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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思楼》亦舒 [复制链接]

退役斑竹 2008年度奖章获得者 2009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08-11-23 21:02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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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新作《三思楼》

这个城市这间大学对原可观来说,完全陌生。

她决定到雍城华南大学读管理科硕士是因为听说都会繁荣富达,举世无双,简直是资本主义之源,自由贸易之本,兼且法制严明,故成为全球榜样,实地学习经济,胜过纸上谈兵,可观投考获得录取,即时动身。

可观在旧金山附近城镇核桃溪长大,母亲原丽生是一名地产经纪,原本经济情况普通,可是近数年房价飞涨,她的收入以数倍增加,心情夜大好,她对女儿说:“回东方看看,别老憋在乡下”,慷慨解囊,资助女儿进修。

可观可是一点也不怯,她会说一些粤语,练一下便可应用,在家说普通话及沪语,又在中学学了六年法文,有什么事,搭客展开口才说个明白。

下了飞机,她拎着简单行李乘车来到大学建筑群,问途人:“我找三思楼宿舍。”

他们伸手一指,“全新十七层,看到没有?”

可观朝那方向看去,只见一层白墙高塔,瞩目地矗立在校园尽头。

他们又问:“新生?你会喜欢华南,师资质素非常高。”

“谢谢。”

“不过,最好置一辆脚踏车,或是伟士牌小机车,单靠双腿,累坏人。”

“校园一共多大?”

他们笑了,“二百五十亩,不然不敢叫大学。”

可观点点头,其中有一名男生搭讪说:“我替你拎行李。”

其余学生笑起来,“大陆,你真有一手。”

那男生却不介意,“我叫陆干文,你呢?”

可观介绍自己。

他们沿着公园石子路一直走到三思楼办公室。

看似近,却足足走了十分钟。

似乎真的需要自行车代步。

可观走进办公室办理手续。

幸亏有陆干文,他与职员最熟稔,三言两语,解答了问题。

“人家自八千里外飞来,刚着陆”,“当然累,先让她休息一下,明朝才向经济系报到,今年仍是风流倜傥的山联君任教?”

可观自贴身口袋取出校方录取文件及宿舍登记书,当然,少不了旅行支票。

陆干文正拎着行李打算陪可观进升降机,被管理员叫住,“喂喂喂,先生,请止步。”

大陆抗议:“尚未开学。”

管理员说:“女生宿舍,男生止步。”

大陆咕哝,“廿一世纪了。”

原来如此,可观心想,规矩倒是严格,她向大陆笑一笑,独自进电梯。

电梯门刚要合拢,一个长发少女挤(原文该字不认识)进,电梯门差些夹住她肩膀。

她按一下三字,客套地问可观,“几楼?”

“十字。”

她又按下十字,看到可观好奇注视她,她朝可观(目夹)(目夹)眼,穿着橘红色外套的她忽然伸手扯下假发,露出平头。

可观叫出来,“唷!”

那男扮女装的顽劣青年却把食指放在嘴边,“嘘”。

三楼到了,电梯门打开,他女友迎上,给他一个香吻。

可观不禁骇笑。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班学子,诡计多端,可观大开眼界。

十楼到了,可观宿舍门号一零六,是角落房,两个窗。

公寓里角落单位最可贵,一幢大厦只得四个角落嘛,可观用锁启门进去,看到有私人卫生间,不胜欢喜,原来母亲替她挑了最舒服的房间,当然代价不低。

她把简单衣物取出挂好。

接着,她洗一把脸,本想到大学书店去挑几本书,忽然觉得累,倒在小小床上盹着。

睡梦中听见母亲叮嘱:“一抵埠即刻打电话给我”,又有旧同学亲切语声:“毋忘我,一定要勤加联络”,“看我们送你什么”……

这时有人敲门,“一零六,你搬来了?”

可观跳起来,用水漱口,才去开门。

有人递上一篮松饼,那少女是刚才向男扮女装送香吻的女郎。

“你好,我叫迦南,华南三思楼有廿多个族裔学生来自世界五湖四海,欢迎你加入大家庭。”

可观取出预先做好的卡片,递一张给她,上边写明她的年龄履历籍贯科目以及通讯号码。

迦南说:“你这间房,全三思楼最佳风水。”

可观问:“为什么叫三思楼?”

迦南想一想,“叫我们三思而后行?”

两人都笑了。

可观肚子饿,取起松饼便吃,她看到迦南只穿小背心短裤,好奇问:“都这样轻松?”

“全女班,无所谓。”

她的男友呢,已经离去?

可观说:“我有事要办呢,失陪。”

迦南借自行车给她,那辆女装脚踏车前有一只小小篮子,放入鲜花,推它上街,便像文艺小说中女主角。

可是车篮有实际用途。

可观先到书店买书,再到合作社置饮品及日用品,不但装满背囊,连篮子也载满,没有自行车就辛苦得多。

回到宿舍,她把三思楼拍照片传给母亲:“这三个楷书写得十分漂亮,中文字体最端庄秀气,是楷书,最靡丽是瘦金体”。

母亲回答却最实际不过:“床褥可舒服?记住不可吸烟饮酒”。

可观心想,做了母亲什么闲情都完结,十多廿年苦难的育儿经历加在一起,叫她们忘记蓝天白云,四季花卉,唯一感受得到的阳光便是子女的喜乐。

可爱可怜的母亲。

回到房间,可观舒服地淋浴洗头,邻房来敲门。

“我叫沙仑,你是新生?今晚双友酒吧有聚会,七时至十一时,费用全免,请穿五十年代大篷裙出席。”

可观诧异,“谁请客?”这可是一笔大数目。

沙仑有一双大眼睛,睫毛刷得像条毛毛虫,她(目夹)(目夹)眼,“这幢宿舍叫什么?”

“三思楼。”

“由谁捐款建筑?”

“愿闻其详。”

“著名地产商人林默思,今晚请客的便是他的女儿林尚美。”

可观从未听过那个名字,她微微笑,“士农工商,学子排第一位。”

沙仑可爱得不得了,“我不管排名,我最白吃白喝。”

她走了以后,可观推开窗户,楼下有几株树,结着小小累坠白花,花不怎漂亮,可是那股浓香像黏住了人得五官般迷惑。

可观想了半日,突然醒觉:莫非这就是华南著名的桂花,啊,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果然名不虚传。

还未坐稳,又有同学进来。

她走进来,报上名字:“美术系伊甸。”

然后,拉开可观房内的小冰箱,自取饮料,打开一罐乳酪便喝,又顺手拿了两罐才往外走。

可观见她那么有趣,便随口问:“伊甸园在何处?”

她想也不想答:“在人心中。”对答如流。

她揩了油离去。

可观开始明白三思楼宿舍作风:大致什么都可以共用,但所有物资,有去无还。

她坐下写日记:“第一个认识的男生,叫陆干文,他看上去殷实可靠,女生们则尚未成型,但身段成熟,十分危险,大概也知道这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如果不放肆一点,对不起自己,况且,将来老了,没有闲聊题材……”

天色暗下午。

陌生的城市陌生学府陌生宿舍陌生小床。

这时忽然有人说:“听到小鸟喳喳没有,它们下班回家了,明朝四时四十五左右,它们又会飞出觅食。”

可观转过头去,看到一个穿着晚礼服的少女,那件衣裳可观不知在哪本时装杂志上见过:深宝蓝色大纱裙,上边钉亮片,只有人在动的时候,才会闪闪生光,像撒了天使尘,而女孩的小圆脸白皙皮肤则像安琪儿。

可观笑起来,“你那么漂亮打扮了多久?”

她也笑,“来,去双友酒吧。”

可观答:“我有点疲倦。”

“去,轻松一下。”

“我今日刚抵步,我没有衣裳。”

少女走近,看仔细可观,把她头发挽上别好,然后,解下自己裙子,原来她的纱裙有好几层,不过,脱下一层,就隐约可见她丰满的大腿了。

少女自嘲:“我的腿粗壮,自幼被同学叫雷霆腿。”

可观立刻喜欢她。

她把裙子系在可观腰上,“走吧。”

可观骇笑,她上身还穿着白棉T恤。

少女替她拣双人字拖鞋,“来,一起去庆祝。”

可观被她拉出房间,“庆祝什么?”

“庆祝还需要理由?你也太拘谨了,”少女笑,“我们活着,我们年轻,还有,天气那么好,夏末秋初,夜未央,家父又刚给了零用,不知多少好理由。”

可观被她拉着走。

原来双友酒吧就在街角。

酒吧里水泄不通,起码有百多人,男女学生都有。

少女挽着可观手臂,两人一般高矮穿一式纱裙,看上去似一对姐妹。

可观看到一个女生坐在钢琴边弹琴,起码十多名男士像蜜蜂似围住她。

可观猜想这个穿金色大露胸的美女一定是主人家林尚美了。

她诚然长得很漂亮,可是脸上露出一股倨傲之气,可观便不大喜欢,老实说,阁下有钱,是阁下得事,阁下不会随便施舍给人,人家夜不会胡乱开口赊借,所以,这种气焰是完全不必要得。

少女问:“她美吗?”

可观微笑,“所有女继承人都是美人。”

少女大笑:“真的吗?”

她与别人打招呼去了。

有人走近,“可观,你来了真好。”

“大陆,是你。”可观夜高兴看到他。

“可不就是我。”他给她一瓶啤酒。

可观摇摇头,“我不喝酒。”

“你可以相信我。”

“我没有酒量,一口便倒地。”

“那多好,所费无几,目的达到,我们一打打喝下肚。翌日头脸肿得像浮尸,不知多痛苦,却仍然清醒。“

可观被他逗笑。

大陆问:“你认识林尚美?”

可观看向那金衫女神,“不,不认识。”

“可是,”大陆诧异,“你同她有说有笑,两人共穿一式裙子。”

可观一怔,看着大陆,“谁是林尚美,那圆脸可爱得女孩?”

“是呀,与你似孪生儿般走进来那一位。”

可观“啊”一声,指一指金衫女,“那位,她又是谁?”

大陆看过去,“那是骄傲美丽得西奈。”

原来可观弄错了人。

原来女继承人林尚美清纯可爱,丝毫不觉骄矜。

门口传来一股欢呼声,大陆一看,笑着说:“各各他来了。”

“谁?”可观好奇到极点。

那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三十几岁,穿套稀皱西服,平添三分憔悴感,好不动人。

“山联教授,绰号各各他,圣经中的骷髅地,指女生去到他那里,尸骨不全,他是女人杀手。”

可观一怔,忍不住大笑到弯腰,“真有那么厉害?”

大陆问:“你不信?你千万不要以身试法。”

“不不,我不会那么笨。”

只见女生统统围在山联身边,而男生,则围住西奈。

大陆告诉可观:“他俩都有日本血统。听说,暗中来往,已有半年。”

“校方允许吗?”

“学校共有一万多名学生,哪里管得了。”

“今天客人,都是林小姐朋友?”

“比较爱热闹得一群。”

可观问他:“你爱热闹?”

大陆出人意料地回答:“我希望会得在这里看见你。”

可观微笑,“方便送我回去吗?”

“当然。”他放下啤酒瓶子。

两人散步回家。

可观抬头,“月色多好。”

“月是故乡明。”

“家母曾说,你若读过苏轼宝光流转得水调歌头,你就知道,莎士比亚济慈等诗人有点钝胎。”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可观说:“我喜欢他说: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那是另外一首了。”

“但意境联在一起,不是吗?”

“你不像读工商管理的人。”

“你呢,大陆,你修什么?”

“化工,将来希望加入著名化妆品公司,协助生产神奇去皱霜及神仙营养水。”

可观又哈哈大笑。

到了三思楼门口,桂花更香得化不开腻答答,可观深呼吸一下。

他们道别。

可观解下纱裙,倒头便睡了。

硕士课程只不过一年多,读完便回家,可观并不在乎或者希罕谁是女继承人谁纯谁是傲慢,谁是杀手谁是情圣。

最重要是三餐吃好,睡眠充足,衣履干净,以及取得好分数。

周一开学,什么都得准备妥当。

第二早她睡得颇晚。

听到卫生间淙淙流水声,她去看视,发现迦南借她的浴室淋浴,裸体像雷诺亚画中浴女般丰满。

可观“啊”地一声。

迦南却反客为主,“喂,你不敲门?”

“对不起,”可观不以为忤,不怒反笑,“我不知有人。”

“请递毛巾给我。”

可观依足吩咐。

迦南裹着毛巾自浴缸出来,坐在小凳子上,半裸,用主人家的小剪子修指甲,比在自己家还舒服。

“放心,”她告诉可观:“这宿舍每天下午有人打扫,你住在最好的房间,租金最贵,我那间房没有浴室,要去到走廊底才可以用厕所。”

可观问:“你怎么进来?”

“我用发夹一撬,房门便打开。”

可观吃惊,“这么简单?”

“你最好装一个防盗设备,像门栓之类。”

可观揶揄她:“那,你可怎么进来淋浴呢?”

迦南却若无其事,“我敲门呀。”

“室内有人呢?”

“我假装看不见呀。”她对答如流。

可观啼笑皆非,千万别同她斗嘴,不可能赢,不过,赢了比输了更惨。

迦南取过可观的干净衣物便穿上,挑一件白衬衫,“咦,全部都是白衬衫,你打算怎么洗?”

“地库不是有洗衣机?”

“可是得次次洗,那多麻烦。”

是呀,做人就是麻烦,可观嘴里却说:“你穿这件比我好看。”

“可观,你是大方的好人。”

“谢谢。”可是她何尝不借了林尚美的纱裙。

“见到房东了?”

啊,她指三思楼楼主的女儿林尚美。

“捐给大学,就是大学的产业了。”

“话是这么说,但,唉,家里富有,多么好。”

可观微笑。

这时迦南打开可观皮夹,取出廿元钞票,“过几天还给你。

可观问:“还需要什么吗?”

