家贫需要争取奖学金所以用功,却没有真正的热爱和兴趣在里面。

    瑞枫文字,只抄得去岁春节后回津路上给我的几段感言:


    就这样,不知不觉都老了,你晓得,这个社会以及家人,他们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没有结果,就是浪费时间,解释都是无用。加上我妈只能短期来天津,两三个月可以,长期不得,生活不惯,身体也不好。我也觉得天津没有太多温暖和归宿感,越来越想回去了。一个人走了这么久,孤独感和所需要的坚强可想而知。
    看着车上的大学生们,想起以前自己也是更子…每个人都在新的一年为各自梦想奔波中。”
    注:研究生毕业后,瑞枫先在石家庄工作1年,后到天津至今。一个人在异乡多年,虽然常常联系,还是彼此想念。奋斗的日子无人相伴,只有远方捎来只言片语的安慰。


    相聚总是太短暂啊,满满的回忆和感动。
    家乡的生活,和天津比,简直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过着全然不同的人生。十几天的经历,如同走过了一年的时光一样,四美具,二难并,短暂却难忘的相聚,对未来的期许,过往的追忆…无不让我好想将时间停在那一刻。”
    注:春节回柳,他全程司机,不单带我在柳州吃玩,还载我去大学朋友家乡玩了三天两夜,这是我们毕业后第一次同游。朋友是侗族人,住在寨子里,很有意思。瑞枫后来还送我一家三口回老家,在老家勾留两日。夜谈神聊,无穷无尽。

    “没管几时回吧,以后咧,我就没建议你什么Christmas或者别的时间回啦,还是春节最好,大家都有空,也没要克什么舟山成都上海,大家的根都在广西。区内,哪个城市我们都可以见,可以聚,可以开车,可以玩。别的地方,就没有办法了。
    很快就要回去了吧?不知道这次回来有没有很深的印象或者感触呢。到这个年纪,大家往往都是上老下小,我们总在忙碌中各自赶路,却忘了慢下脚步,喘口气的同时,去欣赏那最美的沿途风景。其实,人生不就是这样么?为的,其实并不是那一个个目标梦想,而是追逐梦想的过程,人生的精彩,更在于途中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不是吗?
    我说过,我还有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愿望,希望能和你一起去实现,就像回到初中时代的good old days一样,兄弟一路有你,真精彩!”

“   刚才突然好希望你每个春节都可以回来。
    算了,好奢侈的想法。“

    看到最后,还是眼泪盈眶。无需再解释,这辈子,有瑞枫兄,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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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17-1-29 16:22 |显示全部楼层

朝花溪拾——97(8)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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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8)班 (上)


    柳钢一中97级最后一个班,是8班。我去8班的时候,是初一下学期,确切地说,是下学期开学一周后,我才随父亲去学校报到。转学来和转学走的流动频繁,每年都有一两个同学插班进来。尖子班是1,2班,其他班也没有听说插班生来的,感觉8班就像散兵游勇的后备班级一样。

    初一时教室所在的那栋教学楼很老,有斑驳的外墙,墙上爬有青藤。老师办公室在一楼,父亲带我去的第一天,我和班主任黎老师第一次见面。她那时已经快退休,人还是很严厉,后来同学告诉我,黎老师在学校颇有威名,大家私底下都叫她“老黎”。

    黎老师有丰富的班主任经验,所以对待学生的手段自然早已熟稔。当时要镇住我们班几个顽劣的同学,还真不易,而她语言语气每每一针见血。自习的时候走路无声来检查不必说了,放学后留下学生训话、叫家长也是家常便饭。全班同学一听黎老师来了,赶紧肃静,起码能做到表面的规规矩矩。

    我对黎老师开始和大家一样的敬畏,不过经过了几件事情,觉得她并不似表面上那样的“凶”。比如有一回带班去做一个活动,把我拉到一边给我一包衣物,说是给我的。还有一次是毕业后,我还欠学校的补课费,当我带上母亲给我的一叠卖菜得来的小额钞票去学校找她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已经帮我交过了,让我把钱带回去。

    除了班主任,各科老师名字都还记得,教主课的老师印象都还深。

    教语文的彭老师,是年级主任。印象最深是每次开学后不久,他下课就把我拉到一边,迟疑地低声问,“你——学费,好像,还没有交?!”。“哦,我回家问问。”如此数次,直到学期快结束。一次因某市级语文竞赛,召集班里语文前十的同学开会,大约是鼓舞士气的话。前十之中,只有我一个男生,他无奈,只拍了拍我的肩。他不是第一个鼓励我学习的老师,确是第一个在课堂上读我的“诗”的老师。还有一次普通的课文朗读,全文分了几段,每段一个学生来读。我被点名读完最后一段时,全班安静了一下,他第一个鼓起掌来。那篇课文,记得是水上勉《母亲架设的桥》。后来我卖菜,在菜市场偶尔见他,他也并不回避,反而无论我的菜品相如何,都愿意买一点。

    在菜市偶尔还能碰上物理老师,姓王,留八字须,油亮中分头,说话口音明显,声拖长而调变化。举个例子,念学生“肖尔众”的时候会变成——“小——,鳄宠”。讲课时激情四射,口沫横飞,看得出对物理和教学的热爱。

    化学老师姓魏,讲课或说话皆字正腔圆,有板有眼。他教给我的化学公式我都忘记了,倒记住他关于“爱”的一个观点。他边说边板书:“世上只有两种爱,一个是母爱,一个是狗爱”。

    英语老师先后有三人。开始的时候,我大概是班里英文最差的几个学生之一。据说同学们都是小学开始学英语,而我那时基础近于零。教英语的是年轻的女老师,戴着一副很厚的眼镜,我记得那时差生放学的时候要留下来,到老师办公室完成每天的作业——写《英语达标练习》。有些同学去了一顿抄赶紧回家,有些同学干脆不去,而我胆小怕事只好老实照办。我记得写作业的间隙往窗外看,可以看到很多打乒乓球的同学,放学路上笑语欢声,秋冬的时候树叶落了一地,办公室里宁静悠闲,可以看风吹着叶子在地上划过的痕迹和发出沙哑的声音......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大概一学期,等我基础已经不算很差了,老师说可以不必再放学留下。再到下学期的时候,换了另一个女老师来教,她的名字,叫做涂娟。涂老师对我鼓励居多,每有进步必夸奖之,好像我本来就该这么好。一旦我信心膨胀又轻视之,好像一眼看破我的本来面目。于是我一边提升自信心努力向上一边又担心哪天掉了下来摔个大跟头。到初二完的时候,我已经是班里英语不错的学生之一了。到初三,又换了一个老师,涂老师请假回家生孩子去了。这次是男老师,中年,高大,记得两件事:第一次上课自我介绍,说到“我的青春全部洒在了山区英语教育上”,全班鼓掌;一回班里晚自习太闹,他在当晚自习留言本上写了几行字,其中八个:鱼目混珠,鱼龙混杂。除此之外,我不记得其他。他不知道我学习英语的过程,也不会激励我不会鞭策我,我只是那些本来就蛮好的学生之一,似乎还应该继续好下去。而我自己是知道的:我真的还没有到好的程度,我不能够把握自己的状态,我之前的所谓好只是对考试而言,我实际并不知道如何学好英文的。于是,进步戛然而止。如今如果回到校园,遇到涂老师的话,我大概会跟她抱怨:老师啊,当年你要是没回家生孩子该多好……

    还有一位没有教过我,但在我心中,他是我尊敬的老师。姓秦,是学校的教务主任,也兼2班的课。黎老师和他挺熟悉,中考的时候,进考场前,他们在教学楼外聊天,看学生陆续进场。看到我来,黎老师把我叫住,向他介绍我,说,这就是我们班那个很聪明但是家里很穷的学生了……我不知道为何老师会特意如此。中考后我成绩还好,没有辜负老师期望。可是小学毕业时的问题又一次需要面对,本听说学校高中部接收我的条件,是考过重点中学的线而已,不想最后还是需要交一笔不菲的择校费。父亲为此去找学校领导,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只有秦老师气不过,据理力争,和其他领导吵了一架。可惜寡不敌众,学校咬定规定如此,当初批我转学时并未有许诺条文。而后来我就读的钢二中,为吸引生源,不单不收择校费,还给予学费减免。父亲问我,如果想继续读钢一,家里需要举债,又说,“是金子哪里都会发光的”,你可以自己选。

2016年度奖章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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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溪拾——97(8)班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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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8)班 下


    如果说老师终究只是领路人,同学便是同路人吧。

    先后有过几个同桌。男女同桌也是有的,但后来取消了。看过些男女同桌的故事或者电影,实际上我和唯一的女同桌真的“井水不犯河水”,交集甚少。大学后有一次在街上遇到同桌慧,她竟已认不出我来。

    放学后,一起往鹧鸪江方向同行的有:安,鑫,璇,丽,宁,微。交集多的是:安,宁,微。

    安是长跑健将,虽然个子和我一样矮,但是耐力极好。他到过我在蔬菜队时租住的平房,我也去过他家几次。他爸原籍本与我同县同乡,只是早已在柳州安家立足。安已不会说壮语,他爸妈和奶奶都会,我几次去他家,就和他家人说家乡的壮话。我复读那年,安读了大专,我想给东城捐款的时候,除了瑞枫,他也仗义出手了,2012年给文捐款,他又慷慨解囊。

    宁成绩差,又爱玩,下课了就去游戏厅玩那时风靡的“街霸”。周末,他有时找我去他家教数学题,讲不到1小时,就骑上单车或者坐公车拉着我去市区最豪华的游戏厅玩去了。我第一次玩游戏,就是那个时候,感觉像一个老实人犯了法。好在游戏币是他送我的,而且我实在玩不出章法,去了一两次自律性开关启动,再也没和他去了。他还很喜欢“灌篮高手”,成天学里面的角色说话,自有一种幽默感。

    微是乒乓好手,在本班女生无敌手,还经常和我们打得好的几个男生“过招”。球风和她的性格一样,生胶直板,直来直去,抽球之快、之狠不比男生弱分毫。她成绩一般,也找我教过数学题。高中的时候她在钢一,我在钢二,她还是找我过去请教。这姑娘有一阵喜欢听胡兵、瞿颖的专辑磁带,还说借给我听几天。我在二十年后写这篇文字的时候,好奇去查了一下专辑名字,才发现自己这些年好傻,好傻。

    打乒乓球是我们班一项盛大而持久的运动。每天放学后,高中部前的四五个乒乓球台,都会被我们班的同学以最快的速度占领去半壁江山。几乎雷打不动的球友,除了瑞枫,男生有“阿碳”(因皮肤黑得名),洪舟,女生有璇,微。