迦南居然稍微汗颜,“今日够了。”

她离去。

这时,可观听到楼下有嘈吵声。

有人叫:“雪,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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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役斑竹 2008年度奖章获得者 2009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08-11-23 21:03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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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观不禁好笑,华南,今日气温起码摄氏二十八度,何来霜雪。

可是好奇心驱使她到楼下看气象。

只见不少好奇同学像她那样抬头看向天空。

有人喃喃说:“站井观天。”

只见天空缓缓飘下雪花,轻、软、柔,与她在度假胜地见过一模一样的初雪,隔相当远才有一颗,落到一半,又因暖气流而上扬一下,想用手接住,却已融化。

可观抬着头看得呆了。

大热天什么地方来的雪?

忽然有人大叫:“Bloody alchemists !别上当,是化工系学生制造的假雪,用来迷惑我们。”

“又来了,年年这么无聊。”

“所以古人叫他们术士,光会变戏法。”

“这还无伤大雅,机械工程系更胡闹,去年把校长的车趁月黑风高吊到钟楼上。”

“劳驾警方出来讲话:危险!”

可观笑了。

年轻真好。

果然,雪渐渐停了,诸同学一哄而散。

九月飞霜,将来说起来不知多浪漫有趣。

可观缓步走到工商管理系报到。

办妥手续,取过学生证,有人在她身后说:“证上照片拍得很漂亮。”

可观转头,一声“各各他”就要出口,硬生生忍住,好不尴尬,她朝他点头,“山联先生。”

“你是我得新硕士生?”

可观又点点头。

可观还未见过他那样漂亮的男人,心中喝声彩。

自幼在西方长大的她接触过不少高加索种裔,他们都拥有碧蓝大眼长睫高鼻卷发,幼儿更同小时候玩的洋娃娃一模一样,可观不是没见过美男美女。

可是山联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书卷气,与众不同,他换了一套皱得不能再皱磨烂边的西服,外套里只穿一件白棉衣,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可观说:“原小姐,希望你会喜欢我的课程。”

可观点点头。

山联忽然又问:“原小姐,本国最贵重的资产是什么?”

可观看着他,“任何国家的国宝,都是她的国民。”

山联点头,“你已经及格了。”

他笑着走开。

登记处职员看着他背影,“本校最有魅力的教授。”

可观微笑答:“我听说物理系那撒勒教授也不错。”

“不能比。”

正在说着,有人啪一声把一只金色名牌手袋摔到柜台上。

可观心想,该名牌系列中最难看便是这只金皮大手袋,原来真有人用。

手袋主人她也认识,果然,是骄傲而美丽的西奈小姐。

西奈看也不看原可观,在文件上签名,取过学生证,便转身离去。

但不到三秒钟,她又转过头来,“你叫原可观?”

可观看着她,真想答:是,女皇陛下,当然,她没有那样说,她的气量稍微大一些,她答“是”。

“那我们是同班同学了。”

忽然有人说:“我也是。”

可观听到那把声音倒是欢喜。

“林尚美。”她叫她。

尚美过来亲热的拉着她的手,“昨晚你早走。”

原来林尚美与西奈互不瞅睬。

这时西奈取出请贴,一人发一张,她说:“欢迎你们到我的酒会。”

她转身离去。

可观说:“我想到课室看看。”

“可观,”林尚美说:“我有事请你帮忙。”

可观心中好笑,尚美会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做什么?”

“到一个静些的地方说话。”

尚美神情有三分鬼祟,小圆脸显得更加可爱。

“到图书馆吧。”

“图书馆不可以讲话,到我车上。”

她们走到停车场,尚美打开一部跑车车门。

可观却相当小心,她说:“那边树荫有长櫈,我们到那里说,”她看了看跑车,“这个是著名的麦克伦吗?”

林尚美急不可待地说:“原可观,我听说你功课一等一。”

可观微笑。

“不是magna cum laude?”

“Summa cum laude。”

林尚美松一口气,“好极了。”

可观看着她。

她开门见山说:“可观,请你代我写功课。”

什么?可观一时没听懂。

她定定神,缓缓答:“尚美,你有哪篇功课看不明白,我们一起慢慢研究,一定可以找到答案。”

林尚美笑,“不,可观,我雇用你,付你月薪,美元计,或是每篇计,你负责我所有作业,即是说,我不打算苦读苦写。”

可观倒抽一口冷气,“尚美,这是违法的。”

“所以要找一个能干的同学呀,你绝对做得到。”

可观见她语气,自然愉快,可见绝对不是第一次提出如此要求,不禁啼笑皆非。

“尚美,我拒绝你得建议。”

“你还未知道酬劳。”

“尚美,你别说下去了。”

林尚美说了一个数字。

那足够支付可观整年开销,假使她点头,母亲就可以省下一大笔。

可观的母亲是单亲妈妈,负担不轻,长年累月抗着整个家庭经济,妈妈需要一大笔积蓄度过晚年,如果可以帮她……

可观不出声。

尚美说下去:“其实,所有大学生毕业后都会为一份薪水出卖才学服务社会,你一定知道总统的演辞全部由智囊团代撰,此刻你提早做我智囊,有何不可。”

可观微笑,“你不是总统,你只是学生。”

“酬劳可分两个学期付清。”

“你找别人吧。”

“我调查过了,别人功课没你优秀,我答应祖母,全年拿A,否则,她会收回我的麦克伦跑车。”

原来林家还有老祖宗。

“你祖母疼爱你?”

“她说我长得像她,祖母家里由整套法人路易麦祖爱设计得装修艺术家具及铁芬尼玻璃器皿,我是继承人。”

所以说,所有女继承人都是美女。

“怎样,可观?”

“我仍然要拒绝你。”

“你这个人。”

“我会守口如瓶,你请别人吧,不过,考试之际,你还得亲自应付。”

“你不必代我操心。”

“尚美,读书钻研功课是极之有趣之事,你不愿尝试一下?”

尚美无奈地答:“家父也那样说,但是,我性情不近,我不喜读书。”

“尚美,我愿与你共同研究题目。”

她摇头,“多谢好意。”

“工商管理并不是艰难课程,当然,要做到A级,也不容易。”

尚美按住她得手,“可观,我更加敬重你。”

可观说:“我要把纱裙还你。”

“不用了,”尚美慷慨地说:“我已穿过,时装这样东西全是见光死,我把裙子其他部分也送你好了。”

她站起来,又回头,“该找谁呢?”

可观忍不住笑:“最好找山联教授本人,他出的题目,他作答,他披阅,必是篇篇一百分。”

林尚美也笑,“他叫各各他你可知道?”

“你觉得他可吸引?”

可观坦白:“我一见到众女如蝼蚁般攒聚的男人就胃口倒足,退避三舍。”

“啊,奇怪,许多人与你刚相反,她们忙不迭加入追求阵容。”

“西奈苦恋他。”

“我想不,西奈是聪明人。”

“我呢,可观,我林尚美可算聪敏伶俐?”

可观笑答:“一等一人物,美貌聪明,人见人爱,车见车载。”

林尚美哈哈大笑,把功课丢在脑后,她跳着离去。

可观松口气走回校舍,见到大群同学围观。

又发生什么事?

“山联教授的爬山脚踏车不见了,绑匪留下字条说:三日内不设法赎回,毁尸灭迹。”

“赎金是什么?”

“每卷每人加三分。”

可观怀疑她选错了学校,这还是鼎鼎大名的华南大学呢。

第一课。

可观走进课室,惯性坐在第一排左侧位置。

山联进来,他在白板上写下名字,对班上十来个学生说:“我的自行车失踪,我给大家三天时间,如果它不自动现身,每人每篇功课扣三分。”

众生哗然。

“这是经济课第一篇功课:英国经济欠佳,拟加税,什么人应当负责,又应在何种货物上动脑筋,详加解释。”

学生等他给提示。

他却走到窗前,凝视微雨,半晌他说:“你们自己找资料吧,星期一上午十时在图书馆外集合出发实地勘查。”

他打开书本,坐下阅读。

这是他授课方式?

女生围上想与他小组讨论,被他拒绝。

他忽然站起来,“在本国谁负责税赋?”

“财政部长。”

“英国的财政部长叫什么?”

“Chancellor of the Exchequer。”

“为什么有如此怪名?”

“因为古时英商人帐房用一块方格子木板,放钱数钱,一直沿用至今。”

课室开始热闹,你一言我一语,讨论题目。

“何种货物最宜加税?”

“无弹性货品,譬如烟、酒、香水。”

“为何无弹性?”

“嘿,喝酒的人非喝不可,吸烟的人难抗烟瘾,且全非必需品,只得任人鱼肉。”

“相反绝无弹性的货品如柴米油盐,政府粮食部严格规定限价格,以免民生受损——”

山联提高声音:“开始写功课吧。”

下课铃响起。

从前读小学是铃铃铃铃,此刻,只是电子钟嘟地一声。

可观悄悄走出课室。

西奈打量她,“你倒是不爱凑热闹。”

可观微笑。

“对功课你胸有成竹?”

可观不卑不亢,“不敢当。”

“有时间喝咖啡吗?”

可观看着腕上的米奇手表,“我还有事,下次,下次我请。”

“你避开我。”

“没有那种事,你别多心。”

回到三思楼,电话上有母亲留言:“可观,一日一电,真的那么困难?”

可是,说什么好呢?

自从妈妈找到男伴之后,可观便觉得无话可说。

即使普通的一句“女子过了四十该修身养性准备安然度过更年期别以为还能扮二十八处处出丑”都会得罪母亲,何必呢。

索性走远远,离家之前,可观郑重对母亲说:“不要签空白支票,切勿贷款予人。”

经验证明受伤的心始终会得到痊愈,可是损失的金钱未必再赚得回来。

可观拨通电话,母亲正在与老友周邓女士聚会。

“我过些时候再说。”可观无奈。

有人敲她的房门:“我是伊甸,楼下大堂有人找你。”

“什么人,喂,什么人?”

伊甸已经离去,可观跑到楼下一看,原来是陆干文。

可观微笑问:“早上的假雪,是你们的实验?”

他不可置否,只是微笑。

“为什么做假雪?”

“因为市场有需求呀,经济学上的供与求,小姐。”

可观愕然,“谁要买假雪?”

“没有雪的国家。”

“像——”

“像中东油国杜拜,他们建造假滑雪场,地上是真雪,可是要求整座密封体育馆天花板飘雪。”

“你们得到合约?”

“我们成功为学系争取到收入。”

“真没想到。”

“假雪需求量甚大,商场、游乐场、片场……都需要雪花,从前,用肥皂粉、塑胶粒……都不像真,现在,本系实验室已控制到雪花落在头上,过三至五秒会自动融化,像真度比真雪还高。”

“我以为你会制造新药苗预防疟疾肆虐。”

“那是生化系同学的苦工。”

可观看着他笑,这人,相貌普通,可是说话伶俐,讨人欢喜。

“见到山联教授了?”

可观点头,“他很寂寞,不像登徒子。”

“没想到你也如此天真,那一丝忧伤的书卷味正是他的法宝。”

“你把事情想得太坏了。”

“哼。”

“你呢,你又有什么招数,你得殷实可靠憨厚可是猎取女孩之心得杀手锏?”

大陆突然涨红面孔。

可观说:“来,我请你到附近小馆子吃肉汁意粉。”

在小馆子里鲜美的地方小食叫原可观几乎把舌头也吞下去,她不住唔唔唔,觉得不好意思才停住。

她吃了两碗还未满足。

“试试云吞面。”

“不,就这个很好。”

大陆取笑她,“你倒是不二心。”

可观重复:“不二心,这是多么好的名字。”

“姓毕,叫二心:必二心。”

两人笑起来,“我要回去写功课。”

回到宿舍门口,只见沙仑在等她,一开门,沙仑便进浴室淋浴。

可观轻轻吟:“你是沙仑的玫瑰花,你是谷中的百合花……”

西奈跟着走进来,“谁在浴室?”

“沙仑。”

“啊,”她坐下,“我有话同你说,借你十分钟。”

可观凝视她精致五官,她骄傲的金发,她修长放肆的四肢。

“可观,我想请你代我写功课,互联网上七十五美元有交易,我付你三百。”

可观心中喊奇,“为什么都那么怕做功课?”

“不,”可观摇头,“我不可以那样做。”

“自私。”

可观说:“我不做违法之事。”

“你要讨好山联?”

“我只是想做好学生本份。”

“听说你也拒绝了林尚美。”

可观不出声。

“你倒是不畏强权。”

沙仑用毛巾擦着头发出来,闲闲说:“有事求人,总得低声下气,如此气焰,叫人如何就范?”

西奈怒说:“我就是不借浴室给你。”

“你不大方,自有慷慨的人。”

可观去站在他们二人中间,“喂喂,这是我的房间,中立国,明白吗?”

她们二人悻悻离去,可观在门外挂一牌子:“写功课期间勿打扰。”

一转眼,发现冰箱里的水果蛋糕已被人吃掉一半。

可观在冰箱又贴上“取去食物,必须三日内归还”,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笑。

尚美也来了,自口袋里取出小小塑胶袋,里边全是五颜六色丸子。

“可观,任你跳,免费。”

可观铁青着脸,“我身体很好,不用吃药,请你收起,尚美,我对你印象本来很好,这样下去,只怕连朋友都做不成。”

尚美又拎出一只小小塑胶袋,这次里边装满白色粉末,“或许,这才是你的那杯茶。”

“尚美!”

可观立刻把药丸粉末都冲下厕所。

“拜托,以后请别再来找我,我俩不再是朋友。”

“你口气似清教徒,你从来未试过沮丧低潮,认为太阳永不光照你?”

可观一愣。

“抑或,你已认定人生必然如此呆滞沉闷,不容半点快乐?”

可观叹口气,被尚美说到心坎里去,她掠掠头发。

可观问:“你为快感吸毒?”

“不不,我不是常用者,但我承认我试过滋味。”

“那种虚幻的快感,瞬即逝去。”

尚美看着可观,不置信地说:“可观,没想到你竟如此糊涂:世上所有快乐都是刹那欢愉,莎翁全部十四行诗为此呻吟。”

一方面,可观也没想到尚美如此智慧,不仅恻然。

“不,”她定一定神,“我不用药物,你不明白,我与你不同,家母是一个寡母,她只得我一个女儿,我必须生活得好才能略尽孝道,我不可行差踏错。”

尚美啼笑皆非,“难道我就能够杀人放火?”

可观答:“天大的乱子,地大的银子。”

“这话是谁说的?如此可怕。”

“最恐怖之处它是真话。”

尚美叹气,“我有一个弟弟,十三岁那年患平滑肌癌辞世,父母一直不能释然,但是你想想,那么早可以去到更好地方,不必苦读考试,不用与人竞争,毋须失恋苦恋,有何不好。”

可观暗暗吃惊,没想到尚美有如此灰暗一面,她连忙改变话题,“你从什么地方得来非法药物?”

“那还不容易,一闻风声,加略立刻供我。”

“加略人犹大!他真没取错名字。”

尚美笑:“圣经历史学家说,犹大也有苦衷。”

她那小小面孔突然世故。

“来,尚美,我们一起研究功课。”

尚美怙恶不悛,“我已与互联网上专家联络。”

“你可听说过这个故事?西奈去年在互联网上抄功课,借用一篇不署名作品,交了上去,谁知道那是山联先生二十年前的旧作,哈哈哈哈。”
高龄儿童

退役斑竹 2008年度奖章获得者 2009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08-11-23 21:03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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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同情西奈。”

“当然不。”

“可是你俩背景相似。”

“错,无一相像,西奈母亲是一个女演员。”

“是哪一位?”可观好奇。

“B级名单上时演反派女角的塔颂明。”

“啊,她是一个非常专业的演员,我知道她的大名。”

“你看过那种影片?可观,我以为你只看《大国民》与《北飞碟影》。”

“尚美,别调侃我,也别嘲笑西奈。”

“你把西奈当朋友?”

可观说:“你看西奈把头发染的金光闪闪,改变如此彻底,就知道她心中有些不忿。”

尚美吁出一口气:“谁不是。”

“你也有不满?”

“我为什么例外,我无脑?”

她拉开门离去。

可观开窗透气,收拾杂物,发掘地上有一颗长方形药丸,要晚上清楚印有勒他宁字样,可观对这药久闻大名,由医生处方,他用来治疗多动症儿童,可使他们集中精神。

大考期间不少大学生用这种药物增加注意力。

可观看着桌子上功课,又看看药丸。

她终于靠自己灵魂及肉身抗拒引诱,无数钟点,浪费在纸上谈兵,难怪微软创办人盖兹当年对伙伴爱伦说:“我要离开哈佛了,我与你出去创世界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不过原可观只是普通人,她还是选择留在学府。

而盖兹三十年后回哈佛补考,可见社会制度是何等厉害。

傍晚她到饭堂吃饭。

女生为着怕人误会她们没有约会,情愿留在房内吃罐头。

可观当然不怕,她走到柜台前,饭堂十五不管是猪牛羊鸡鸭都一个味道一个样子,可观研究一番,“这是咖哩?”“小姐,捱过饿你就不会挑嘴”,“试试,请给我炸鸡腿”。

后边有人嗤一声笑。

可观转过头去,是山联先生。

“可以一起坐吗?”

可观没有退却的理由,但是又不愿被人看到与他同坐,有三分踌躇。

山联笑,“可见我真有点声名狼藉。”

可观不好意思,“我替你斟咖啡。”

“没有约会?”

“我来读书,不是来交际。”

“许多女生都一边读书一边找对象。”

“我不反对,如有缘分,实在幸福。”

“你相信缘分?”

可观嘴角的炸鸡如鞋底,她实在吞不下去,吐到碟子一觉,才轻轻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嘿,口气似八十岁。”

可观取起咖啡杯子,“咦”,杯碟下夹有一张照片。

她拾起一看,“可是你的脚踏车?”

照片里一片庞大的深绿色草地,当中孤零零一部自行车,照片既然拍得艺术感强烈。

山联笑,“嗯,果然还我了。”

“他们年年玩这种游戏?”

“真是无聊可是,但如不,老了说些什么呢?”

“就这几十年了,然后,女生不但要找工作与养家,还得怀孕生子,打理家务,转眼间由珍珠变为鱼眼珠。”

“原可观,跟我去取回自行车。”

“这片草地在何处?”

“那是学校得足球场。”

他们朝足球场跑步而去,可观许久没运动,有点吃力,幸亏年轻,尚可应付。

真没想到学府那样大,跑了三十分钟,才进足球场大门,山联带她跑上看台,朝草地中央看去,果然,自行车在草地当中。

两个人都笑了,大家都有限气喘,可观佩服山联体力,到底他已是新中年。

山联说:“这种自行车是机械工程科朋友为我特制,内藏有蓄电池,开头时踏十来分钟充电,接着可以用电力行车,节约环保省力,日后他们打算大量生产。”

自行车有两个座位。

“你坐我后边,我载你回去。”

电动自行车座位相当舒服,可观羡慕,“我也有一辆就好了。”

山联忽然说:“送你。”

“什么?”可观一怔。

“由你协助夺回,送你,围着义气尊严,我以后也不再方便使用它。”

“那怎好意思?你让我吧。“

“也好,五块钱。”

可观笑,“太便宜了,以后你用什么车?”

“机械工程科正在设计另一型号。”

“那我不客气了。”

“的确毋须客套。”

到了宿舍门口,可观付山联五元钞票。

山联一本正经写一张收据给她。

可观高兴地把自行车腿上房间,才渐渐觉得不妥,这不是变相收取礼物吗?这辆自行车已经出名,人人都知道是山联教授之物。

可观又同自己说:这样小心翼翼,步步惊心干什么,人家问起,只说是同山联买地就好了,不用鬼鬼祟祟,这是自由世界。

过两天,是实地考察日,大家在图书馆门前集合,点名,西奈没来,可观也不见尚美。

这两位小姐。

男同学不见了美女,未免气馁。

山联宣布,“选一个同学做伙伴,这个报告两人合写。”

噫,尚美要与西奈合作。

说时迟那时快,西奈冷冷声音从远处传来:“我选原小姐。”

有人抗议:“凭什么你先挑,抽签决定。”

可观说:“谁不一样,我共你好了。”

“我不要。”那人又忸怩。

可观笑了,“那么,我同西奈。”

西奈哼:“听见没有,出发吧。”

可观嘀咕:“恁地孩子气。”

他们乘十四人车到中下层住宅地商铺街,山联吩咐:“每组二人,挑一片小店,实地考察,计算店内客人人流数目,本钱,支出,盈利,维和成功/失败,有何值得大企业借鉴之处。”

西奈轻轻给他接上去:“。。。。。。并且演绎小店与莫西取得十诫之后成败的联系,以及与罗马教廷。。。。。。”

山联转过头来,“西奈小姐,你可愿意与大家共享你的独特意见?”

西奈噤声。

可观差异,看情形西奈并无获得特殊待遇。

他们下车,可观抬头,她来看了看招牌:丽人美容院,“就这家好不好?”

西奈说:“报告归你了,交卷前我会付你酬劳。”

可观急急说:“西奈,不可如此,报告复杂,最多我做三分之二,你负责三分之一,我需要大量资料。”

“你独自绝对可以胜任,多支香烟多只鬼,三个和尚没水吃,越多人越多忙。”

可观没好气,“我去投诉。”

“我实在抽不出时间,家母入院做手术,我要陪她,你不帮我我只得停学。”

“这是真的?”

“你有空我与你去医院看家母。”

“这——”

“铭恩市立医院肿瘤科二七八号病房。”

一听到肿瘤二字,可观魂飞魄散,西奈也双眼润湿。

可观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可以走了吗?”

可观点点头。

西奈转身而去。

先前那男同学走近。“原可观,你是她最后一个信徒,试想想,西奈可有放弃派对?”

可观转过头去,“也许,那是她松弛神经唯一办法,她总不能天天关在宿舍痛苦,考虑自杀,你说可是?”

那男生讪讪走开。

可观推开丽人美容院玻璃门,立刻有穿着淡蓝色制服的女职员上前招呼。

可观知道非要付出学费不可。

在众多服务中,她选择了全身及脸部按摩,女职员温和的游说她先付十次聊程,收费还算公道,可观有点明白该店运作方式,这同银庄接受存款一般,又似杂志社招揽订户,赚取利息也是收入之一。

可观估计她三次左右便可获得所需资料,于是讨价还价:“我是学生,可否特别优待,买三次。”

女职员微笑,“我去问一位。”

她大概请示过老板,回来说:“五次好不好?”

可观点头,付出现款。

在美容院逗留两小时,可观发觉人流不绝,照统计公式略算一下,便知平均每日收入及每人消费,可观一边躺着享受按摩,一边心算,哗,真想不到小小一片店收入如此之高。

所以说,生意即生意。

“原小姐皮肤真好。”

“你们这里可有名人客人?”

“原小姐,是否名人敝店均一样招呼,客人把她们的颜脸交给我们,我们一定尊重,我们一样招呼得好。”

佩服佩服。

“器具都消毒。”

“棉花纸巾海绵我们都即用即弃,器具每次用蒸汽煮过,干净是看得见的。”

她说得不错,可观啧啧称奇,她们有读过管理科学,大概没有,但是人情练达即是待客之道,诚意放首位,顾客满意,生意得以存活。

可观学习了许多。

她对山联出的题目深深佩服。

回到学校,在法律课堂看到尚美。

可观责问:“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睡过了头。”

“记得用闹钟。”

“我——”尚美还想分辩。

讲师叫她:“林尚美,请你说一说合约律法。”

尚美不满,“这是什么,这是突击训练吗?”

大家都笑起来。

下课尚美说:“山联叫我与你合作。”

可观说:“我已有西奈。”

“我知道,我们三人一组。”

可观心中叹声倒霉,“那么,你三日内把这家小店在室内地图找出来,并且统计该区人口,年龄,性别,查查区内可有同类美容院,又他们的收费比较,以及全市美容生意未来十年发展趋势。”

“哗,这是干什么,收买人命?”尚美委屈地喊出来。

有人冷冷说:“你知道利害了吧?”

西奈来了。

可观看看她,“你,你负责把尚美的资料制成图标,要彩色打印。”

她俩瞪着可观,“为什么要听你指挥?”

可观拿出一把长木尺,“否则打手心。”

“她讲真的。”

可观瞪着双眼,“而且,我知你们住在何处。”

“救命!”

“像个晚娘。”

“奴隶主子。”

她们大笑。
西奈开了一瓶啤酒,喝干了,又另外开另一瓶。

尚美问:“喝那么多干什么?”

“我要去医院访母,她会对我诉苦,我不喝一点,怕捱不过去。”

可观轻轻问:“她病情如何?”

“做了化疗,医生乐观,但是病人心态很重要,家母悲观沮丧,不愿振作。”

可观说:“我陪你探访。”

尚美说:“我也去。”她爱热闹。

西奈瞪她:“去演唱会?”

可观说:“尚美你回去做功课。”

“我上一篇还未开始写。”

“万事起头难,你在桌前坐下,开启电脑,先对牢题目读三次。”

“听说下星期就要我们挑选论文题目。”

“别愁下星期的事,一天的忧患一天担当就好了。”

可观与西奈一起往医院。

可观见她沮丧,逗她说话,“你知道西奈山是摩西得到那块刻着十诫石碑的地方?所以许多医院叫西奈山。”

她们先到花店买鲜花,可观发觉西奈挑选颜色鲜艳的大花如玫瑰与牡丹,可观拿起一小束紫罗兰。

到了医院病房,可观发觉病人住私人房里已经有一段日子,身边有许多从家里带来的私人用品。

病人面色,精神与脾气都很差。

两个年轻女子不想久留。

看护说:“稍后我会推她出到公园走走。”

“她不能走路?”

看护无奈:“可以,但是她不愿下地。”

西奈轻轻说:“他把她丢在这里,一味付钱,但也不愿接她回去。”

可观回答:“请伯母自己站起来,梳洗干净,自行出院。”

西奈还未回答,那边病人都听见了,她抬高声音问:“你说什么,再讲一遍。”

可观踏前一步,大胆走到她跟前,轻轻说:“站起来,梳洗,回家。”

“他不要我回家,他不想见到病人。”

可观不去追究那个“他”是谁,只是说:“你是家里女主人,你有权回家住,什么人要你走,需慢慢同你谈条件,你可以答允,也可以拒绝,你的病情已受控制,你不如回家休息,找些消遣,胜过在医院发霉。

病人看着可观,不可置信地问:“你是谁?”

可观答:“我是西奈同学。”

“西奈,我有话同你讲。”

可观说:“西奈,我先走一步。”

她离开病房,松口气。

一个成年人为何听人摆布。

刚踏进电梯,可观看到一个人走过,啊,好像山联,这时电梯门已合上。

回到宿舍,来替她开门的是尚美。

尚美压低声音鬼祟地说:“那辆自行车从何而来?”

“你明知故问。”

“山联先生与你有什么关系?”

“师生关系。”

“他的自行车何故在你处?”

“机缘巧合,喂,少管闲事,你的功课做得怎么样?”