    洪舟和安是死党,和我同过桌,后来又和“阿碳”同桌。印象深的是和安去他家吃过几次饭,他父母是随和没有架子的,让我本来卑怯的心情也能放松下来。我常常要吃上三四碗米饭才饱,以至于多年后提起这个故事,他父母就能想起我是谁来。有缘的是,洪舟后来,做了我们县的女婿。

    因为打乒乓球太过沉迷,中考前一个月黎老师下了禁令。可是我们几个胆大的“铤而走险”,看着她离开学校后,马上出来继续“地下活动”。不想一次我们放松警惕,还是被抓住了,所有同学闻风逃窜,球拍丢在桌上,球不知掉到哪里去。只有我看着拍和球不肯放弃,跑去捡球后被她堵个正着。器具全部没收,马上被叫到办公室训话。内容已经忘记了,劈头盖脸斥责是不用想象的。我攥紧了拳头,内心暗暗给自己鼓励,“知耻而后勇”。老师却来一句——“你握拳头干什么?想打老师吗?”我差点没忍住笑。后来中考结束后,同学们委托我向老师讨回了本属于我们的球拍。当我拿回球拍的时候,又想起“拳头”的事情来。

    另一项曾风靡全班的活动是下五子棋。同桌之间最是方便切磋,上课时即可用书本打掩护,在作业本的方格中用铅笔你来我往快速填写棋子。后来发展到前后桌切磋,课间时约战,放学后又各据一桌捉对厮杀。水平不错的几个人还以当世围棋高手的名字自命,比如“依田纪基”,“曹薰铉”,“马晓春”,我则自称“常昊”。而“李昌镐”的名字,常常易主。

    初三前我都坐教室中间排的位置。升初三时有进尖子班的机会,普通班每班有两个名额,一个女生,一个男生。最终确定名单前,班上几个成绩好、可能转去的同学小范围讨论了一个话题:做鸡头还是做凤尾?我有些期待去,又觉得,我刚来没多久的插班生,大概不会轮到我吧。后来一次有同学从老师办公室回来,悄悄和我说,名单上有你。黎老师也给我一个提示,说你回去叫爸妈给你买辆新单车吧,就当一份奖励。我不敢猜原因,过了几天,尘埃落定,还是没有我。今年春节回柳,和黎老师又联系上了,我终于把这个陈年旧事重提,她回忆说,那时我们班没有几个学习好又自律的学生了,她想把我留下带动差生的学习风气,不久,就把我安排坐到了倒数第二排,直到毕业。

    事与愿违,“近朱者赤”不成,反而有“近墨者黑”的趋势。临近中考的那段时间,我境况堪忧。也许考普通高中问题不大,但对我这样异地读书的学生来说,考不上重点中学的公费生,就意味着以后再没有读书的机会了。转学的时候,学校答应的条件就是,考过重点中学录取线,然后留在本校,那么学校高中部就接收我继续读书。

    离中考还有两月余,目标地区高中。下午放学不回家,随便吃些就上自习去。那时学校后门常常有一个三轮车拉馒头过去卖,三角钱一个,五角钱两个。每天我就买两个冷馒头当晚餐。晚上下自习,背着绿色的老式解放军包,脱了凉鞋,光脚跑步回家,一路狂奔,野气十足。结局还算不错,中考大概是不善考试的我唯一超常发挥的一次,可惜那时候地区高中不认柳州市考区的成绩,虽然题目并无不同。后来读高中又有变故,已经是后话了。我还记得的,有几件事——后排的同学刘向给我写过一个纸条,大意是,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别埋没了自己;努力付出过就不会对自己有愧疚感,每个人都如此不同,满怀热爱和希望奔跑在路上;还有就是,冷馒头怎么就会吃出甜甜的味道来了呢?上大学后遇到生活窘迫,我便施施然去吃馒头,一餐一个,还不亦乐乎,颇有“想当年”的情趣和野气在。

    关于97(8)的许多记忆慢慢散去了,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看着年前瑞枫发我的毕业照默看许久。画面中,我与他并肩而立,被前排的同学挡住的、我们那一刻紧紧握住的手,仍有十八年前的温度。

2016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17-1-29 16:27 |显示全部楼层

朝花溪拾——师者如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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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者如父


    高中班主任是教语文的韦老师。当我接受命运安排,去减免学费的钢二中读书的时候,未曾想到,会在那里有缘结识数位一生之友。而走起路来一高一矮的韦老师,会是校园生涯待我最深重的长者。

    最近一次见他,是年前回柳。同学小聚,十来人围坐一桌。我带了牙牙和牙妈同去,牙妈问我,到时该怎么称呼呢?我答,叫爷爷就对了。

    再前一次见他,是两年前回柳。和同学威,小巫去看他。那时他虽已退休,但还在外面的补习学校兼职。夜宵,几个人在路边吃螺蛳粉。

    其实每年,只要回柳,无论其他同学去不去,我都会去初高中的母校走走,当然,也会去看看韦老师。电话倒是不常打,每年教师节、春节是必须,其余时间也并不刻意。知道老师身体康健,便觉一切都好。

    他的腿疾是青年时期落下的,据说因为当时医疗条件拖累,留的后遗症。和他常常开口朗声的笑一样,一深一浅走路的背影,让我想起朱自清笔下的父亲。

    他的两大得意弟子,一个是娟,另一个,是我。然而娟总是“嫉妒”我,说韦老师对我偏心,常常说要去他那里告我的状。我一笑置之,但内心是认同的。

    上语文课,我有特别的自由。比如偶尔犯困趴桌子,并不挨训。看课外书,受到鼓励,甚至给我借书,记得沈从文先生的《边城》、《长河》都是他借我看的。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发呆,也不会敲我的桌子。

    他督促我多动笔写作。那时每周要交周记,别的同学都用笔记本,我可以用作文簿代替。内容无需是美文摘抄,可以是自己随笔乱写的东西。我爱用铅笔字写在本子上,考试时也如此。作文高分常需写议论文,只有我一向是文笔并不绚丽的散文。有一次我们一前一后上楼梯,他好像看见了什么,停住对我说,看看那边——要写下来啊。我循他指的方向望去,夕阳落在远处烟囱上,云彩一片深红......

    他还给我提供锻炼自己的机会。教室后的黑板报,文字内容由我来定,粉笔字往往交给我和同桌阿常来写。知道我喜欢旧体诗,他把自己发在报刊上的几首与我切磋。甚至有一次,让我代上半节古诗词课。

    我唯一一次代表学校参加全市中学演讲比赛,是他推荐的。我不知道他如何说服学校领导,给一个外地读书、有壮语口音的同学去参加那样重要的赛事。他陪着我去比赛,给我准备衣服裤子,那是除了我结婚的时候,穿得最正式的一次。

    除此之外,生活上的帮助更多。学校的校服,我是免费拿的。补课费,我是不用交的。学费一开始是减免的,后来一直都是。有几次,他把其他老师比赛获奖所得的新鞋子捎给我,说是尺码不合适。甚至,我高中近视眼镜需要换了,他带我去配了一副。

    我高考时戴的手表是他借的,进考场忘记拿。那年高考惨败,引以为傲的语文,作文到了十五分钟提示的时候才开始写。他为此自责过几回。其实,最后我还是凑够了字数的。分数出来也并不差,可是相对平常,毕竟不能满意。要知道,一向偏科的我,想考上重点大学,希望全在语文数学两科而已。

    回县城读高四匆忙,不敢告诉他。等大一假期去看他的时候,给我带了一件毛衣,说是师母织的,本来第一年就该给的,但后面我回老家复读,就多存了一年。冬天的时候,这件毛衣我一直带着。

    大学我曾给他写信,汇报学业,生活近况。他也会回我,仍是勉励居多。我工作以后,去他家里还是两手空空而去,饱餐一顿而回。

    回想过往,我得以顺利读完高中,上大学,不像在初中时屡屡为学费所苦恼,这背后,每次为我争取减免而付出的努力,他从未与我提及。

    曾经,有一个老师,在我生命里,如同父亲。

2016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17-1-29 16:28 |显示全部楼层

朝花溪拾——回家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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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之夜


    转学去柳州以后,回家是每年寒暑假的一大主题。

    初中暑假的时候,会在农忙时节回去。这样,就多了一个劳动力。常常是白天走,父母给班车费,给坐公交用的一两元零钱。大概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时分到达县城。那时二姐在县二中读书,总要先去看她。我们沿街并行,边走边聊,直到她又送我去桥头等回乡的车。

    寒假是回去过年。车费紧张倒是其次,年节花费不菲,父母好几年不回一次。可我和弟弟是很想回的,于是请过年回家的老乡帮忙带上。老乡有四轮“方拖”,平时拉货干活,过年就开回去。车厢几乎是空的,年货一两袋杂物而已,剩下的空间,早早就被过年回去的其他老乡预定了。等到约定那天晚上,凌晨一两点,夜深人静,拖拉机轰轰开动的声音路过。喇叭响起,因为激动而睡不着的我早已等候多时,冲向门外,翻身上车。车子后门随即拉上布幕,遮住里面嘈杂的乘客。路虽平坦,拖拉机货箱依然震动得厉害。有的老乡准备好一方小凳,有的老乡拿一捆干稻草垫着。我则抓着铁网,站一夜。比我年小的乘客,还有两个读小学的孩子,和我也一起卖过菜。听说,后来他们都读了重点高中,考了名牌大学,是各自村子的骄傲。

    车过市区是最紧张的时刻,因为过年常有交警查车,如果被发现,罚款数目不小。好在每回我们都选择凌晨行动,避开了风险。从帘幕缝隙看路灯一根一根退去,感到风险在远去,而家,正在靠近。

    到了高中暑假,骑单车次数反而多一些。家里有一辆24寸旧单车,踩起来颇费力,链条不时滑落,需要重新调整挂上去。一百三十公里全程国道,早晨8点出发,天黑前到家,刚好吃晚饭。若是累了,中途休息过多,天黑只能到县城,就去麻烦小叔,暂住他家一晚。

    高中寒假也是骑车居多,无他,省钱而已。而且一开始虽然冷,但是骑行不久后就热起来了。到后来因为觉得坐垫太硬,把厚衣服脱下包住,缓解骑车的痛苦。

    从老家返柳,有一次印象特别深。因为车骑过石龙镇不久,轮子爆胎,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窘境。只好下来一路推车前进,因为即便回头修车,也太晚了。没有想到,这一推就推了一个晚上。经过的村庄都已忘记名字,只知道有一处,老乡好心告诉我可以到水电站那边借宿。我犹豫再三,还是婉拒。偶尔路过村庄,听见一狗吠继而群狗乱吠。看见远处有点点红光若隐若现,等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走夜路的老乡在抽烟。其时甘蔗正在收割,一捆捆未来得及收起来的就随意堆在路边。路上渴了,无水可饮,遇到这样堆着的甘蔗就抽一根出来啃。当我终于到达柳石路口,迫不及待在路边粉摊吃了两碗螺蛳粉。再经过东环路时,起得最早的环卫工人刚开始出来工作。等勉强支撑到家,腿一软,趴在床上睡了大半天。