“刚开头。”她怪不好意思。

可观去一看,哈哈大笑,尚美只打了三行字:题目,姓名,日期。

可观从未见过如此顽劣的硕士生,笑得滚到床上,尚美不忿,扑上去压在她身上。

沙伦经过,见她们玩得如此疯狂,不甘后人,拉着伊甸与她们滚成一堆。

四个人闹得几乎昏厥,笑得气喘。

“好了好了,尚美与我要做功课。”

可观逼尚美坐她对面,一个个步骤做出来。

每隔三十分钟可观站起来舒舒筋骨喝点东西。

“你,”尚美说:“你简直是功课机器。”

“有人比我分数更高,我拿九十二忿半,有人拿九十八分。”

“那是谁?”尚美不置信。

“学士班中一个叫拉斐尔的男同学。”

“你的爱人?”

“大家像兄弟姐妹一般,谈爱似乱伦。”

“你通常三数小时不停地写功课?”

“嗯,一次写过六小时,中午憩一憩,又一直做到午夜,如有功课挤压,我会失眠。”

“那还有什么人生意义!”

可观叹口气,“你说得对,但,我非那样做不可,我要求出身,我要叫家母高兴。”

“太苦闷了。”

“功课也实在太多太磨人,这是淘汰赛,自数亿枚精子追逐一颗卵子开始,喂,让我们开始做功课可好?”

“你论文写什么?”

“美国西岸经济在二十世纪如何增长。”

“很多人写过了。”

“自一个华人洗衣店老板角度看去。”

“哗,这不是真的。”

“先要与山联先生研究题目是否可行。”

“他喜欢你。”

“他喜欢所有不缺功课及准时交作业的学生,不信你试试。”

“可观,你似一个小老太太。”

可观低头疾书,她忽然失神。

刚才在医院里,两部升降机并排,可观才踏进一辆,看到另一架里走出一个人,她几乎可以肯定那是山联。

可观不会看错,山联忧郁神情十分罕见,他似满怀心事,匆匆往病房那头走去。

莫非,他也有亲友在肿瘤科治疗。

啊,这是他的私事。

这时尚美的声音响起;“喂,你,做得呆了?”

可观一怔:“去看看西奈回来没有。”

尚美答:“我正在读这一段例证。”

可观出去问一下,都说西奈还未回来。

“她房门没锁,你可以去看看。”

“请问谁有她手电号码?”

“她的号码时时更改。”

可观不得要领,回到房内,看到尚美伏在地上翻书找资料,她好似已经做出劲来。

可观觉得高兴。

尚美站起来舒动筋骨。她摆的姿势都是正宗的芭蕾舞步。

可观微微笑,“你可是自幼学舞蹈,琴艺及网球?”

“是,每种都学过十年,我甚至学过围棋,可是一贯努力学习,一无所得,家母好似不愿我耽在家里,一有时间便叫司机送去补习,我还会说法语,你呢?”

可观不出声,她什么也没学,她不懂拿网球拍。

“为何不说话?”

“你真幸运。”

“是吗?我不觉得,自小衣服鞋袜都由保姆选购,我到十二三岁还莫明其妙穿着水手装,那种有四方白色大翻领的裙子,你说怪不怪,我一生都在寄宿,许多事情得自己处理,从无诉苦对象。”

可观微笑,“这么惨,还有吗?”

“我并非这个林太太亲生。”

什么,可观抬头,这倒是蛮凄凉的。

尚美叹口气,“为什么我知道,因为亲友多年窃窃私语,因为林太太从来对我客气的像贵宾,因为许多年来,我只与她在农历年期间可以说几句话。”

可观发呆。

“令尊呢?”

“林先生忙赚钱,人不到不为财,我们不常见到他。”

“你觉得寂寞?”

尚美又笑,“我有我的猪朋狗友以及众多损友衰友。”

可观说:“世上其实没有幸福这回事,大家都得学会苦中作乐。”

“你呢。”尚美好奇。

可观答:“我在单亲家庭长大,经济时时拮据,累家母早生华发,最近市道较佳,她才送我出来读硕士。”

尚美看着可观,“不可思议,你却这样有骨气,你仍然推却我愿意奉献的大笔稿费。”

可观笑,真有点笨可是。

尚美说:“家父说一个人穷三年是因为机遇欠佳,穷十年就要自省。”

“是是,林小姐你深得乃父优秀遗传。”

“可观,为什么我与你如此投契?”

可观微笑不语,她们派在一组必须设法同舟共济,否则必定人仰马翻,这便是管理科学。

尚美忽然说:“西奈那骄傲的底子下原来也有苦衷。”

可观点点头。

“她母亲怎样,病人与家属都很痛苦吧?”

“西奈妈不是病人,她是怨妇。”

“啊,更加可怕。”

“你说的对。”

尚美问:“可观,你母亲呢,她抱怨吗?”

“永不,她一字不提往事,完全接受命运安排。”

尚美哎呀一声:“这才是最惨。”

“我也知道,有次我到地产公司找她,只见一个威武的顾客对牢她发脾气,家母脸上一直维持着暧昧笑意,是的是的,她不住说:不好意思,我明白。我看着只觉辛酸,悄悄离去,结果那单生意成功,她赚了佣金,带我到东京度假,我却食不下咽,从此明白什么叫血汗钱。”

“对不起可观。”

可观笑,“关你什么事。”

“我真没想到,我以为你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之类,故你气质独特。”

“我深爱家母。”

尚美说:“我了解你的包袱,我们可否暂停功课?”

“先吃饭,回来再做。”

“救命。”

西奈整晚没有回宿舍。

可观刚开始担心,第二早,伊甸告诉她,“西奈回来了,在房里睡觉。”

可观到西奈房间敲门。

推门进去,可观失望,她以为这间宿舍房里会有金色珠帘,可是她用的同可观一样,全是宿舍家具,连一只毛毛熊也没有。

她不在睡觉,她在染发,黑色染发剂使她看上去更似东方人。
高龄儿童

2007 年度奖章获得者 2008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08-11-23 21:04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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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观问:“好吗?”

西奈用毛巾包住头,坐床头同可观说:“家母于昨夜出院回家。”她脸上展示罕见笑容。

“这么快?”

“可观,真谢谢,她说对亏你一言惊醒梦中人。”

可观微笑,“我想她心中一早已有决定,知道不能再拖延,所以提出勇气回家。”

“她请了律师与她一起。”

“律师?”啊,有所行动了。

“她决定与他分手。”

可观舒出一口气。

西奈把头发吹半干,她染回黑发整个脸容都变得祥和,可观很代她高兴。

她告诉可观:“律师代她开了一个数目。”

不知是否要分一半。

“不,只是一个合理数目,可以供养我们母女舒适生活,将来如果病情恶化,医药另计。”

西奈妈这样做非常有智慧,对方亦可以下台。

“不日她就搬出大宅静心休养,我也会与她同住。”

“西奈,你的心事解决了。”

“可观,你是我的福将。”

“千万别迷信,相信你自己,来,上学去。”

“是的是的。”

这两个字又令可观想起她母亲谦卑的工作态度,她悄悄伤神。

回到课室,她看到储物柜上粘着一张卡片,打开一看,是老好陆轩文给她的生日卡片。

她都忘记今日是她生日。

可观到接待处问:“有我的信吗?我叫原可观。”

接待员笑着捧出一只纸箱:“全是你的,生日快乐。”

里边有老同学的问候,老妈寄来一条开丝米披肩,还有一盒香槟巧克力,盒盖写着:“甜糖宜赠甜姐儿。”

谁,这是谁?一定是尚美。

可观笑了,且不动声色,上完一日课。

下课拉着她的伙伴做功课,那两位小姐记载她的小床盹着,藕般手臂在床外,长发垂在床边,好一幅风景。

可观忙这把文字打出来,一边吃巧克力糖解闷。

不就西奈先睡醒,她伸一个懒腰,手臂伸到一般,忽然凝住。

她走进衣柜,柜门半开,她看到那辆她熟悉的半电动自行车,

西奈的眼睛睁老大,声音尖锐:“这是什么?”

可观被她惊起,尚美给她惊醒。

西奈发狂似把自行车拖出,“你从何处得来?”

可观大声答:“车主卖给我。”

“胡说!”西奈泪流满面,“你偷回来。”

“这只是一辆脚踏车。”

“这是山联天天用的车!”

尚美按住西奈,把她拉出房间。

西奈大声叫:“我恨你,原可观,我恨死你,”

可观啼笑皆非,十分钟前她还是西奈的福将呢。

尚美回过头来,“可观,你错了。”

可观知道她错什么,她立刻把自行车送回校务处。

职员很高兴,“找到了?这是山联教授的车可是。”

是,原可观真是鬼摸头才会接受这份大礼,她初到贵境人生地不熟才会犯此大过。

她无意中伤害到西奈。

原来西奈与山联关系已经这样深刻。

“我通知山联先生来拿车。”

可观悄然离去。

她觉得头颅比任何时间来的重。

回到三思楼,看到一辆白色救护车与黑色警车停在门口,同学纷纷聚众窃窃私语。

可观大声问:“什么事?”

“有人自杀。”

可观一颗心似要从胸膛跃出,“谁?”

“不知道,只知她躺在浴缸热水里割脉,一缸血水,吓坏人。”

伤者被救护人员抬出,可观推开众人挤到担架前去看病人容颜。

只见那少女双目紧闭,面孔像敷上一层白粉,一点血色也无,白得像一只面具,但她不是西奈。

警察拉开可观,“请别挡路。”

伽难与伊甸看到可观,悄悄说:“我们不认识她。”

“真傻,幸亏还救得回来,已通知她父母。”

“每个学期总有一宗自杀案,去年是地理系得忻龙楼宿舍。”

“是因为忽然离家别井孤零零觉得难受吧。”

“也许。”

可观问:“见到西奈没有?”

“早些时候气冲冲往教员宿舍走去。”

“她手中拿着一枝垒球棒,干什么?”

不妙!

可观往教员住的组屋奔去,她跑的飞快,胸膛吃力像是要炸开。

半路遇到陆轩文。

“可观,跑这么快去什么地方?”

“大陆,救人,快跟我来。”

那憨小子立刻跟着他心仪的女同学跑。

赶到组屋,问人:“山联先生住哪一间?”

“M室。”

M室近山林,十分幽静,他们找到大门,还来得及听到最后一声轰隆巨响,接着是许多玻璃碎裂的声音。

大陆说:“看,门未上锁。”

可观推门进去。

她与大陆同时呆住,连喘息都忘记。

只见室内像被炸弹炸过,没有一件完整家具,连墙上的书画都没放过,四处都是碎片,书柜整座倒地上,书籍散四处,整间屋子似战场。

西奈站在客厅中央,双手紧握垒球棒,脸上被碎玻璃击中,割伤,流出鲜血,她一点血色也无,衬着新染乌发,看上去半人半鬼。

西奈已力竭,动也不动,站着流血。

这时护卫员已闻声赶到,一看情形,决定报警。

西奈浑身颤抖像风中一片落叶,大陆脱下外套罩在她身上。

不久校监也到了。

她跺脚,“山联在什么地方?”

山联这时刚刚回来,看到住所被严重破坏,站在门外发呆,像是不相信这时事实。

半响他对校监说:“请勿报警。”

校监问他:“我如何交代,说是遇着旋风?”

可观与大陆面面相觑。

这时校监说:“同学们回去吧,这里没你们的事。”

可观想去拉西奈的手,被西奈摔倒。

大陆连忙拖走可观。

“可怕。”他深呼吸。

可观不出声。

“原来女人生起气来像疯子,难怪莎翁要说:地域的怒火还不及一个受伤的女人。可怕。”

“校监打算私了。”

“他们会怎么做?”

“我想师同生都会开除。”

啊,可观茫然。

刚与西奈取得一丝共识,又失去一个同学。

“这就不是校方的烦恼了。”

“不是说作育英才吗?”

“是呀,只教育英才,其余的统统淘汰。”

可观内疚,“我对不起同学。”

“不,是西奈对不起西奈。”

回到三思楼房间,只见尚美埋头苦干。

她开始对功课产生兴趣,这是好事。

她搔搔头说:“真没想到作业会令人上瘾。”

可观问:“山联与西奈到底什么关系?”

“我不肯定,西奈在人前表示他俩有——”

这时尚美的手机响起,她听了一会,轻轻说:“知道了,”然后抬头同可观说:“西奈被开除了。”

可观不知说什么才好。

“真不值,没吃到羊肉一身膻。”

可观颓然跌坐地上。

“看样子这个报告靠你同我二人了。”

尚美低头继续写功课。

可观说:“你仿佛不觉意外。”

“西奈咎由自取,这是迟早之事,曾有女同学走得山联略近便捱她耳光,都说她要看神经科。”

可观叹气。

“那辆脚踏车呢?”

“已还给山联。”

尚美忽然问:“你同山联又是什么关系呢?”

“我痛恨这个人。”

“当心啊,世上到处陷阱,还有,一失足成千古恨。”

可观只会苦笑。

西奈再也没回三思楼,可观看到一个女佣替西奈收拾杂物。

可观猜想她不用太为西奈担心:行李箱全套路易威登,每装满一袋,由司机拎下楼,环境依然很好。

可观踏前,“我是西奈的同学,请问她好吗?”

女佣转头,“西奈小姐与她母亲到欧洲散心,个多月后才回来。”

“西奈太太扔住在大屋?”

“太太已经搬出,这是地址,有空请来坐。”

可观略微放心,破碎的心总会痊愈,只要经济不成问题,烦恼必会过去。

房间空下来。

这时可观发觉宿舍比想象中大,人去楼空,特别寂寥,还来不及认识她,她已经走了。

可观约伊甸她们去探访那位出事同学。

伊甸与迦南这样说:“我们不认识她,可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校方受压,最近大搜宿舍,若有酒或是药藏在什么地方,快快丢掉。”

沙伦说:“我要是被开除,我爸会把我赶到街上。”

果然,宿舍没早前那么喧哗。

有几个同学决定搬出住。

尚美抱怨:“半夜我听见有脚步声咔嚓咔嚓操过,像纳粹盖世太保搜捕犹太人那样敲门,这时干什么呢?我已在找公寓搬,可观,你与我作伴如何?”

相处易同住难,可观婉拒。

在演讲厅看到山联,可观真想转系。

太不公平,山联仍然留在校内,据说理由是西奈大肆破坏之际,山联并不在场,不能证明事情完全与他有关,他不能阻止有人蓄意入屋破坏,正如任何屋主不能预防盗窃小偷一样。

山联否认与西奈有任何不寻常关系,而西奈又不愿出面拿出证据顶证,校方不能对山联采取行动。

太不公平了。

女学生照样围住山联,他照样做他的蜜糖先生。

他对可观说:“只剩你的报告大纲我尚未看过,今日下午三时我在办公室我有时间。”

可观点点头,“我找尚美一起来。”

可是那天可观没找到伙伴尚美,她留言找她。

可观走进教员楼,闻到一股蓝山咖啡香味,她又看到桌上一碟法式麦卡翁甜点,可观垂涎欲滴,怒意与敌意均消除一半。

她捡起那奶油蛋白饼便咬下。

山联斟出咖啡,“噫,尚美呢。”

“我一时找不到她。”

“你来了就好。”

可观说:“尚美再这份报告占着重要位置。”

“我肯定是。”

“这是真的。”

“请用茶点,我只需十五分钟。”

他打开报告。

可观说:“我们可是用了十多二十个小时在上头。”

山联笑笑,一边读一边批阅,手挥目送。

毫无疑问,他是个才子,他的论文时时获奖,这也是校方对他网开一面的原因。

但是原可观固执地认为才子也必须基本上是一个道德的人,人格比才华更重要。

可观悄悄又取起一只甜饼放入口中。

山联闲闲地说:“从你眼色中我可以看得出你鄙视我。”

可观不出声。

“我毋须向你解释,但是,我可以坦白与你说,我与西奈小姐,一点越轨的举止也无。”

可观讽刺的说:“纯粹是她的妄想。”

“可以这样讲。”

可观实在忍不住,“你是她的老师,你年纪比她大十多岁,你经验丰富阅历老道,你应该引导她走出妄想。”

山联抬起头来,“我甚至不能消除你对我的误解,我有何说服力?”

这是真的。

“报告写得很好,第一、二、五章甚有见解,我猜是你所写。”

正是,可观不由得佩服他。

“回去誊清补充后可以交上,分数甲等。”

“你才看了大纲。”

“我读三行便知分数。”

可观说:“太武断了。”

他微笑说:“我们都有此缺点,可是?”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原来是迟到的尚美。

山联说:“林小姐,我已改完卷子了。”

尚美说:“那没我的事了。”

正要转头走,忽然看到甜品,她立刻停住。

接着,可观看到一个小动作。

尚美像见到山联外套领子上有一丝杂物,她扣起拇指与中指,讲那斑灰弹走。

可观怔住。

然后,尚美若无其事地问可观说:“教授给什么分数?”

可观像是被人在头顶浇了一盆冷水。

她明白了:是她,是林尚美。

与山联有不寻常关系地是尚美。

刚才她为他弹去肩上灰尘,她做得那么自然,他又接受地那么自在,完全似老夫老妻那般熟捻。可见两人在一起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西奈或许真的是一厢情愿。

尚美为什么冤枉西奈?她一直不喜欢她。

可观没想到尚美如此藏奸,大吃一惊,她静静收回卷子,“我走了。”她说。

尚美说:“我跟你一起。”她站到可观身边。

山联看着她俩,忽然说:“你们俩长得多么相像,像是俩姐妹。”

尚美笑,“在洋人眼中,华裔人人一个样子。”

“你俩肯定没有亲戚关系?”

尚美又说:“我倒希望有。”

可观看尚美一下,山联真是乱找话题,原可观与林尚美是性格截然不同得两个人,可观认为她本人最可取之处是表里如一。

可观对尚美十分失望。

她统共低估了尚美的心计。

走出教员室,尚美对可观说:“我送你一程。”

可观说:“我有事。”

“那么我回宿舍做功课。”

可观心中十分纳闷,她到附近酒馆坐下,叫一瓶啤酒。

酒保说:“小姐,请出示年龄证明。“

可观给他看学生证,“老大了。“

有人过来搭讪:“你好,今天我请客。“

“不用客气。”

那年轻男子说:“你住三思楼可是?”

可观点点点头,不想与他攀谈。

“我是你的学兄,我毕业已三年,在峨摩娱乐公司任制作经理。”

他长得端正斯文,并不讨厌。

他接着说:“这是我的名片。”

可观喝完啤酒想走,他叫住她,“一个人住在本市?”

可观不予作答。

他又说:“可想找些外快?”

可观不禁笑了,虽说生活不易,不知多少人愿意给她赚外快。

“你笑起来很好看。”

好心的酒保过来说:“喂,也许这位小姐不想受人打扰。”

可观却说:“不妨,你让他说下去。”

年轻男子笑笑,“我们公司有伴游服务。”

“伴游?”明白了。

“是,酬劳很高,每小时百元美金,或是一晚五百,四六拆账;你四我六,小费以及其他服务,都归小姐所有,你已经过了廿一岁可是?”

可观没想到他会在大学附近明目张胆招揽新人。

他耸耸肩,“我们需要新血。”

人不可貌相,可观错愕地说:“你是一个pimp。”

他不介意,摊摊手,“此刻这个pimp已变成动词,有个电视节目叫pimp My Ride。“

“请你走开。”

“小姐,人在外,你有急需,不妨找我。”

他指一指名片,识趣走开。

可观感慨,年幼、无助、举目无亲,最容易跌入陷阱。

那老好洒保走近轻轻说:“很多人以为可以走得出来,可是不,有东西会咬住你不放,三四十年后,还有算不清的账。”

可观说:“明白。”

酒保把那张名片扔掉。

可观悄悄离去。

她拨电话回家,接听的却是男子声音。

“原丽生在吗?”

那边说:“你请等--慢着,你是否可观?”

可观忽然不耐烦,她卟一声挂上电话。

那是母亲的男朋友,登堂入室,吃饭洗澡听电话看报纸,当是自己家一样。

你看,女人若有屋子不怕没男人住进来,可观重重吁出一口气。

迦南进来说,“可观,有话对你说。”

她穿着小背心,手臂肉肉的,十分诱惑。

“今晚有空吗,抽两个小时出来行不行,这里预支酬劳,五百美元。”

可观说:“我不等钱用。”

“这是什么话,世上人人都等钱用,今日不用,明白也可以用,今年用不着,也许明年有急需。”

可观瞪大双眼,迦南竟讲出如此老练的话来。

她们都是些什么人,统统像已经活了一百年。

“有一班日本人来谈生意,想请几个女学生陪着吃饭,说说笑笑,就这样而已。”

可观点头:“你是皮条客?”

迦南可是一点也不生气,“我是大班,我做妈妈生。”

接着,她觉得有趣,哈哈大笑。

“迦南,危险。”

“公司会派保镖。”

“一定有风险。”

“可观,人生在世,过马路乘飞机、结婚、生孩子,什么没有风险,有人进医院割盲肠就没有再出来,父母不过看得你一时,看不了你一世,我下星期的膳食房租还无着落,我要赚钱。”

可观觉得迦南应去读哲学。

只听得她说:“你不去,我带伊甸去。”

可观不出声。

“可观,可否把那件裙子借我穿。”

“什么裙子?”

“林尚美给你那件。”

“送给你,拿去好了。”

迦南抱着那件裙子高高兴兴离去。

可观独自踱步到校园,图书馆就在那一边。

这个时候,老好陆干文应该在图书馆里写功课吧,去找他说话也好。

果然,他照常坐在近窗大桌子前,参考书摊开一桌面,他一直怀疑网址资料靠不住。

大陆伏在桌子上疾写,可观看着有趣,正想过去与他招呼,忽然看到一长发少女走近把手亲昵地搭在大陆肩上。

大陆转过头去,把手上纸张给少女看。

那少女笑着探近,与他研究那份功课。

可观跌坐在一张椅子上发呆。

大陆那么快就到别人身边去了。

只见那少女的笑眼老是围着大陆转,显然对他非常好感。真是,拉住一个师兄,教功课找娱乐,管接管送,一切都不用愁,苦乐都有人分担。

可观凝视他们。

这是有人坐在她对面,他正是山联教授。

他笑笑说:“稍有犹疑,即被人捷足先登。”

可观嗤一声,“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在这间大学已经六年。”

“什么见过了。”

“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什么都不卖账的人。”

可观说:“我当这是赞美。”

“不,人清无徒,水清无鱼,粤人说:刨得正无木。”

“你真圆通。”

“若是真的,我早已荣升系主任或是院长矣。”

可观微笑,“山联先生还有不足之处?”

这时那娇俏少女收拾桌上书本,与他双双离去。

自始至终,大陆没有看见原可观。

山联说:“虽然你不大看他,但是当他不再看你的时候,你心里却老大不自在。”

可观哈哈大笑。

图书馆内,立刻有人说:“嘘--”

可观答:“被你说中了,由此可知,言情小说中谁等谁好几年,都不是真的。”

“我们都希望别人等,那是不对的。”

可观忽然问:“林尚美在何处等你?”

“尚美年轻,等得起。”

“家母说,她原先也以为如此,可是原来十年很快过去。”

“你会觉得同学们幼稚吧。”

可观感慨,“开头也以为如此,可是事实刚相反,她们比我老练得多,几乎看透了这个物质世界,使我自惭。”

“什么叫物质?在物理学来说,世上一切所有都是matter.”

可观却问他: “你见过西奈没有,她可是为你才丢了学位.”

“都是我的错.”

“你虽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

“我宿舍里一缸金鱼的确已经被人打破,一只小猫受惊逃去至今失踪.”

可观说不下去,而且学生同一个教授,也不应说太多私事.

“原可观,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可观微笑, “我不会跟你到任何地方,今天不去,明后日也不去,白天不去,晚上也不去,我原可观不会这么笨跟各各他骷髅地乱走.”
山联只得一声不响离开图书馆.

可观叹口气.

在门口她听见有人说: “逾越还没有出院?”

“她情绪低落,医生鼓励亲友探访她.”

“逾越到底为什么割脉,可是山联?”

“又是他!”

“不不,别冤枉人,逾越是新生,她读教育文凭,人家根本不认识山联,听说,是男友忽然要分手,她一时心灰.”

“她在铭恩医院,明早抽时间去看她.”

“她可以吃巧克力吗?”

“听说什么胃口也无,她只得一个寡母,不能赶来.”

可观低头想了一想,她到糖果店买了一小盒巧克力,叫部车子到铭恩医院.

女同学睡着了,眼眶深陷,脸上苍白.

可观坐到她身边轻轻说: “你好,逾越,我们是同学不同系,我来看你,希望你振作.”

这是,可观知道逾越已经醒了,可是不愿睁开眼睛.

可观轻轻握着她手说下去: “华南不如我想像中好,也不比我想像中坏,但是三思楼的脑细胞加一起,好像不比一只白老鼠更多,平时同学们像无头鸡,漫无目的,不知到考试时是否能够产生凝聚力,取得好分数,唉,真叫人担心.”

这时逾越忽然睁开双眼.

可观微笑, “你若喜欢,我可以再来说是非给你听.”

逾越牵了牵嘴角.

“别气馁,将来你结婚成家,倘若有三四个孩子,你不会再记得今日这种琐事.”

逾越惨澹地握了握可观的手.

这时,又有其他同学进来探访病人.

可观悄悄退出.

在电梯大堂,她轻轻叹息.

“又碰见你,避都避不开。”

可观抬头,看到山联。

他又来探访,由此可知,上次看到的人,也是他。

这样看来,山联的亲友,无论是谁,躺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山联神色郁结,双手插口袋,他轻轻说:“我本来就是想约你到铭恩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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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观脱口问:“你来看谁?”

“现在,你愿意跟我来吗,我想你见一个非传染病人。”

可观点点头。

她跟着他走到病房门口。

可观内疚,她不知他叫她来探访病人,她还以为他约她跳舞看戏吃菜,人人对山联有误会,不,是憧憬。

房门推开,可观看到一个女病人斜卧床上,身上搭满管子,可观走近,天呀,她喉咙发出干枯响声,这是一具植物人!

病人白发萧萧,无神的眼睛睁得很大,看往左边,颈项僵硬,看向右边,样子古怪。

看护替病人清理嘴角泡沫,轻轻退出。

可观看着山联,这是什么人?

山联过去握住病人双手,“我来了。”

他俯身轻吻病人额角,然后轻抚她手。

病人的双手似老鼠爪一般,放在胸前。

山联在病人耳边低声说了一回。

病人一丝反应也无,眼珠象去的鱼眼。

若不是那几幅庞大的维生仪器,病人早已停止呼吸及心跳。

难怪有许多病人入院前向院方订明“请勿复苏”,即免用维生仪器,不想做植物人。

这是谁。

可是山联的母亲?

这时山联与可观静静退出病房。

可观问:“你天天探访她?”

山联点头:“有时间便来。”

“多久了?”

“六年,我在华南教书,是因为华南近铭恩医院,同时家属可享医疗服务。”

“家属,她是你母亲?”

山联蓦然抬头,露出诧异神情,接着,是无比悲怆,他轻轻说,“不,不。”

山联取出一支皮夹子,打开,有一张照片,已经褪色,仍然清晰,他递到可观面前。

可观看到一男一女泳装坐在沙滩上,男的正是山联,非常年轻漂亮,没想到他身段硕健,女的靠他肩上,鹅蛋脸,长卷发,与他堪称是一对璧人,看泳衣式样,照片约有十年历史。

可观微笑,“这又是什么人?”

“我爱妻。”

可观呆住,“你已婚?人人都以为你独身。”

“可观,你还不明白?”

可观睁大眼,“我不明白什么,你们已分手?”