    如果翻看以前的日记,关于那一天晚上的描述应该更为细致而准确吧。在漆黑的夜里,一个人在路上走。就是那一夜,我懂得了直面内心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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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17-1-29 16:29 |显示全部楼层

朝花溪拾——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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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里


    是梦的延伸,理想穿越黑夜,我骑了小叔的车,如早已的约定,往三里去。

    县城南,有一个市场,县里人唤作“东门塘”,是那次单车旅行的起点。那条路经了三个乡:三里—东乡—河马。过了河马是什么,并不明了,只知道,那已不属我的县辖了。之前,我并没有走过这条路。能去,因为认识了同学,一路过去,总有个心理上的照应,不怕把自己丢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个暂息之所。时间是我素爱的黄昏,热已淡却,乘着风,颇觉凉爽。夏日里的天,夜来得晚,大约需要两个小时才黑下来,那会儿,大概已经在河马了,“震”和“松”大概都在家,或许,正吃晚饭呢。

    一路上,景致并无独异处。倘是平坦的旱地,照例是甘蔗青如纱帐;倘是水田,照例是收割后留下的禾梗,一簇一簇。我愿望中的三里,是小时听说,所谓的果乡。然而这回看来,并不见果树成林的盛景。又听说这一路上,可以看到“龙头公”墓,便是我的祖上的。每年清明,很是热闹,四方的族人会自发前去,不仅县内的,连远在其他市的也有人来。那车子,排了条几十里长龙。于是听到,鞭炮彻天的响,缭绕在天空,弥漫在田野、山林。末了,只在那墓方圆百尺间留下一片红的纸色。还有很神奇的现象,香烛的火不知怎的总烧起来,从墓一直烧到山脚,才安分了,自然熄灭——每年皆如此。我小时很想去,为那热闹,为那神奇。然而似乎有年龄的限制,虽总央着,却被长辈吓退了。二姐和伯母去过一回,回来和我说,并没有什么好。人挤得走不动,密密麻麻,人头攒动,只知道躬身垂拜。上香既很费周折,摆放祭品竟又没有插足处,只好架在别人的上面。于是,盆盘堆积,一层一层垒起,直到实在放不下。墓前空旷的一片,先是白光的、煮香了的鸡鸭,甚至整只的猪羊,头皆向墓,一一拜伏。其后,又是人头起伏,拜成一片。

    往墓去,有石阶,那阶是一块块石碑砌成。碑上刻有名字,子子孙孙,一级级,一辈辈。二姐还曾在其中找到过我的名字,我的哥哥、弟弟们的名字,我的父辈的名字。我们那个村子是同族,在上面都可以找到的吧。然而到现在我也只是听说,什么时候能去一回呢?去寻找我自己的名字,看那刻在石碑上的、似乎注定的命运去。或许热闹的清明是最好、最有气氛的吧,赶巧,还可以看到舞龙舞狮,还有别具乡土味的“舞蝶”。倘是其他时节呢,是否别有情味?我就在那样的期怀中来了,骑着单车,行在这条路上。往昔回忆随眼中缓流的风景,黄昏的轻风吹过面颊,全身的毛孔吮吸着每一分凉意。似乎在这样的恬然中,我竟忘却了,错过了,或者本不是记忆里的所在,直到三里附近的村子,我还是没有见到、埋葬着我祖先的墓。

    临三里的村子,分辨得并不清,只知道其一是东泉。高中时,同学雪飞便是东泉的。只是,那个东泉是个镇,且在柳城,而这个东泉只是村,伴着公路而生、极其普通的一个小村子。三里的市镇,有些兀然,沿着坡势形成的,从镇头到镇尾,一直在上坡。好象故意逼迫你停下、走走看看似的。镇左右照例是商店食铺,所谓的市场是在右边,相比于其他的乡镇,既算集中,也算热闹的了。我所关心的只是学校,中心小学在镇左,就在路边;中学离路远一些,但也接通了热闹的集镇。可以想象,放学时分,学生涌出来、在集镇上的一番景象。小小的街市,平淡中的日子都凭添了几分生气。同学梁凯便住在小学里的,推车进去,下一个长长的陡坡,转了两圈,并没有碰到。于是,独自一人的,在陌生的人群中走,看陌生的脸,听陌生的腔调,我忽而往大连打了个电话。娟不在,和她宿舍的一个女生说了几句,有笑声传来,那一刻的感觉,真的好极了。我素不知道,电话里的声音,原来,也可以有这种感觉。我还记住了她的名字,是SYJ。去中学的时候,要好一些。中学挺大,学校刚放学不久吧,还有同学在打球、跑步,也有内宿的同学在打水。从学校向外望,可以看到公路,车子往来,声音尖啸。再看校园里面,男生女生散发着欢笑与生气,想起娟曾说的那种“少年听雨歌楼上”的无忧,忽然觉得,学校,真的是另一个世界。

    镇尾似乎有旅社,还有收购果子的店铺,再过去,路便变坏了些,那是往东乡去了。

2016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17-1-29 16:31 |显示全部楼层

朝花溪拾——长跑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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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跑故事


    第一次参加长跑比赛,是在初二。校运会项目,一千五百米而已。班里同学无人报名,安本来是健将,可是不能兼太多项。几番动员,我最后补了名额。虽然全无经验,但想着在乡下野惯了的,跑完应无大碍,就当是帮助身为体育委员的同桌吧。

    校运会那天很热闹,各班同学围着跑道占据属于自己班级的“营地”:抬了班里的桌子拼成的,主要放水,运动员物品保存之类。我记得开始前有些紧张,安教我热身,准备去起跑线的时候,班里有女生来鼓励,和我握手,这是我转学后第一次吧。

    两百米的跑道,跑7圈半,忘记第几圈开始感到呼吸困难,咽喉干燥好像被什么堵住了。班主任递来的水没接住,掉了一杯,等下一圈喝了几口,觉得并未好转。还好坚持了一阵,没有更难过的迹象,也到了快结束的时候。无人与我陪跑,每一步到后面都是身体的惯性。等终于跑完全程,一放松下来,腿软差点摔倒,还好舟,武左右抬起我的手臂,叫我先别歇着,和他们一起走走,舟还告诉我取得第五名的成绩,为班里加了两分。

    第一次长跑的经历平平无奇,和很多人一样,会有一段很难熬的时间,熬过去了,后面的路程就不会感觉有那么难。我也并未开始知道,长跑于我的特别之处,直到有一次无意间的跑步。

    肯定是上自习课的时间,班主任把我叫去,问学费和家里的事。我红着眼睛出办公室,走到操场的跑道上,就开始一个人跑起来。开始是慢慢的,渐渐加速到正常跑步的速度,然后就一直跑,直到下课铃响,跑了半个多小时。那大概是比之前1500米比赛时还多几倍的距离。没有水,没有一起跑的同学,大家都在上课,只有我一个人绕着灰黑色的石渣路,一圈,又一圈。内心无言的情绪好像被释放出来了,那些消极的麻木的甚至恼怒的冲动的一切,都被双脚踏出的恒定步伐踩在路上。

    我无意间发现了一种自我修炼的方式,虽然我并不知道缘由,但是我体会到长跑之于我真切的作用。以后每当遇到困难,一种自然的回应,对我来说并不是写作,不是读书,更不是喝酒抽烟,而是——跑步。当我跑起来的时候,好像有人和我说,你很强大,你可以解决问题的。当我跑起来的时候,我可以找到自己的信心和勇气。当我跑起来的时候,在恒定的节奏里,我能感受到身边细微的变化,感受到一切都慢下来,问题和困难的面目清晰可见,而我,坦然直面。当疲惫完全奔涌而出,好像体内积蓄的泪化成汗水淋漓,身体里一个我已经死去,而另一个我正在重生。多年后,看到电影《阿甘正传》里的小阿甘用跑步终于挣断腿上的护具,那一刻,潸然泪下。

    不久学校举行环雀儿山公园越野跑,不用动员我就报名参加了。并不是因为集体荣誉感,而是自己想去挑战更长更远的距离。况且,听说前十名将代表学校参加全市一年一度的元旦长跑比赛。

    环雀儿山公园的路超过五千米,路线不难,每一个交叉路口都有指示,大门进,侧门回,绕道学校后门再进跑道就算完成比赛了。发令枪响,一开始就有同学猛冲,有的同学“战略”是起跑占据领先,即便中途休息,凭借前期优势积累,最后的成绩也不会太差;而有的呢,为了更好的名次,认为后程发力比较符合科学安排。我只有一个简单的想法,按自己的节奏跑,名次随意,中途绝不停下休息。那是我第一次环雀儿山公园跑步,成绩在所有同学中排40名左右,第二年,记得清楚,以两名之差未入选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元旦长跑。那时,已是初三。

    第一次参加元旦长跑是上高中以后,不知道是否自己水平提高,或者高中部的同学竞争力不如在初中,总之,高中三年,每年我都如愿代表二中参加了元旦长跑。清晨坐公交去比赛点,警车开道,平时路上的机动车道全部封闭让给我们这来自柳州各个单位和学校的数千人。我最喜欢的是,全员放假的这一天,在长跑的开始和结束,都有恩师和芳姐在等我的新年第一天。

    后来,跑步的习惯没有丢。开始在深圳工作的时候,无论是和更年轻的同事下班后夜跑笔架山,还是之后准备雅思的那半年,环荔枝公园晨跑,跑步都是陪伴我日常修炼的朋友,与我度过艰困岁月,如同多年前一样。

2016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17-1-29 16:33 |显示全部楼层

朝花溪拾——高四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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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四那年


    如果再来一次,会不会选择复读?