“可观,她们是同一个人。”

可观本来还想质问山联,电光火石间,她真的明白了,悲苦袭上心头,她低喊:“不!”双膝发软,坐倒在长凳上。

山联伸手掩面。

“发生什么事?”

“车祸,她教音乐,六年前一日放学回家,光天白日,在海天公路与瞌睡司机对头撞车,她重伤至今,没有苏醒。”

可观不禁泪盈于睫。

“她父母多年来申请停止维生器操作,昨日,法庭批准请求。”

“可是,你是她丈夫。“

“他们忽然出示有效遗书,她订明如有意外不做植物人,全部器官捐赠有需要的人。”

可观恻然。

“明日要宣布她正式死亡。她父母说,只有那样,家人才会心安,或可慢慢疗伤。”

“她从前真是个美人。”

今日,象夜枭一般。

山联说:“在我眼中,她永远是同一个人。”

他忽然饮泣,闭上双眼,浓眉长睫的他在该刹那象个无助幼童,可观忍不住搂住他肩膀。

她低声说:“你从未对别人透露此事?”

他摇头,“私事不宜透露。”

“许多事,讲出来会好过些。”

他惨笑,“我是成年男子。”

真男人,不哭泣。

“为什么告诉我?”

“你像是个明白人。”

“希望是,”可观轻轻说:“你此刻好过些没有。”

“这件事了结之后,我打算辞职。”

可观意外,“为什么?”

“我已不需要奢侈医疗服务,我想到偏僻一点地方教学,远离这一班宠坏子女。”

可观唏嘘。

喧哗的人群如此冤枉了山联,谁会想到他守着一个植物人六年整。

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日子。

“她父母说:山联,明天起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自幼了,为什么我不觉得轻松?”

可观无言。

“可观,我有一个请求。”

可观忙不迭说:“请讲。”

“可观,陪我一起走。”

可观怔住,他握起她的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一班同学探罢逾越出来,可观连忙站起来走向他们转移注意。

“逾越好多了,她说没想到有那么多朋友。”

“我们真要守望相助,学校做不了那么多,同学只见必须互助。”

“数千学生 ,他们也无奈。”

“我喜欢小大学。”

“再小,也千余人。”

“可观来了,可观,想借你功课一看。”

“可观,你面色难看,为什么?”

接着十多天,三思楼居然没新闻。

每个人都可以一觉睡到天亮,静心应付段考。

秋至,伊甸指着第一片落叶尖叫。

春夏苦短,不知是谁说的:青春放在年轻人身上,真是糟蹋掉了。

可是成年之后,往往要背着千斤重担做人,年轻时凄凉荒唐地放肆一下,也许应该。

山联穿上黑色西服。

迦南说:“听说亲人辞世。”

“他似乎更加憔悴。”

“看着那样英俊的男人那样不振,真是难过。”

“是谁辞世,没听说他有近亲。”

“你认识山联多少?他是个十分私隐的人。”

“山联教授是我所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你还年轻,你会看到更好的。”

“他穿黑色似乎更有味道。”

可观不出声,山联在黑色上衣的袖子上再加黑纱袖章,他如常教课,改卷,他不再用那辆自行车,他改为步行。

一日下午,尚美象往日那样闲闲走到可观身边。

“听说没有?”

可观抬头,真没想到尚美如此虚伪,“听说什么?”

“山联情绪低落,无心恋栈。”

“你为什么不亲自问他?”

“我问不如你问,他比较喜欢你。”

可观说:“我还要读这一章十八世纪爱尔兰在洋山芋失败造成的经济灾难。”

尚美按住她的书,“你别假惺惺。”

可观忍无可忍,“我?”她冷笑,“你在为贼喊捉贼现身说法,我问你,脚踏车收在柜内,是谁故意拉开柜门让西奈看见?三思楼只有你一人是垒球健将,球棒由你交给西奈可是?”

尚美的笑容僵住。

“你借我除去西奈。”

尚美轻轻说:“是我先看见他。”

“他年纪可以做你父亲。”

“你呢?”

“我尊敬他象我尊敬每一个老师。”

“我不相信,说,山联是否要辞职?”

可观斩钉截铁地答:“我怎么会知道。”

“我不相信。”

“尚美,别再走近我。”

尚美拉住可观,“可观,他竟要离开我们,让我们联名去告发他!”

“尚美,他只是一个男人。”可观摔开她的手。

“他一声不响要离开我。”

可观忍不住说:“尚美,你年纪不小了,假使有人什么都不与你商量,可见你在那人心目中的地位与分量并不重要,你还不醒悟?”

“你是知道的,他把一切向你倾诉。”

“别再纠缠。”

“原可观,你来之前,三思楼好好的,我尝试做你的朋友——”

可观站起来走开。

读小学时老师就这么教:在操场,有人挑衅,不要理睬,站起走开。

至今有用,可观长叹一声,因为一些人永不长大。

——“跟我一起走。”

“帮我站起来。”

可观闭紧双目,她表面佯装镇定,其实连林尚美都瞒不过。

她早已倾慕山联。

不过,原可观始终留有一分理智。

她缓步到中央图书馆去寻找资料。

管理员对她说:“《华南日报》自一八八三年创刊至今所有缩微底片都已制成光碟,直接可在家用案头或手提电脑阅读,真是功德可是。”

可观称是。

“那边是捐款箱。”

“明白,我想找六年前本市新闻。”

“有关什么?”

原来连新闻都已详细分门别类,现代科技值得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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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祸。”

管理员查到档案,叫她依号码寻找。

六年前海天公路车祸,一共七宗,可观找到了:“山联葵廿九岁,备受爱戴的日籍教师,于中午一时——”

都是事实,新闻图片还有学生到医院大堂献上鲜花场面。

可以看到山联站在一角,垂头不语。

可观接着再看市内诉讼新闻:“……山联葵家族申请停止运用维生器,山联本人坚决反对,此事终达成协议……”

新闻刊在最不受注意的低角落,那日的头条是“某戚姓富商疑嫖妓被妻撞破”……一个病人的生死不如一段风化新闻。

山联每一句话都真实。

粗心的林尚美只要调查一下便可得到答案。

但是,她被私欲蒙蔽,她只关心她自身得失。

可观取了新闻版副本,静静回转宿舍。

同学们聚在大堂议论纷纷。

又是什么事?可观心中叫苦。

“校方筹款活动。”

可观松口气。

“真要命,本校学费书簿住宿已经那么贵,还要被迫自愿捐款,每房最低出五百美元,开玩笑!”

“嘘,曾有人发此类牢骚,被校方婉转劝他退学。”

“你打算做什么?”

“干脆叫老妈寄钱来,或是打工赚外快。”

“林尚美最出锋头。”

“她打算表演筹款?”

“才不,她自家里要来一幅古董字画做无声拍卖,此刻挂在美术室,你可去看看?“

有求必应,由此可知,林尚美虽非林太太亲生,他们也不是对她不好。

“你也回家把门缝子扫一扫,看看有无黄金宝石,哈哈哈哈。”

“你呢,可观?”他们发现她。

可观忍不住调侃他们:“我打算表演跳火圈,请多多捧场。”

她转身走到美术系。

美术室光线柔和,佳作琳琅,是个好去处。

她同助理说:“我来看那幅拍卖的画。”

助理正在洗各种画笔,“在那个角落。”

可观走到那个角落,只见一张小小裱在镜框里用行书写的五言诗。

她轻轻读出:“明知相思苦,也想不相思,再三细思量,情愿相思苦。”

可观走近一步,她张大了嘴。

三思楼,啊,三思并非劝学生三思而后行,而是再三细思量,情愿相思苦。

可观细细咀嚼这四句短诗。

旁边有人搭讪:“你懂中国诗吗?”

可观遗憾:“我连孙子兵法都要读英译本。”

“唉,我的西文比中文还好些,不过,你看这红木框子做得多精致,五百美金怕是值得的。”

无声拍卖需在一张表格上填上姓名及出价数目,截止时间到了,价高者得。

可观走近一看,还没人出价,她不知怎地,拿起笔,写上五百元。

这幅字应是林家私人珍品,怎么会落在尚美手上,这件事恐怕会有下文。

美术室助理问:“诗人是谁,柳永、苏轼、辛弃疾?”

说得出几个名字,也亏他了。

“书法出自谁的手笔?”

可观不出声,她走到另一角落坐下。

这幅画的原主人与三思楼捐赠者会否是同一人?

那助手不放过漂亮秀逸的女学生,他问:“你知道最佳水彩笔是哪一种?”他自问自答:“是化妆笔。”

这时忽然有人推门进来。

可观抬头看到尚美与一个中年男子匆匆走进。

那男子看到那幅两尺乘两尺的画框,吁出一口气,神情略转自然。

他放下一张支票,把画框自墙上取下,郑重夹在腋下,打算离去。

尚美无精打采站在他身边。

这人是谁?

助手也想知道,匆匆上前,“先生,请问你是什么人,你不可擅自取走任何陈列品。”

那男子答:“我是这幅画的主人林默思,小女尚美未得到我同意随意把画带出,我愿以五千元买回。”

助手一怔,“林先生,照说,筹款会与林小姐并无合约,相信这画也不会有人出价超过五千元,但行动已是合约,况且,已经有人出价。”

啊,可观想,他便是富商林默思。

尚美闯祸了,她一定见父亲书房里字画无数,随便取一张带到学校筹款,没想到是主人重视手迹,追踪而至。

这时,校务主任也到了,看到这个叫林默思的人像见祖宗一样,“林先生,我都明白了,可否把画放在这里三日后才取走?”

林默思扬起眉毛。

“因为这位原小姐也许会得承价。”

“谁叫原可观?”

可观举手,“我。”

他们转过头去,尚美说:“可观,是你。”

林默思凝视她,“你姓原?”

“是。”

他目光炯炯,“为什么竞投这幅画?”

可观毫无怯意,“喜欢。”

“这位小朋友,”林默思走近,“可否给我一个面子,我也付你五千,请退出竞投。”

可观还未开口,已经看见校务主任盼望神色,还有,同学尚美几乎要落泪。

校务主人咳嗽一声,“原同学——”

可观轻轻说:“我愿意放弃竞投。”

各人重重吁出一口气。

“但是,请把那五千元捐给学校。”

校务主任笑,“好主意,林先生乐于捐赠母校,但校方总是是多多益善,少少不拘。”

林先生点点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原小姐深明此理。”

他老实不客气带着那幅画离去。

尚美想与可观说几句话,林先生低沉的声音响起:“尚美,跟我来。”

尚美垂头丧气像一只小狗般跟着父亲出去。

可观想:要挨骂了。

校务主任说:“谢谢你,原同学。”

可观鞠躬,“不客气。”

可观也离开美术室。

她吁一口气,她是一个易商量的好女孩,总会退让,成人之美。

母亲曾经警告她:“当心呵,可观,莫在商议中失去自我。”

Car rien nest gratuit dans la vie. 人生中没有什么是免费的。

可观走到门口,看见尚美在等她。

“可观,谢谢你。”

可观以“唷”一声作答。

“可观,家父说,可否请你喝杯茶。”

可观举起双手,“不必客气。”

“但是,”尚美焦急,“他嘱咐我一定要请到你。”

“对不起。”

“我怎么同他说?”

“尚美,你足智多谋,你一定有办法。”

尚美顿足,“你仍然生气。”

“不,我从不陪客吃饭喝茶。”

尚美哭丧着脸。

可观问:“你没征求他同意就把画取出?”

“那算是一张画吗,他书房里无数字画手卷扇面,许多插在大花瓶里,都快霉烂,时时捐赠市政府,毫不吝啬,这次竟亲自来把东西要回去,你说怪不怪。”

可观不出声。

“那张字甚至没挂墙上,它搁在椅子后角落,靠墙,我顺手取来。”

可观想一想,“下次取八大山人,大家都喜欢他。”

“可观,帮帮忙。”

“无商榷余地,不必再说。”

她回宿舍,总算松弛下来,躺在小小床上沉思。

可观的电话响起,她不愿收听,索性把电话关掉。

她累极入睡。

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早,闹钟响个不已。

她漱洗奔下楼赶上课。

山联就在当天宣布他会离开华南,可观听到有女同学饮泣。

可观既好气又好笑,女孩子就是这点叫人看不起,一点点事笑得东歪西倒,又一点点事哭得天昏地暗。

还教她们“得意事来处之以淡,失意事来处之以忍”呢,她们根本不打算控制情绪。

山联十分客套:“六年来受到同学们支持,我十分感激,我打算今晚在双熊酒吧请大家喝一杯,各位可以选择咖啡、茶、或汽水。”

同学们笑了。

可观悄悄看向林尚美,她脸色煞白,紧握拳头。

可观不发一言。

中午时分,可观从合作社出来,直往图书馆。有同学对她说:“那辆黑色大车跟着你走,小心。”

可观站定,退到墙边,男同学站在她身边保护。

黑色大车停下,有人下车。

可观诧异:“林先生。”

是林默思。

“可以说句话吗?”

“唷。”可观摊摊手。

林默思笑了,“我束手无策,原小姐,我只想与你说几句话,我并无恶意。”

男同学见他们相认,缓缓走开。

“那边有长凳。”

林默思知道这女孩不会跟他上车,便到长凳坐下。

长凳前一排墨绿色矮树,结着乳白色花朵,香气扑鼻。

“这些是什么花?”

“栀子花,林先生,著名的香奈儿钟爱的嘉汀妮亚。”

“你叫可观。”

可观觉得好笑,“是的林先生。”

“你母亲好吗?”

“很好,谢谢你。”

“你来自单亲家庭?”

可观看着他,“林先生你想知道什么?”

他有点尴尬,“你是小女尚美的好同学吧。”

可观答:“我们确是同班同学。”

林默思忽然这样说:“你同尚美一样年纪吧,可是智力似有天渊之别,尚美只得两粒脑细胞,你却聪敏伶俐,谈吐不卑不亢,做事磊落快捷,叫人欢喜。”

好话人人爱听,可观微笑,“尚美也很聪明。”

“是吗,”林默思像是有点累,“在我辞世后一年之内,她就会自我毁灭。”

“尚美不过比较感情用事,你请放心。”

“你呢,可观?”

可观不知为什么说出心底话,“林先生,我出身拮据单亲家庭,感情、志气,早已磨尽。”

林默思恻然。

可观说:“林先生,你没有架子,十分亲民,很荣幸认识你。”

接着她说再见。

多么奇怪的一个人。

许多男子到了中老年约五十岁左右,看上去已经像老女人:稀疏白发梳得太过整齐、胡髭落净、脸型丰满圆润、衣裤宽松……性别模糊。

但中年林默思仍然像足男人,算是难得。

他的衣着也十分整齐,白色长袖衫的领子大小恰恰好,皮鞋上没有一斑渍子,这些细节都需要人力物力支持。

有人在身后说:“可观,多日不见。”

“大陆,是你。”

正是大陆这憨小子,他发福了,加上身型高大,看上去似只北极熊,卖相可爱。

可观微笑,“女友不在身边?”

大陆忸怩,“你见到以斯帖了,你觉得她怎样?”

“她像是爱慕你。”

“我们相处得很好。”

“见过家长没有?”

“已经吃过几次饭。”

山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真没想到大陆手段如此迅速磊落,人不可貌相。

聪明人反而挨挨蹭蹭,不知要磨到什么时候。

可观搭讪:“不知谁有西奈消息。”

“西奈在欧洲读书,我不知听什么人说的,她改念国际法。”

“她可能忘记我们了。”

“应当庆幸她找到新生活新朋友。”

“你也是大陆,你比谁都应该得到快乐。”

大陆说:“山联的母亲辞世,他决定离开华南,从此女生可以专注学业。”

“谁说那是他母亲?”

“有人传出是一名老妇。”

可观不予分辨。

大陆说:“女生喜欢他是因为他长得漂亮,连以斯帖都说那人有双会说话的眼睛,女孩子幼稚:小动物,婴儿,毛毛玩具……都叫你们心软——可爱哇呀噫,赶紧扑上。”

可观没好气,那傻小子居然取笑女性。

他女友走近,他连忙丢下可观迎上去。

那天傍晚,商管系同学在双熊酒吧见面,这间双熊面积比双友略小,可是更加亲切,大家叫了啤酒,山联有话要说。

“请继续努力功课,我已与继任讲师商议妥当,所有题目照旧,相信我,她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她,是一个她?”大家吃惊不已。

山联说下去:“比起她,你们会发觉,山联是一等一好人。”

大家骇笑,议论纷纷。

有人问:“她什么年纪,她长得美吗,抑或是千年女巫。”

“她是什么底子?”

可观静静走到一个角落,叫一杯螺丝起子。

山联在她身后说:“已经开始喝了。”

可观笑着不说话。

他声音极低,“考虑好没有,跟我走吧。”

“去什么地方?”

“随便何处,夏季住在湖中心船屋,冬季,搬到太阳能发电的灯塔里,天涯海角。”

可观温和地说:“我的学业呢,我的家人呢。”

“你有我。”

“这是谁同你说的,你好不自大,你可以代替整个五伦纲常?”

“如果你爱我。”

“山联先生,一定是女性把你宠坏,不,我不能答应你,我是吃人间烟火的俗人,我不能随你走。”

山联的声音轻如游丝,像是断开,却又缠绵,钻进可观耳朵,他这样说:“当你年迈,鬓边长出白发之际,你会后悔曾经理智得如此残忍。”

可观听得出这是诅咒,她诧异,山联像是认真。

有人一边鼓掌一边叫他名字,他走进人群。

祸首走了,女同学的关系也许会有改进机会。

回到三思楼,一推开门,便听见浴室莲蓬头开着流水淙淙,“迦南,是你?”可观有点紧张。

迦南裹着毛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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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3 21:05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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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观松口气,“迦南,我的浴室不再出租。”

迦南换上一套黑色紧身衣,戴上帽子遮住头发。

可观看着好笑,“你干什么,做飞贼?”

“正是。”

什么?可观轻轻说:“迦南,倘若款项不大,我或可资助。”

她在紧身衣外罩上裙子,“不,可观,不是钱。”

“那是什么?”

“我去偷考试卷子。”

可观把她按在椅子上,“考试题目都在秘密网址,三个密码,只有两个人知道,无论如何进不去,你死心吧。”

迦南笑:“你知道什么,去年密码已破,而且你不会相信,竟是历史系学生所为,故此今年他们复古采用人手,试卷写在纸上,藏校长室内。”

“迦南,你怎么进去?”

“我投资庞大,已经获得锁匙号码,可观,我一定要取得三份以上试卷才能获利,否则血本无归,我打算要数学、历史、及英国文学今年毕业试卷。”

“这些科目与你无关。”

迦南神秘微笑,“我要赚钱,我不是求分数。”

“你计划了多久?”可观大吃一惊。

“我入华南,就是为着这些试卷,与学业无关。”

“你有客路?”

“一早就联络好,名单一公里长。”

“你单独行事?”

“可观,做机密事,千万不要寻求拍档伙伴。”

“迦南,盗窃是刑事案。”

“可观,你是一个思想家,为什么你不质疑最可恶的是考试制度?”

“考试固然讨厌,但是学生可以另寻出路,犯法万万不可。”

“可观,你真迂腐。”

“为何对我透露行藏?”

“你不会泄露机密。”迦南笑嘻嘻。

可观气馁,“早知三思楼是贼窝,我不会进来。”

“我顺道会替你看一看你的试题。”

“不必劳驾了,而且,守卫配枪,迦南,你要当心。”

“祝我幸运。”

“迦南,校务处有整套监视摄影机。”

“我有办法,电脑系已给我找到破解方式,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哈哈哈哈。”

“迦南,你轻视学业,也不要金钱,你天生喜欢挑战权威。”

“知我者,原可观也。”

迦南套上假发,静静离去。

可观在宿舍里一个人做功课,隔些时候叹口气,她真怕迦南出事。

公众假期长周末最后一天黄昏,离校的师生尚未回来,迦南的确选了好时机。

可观不放心,来回踱步。

忽然听见走廊有脚步声,以为是迦南无功而返,连忙去开门。

门外却是林尚美。

“啊,”可观问:“什么事?”

“坏消息是我被父亲禁足,好消息是家父命我与你恢复友谊。”

“山联呢。”可观轻轻问。

“他走了只有好,眼不见为净,喂,你在做什么,还在做功课?全华南只有你一个人勤学。”

“你太武断,化工与电子工程大厦也灯火通明。”

“那么,”尚美打一个呵欠,“我也得读书,你说呢,可观,会出什么题目,给些提示。”

“演绎福特汽车公司百年之成败,理据需与现代科学管理守则挂钩。”

“不如从宇宙大爆炸开始说。”

可观也苦笑:“或许我们应该读建筑。”

“不可,建筑系同学分组全球探测法兰莱怀德作品,并需探访当地人对设计意见,并非好差事。”

“农科呢,体育?戏剧、美术?”

“算了,总比早一个世纪女子幸运,彼时除出结婚,没有其他选择。”

“结婚与生育最可怕!”

“谁说不是,可是,那副孕育机器在女性身上,我们没有选择,据生物系同学说,地球上所有生物只有两个目的:觅食生存,继而繁衍下代,这当然包括人类在内,进化到今日,请来看清楚,学业与事业无非为增加觅食机会,时装化妆名车华厦不过用来吸引异性,繁殖下代,一直以来,绝种的生物即是失败的生物。”

可观发獃。

尚美脱下假面,停止扮蠢,讲话越发有趣。

“什么爱慕、痴恋、怀念这些情操,都是用来掩饰赤裸交配情欲。”

可观抬起头,“人类比其他动物较有选择。”

“人类爱美,因为美代表健康,强壮才能孕育完整的新生代。”

可观摊摊手,“不与你说这些,有什么打算?”

“待家父息怒,付我下年度零用。”

“他待你不错。”

尚美不语,过一会说:“他几次三番叫我向你学习。”

可观感慨,“我有什么用,即使在十六岁,我也不是美女,亦不够别人聪敏,家境有时更差得时时吃面包。”

尚美还想说什么,“可观,我的确讨厌西奈——”

电话响了,是迦南的声音:“你房里有人,客人走了才说详情。”话说完便挂断。

可观释然,迦南回来了,只要安全便好。

尚美却问:“可是山联?”

可观忍不住给她看电话荧幕上来电号码。

尚美轻轻说:“也许,家父要我学的就是这一点,他说,世上能干聪敏向上的人实在太多,可是懂得体谅忍耐包涵的年轻人太少。”

“禁足不可做什么?”

“不准喝酒驾车,只许每日早八晚八外出。”

“功课做妥无?”

“已经交出,你呢?”

“明早呈上,”可观伸一个懒腰,“我想早点睡。”

尚美伸出手,可观与她轻轻一握。

尚美心中始终只有山联。

可观待她离去,本来想到迦南房间,可是一转念,锁上门,休息。

事不关己,己不劳心,别人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第二天见到迦南,她向可SHAN SHAN眼。

接着,迦南离开了学校。

考试如期进行,同学们筋疲力尽,不是脸色苍白,就是一额头小面疮,好歹都尽了力,成绩优劣,听天由命。

校方一直蒙在鼓里,直至有几张历史系卷子答案有百分之九十相似,追究起来,才发觉失窃事宜。

华南像爆发了一枚氢气弹,一个大坑越挖越深,校方欲尽量隐瞒,怕影响校誉,终于,由家长向报馆揭发。

尚美告诉可观:“校长宣布引咎辞职。”

“不能置信。”

“校董会已经批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数以百计学生事先获得试题,每题只付九十美元。”

“校方打算把这些学生开除?”

“那也许就没有毕业生了,只得按过去平时分给等级,那窃贼发了一注小财。”

“警方有什么发现?”

“校方不愿与警方合作.”

可观喊一声:“嘿!”

“华南是私立大学,自有一套规矩。”

可观点点头,“就快自行发钞,以及自设监狱。“

“你想离开华南?“

“去何处?天下乌鸦一般黑,尚美,你可有购买题目作弊?”

“没有我们那年的题目,小偷用锁打开校长室大门,又用相同手法开启公文柜,取出卷子扫描,又放回原处,神不知鬼不觉,试题在互联网交收,事后网址与户口取销,估计此人赚了近十万美元,是个奇才。”

迦南下年度不知报读何间大学,在何处盗窃。

不知怎地,可观竟微微笑。

山联在第二天离开华南。

他极之潇洒,清晨驾驶一辆拖车,驶出宿舍。

可观向他招手。

他把车停下,“改变主意?”

“我来道别。”

山联凝视可观,脸上露出极端不舍得放不下神情。

可观心想,不要到年老,现在就已经后悔。

但是她深深吸口气,朝他摆手。

她看着山联把车子驶走。

同学们在演讲厅等新老师,一个穿宽大黑衣黑裙的老小姐推门进来,大家骚动一下,认得是系主任。

老小姐目光如鹰,“放心,你们不是我的学生。”

集体松口气,长长唉一声。

“我情愿辞工也不教这一班,听说你们把学生的操行功课水准带至新低。”

有人抗议:“这不正确,这是诬蔑诽谤。“

“原可观可代表我们,她科科一百分。“

可观暗暗叫苦。

老小姐的犀利目光朝她素描。

“你们打讲师谢利歌,他明早会到,你们好自为之,这一课举行即席测验,题目由山联先生留下,亦与我无关。”老小姐不愿与这一班学生发生任何关系。

题目繁琐复杂,每条分ABC,一条即三条,一共三十多题,写得手酸。

许多同学都提早离席,到外边透气,只有可观,不徐不疾,做到最后一题。

老小姐眼睛看着窗外树阴,像是在回忆青年时诗情画意的一个五月天。

她的皮肤松驰,脸颊打折,还有,长而尖的鼻子似女巫,头发与眼珠褪色,她已经过了女子最佳使用期,雌激素日降,已在货架上取下,她始终没找到买主。

下课铃终于响起。

她抬起头,可观交上测验卷。

“你就是原可观?”

可观恭敬地点头。

“仿佛只得你一个人用心学习。”

“同学们都很勤力。”

“你是硕士生,毕业后何去何从?”

“也许会帮家母做地产仲介。”

老小姐点点头。

可观轻轻离开课室。

同学们吱吱喳喳在门口扰攘,“再也没有吸烟地方了”,“赶尽杀绝,可是又征烟税”,“回自己家吧”,“家母脸色像刑警”……

可观问:“有无人到泳池游泳?”

“天气这么好,不如去沙滩。“

可观一个人换上泳衣走进室内奥运尺码泳池。

果然只得她一个泳客,慢着,还有人。

两个少女,在池边拉拉扯扯,她们在吵闹。

“你活生生自我手中把他抢走!“

“抢得走的就不是你的。“

“枉我视你如姐妹,我借钱借衣服借化妆品给你--”

“你妒忌我。“

可观皱上眉头,她潜入水中,游了一个塘,奇怪,救生员去了何处,开小差吧,泳池边吵架,再危险不过。

果然,一个少女脸上着了两巴掌,另一个扑上厮打,两人一齐拉扯,落入池中,水花溅起。

可观本来还觉得好笑,但随知不妥,两女中有一个泳术强得多,踏着水把另一人的头按在水底不放。

可观大声叫:“放手放手,你会溺毙她!“

那弱者几次三番挣扎不果,大声喘息吞水。

可观人急生智,忽然想起她有一枚警笛,就是预备在这种紧急时用,于是自泳衣解下狂吹。

有长发女匆匆抢进来,“什么事?”