    我可以想象,高中与我同班的很多朋友都被问过这个问题,或者内心曾经自问过吧。想起那年高考,全班同学大面积失常,成绩普遍低于三次市区统考的水平。复读还是不复读?多多少少都曾横在同学及其父母面前。假期中答案渐渐明朗,有条件的去柳高复读,没条件的去钢一中复读。只有我,毅然回了老家县城中学。

    除了学费全免的原因,还因为那时二姐和弟弟都在县中,我回去,一来可以辅导二姐功课一起迎战高考,二来,可以“管教”我那浮躁的弟弟。自初一下学期转学,在学业道路上和当年学友分道扬镳,我已独自走了近六年。如果当时就去上大学,那么以后很可能再无机缘靠近故乡的生活了。所以最重要的是,内心回归的声音和渴望。

    高中时每次从柳州回去,经过县里,都会约春河哥,春潮弟,二姐出来在路边粥店喝粥、在粉店吃粉。很平淡的日子,却如以前在村里和大家庭一起吃饭一样的温暖。河哥那时周末也要补课,我去就暂住他们的大宿舍,一个寝室几十铺的那种。那时县中管理就已很严,混进大门不难,但是上课的时候,无处可去。在宿舍呆着,看武侠书,还担心会有舍监来查。等河哥下晚自习,就带我去校园里面的小店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素粉。有一次我耐不住白天的无聊,让河哥带我去他班上听课,混了一节不到,就被任课老师发现,把我轰了出去。我当时心想,好吧,下次,我要正大光明地回来。

    县中是百年老校,史上最有名的却是文革时期的“吃人事件”。现校址是文革后搬迁过来的,也有三十多年了。因正对着国道209线,加之大门简陋,第一印象是门外尘土飞扬,门内黄沙阵阵。进门左边就是足球场,草皮因过度使用而几乎消失,全部裸露出黄土,只有边缘有点点绿色。可是就那么一块球场也被好几拨人同时使用,同一个场地上,横向纵向都有不同队伍在踢,其混乱程度即便身在其中也常常分不清队友和对手。我曾和同学踢过几次,每次下了场皮肤都糊上了一层沙子。

    复读生活并不压力重重,主要任务是把弱的科目补上来一点,高考发挥正常就可以了。每天从早读到晚自修,和来自全县六个乡七个镇的同学一样,重新过起高考倒数XX天的生活。理科补习班分1,2班。我所在的1班有158人,记得照毕业照的时候挤得几乎站不下,冲洗出来后是三倍于平常毕业照的长度。同学多,教室小,排与排之间的缝隙窄到不能再窄。只有三列,一列两张桌子并起来,有四个同学属于同桌。班上有不少读了一年还辨认不出是否本班同学的。我口音鲜明,大家都叫我“柳州仔”。

    我的同桌三个,震子,阿松都来自河马乡,龙腾来自禄新乡。河马有自治区风景名胜百崖槽,小时候看广西天气预报,播到我们县的时候,画面以此为代表。震子说就在他们村对面的山里,走当地人才懂的小道可以不用门票进去参观。我骑车去三里那次,其中一个原因是想约他们去一回。河马还有古迹可看,震子阿松就读的小学原是一座民国初年建造的大庄园,原主人是位桂系名将。那次去河马匆忙,百崖槽没有去看,学校倒是看了。大门已锁,随他们熟练翻墙而入。二楼到三楼原有木楼梯,为防止有人登楼已拆掉,说是楼上木地板已断裂。

    龙腾也带我去过禄新,他们村是本县前三的村子,地大人多,记得进村有树林围绕,林外有片甘蔗地。虽是同桌,但他把我当朋友还是发生一件事之后。那次期末考试,他不知何原因来迟,找不到考场,我见他着急,拔腿跑上跑下,把四层楼所有考场的名单看遍,指引他顺利按时入座,而我自己则迟到十来分钟,差点不给进考场。

    除了同桌熟悉,就是舍友了。8个人,如今有联系的只剩4个。阿春那时就做事稳重,虽然成绩一般,如今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有儿有女。阿良是我所知道参加高考次数最多的人,他本和我印度人同届,我高四后去上大学,听说他又复读一年,那时起码是高六了,终于本科上线的 时候,我还担心他上演《范进中举》。后来毕业辗转工作,如今客居云南。

    而和我最要好的是甘子和恩子。大学时曾写过一段关于我们的短记。附之如下:
    “阿甘,恩子,和我,三人同宿舍,也是走得最近的朋友。记得,打饭的时候,学校食堂常常拥挤不堪。女生碍于矜持,老实排队;男生则本性毕露,如打橄榄球赛,秩序混乱,场面壮观。恩子身体较弱,橄榄球赛这样的活是做不得的;我虽面目可狰,身板结实,却故作清高、作文弱书生状老实排到队伍最后;阿甘虽然不如我结实,却义无返顾冲锋在前,于众人头上为恩子和我夺来白花花的米饭。我们常常一起跑马鞍山,冬天,在宿舍楼下洗冷水时,赤裸着鬼哭狼嚎。生活窘迫的时候,我们共用一张饭卡。谁家捎来点营养补充,便一起大开吃戒。每个月,娟和芳姐会给我来信,同时常分别给我寄二十和三十元汇票。我也全拿出来,当作我们的粮票一样。我到恩子家吃过地道客家饭,和恩子去过阿甘家,在石龙大桥看着江水澹澹流去。
”......

    有两个老朋友的相见亦引我惊喜与感慨。一是下学期在校园遇到东城。另一个是刚来学校时见到汉夫,他也是乡小学时的老同学。我记得那是在教学楼前的升旗台下,我正准备去教室,听见他在后面大叫我的名字,等我转身,只见一条人影向我飞奔而来,一把紧紧抱住我,用力甩上天空……我只呆在原地,脸上微笑着,内心激动不已。从小学三年级到高四,原来我心心念念的最好的班级和同学,并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回忆。这么些年过后,他用最真挚朴素的方式表达着,他依然把我视如兄弟。

    高考成绩再次下来那天,同学们在班里填报志愿。班外却围了不少同学,听说恩子的同桌出了车祸。他瘦瘦高高的样子我还记得,和我们一起打羽毛球的样子也还记得,没想到虽然成绩上线,人却这样没了。他家在县城码头有船,我们曾约定毕业后坐船沿江流浪几周的。

    在县中一年,虽然尽力辅导二姐,结果仍不尽如人意;“管教”弟弟也在数次追缴武侠书和深谈之后失望。倒是走遍了所有乡镇,看了许多人文古迹,多了很多纯真俭朴的朋友,流光已去,风华不在,不过一些片段沉淀下来。“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你我在尘世间相识,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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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溪拾——打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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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记


    高中的笔记翻出来,一则关于打工的记录如下:

    ”在剧烈的震动中,我赤了脚,雨水透了我的身。我眼里依稀是高山,是黄泥和我融合至难以分辨。我就在那一抬头中,见到了山上的水汽,像大海的波涛,卷起巨大的浪花,漏一点下来已冲刷得我身上生疼、发冷。我感觉我与水汽凝结在那高高的山上,直达海似的天空。眼里是浑浊的液体,分不清是什么淌在脸上,心也被粘住一样。我只有麻木的手,只有机械地将泥土铲下,然后站在剧烈震动的车子上回来。耳中雷鸣轰隆,巨大的山体静默着,衣服紧贴着身体,整个人仿佛赤裸在天地间。感到心随闪电的跳动,血液同水汽的翻滚。回归自然,我如那人间的草木一株。“

    那不是我第一次去打工,是第三次。跟的工头是我村里排行第十八的伯伯。我的任务是跟车把每天挖地基铲出来的石头和泥土倾倒在远处山脚下的一个建筑垃圾场里。那天大雨,风雷大作,我依然如平时一样干活。那个工地就是刚开始动工建造的“经典时代”小区,虽然距离河东大桥、广西工学院都近,但那时候周围还一派荒凉,远不是今天高楼林立的样子。我住进临时搭的工棚里,和村里来的男女老乡二十余人一起同吃同住,早出晚归。除了跟车铲土,我只能做小工,比如工地上堆的砖头要搬运,铁管要撤去,泥浆要和之类的。吃饭有专门的女工做,早餐吃粉,中午晚上有饭菜,管饱。洗衣服,洗澡都不方便,只有引一条水管接水来洗。有一个简陋的洗澡房,多是女工用,男民工们多是趁天黑随意解决。我记得我的衣服每天都是黄色泥土的痕迹,根本洗不干净。夏季多雨,如果天一开始就下雨,工人们是不出工的,在工棚打牌赌钱的多。本来下雨就没有工作,意味着没有收入,我干了一个多月回去和母亲说,下雨的时候觉得休息真好,但是没有收入的感觉也不好过。她就笑我这下体会到生活了吧。高三和芳姐有一次经过东环路,提起来以前曾在那边打工的经历,她说她和娟初中毕业的暑假也曾在附近卖过矿泉水。

    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打工是跟父亲去锌品厂打矿粉,那是初中毕业的时候。在那之前,我主要的任务是骑单车驮着家里的菜去市场叫卖,收入当然都要全部上缴。而去做苦力,是有额外收入的,所以我挺乐意。黑色的石矿被轰鸣震耳的打石机打细,我们用铲子装到袋子里去。一铲约十斤,一天几吨,每天挣不到20块钱。工钱发下来,父亲说,“你要给家里交生活费了,其他零用的也暂时归我保管”。干了一个多月,总共给我不到一百块钱,大半被我拿去旧书店淘书。在鹧鸪江十字路口去往柳江方向的一条小街上,有一家旧书店是我爱去的。窄窄的门面,左右和中间都有堆满旧书的架子,我总要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看一遍书目。遇到喜欢的就问老板价钱,买得起的最后只有期刊杂志而已。买得最多的是《读者》,年代老、品相差的三角钱一本,五角钱两本。还买过一元两元的《当代》,《收获》,《十月》,《小说月报》,贾平凹的《鸡窝洼的人家》,张贤亮的《绿化树》最开始就是从那上面读到的。

    有了第一次打工的经历后,仿佛就可以通过考验,很快就有了第二次机会。工头是村里排第十二的伯父,地点在柳州卷烟厂后门附近,那是更大强度的对我体力的极限挑战:挖土方。虽然有勾机先挖了最难的部分,但是要在既宽又深的地基下方挖出平整符合建筑需求的泥土,实在也不应是人力所为。可是那个年代,租个机器和请操作工的价钱比找工人开挖还要贵,只好把我们拿去硬抗了。每天腰酸背痛手脚几乎抽筋,晚上睡的时候都是疼的,干了一个星期才适应过来。只记得每天都要吃很多碗米饭,喝很多的水。还有就是傍晚时分卷烟厂传来一阵阵浓郁的香烟味道。扛过第二次的打工过后,以后无论怎样的体力劳动都没有把我打垮过了。

    “诗情画意”些的打工也是有的,比如高四后在县城码头扛包。等卡车拉货来之前的间隙在船上休息,我看完了黄易几乎全部的作品。还有一次是在县城小学翻修,其中一个活是学生教室的屋顶上换新瓦片。墙边有龙眼树,树枝坠到房顶,一般无人可以拿到,经校长允许,每天我都摘了好些回家吃。教师宿舍楼的房顶也有要换瓦片的地方,两层楼高加上人字形的顶,爬高高的梯子上去,需要小心翼翼,但是坐在顶上看远处夕阳和云彩,却也有别样魅力。记得那时小学有暑期英语兴趣班,上午没人来,我在教室偷空看书,放了一本在课桌里。等下午去拿才发现教室里书声朗朗,我穿着汗衫冒着汗,和正在授课的女老师打个招呼,匆匆把书取走。

    最后一次打工是大学二年级,后来大三假期准备考研,就不再出卖体力了。有张照片是高中时开学后不久和小巫,芳姐,晋兄几个去娟家玩拍的。照片中的我肤色黑得发亮,那是我曾经打工的见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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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9 16:37 |显示全部楼层

朝花溪拾——我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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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学


    桂林是座小小的城。坐火车出桂林站,对面马路公交,十路车,终点站,是我的大学。

    七星区金鸡路1号,去年身份证过期之前,这个地址一直带在身上。七星公园好久没有去了,用身份证不买门票游玩市区公园的优待,如今不得享受矣。

    学校有三个校区,西区是老校区,在同一条路,面积很小,只记得去过几次,因为是某个考试的考场所在。花江校区在尧山里,群山环抱,一片荒凉。新建起来还没有开始接收新生的时候,沿主干道的树苗,曾参与种植,不知如今亭亭如盖否。

    我大学四年读书所在,都是东区。邮箱E823,收到过许多分散在全国各地的高中朋友的来信。

    学校当时还未改名,一共十个系。一系机械,二系通信,三系计算机,四系设计,五系管理,六系外语,七系计算机与数学,八系电子工程,九系法律,十系材料。高四县城老乡校友中,欧在一系,邦在三系,志在五系,恩在十系,我在八系。各教学楼名字也简单,也是数字而已。七教八教九教相连,是各系一起上大课的地方,整个建筑外形看起来像个机器人,墙面刻有电路板印制图。而其他各教学楼均依据系行政部门而取,如二系所在称二教,三系所在称三教,四系所在称四教。二教三楼是本系科协,做课程设计毕业设计大家常在三楼打PCB板,近卫生间的走道因多年化学药品倾倒不慎,积了无法去除的铜锈色,成分据说是四氧化三铁。三教是上专业课较多的地方,电路分析基础,模拟电路,数字电路,C语言等等。四教是晚自习爱去的,听说四系漂亮女生多,而且那边教室灯是通宵可用的。不过在男女比例7比1的大环境里,直到毕业全班保持单身状态的同学依然高达八成。

    我最喜欢的还是不设门禁的图书馆,无需证件,只有两扇一触即开的小木门。进出自由,可供自习的桌子除了期末考试时略紧张,平时都充足。喜欢有高高面板挡住的桌子,隔离给自己带来独立感。翻过多少书架,却从未遇到有缘的爱读书的姑娘。

    正平馆在食堂与图书馆中间,在那里听过四年辩论赛,参加过数次演讲比赛。也喜欢去往女生宿舍楼路上的运动场。无论清晨,傍晚或者晚上,在跑道上跑圈的学生都很多。记得有一年下雪,坐在运动场主席台所在台阶上发呆,远望对面群山,万物寂寂,白雪飞飞。女生们是幸福的,从食堂走回宿舍时,楼后面不远便是青山数座,有时还能看见爬到山顶上的同学。

    一天最好的安排,莫过于这样。早上无课,睡到自然醒。踱步去东园餐厅或者枫桦楼吃米粉,三两,加锅烧,放很多酸豆角。胃暖起来,带纸笔前往图书馆,直上五楼,文学室。从外国文学看到古典文学,抽几本书,找靠窗的桌子独坐。看得见二教和图书馆之间的绿地上,有同学围着石桌看书,或者几个朋友闲聊,笑容如那天的晴朗。肚子饿了去南门研究生和教师食堂吃午饭,听说这边菜好吃些。饭后散步回寝,走两边都是绿树的路,路边有“情人坡”,却从未有资格上去过。午睡醒来约几个同楼层的球友,做热身准备,去“天坑”。“天坑”是篮球场为主,也有一片空地可踢球。因为地势低,要下长长的斜坡,坑上还有很多长台阶,阶尽头有高大梧桐树。梧桐树下有乒乓球桌数个,还有一个旧的网球场。踢球到天黑,一身臭汗,舍友去食堂小商店买汽水可乐,仰头猛灌几口。洗了澡邀上“铁搭档”阿鹏,有钱的时候一起去校外吃炒面,遇到别的朋友也许就搭了肩膀吃起烤鱼,热热闹闹的夜市,到处有人声和煤气罐喷火的声音。回来带上“清补凉”,牙签插着边走边吃边聊。睡前看些借来的闲书,或者和舍友看个电影。一天无事,睡得安稳,也很美好。

    年后开学的日子最好。功课不忙,大家从家里带来的食物还有家乡的味道。睡在我上铺的兄弟老董来自贵州贵阳,有烟熏肉和腊肠。对铺四川开江来的老朱,有自制米饼。来自广西南宁的小平爱带零食饼干。其他的舍友,两个俊杰一个是江苏徐州人,一个是福建宁化,都爱喝酒,与我并称三大“酒缸”。渊是河南南阳人士,四年大学一等奖,说话堪称“单口相声”。他上铺是广西钦州来的钦仁,从容淡定,风度如世外高人,外号不雅,不说也罢。宿舍号317,加我有3个是203班同学,其余204班。活动经常两边都参与,两边也都把我们算作同班。

    最铁的朋友两个。“平子”是桂林本地人,3专业,因辩论赛不打不相识。后来一起参加足球系队,一起凌晨爬尧山看日出,一起骑单车从桂林去北海。有一种朋友,叫做惺惺相惜。“阿鹏”来自海南,笑点特低,生活中经常接济我,对我这个学业和情感上的“狗头军师”有天然的信赖。与他搭档打牌,打遍隔壁宿舍无敌手,故称“铁搭档”。有一种朋友,叫做“心有灵犀”。

    周末结伴而行的日子不多。开学和最初的219舍友去和“旅专”的女生联谊,一天逛了桂林几个公园。从此再也没有一次逛过那么多公园的时间和闲情了。一个人骑车去乡下,城中村,溯漓江而上。高四时引起的对古建和民居的热爱,在桂林这个有文化历史积淀的地方又燃烧起来。旅游景点项目很多都没去过,因为花钱。免费的公园之外,毕业时展开桂林市地图,上面有的村子都到过。特别喜欢的是灵川县九屋镇江头洲村,广西难得一见保存完整的明清民居建筑群。听说村里有就读本校的学生。我也在那里遇见来自国外的一群老年旅游团,激起了自己学习英语的念头。

    桂林号称有八大高校。行六的春河哥在“航专”,二姐在“旅专”。我去桂林的时候河哥还在校,不时去他那边一起吃饭,路边摊。等二姐来桂林,河哥已经毕业离校。我又跑去雁山,找二姐吃饭。两校附近都有一家螺蛳粉店味道正宗,所以所谓吃饭,其实多是吃粉。有个初中同学在师大王城校区,也见过一面。靖江王城那时还没有作为景点完全保护起来,绕独秀峰走在古典气息浓厚的校园,仿佛那才是心中本来想象的大学。

   我校并非很差,何况学校差不差,和自己又有多少关系呢。我们可以克服的,只有自己而已。有不少同学是高考要么复读来的,要么填报志愿失误来的,所以学风还算浓厚,大家憋着一股劲想要证明自己。我在冬天下雪的天里,穿着拖鞋走在校园,一路冰冷刺激。虽然没有逼自己如以前一样的努力,虽然读的不是文科系,专业能力并不差,大学收获友情亦不少。毕业了,愿难行成行,难舍能舍。回忆起我的大学时光,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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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17-1-29 16:43 |显示全部楼层

朝花溪拾——从桂林到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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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桂林到柳州


    2008年日志,写到从桂林到柳州的有两段:

    “ 2月,校园生涯最后一次在家过年,和最珍惜的朋友相见,依然对故乡和亲人充满深厚的、只有很早离家漂泊的游子才可以体会的感情。骑车回柳州,陷入在环山路上慢慢跋涉的悲苦。那时,风雪刚刚露出些许狰狞,山腰以上已经公告因积雪封了山路。空旷寂静的山上渐渐弥漫着雾气,脚下的深谷已经看不清晰,恍惚里看见一层冰挂包裹着的树丫间飞过一只奇异的大鸟。如果不是寒冷刺激神经,我甚至相信一切都是幻景。记忆回到那年暴雨轰鸣的夏天,在山脚下挥动铁铲把泥土从车上扒下,抬头看到的就是那样苍茫翻滚的雨的雾气......穿过城市的夜间回到芳姐家的时候,鞋子是泥黄的,裤子是泥黄的,背后的书包也是泥黄的痕迹。芳姐已给我做了鸡蛋面,一如最初她塞在我手里的茶叶蛋一般温暖。”

    “7月,和平子奔赴‘北海之行’,在桂林柳州交界的山间小镇夜栖,看到久违灿烂的星星。而后回家看生病住院的母亲,才恍然明白人生的第一课,应该在医院。手术后母亲的瘦弱和苦痛,清晰唤醒你最初来到人世的记忆。”

    两次从桂林骑车回柳,是在同一年,每次都有不一样的难点。

    2月的那次,因线路问题估算不足误闯盘山路,事后才知全国有多年未遇的雪灾肆虐。用尽全身之力,以为天黑也无法到达前方小镇落脚的我,终于在夜幕笼罩不久来到兴坪镇。一身冰冷黄泥水,疲惫不堪,找到一个家庭式旅馆住下,好在热水还是有的,还借着房东的炭火炉子烘干了衣服。第二天得到指点,一路顺利走公路,又是夜深,回到芳姐家。大学回老家,总要在柳州停留数日,芳姐家就是自己家一样,大二以后认芳姐的妈妈做干妈,也是缘分已到,顺理成章。

    7月那次,路线换成走永福、鹿寨,和平子一起相伴骑行。平子当时的日记还在,再看当时文字,和年轻的我们重逢。也用今天的注解,给桂林到柳州的故事做一点纪念。

    “还未成年就心生的想法,骑着自行车去看海。当时只知道北海,只知道到北海可以看到海,看到我一直幻想着的大海。一年一年地推,于是到了今天。终于觅到一志同道合的朋友,结伴而行,太幸福了。”
    知道平子的“北海行”是大四之前的事情,他初中听电台报道某个骑行故事,于是心生向往。我高中骑车回老家多次,总希望无论走到哪里,都要用自己的脚步或单车走一遍回家的路。两人一拍即合,约定毕业之后、找工作之前出发。

    平子行程结束后的总结里,处处有我的身影在。

    “记得在我们出发前的一天,我才和春X买车,一起到尧山校区买了辆,而我在春X的‘提示’下得知2班的同学雷有辆好车,于是就下手了。当时把车从一楼搬上二楼时,刚走到楼道,就听到一阵哭喊声,从那撕心裂肺中已经可以判断是雷发出的,我咧嘴一笑^_* “
    我第一次专门为了骑行而买好一点的公路自行车,是从学校内网淘的二手货,花去200来元,是大半个月伙食费,可能也是大学买过的最贵的物品。那辆车后来一直丢在柳州芳姐家车库里。再后来送给了柳州的朋友,也算物尽其用。

    “ 路上春X说,我们应该买西瓜,那样感觉会很好(当时路上发现有卖瓜的人)。我说瓜要冰的好吃,放在山泉里冰也可以。春X说要是再发现有年轻女孩卖瓜就买……我才发现,原来春X眼里看到的不是瓜…… 终于买了个西瓜,被春X‘狠狠’的摔到地上……春X切瓜的技术实在是我所见到的人当中,还真就没觉得有比他切得更费力的…… “

    我常常想到自己在路边摆摊卖菜时的情景,能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切瓜一来无合适的刀,二来自小能吃到西瓜的机会本就不多,所以缺乏常识与锻炼。好在西瓜很甜,是夏天的味道。

    “ 骑行了一天,有点困,有点饿,在山间路上,我和春X聊到了晚饭吃什么。番茄炒蛋…青椒肉丝…鱼…猪肝汤…炒青菜………哦,不能点太多,吃不完。决定一人点一个菜,然后再来一个汤。春X对酒没兴趣,在我的影响下也决定试试菠萝啤。‘我的车坏了’,我回头一看,春X车的后轮瘪了…… 在一个叫矮岭的小镇,很小很小的小镇,只有两家店修摩托车,没有修自行车的。其中一家兼修自行车。等老板等得好辛苦。但是,刚一进小镇,就发现了萤火虫,心里笑笑。山里的夜,天空很低,已经很久没注意到天上原来有那么多的星星,一闪一闪的,确实很久没注意到它们了。(可惜春X是男的^_^) ”
    当你饥肠辘辘无力赶路的时候,需要一点动力和诱惑在前方。实际上那晚我们因为要忙车子的事情,只简单吃了点饭菜,远没有理想中丰盛。平子内心也是平和的人,女生缘很好,本来约一起这次旅行的还有小莫,可惜她最终放弃。

    “听村民说过了一个叫波寨的地方,路会好走。当我们到了波寨,为了庆祝,我来了啤酒,春X喝健力宝第五季的番石榴,一口一个赞。我暗自决定有机会我也试试。(到了柳州,有一段寻找番石榴的经历,我的精神也感动了MM。当我欣喜找到时,味道也就那样,感觉被欺骗了很久…很久……) ”

    到现在依然喜欢番石榴的味道。小时候二姑妈家的番石榴园是我们这一辈的孩子们最喜欢去的。因为这次骑行的经历,每当喝到这一种饮料,当时的味道和回忆就复活了。那时我们多年轻。到柳州后,我们一起住进他大学同班MM家中。第二天中午我接到父亲急电,说母亲胆结石住院手术,让我早点回家。于是,我无法如约一起从柳州骑行至北海。如今平子和MM的儿子已100天了,看他们从那时起辗转的缘分,作为朋友,由衷高兴,因为曾经那样近距离见证了他们的故事和爱情。

    那时骑行西藏还未流行,我们年轻,有属于自己的一点少年理想,无知无畏。我曾写过,“一旦出发,一定会有收获,一定会有风景。不必怀着目的上路,接受过程中的平淡与惊喜”。从桂林到柳州,从柳州到北海,到哪一年,可以完整地再走一次呢。

2016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17-1-29 16:45 |显示全部楼层

朝花溪拾——乡下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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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的婚礼


    前几天傍晚,回唐家里,也就是我在外面租住的小屋所在的小村子。与往常不同,一路走过去,人声鼎沸。许多人家大开着门,看见里面一桌一桌的人围在一起吃饭。路边挤了不少车子。等鞭炮噼噼啪啪响起来,我已然意识到:村里在办喜事——哪家的小伙娶了媳妇呢?村巷里窜出几个小孩子,追追闹闹,不由想起自己的往昔来。

    记忆已经遥远,最初有幸参加婚宴的经历毫无印象了。应该也是爱跑爱跳的孩子,还不能分辨那些错综曲折的亲戚关系,只是跟着家里长辈去的。那时侯,生活还穷困,婚宴之类可是改善生活的良机。对孩子而言,更大的快乐许是那种热闹的场面。穿梭在人群中,寻找那些未燃的鞭炮,抑或三五个人追逐游戏,仿佛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不是新郎官,而是这些小孩子。

    现在想来,也并不是只有纯粹的快乐,因为小时侯受的家庭教育,倒有一部分是在婚宴上学的。比如,吃饭的规矩。菜端上来,饭可以自己先去盛,但在一桌的人都到齐前,不可以动筷子——这是第一条约定。夹菜前,要先吃饭。第一次夹的菜必是素菜,而不能是荤菜。家里平素也是这般规定,但实际上,由于数月难闻肉味,倒是在婚宴上才有了实践机会。俗言道,“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吃饭时,正襟危坐虽不必需,但至少是不能越楚河,过汉界。夹菜时也一样,不在自己面前的菜是不能翻山越岭绕过去的。实在垂涎,就得劳驾别人帮忙。至于寻矿似的东挖一坑,西翻一片,则最为忌讳。此外,碗是需时常端在手上的。如是放在桌子上,俯首而就之,那是属于没有手的鸡鸭牛羊之类的专利。还有一些微小细节,简言之,都趋向同一目的:培养一种公共意识。在家时既划出规范,正其本源,在外面,又参照不遵规矩的典型,批评指正。于是家里兄弟们到现在都是一样的习惯。每饭毕,离座前必招呼一声:各位慢吃——这也是规矩。

    到现在,参加过不少婚宴了。印象中有趣的有两个段子。

    一回是隔壁良水村的表哥结婚,主婚人是二伯。可能都是头一回,二伯不甚熟悉那些礼数。拜堂仪式的时候,有些紧张。“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再宣了声“夫妻对拜”,自己竟也低下头来——一声闷响,三人面面相觑时,堂下宾客已是笑声不止......

    还有一回是前年的事,大哥结婚,同一天,司律村的表哥也要娶媳妇。两人都是长年在外工作,只是特意挑了日子回来。表哥的主婚人需是其母亲娘家的长辈,在家里,一向是宽厚有声望的二伯担当此任。只是正巧大哥结婚,身为父亲,二伯实在无法抽身。父辈兄弟五人商议,由父亲带几个代表过去一趟,给新人插花、主持拜堂,算是全了礼数。代表是我这辈行五的孟哥,行六的河哥,行七的我和行八的潮弟。那回得了优待,风光地做了回贵宾。那位表哥长我们大概五岁,念书工作一直在外,自小几乎毫无印象。去前父亲说,见了你们一定都认得出来,还听说表哥年轻有为,娶的表嫂可漂亮。等见了表兄嫂果真哑然,因为在这之前不久,在从县城回乡的车上已遇见过。那时我们几个就疑惑:怎么前座西装革履的陌生男士形神皆似司律村的表哥?!司律村的表哥还有个我们未曾谋面的兄弟么?!等相见时说起,也是不免失笑一场。

    这几年别了故乡,在外念书之余,开始关注一些深层的东西。我们是已汉化的少数民族,除了壮语,了解本民族的其他遗留是一种不可推却的使命。民族情结,不知什么时候在我心中种下了种子,开始生长蔓延,缠绕着我的心脏。有意识地整理和记录本民族的风俗、信仰,自觉地承载民族的记忆和精魂,在我生命的轨迹中渐渐明晰起来。风俗中不能忽略之一,当然是婚礼。大哥结婚那回,留心观察了一些。可以记述的、有意思的地方,却并不多。

    最有看头自然是迎娶新娘过门。时间一般是中午时分,择吉日,也需择吉时。大嫂是辽宁人,因为娘家遥远,仪式要简单一些。花轿已为花车所代,新人从县城同车而回,在村口下车,步行到半路,新郎先回家中。等新娘离家不远时,新郎就带着迎亲的人再去迎新娘,这时候,伴郎伴娘就会给新人撑一把伞,伞上有红带,有个镜子,有用草编的鸡。跨过门槛,还要跨过火笼(和火盆类似,只不过火笼是用竹条编的,现在的农村也已很少见了),跨过一个水桶,桶里装了热水,烧热了的铁犁头浸在其中,还泡着一把桃枝,水渗出幽蓝的桃绿色。来到厅堂,就可以开始拜堂仪式了。整个过程中,鞭炮要一直响个不断。如果新娘家近,仪式要复杂一些。同一天,新娘家也需宴请亲友。早晨男方家要先下聘,大概就是准备礼金,准备在女方家宴请所用的物品材料,少不了的是猪羊鸡鸭等六畜。中午迎亲时,母亲不能送出门,照例在前叮咛嘱咐,掉些眼泪。高中时学《触龙说赵太后》,“执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于是明白嫁一个女儿并不是多么快乐的事。在女方家大门外简单地摆上礼品,拜祭过祖先,新郎就可以迎着新娘回去了,女方这时只有一队送亲的人可以跟随。其他的仪式就和先前所提一样了。

    乡下的婚礼有我喜欢的气息,日光暖和的背影里,是我熟悉的乡亲的言语和欢笑。菜的香味,鞭炮燃放时留下的那股硫磺味,还有来来往往的人带来的说不出的味道……仿佛很多年以前,我记忆里乡镇的集市。有说不上该如何称呼的亲戚,感叹着说,“如今是这般模样了,……年以前”……于是竟能回忆起我们儿时的种种有趣。

    写这篇文字前一个多月,大哥刚刚成了父亲。家里我这一辈终于一个个长大了,前几年是一个个念书,现在是一个个毕业。大哥二哥四哥已结了婚,印度人去年毕业,我们也已有了可以称为“三嫂”的确定对象。我排行老七,但愿行五、行六的不要对婚礼那么感兴趣才好。

附记: 大学时代的文字,拿出来晾晒晾晒。五哥去年国庆结婚,现在,河哥压力巨大,按他2013年1月4日的宣言,看来我这两年应该还蛮安全。

后记: 距写附记又过了五年。同辈兄弟未婚者,只有行8,10,11三人而已。愿这几年有机会回国,能赶上参加大家庭的婚礼庆祝。

2016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17-1-29 16:52 |显示全部楼层

朝花溪拾——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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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

   
    廖红英,生年不详,仁汉村人,嫁同村黄氏,育有四子二女,公元2005年末过世。一生耕田种地,为子孙操劳,大字不识,最远到过柳州。

    她是我外婆。她的名字是小时候去外婆家,在家里墙上挂的画中知道的。那时农村尚未普及照相,很多老人家的肖像都是靠行走乡村的画师画出的素描,过世后用作遗照的。常穿灰色或黑色粗布麻衣,穿千层底,和上一个世纪里的壮族村民并无二致。

    8年前清明节回外婆家。看望外公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有些感慨,外婆过世还没有多久。几年来我一直回去看她,在我慢慢要毕业的同时,她在一天一天里老去,老到终于满头没有一根黑发,老到需要坐在椅子上才可以移动,老到忘记我是她的长外孙,老到最后的离开。我以前曾说,以后工作了,要接外婆一起过。母亲常常说,外婆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只要她老的时候能给她上山砍柴回来。于是我上山砍柴,把柴火在院子里摊开晾晒,不知道那些柴火外公可以用多久,然而,外婆不会再回来了。

    外婆这一生,有过多少艰辛苦难,我并不知道。母亲是知道的,她是长女,一生苦辛也随外婆。那个年代还是农民公社制度,粮食收成看工分。母亲嫁到大覃以后,家里粮食总是不够,又生了两个男孩,每天嗷嗷待哺。长大后母亲常对我说,要是那时没有外婆支持,没米了总是去娘家拿,可能你早已饿死。

    是的,因为我是长外孙,对我,外婆也和对其他的孙子孙女们一样,只有两个字——溺爱。

    记得去外婆家总是在过年的时候,初二在本村和大家庭中午聚餐后,众堂兄弟挑了篮子,带上粽子、腊肉、腊肠,一些糖饼水果,陆续朝各人的外婆家进发。我和弟弟随母亲步行,走路到乡里,沿公路走一段,越过国道向石山环绕的村子深处去,翻过两山夹着的一条天然是细沙子铺着的村道走半个小时,就能走到了。老宅在村中池塘边,走几步是建于清中期的古井。后来搬到山脚下新建的土房子,屋后是一片密密的松树林。

    外婆住在老宅的时候是在我上学前,那时我是脾气爆烈的小孩子。回外婆家,见到表兄表姐们,一句不合,便把他们全部推倒在地。表姐们的哭声引来大人,舅妈吓唬说,要把我赶回大覃村去。这种时候,外婆总袒护着我,说这是外婆家,谁也赶不走你的。还记得有一回我随母亲回娘家,天气炎热,母亲去打谷场上干活,把我丢在家里。大人们都不在,我午睡起来不见人,自己走到村里去,结果迷了路,被好心的大婶接到家里休息。后来外婆一家一家打听她的外孙在哪里,才把我给找到了。我至今记得那个漫长而陌生的午后,在陌生人的屋子里,终于等到外婆来敲门的心情。

    到外婆家总是很愉快的,因为外婆溺爱,所以有无法无天的自由。有表兄弟表姐妹们一起玩游戏,有糖果可吃,不似在家中总需要请示长辈,也无需担心挨鞭子。外公外婆忙着做晚饭,大人们帮忙杀鸡鸭,我们小孩子到处跑去野。晚饭后领了压岁钱,弟弟老是央着回大覃村。外婆问我愿不愿意留夜,我总是答应的。想来好笑的是,外婆笑着问我家里爷爷今年给了多少奖励,等领压岁钱后,她总是给一份更大的奖励给我。我从小读书好,从她那里拿过不少钱,那个时候,对外婆来说也是不小的一笔开支了。

    留夜对外婆其实是个负累,没有多余的床,我和一个表弟就和她挤一张。她本来睡得早,因为要陪我们看春节电视节目,很晚才能睡。山脚蚊虫多,夜里常起来帮我们打蚊子。第二天醒来,总有好吃的粽子或者甜食做好了等着我们。初中后我和外婆村子的两个同学很要好,一个是志勇,一个是志长。过年留夜改到他们两个家里住。早上也总听见她去叫我起来吃早饭的喊叫声,我那时却担心因此吵了朋友的睡眠而感到不好意思。如今想来,外婆那份因我留宿朋友家而牵肠挂肚的心情令人动容。为什么以前不懂得呢?!

    搬到山脚的房子后,外婆家种了果树。进院子左边角落是棵柿子树,右边角落是龙眼树,旁边还有枣树两棵。柿子和龙眼是后来才种的吧,因为要盖新房,柿子还给砍掉腾地方了。枣子一直都有,而且成熟的季节刚好是我暑假在老家的时间,所以总可以吃到。那时候仗着身轻如燕,我和表兄弟们都不喜欢拿竹竿在树下打枣子,而是爬上去摘。枣树虽然粗如碗口而已,但韧性极好,爬到顶端尖细处,也无断裂之忧。外婆在屋里张看着,笑骂我们顽皮,说小心别掉下来。表姐表妹没有那么顽皮的就用竹竿打枣,或者在下面喊我们帮忙折下来,指指点点,要这串要那串。后来长大各自或读书,或出外谋食,打枣活动就冷清了。我大一回外婆家,就两个老人家在,外婆那时走路都已经不太灵便,拄着拐杖站在枣树旁,说枣子熟了,让我打些下来带回去吃。我看她满头白发,颤颤巍巍的样子,只愿这些打枣的夏天可以年复一年。

    我大学后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暑假。一个人徒步去,不见她在家。问了家里的小辈,说是去山里的菜地去了。我一个人从山脚慢慢走过小时候走过的路,走去找我的外婆,像小时候她去找我。过池塘,过小河,过大片的水田,远远见她的胖胖敦厚的背影。像小时候她喊我起来吃早饭一样的喊她,却没有回应,才想起来母亲说过外婆越老耳朵越背。等走到她面前,高兴地叫她,问她怎么一个人来菜地淋水。接过她挑着木桶的扁担,她认得我以后,皱纹笑起来,顺手摸口袋,一会儿才抓了几张皱巴巴的几角钱塞到我手上,边说,坏了,忘了带钱包,没什么来疼我的外孙咯。看她紧张像孩子的样子,我把钱放进口袋,呆在群山环抱的地里,真想哭出来。

2016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17-1-29 16:54 |显示全部楼层

朝花溪拾——找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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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工记


    因为母亲手术,中断行程回老家。待情况稳定,当即决定下深圳找工作。

    “12日下深圳,在春潮弟处落脚一星期,而后和同学搬进10元一天的合租房,预交了口袋里最后的100元,每天都出去,在投递简历与面试里奔波,回来倒数着还可以居住的日子,到第八天离开,搬进公司宿舍,开始工作生涯。”

    更细致的记录当时也有留着。

    “到的时候,还是下雨,一个人在雨中寻路,包袱很沉,庆幸自己曾经是专业搬运工。意外车上碰到一个老外,年轻小伙。中途半夜,下车休息,长途汽车经常会停的某个小店,仿佛某个小市场,昏暗的,脏乱的,还有疲惫的各色乘客。老外走走看看,似乎对这样的情景有些新奇的兴致。车上与我临铺的姑娘是英语专业的大二生,上前谈了几句,知道小伙子来自加拿大,想去香港。到深圳银湖车站,避雨的时候见老外一会往东一会往西,还在公车站牌处艰难和人打着手势——原来他并不清楚怎么走。于是上前帮忙,问了人,告诉他过天桥乘7路或352路。可惜毕业设计后没有坚持用英语谈话,说了一下才沟通起来。老外走的时候,连说谢谢,我是连怎么说不用谢也忘却了。

    住在布吉镇雪象村,在春潮的公司宿舍里。拿行李的时候,春潮疑惑怎么有些沉,笑答曰,重的是书,而且,在桂林四年积累的,笔记,以及在我有纪念意义的小玩意都拿来了。本来大半的专业书留给了学校图书馆,闲书则给了喜欢文学的妹妹,但有几本是以前朋友的赠予,只好自己留着。已经有很多人和我说过,工作之后,看书几乎是奢望了。昨天和高中朋友聊的时候,听说我出来工作,还感叹又一个悍将将开始为一日三餐忙碌,拜倒于某石榴裙下,如此种种。我只好笑笑.虽不能确定未来,然失去书的我,还会是我么?若连我都抛弃了书本,那还有多少人会去珍惜?!公司宿舍楼第三层,春潮告诉我新建了一个图书室,于是每天都去几小时,不单发现了从文家书,竟还有不少关于古建筑,民居,雕刻的。妙极!

    周六晚上,宿舍六楼有唱歌的地方,大概每个公司都会有的,娱乐的一种吧。人声不失热闹,安静在人群之后,周围是小我4岁以上的年轻姑娘和小伙。不知何时,旋律里分明是张信哲的《过火》,于是关于从前的记忆不经意间打开,一个人思想着飘向夜的遥远。”

  “以后会一直做些什么呢,那么?
  应该是这样:
  1.还债——物质的债,能还的感情的债。(老实说,我早已负债累累,恐怕这辈子还不完了。)
  2.家事——首先是父母,然后,差不多2012年轮到我成家。(不怕苦的村姑,你就上了我的贼船吧。)
  3.习惯——会一直看书,写字,做笔记,有时间去骑行,探访古建;会常常打球,寻找可以跑步或者爬山的地方及时间。”

    第一份工作一直做了6年有半。回忆起找工作时的急迫,如果可以再来,可能会在老家多陪一阵母亲。可是自己也知道,最好的安慰是最快找到工作。还债的事情出国前才还清了读书四年的贷款,出国后一年家里祖屋新建,也无积蓄。感情的债没有人要我偿还,一直以来背负的内心的责任,是对自己的劝勉罢了,自问已尽心而行。赡养父母的事情总算心里有底,母亲好不容易听劝,这两年开始减少能减少的苦累活,我在外漂泊,心里也安定些。命运如此,确实是2012年底和牙妈登记结婚的,不过,不是村姑。习惯没有能全部坚持,想到因古建结识的“趟水过河”君,心生愧疚。有家庭以后,时间多是付出在经营家庭上,女儿的健康成长,可以聊以自慰。还好,看书写字,确是真爱。

2016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17-1-29 17:02 |显示全部楼层

朝花溪拾——三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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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舅


    外婆生了六个子女,两个女儿,四个儿子。三舅比母亲大一点,具体年龄我却并不知道。如果到今年,应该过半百了吧。小辈的印象,三舅是长得最凶的,国字脸,大浓的眉毛斜着,说话像是打雷一样的吓人。

    我们乡间的习俗,年初四回外婆家吃团圆饭。大舅很早出外打工,很少回来,我几乎没有见过。二舅早年在家做村干部,后来做建筑,包工程,也出去了。小舅在县城修理机动车的发动机,自己开了间门店,日子过得挺红火。只是娶了舅姨以后,过自己的日子多了,不常回村探望外公外婆。三舅在乡政府做事,在我的印象中,直到后来乡镇改革,他才调到县政府去,搞土地管理。母亲说,外婆的儿子里面,三舅是最孝顺,最懂事的。大概因为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乡里的缘故吧。那时我还小,不太懂得这些大人的问题,母亲说过的话,有个模糊的印象记在心里。只记得团圆饭,三舅是年年在的。

    每年开春,村里种第一季水稻。三舅回村帮忙引水到田里,帮忙借水牛,用水犁犁好田,然后插秧。长草长虫子了,又借喷雾器去杀虫除草。到夏天,稻谷苞结出饱满的谷子,稻叶黄灿灿的时候,三舅回来用镰刀割稻谷,借牛车拉回去,晾晒,打谷子。才收完第一季,又开始种第二季的水稻了。每年都如此。我回外婆家,常常见他忙忙碌碌地进出,裤腿总是卷着的,还带着没干透的泥块污点。有时候忙不过来,会叫母亲回去帮忙,母亲便带上我。我那时只知道玩,在田埂上干站着,有时候抱着水稻到处乱跑,被三舅看见了,瞪着眼睛向我喊道——“你别把谷子撒了!”,像是发了好大的脾气。我就怯生生地跑回外婆家去了。和其他表弟妹们一样,觉得三舅果然是脾气很不好的人。母亲说,外公外婆每年吃的粮食,都是靠三舅一个人种出来的。

    后来我却在三舅家住了两次,都是因为读书。第一次是小学,那时父亲刚从村里调到乡里的中心小学教书,我和弟弟都跟着转学。读到三年级有半年,父亲辞职去海南。我的课程还没结束,就暂时住在乡政府的三舅家。从那里到学校很近,九十年代的乡间小镇,安静悠闲得令人沉醉。乡政府的大院里,气氛却并不亲密,和我同龄的孩子很少。而我对三舅的印象也并无改观,总是有点怕他。放学回去就老实写作业,表姐邀我去电视房看动画片也不敢去,好像三舅瞪眼睛在盯着一样。后来很快我就转学回村里念高小去了。

    第二次是初中一年级,父亲那时已经从海南回来,转到柳州,种菜卖菜,还在附近的私立小学代课。我小学五年级下,又转到柳州念了一年半的私立学校。但小学毕业考后,因为学费的原因,再加柳州的中学不知道怎么接收我这样的外来子弟,就回了老家。父母和弟弟还在柳州,我一个人回家,又住在三舅家,和同年级的表姐去乡民族中学上学。这回三舅家却好像突然添了人口:三舅妈和小表妹。大概从那时起三舅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凶了,虽然我觉得小表妹很任性,但三舅却从来没有大声责问过。也是从那时起,我和平常不爱说话的表姐关系变亲密了起来,和她一起喂家里养的鸡鸭,一起做作业看电视,一起回村看外公外婆。三舅对我的学业偶尔过问,我考完试,像是商量一样,“这次考得怎样啊,得奖了吧?”,得到证实便咧嘴露牙笑起来,眼睛眉毛皱起来,和外婆的笑仿佛一个摸样。生活上更不过问,因为小学三年级我就开始能自理了,只是偶尔他要开会或者忙别的事不回来,就先买了菜,告诉我自己做。他最常买的是鱼和豆腐,说这些补脑子,读书会聪明。可惜到下半学期,开学不到一周,我就临时转学,又去了柳州。

    上高中以后除了过年,很少见三舅一家。印象较深的一次是高三那年暑假,我回村里帮伯父农忙,偶然去了乡里,就想去看看三舅。在乡政府的院子里却没看到人,问邻居,说是刚出去,丈量哪里的地界去了吧。我寻路去,远远看到他扛着一把铲子,慢慢踱步的背影。边跑过去边喊——“舅!舅!”。他转过头,笑得很爽朗。那天送我走,到了政府大门,问我,“今年高考了吧?”,我说是啊,还不知道怎样呢,如果上了大学,我以后再也不花家里的钱了,我要自己挣钱。他哈哈笑着,从兜里掏了二十块钱,塞到我手里。说以后的事再说吧,舅给你点钱,买点吃的,补脑子,好好考试。没想到第二年,我就回县城读高四了,高四完读大学前的暑假,还和他做了几回工友。那年,也是他第一年转调到县政府。

    一回是做码头工,就是在县里的码头帮忙把货从卡车上卸下来,然后装到货船上去。货物常见的有三种,一种是水泥,一种是白糖,一种是矿粉。我们小县城的一点工业,大概也就是这几个厂了。货船顺黔江而下,运到广东各地去。我和三舅那时已经很熟悉,彼此虽是长幼有辈,却又有些朋友之谊。他经常笑我吃那么多饭,还带几本书来干活,不伦不类的。我就和他比试谁扛得多,扛得快。两袋水泥在背上,过吊板到船上去,摇摇晃晃,来来回回。他常常输给我,又不服气。说他年轻时在生产队可比我厉害多了,一起干活的姑娘没一个不看上他的。我就笑他吹牛不打草稿,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一回是挖电缆沟,深一米四,宽八十公分左右,有些从公路上挖过去,很费力气,第一层是柏油路面,第二层是大石渣,第三层是小石渣,第四层才见到泥土。我做过最卖力气的活,这是其中的一个。三舅扛包不如我,挖土石却比我熟练。看我用尽气力,把手掌震得通红,就教我技巧,说硬来可不行,石头和石头间是有缝隙的,你要一挖就钉到那些缝隙里面,然后把它们翻开,这样才省力又有效。有时把很多石头扔到路中间,很多车子开过会妨碍到,我就跑过去把石头扔远一点。三舅就说我笨,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别去浪费时间。我对此不以为然。有时中午累了,就在路边吃饭,三舅看我席地而坐,光着膀子,就说,哪有你这样的大学生啊,说出去人都不信。我把眼镜一脱,跟他唱反调——谁还敢说我现在是学生?我就是专业农民工啊!又取笑他,好歹县政府的国家公务员,还特地休了公假来做苦力。他就摇头,没办法啊,你看你表姐和表妹都在读书,但愿她们像你读得出去就好了,以后不用像我们来做这个。有人问他这些年在土地管理处做事应该很多好处啊,他总是笑,我进去就完了,女儿怎么办,还是不要冒险,乐得清静的好。他也和我感慨过,现在做事要想升上去,就要会说官腔,会捧人,会明里一句暗里一句。本来以他的资历,老早就该升职了,要是不那么刻板严格,生活也会很宽裕。可他是耿直刚烈的人,容不得沙子的。

    读大学,工作,我很少再回县城去了,听说三舅那几年还是利用公假在干活,大概要等到表妹毕业才肯休息了。去年国庆我办理签证,回了一次县城,去三舅家看望,和表姐聊天,他和表姐说,你看表弟牙齿细细匀匀的,会过好生活,手指并拢没多少缝隙,守得住财。和我说,你表姐国家司法考试都没考好,要是读书像你这么有灵气就好了,让她在家里准备一年也不做,我还养得起她的嘛,谈恋爱也没和我说,现在两个人不要太黏,免得到时候……好像多年以前在乡政府一样,只是转眼之间,已经十多年。办完签证手续后我回村看外公,恰好三舅也在,一桌子,三个人,三代同堂。三舅给外公夹菜,我给外公盛饭。回去的时候从村里出来在路上等三轮车,烈日当空,和三舅并站在路旁打石机房檐下,想起一起打工的岁月。年末我在宁波出差,天寒地冻,接到母亲的电话——你三舅突发脑溢血,现在抢救,汇钱回来……

    我没有回家,陆续电话,听母亲说新情况——你表姐和你表妹在照顾着……舅妈我在家陪,怕她太伤心了想不开…转院到工人医院了,人还在昏迷……表姐的对象赶来了,两个人在一起照顾端屎端尿,人看起来还靠得住……你不用回来了,来不及了……

    外婆去世那年,我大二,守灵时三舅和我一前一后跪着,低头,不发一言,我的泪涌出来,滴到草席上。三舅一直没有出过声,也许因为他和外公一样都是上过战场的军人。忽然转头和我说,不用哭,我们都活得好好的,你外婆在旁边看着呢。

    三舅抢救那段时候,还瞒着外公,下葬的时候,我没有在家,也没有掉眼泪。我记得三舅说过的话,外公还在,我还在,表姐还在。中秋临近,给表姐打了电话,表姐说准备和那对象结婚了,以后孩子会不会像三舅那样,是个男子汉呢。


附记:

1. 有些亲人,永不能再团圆了。很多故事说,往生的人,会成为星星,或者蝴蝶,他们会一直看着我们。我们生活着,幸福与欢乐,便是他们的幸福与欢乐。有一段文字,是朋友的学生写的,送给所有爸爸的女儿,愿大家安享生活和团圆的幸福,抄写如下:

因为你是爸爸的女儿,所以必须要好好地活着。认真努力地过生活。你要被爱人照顾得好好的,你要吃热气腾腾的饭菜,你要有很好的睡眠,你要有很愉快的旅行经验,你夏天要凉快,冬天手脚要暖,要有干净的绒毛围巾,这样才暖和,你要像所有的女儿那样的幸福。


2. 写此文是五年以前,早先曾发足迹心情感悟版。其后表姐考公务员数次,又参加司法考试数次,终以成绩第一通过层层选拔,在八桂某地做法务干警,和三舅一样常下乡工作。如今表姐的儿子已快两岁。常常见她发照片,取的小名是“羊羊”,和我小时候在家的花名一样。每次表姐联系我,借着“羊羊”的口吻叫我“舅舅”时,我就想起三舅来。

2016年11月18日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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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17-1-29 17:10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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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溪拾”系列基本写完了。简言之,是来墨村以前的个人生活记录而已。
谢谢美丽斑竹合贴。感谢阅读。

2017年度勋章 2018年度勋章

发表于 2017-1-30 16:00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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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霍,这一夜就拾了这么多。

发表于 2017-2-7 06:32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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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度勋章 2018年度勋章

发表于 2017-2-7 09:39 来自手机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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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浅 发表于 2017-1-29 17:16
我与瑞枫兄
   
    我和瑞枫相识近二十年了,两人同岁,他八月生人,我十二月。我们是初中97(8)班同班 ...

生活一路的些小悲欢和感触,如果能有人可倾诉或共鸣,真真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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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浅 + 3 没有人能再和自己一起那样成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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