可观用手一指,那人连忙和衣跃入水中,一枝箭似赶到两女身边,硬生生把她俩扯开。

“救命,”弱都哭诉:“救命。”

那开小差的救生员也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筒冰淇淋,见状连忙丢开,奔去援救。

可观松口气,她爬上干地。

那两女回过辩明来,仍想厮打。

可观忍不住斥责:“愚昧!羞耻!”她拆开她们。

她俩似被喝醒,一起放声大哭。

救她们的是一个长发女生,混身衣服湿透,可以隐约看得到胸脯,可观连忙别过头,裹上毛巾回宿舍。

想偷些闲游泳也不行。

可观回到房间,舍监来找,“原小姐,你见过林尚美没有?”

可观摇头。

“你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可观想一想,“昨天晚上。”

她可有知会你今日去什么地方?”

可观反问:“这是什么意思?”

“林尚美失踪,我们到处找她。”

“才半日而已,且莫惊惶。”

“她家长十分紧张,你请到她房间来看看。”

一进尚美宿舍房间,可观也立时觉得不妥。

尚美的房间收拾得相当整齐,床中央放着一只中型行李箱子,上边贴有字条:送给可观。

舍监问:“原小姐可否打开给校方看一看。”

好一个可观,立刻声明:“不论里边藏着什么,我都不会接受,请送回给她家人。”

可观拉开行李箧拉链,里面都是折得整齐的名贵衣物。

“由此可见你是她的好朋友。”

可观否认,“我们不过是一般同班同学。”

“大家都说她与你谈得来。”

“同学和睦相处,那是应该的,”可观忍不住轻轻说:“今年三思楼特别多事。”西奈离校,迦南逸走,现在,尚美不知所终。

舍监叹口气,“这叫多事?你没看到今日新闻吧,纽约大学一名男生枪杀教授之女即她的女友,大学这社区最古怪:人口密集,欠缺指引,却全体是血气方刚冲动任性的少男少女,一有事不可收拾。”

舍监说得正确。

“这种悲剧令两家人,两个大好青年的生命就此完结,唉。”

可观忽然问:“尚美的手机、电脑,及信用卡呢?”

“连护照都不见,她离家出走。”

可观不出声。

走到什么地方去?林尚美不懂得安排生活,她是那种火合爆鸡蛋烧干水的人。

这时,可观的心一动。

舍监说:“我得去知会林家家人。”

可观到康乐室看电视新闻。

“……纽沃克市四名年轻人两男两女遭到行刑式枪杀……”

可观转到另一个电视台:“纽约大学十八岁女生因移情别恋被男友枪杀,该名品学兼优女生名莎乐美,父亲在大学任教……”
没有新闻是好新闻。

可观的电话铃响起,不知怎地,同样是儿歌乐声“客人来,看爸爸,爸爸不在家”,这次特别凄厉。

“原小姐,我是林默思,不好意思,我们四处找尚美。”

“我并不知她去向。”

林默思不出声。

这是他身边有把女声镇定地说:“原小姐,请帮帮忙,如果有蛛丝马迹,请知会一声,我是尚美的后母,若她是我亲女,我必不再追究,她已逾廿一岁,有她的自由,但我是尚美的后母,我若放手,亲友必定责怪,我不好做人,原小姐,你可知她去向?”

“她真的不曾与我说起。”

“你猜测呢?”林太太仍不愿放弃。

可观实逼不得已,只得说:“尚美爱慕一个人。”

那边吸一口气,“谁?“

“一个叫山联的教授,他已离职。“

“去了何处,可有地址?“

“那我就不知道了。”

“原小姐,我们十分感激,消息来源,我们会坚决守秘。”

可观还想说几句,电话已经挂断。

可观颓然。

那晚她没睡好,一直梦见美来找,坐在床沿,对她说:“你告诉我父母了,他们一直休假,对我不闻不问,直至有事发生,不好交代,才发作起来,闹得那么大。”她笑嘻嘻,“各人有各人苦处可是,可观,我不会回来了。”

梦中的可观呆呆出不了声。

“我与山联私奔,我约好他在三号公路汽车酒店等候,然后,搬进他的拖车住,绝不后悔,流浪天涯,只要有一条路,我们就会去到那里。”

可观想大声叫:太天真了,现在油价高企,你俩总会山穷水尽,你们可以光喝水,汽车可不行。

终于惊醒,可观走到邻室找尚美,希望她已回来归队。

可是房间里空荡荡,同学们取走她的化妆品及吹风机,“都不要了,不是吗”,连蒸漏咖啡机也不放过。

房门锁如同虚设。

可观要上课。

她一直是课室第一人,坐在前排右侧。

有人背着她在派发讲义,可观一怔,她认得这把长发,今日她把头发束在脑后,仍然穿着极薄麻纱衬衫。

可观轻轻说:“你早,我们又见面了。”

她转过头来说:“早,你是原可观?我是新讲师谢利歌。”

可观吃惊,这是不但不是女生,而且是老师。

尴尬过度,可观想大哭一场。

可幸急智告诉她,慢着,他可不知她当他是女生,别躁,随机应变,谨慎应付。

可观缓缓坐下。

只见谢利哥先生 浓眉大眼,长得俊秀,他个子却不高,又留着长发,所以导致原可观误会。

可观懊恼,也只有她那样的笨人才会闹这种笑话。

“那两个美术系女生各被记过,并且受到警戒。”

可观点点头。

“多亏你吹响警笛。”

同学们陆续进来,看到新讲师,女生惊喜,男生讶异,反应不一。

他授课态度同山联完全不同。

山联只会说:“请读议臣著经济学第四五六章,下星期同样时间测验。”

谢利歌却翻开书,逐名解释:“经济学上发生负回报率情况,可作乐极生悲解,为什么,让我们来看一看--”

同学们都屏息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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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观觉得寂寥,要是尚美在课室里就好了,尚美可以知道山联根本无心教学,他留在学校,是为着爱妻。

谢老师出了题目,“大资本家卡纳基的功过”,就该题发问,与学生讨论,什么要点可以包括在报告内。

同学们忽然得到指引,十分高兴,“不再似盲头苍蝇了”……

下课,可观留在课室找资料。

谢老师在她身后出现,“有空喝杯咖啡吗?”

可观意外,“我是你的学生。”

他微笑,“So?”

可观看着他,校方应设聘请政策:太年轻漂亮的讲师不请,未婚免谈,生性浪漫有不佳记录的也拒绝。

在狭窄苦闷的学府内,男女生太多热情太多时间,很容易对上述三种老师产生憧憬,惹生麻烦。

“不,我不会同讲师约会。”

“经验告诉我,每一班总有一名特别的学生。”

可观收起手提电脑,低着头离开教室。

谢在她背后说:“如果我是你同学,你可会改变主意?”

可观实在忍不住,她说:“当然,如果我们是同学,可立刻往拉斯维加斯结婚。”

谢利歌笑了,他有两枚尖锐犬齿,笑得好看,可观朝他摊摊手,示意他让路。

回到宿舍,可观主动致电林家,“联络到尚美没有?”

林太太说:“有点眉目了,私家探员说,有人在三号公路拖车公园见过尚美,拖车号码是VFS三六五。”

“尚美可是住在拖车里?”

“不,她在拖车旁露营。”

“嗯。”可观不置可否。

“原小姐,你可愿到舍下喝杯茶?”

“那是什么地方?”

“有时觉得大宅太空洞,我会到海滨小筑住几天。”

“林先生呢?”

“林先生在南韩首尔开会。我派司机接你,你爱吃什么点心,可以告诉我。”

可观心动,“我想吃上海菜肉大云吞。”

“什么菜,荠菜还是草豆?”

“大白菜就行。”

林太太笑,“没问题。”

可观觉得这位林太太并不像个难相处的人,当然,那是因为她不是可观的后母。

司机来接,可观已认得林家车子。

车子驶到半岛另一边,天气有点凉了,海风略劲,林太太穿着飘逸亚麻衣裤迎出,“欢迎,原小姐。”

可观觉得她有点眼熟,林太太有四五十岁了,当年,今日,都是一个美女,她头发简单束在脑后,带珍珠首饰。

海边小筑屋顶有一枚雄鸡风向计,古朴有趣,室内家具简单,十分舒适大方。

佣人问用茶还是咖啡,若是中国茶,有龙井或普洱,可观要一杯孔娜咖啡。

林太太轻轻说:“听侦探说,拖车主人山联先生拒尚美于门外。”

可观略觉安慰,山联总算还有选择。

“邻居听见尚美大力敲门吵闹,然后,在一个下午,拖车开去无踪。”

“我们已经派人,设法接尚美回家。”

可观点点头。

“尚美在家,一直不开心。”

可观轻轻说:“我们年轻人觉得只有傻子才会笑口常开,我们很多时候装作苦恼愤怒,表露性格,请不必介怀。”

林太太笑起来,“原小姐,你也是少女,我与你却谈得来。”

可观笑,“所以古人说‘易子而教’。”

“其实尚美不是我的女儿,我与林先生结婚后不久,便承继了尚美,对于尚美的身世,我也不知详细情况,她比我亲生孩子大一岁。”

可观也照心底话说:“养育那么久,也恩重如山。”

林太太感动,“原小姐,你说的话,句句叫我舒服。”

“叫我可观得了。”

“尚美若能像你一点点,那又该多好。”

“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呢。”

“刹那间把那么多私事说给你听,你一定觉得诧异。”

可观不出声。是呀,这是为什么?

佣人捧着一大碗肉菜云吞出来,那调味麻油香闻十里,可观自从搬进三思楼,就三餐不继,有时打开一罐炼奶或是果酱就一餐,

许久没尝美食。

可观狼吞虎咽吃个不停,差点“唔唔”声发作。

林太太说下去:“我的两个孩子尚正,尚本在父亲公司任职,尚美不愿工作,只得读书,这次回家,不知又该做什么,可观,你怎
么想?”

可观擦擦嘴,喝一口清茶,清清喉咙,“家母说,读书是一种享受,学生是特权人士,读书并非为收入多寡。读多几年书启发思考,心胸得以宽广,自己舒服,人家也舒服。”

林太太微笑,“令堂真会得教女儿。”

“不敢当。”

“令堂可是职业妇女?”

人家说了那么多,可观也不得不透露一点私事,“她一直支持家庭经济,我没有父亲。”

“啊。”林太太恻然。

这时,毗邻的图书室忽然传出如歌如泣手风琴声,可观认得那是法国歌手庇亚芙的凄婉名曲,她这样唱吟:“当你拥抱我,当你轻轻在我耳边絮言,我的生命,犹如笼罩了一层玫瑰的颜色……”歌声痴心缠绵,叫人恻然。

可观轻轻说:“La vie en rose.”

林太太轻问“你谙法语?”

“恶补过几年,读与写还过得去,他们如讲的急促,一个字也听不到。”

有人笑出声来。

可观一抬头,看到的竟是谢利歌老师,她怔住。

林太太连忙笑,“这是舍弟,我猜你俩已经认识。”

可观恍然大悟,怪不得特地邀请她来诉说心事,原来只为着谢利歌。

谢利歌的长发已经剪掉,可是仍然比一般男子长,也只有俊秀的他,可以留这样的发式见人。

林太太很坦白,“他说你们是师生,他想请我做中介,我便请你到舍下小坐。”

这时佣人又捧出一盘冰淇淋。

林太太说:“这冰淇淋是自家做的,水果型模子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古董,你看看可喜欢。”

可观答:“很漂亮很可爱。”

“我还要到书房处理一些信件,你们慢慢谈。”林太太笑着进去了。

可观转过头,“你怎么知道林太太认识我?”

谢利歌坐下,“我对姐姐说,我仰慕我们学校里一个女生,她叫原可观,她如何如何,姐姐笑起来,‘我认识她,我可以帮你。’”

“在这之前,我与她从未见面。”

谢利歌诧异,“姐姐真对我好。”

谢氏姐弟气质相似,他们斯文含蓄,不喜欢是过得去,不开心是还不错,这样自重的人最易相处,大家稍为检点便可过一世。

忽然有一把冰冰声音在可观耳边说:原可观,你也不小了,也该考虑自身出路。

有人追求,不应一律摆明车马拒绝。

可观是一个孤女,她渴望有一个家与家人,盼望爱人及被爱。

她吃完整个自制全脂丰沃的香草冰淇淋,她希望时时吃饱穿暖,有什么不对?

可观一定神。

谢利歌说:“我已看过你的功课,无论哪个老师,都会给最高分数。最有趣的是,你总忍不住给个人意见,像‘唯利是图’,‘无耻卑
鄙的资本家’,‘水深火热不出头的低下层’,肯定不是偏见,却不宜在报告中出现;还有重重剥削,官商勾结,毫无公理这种字眼,亦太过激烈,我都给你删除。”

可观说:“我至感激。”

这时庇亚芙这样轻唱:

“Quand in the prend dans ses bras

LL me parle tour bas,

Je vois la vie en rose.”

他问她:“你认为庇亚芙的生命如何?”

“玫瑰人生,当之无愧。”

“她的苦难呢?”

“一首歌被全世界爱了七十年,足以抵偿一切。”

“这么说来,没有爱情,你不会想结婚?”

可观微笑,“有了爱情,我也不想结婚。”

谢利歌一怔。

可观叹口气:“忽然身边多一个人,要陪他解闷,伺候他的哀乐,了解他心意,那多累。我还没说到帮他打理生活细节,有些丈夫,从打电话到打领带都要妻子服侍,那太太敢不做吗?我想不,非得进厨房一显身手不可,然后,男方亲友家长忽然要求多多,一个姑婆试试讽刺家母:‘大老倌,请不动’,她嫂子的表弟结婚那天,家母到加州开会,没有出席,就那么一次,也不获得原谅。”

谢利歌听得微微笑。

“粤人有一首儿歌,叫‘鸡公仔,尾弯弯,做人新妇甚艰难’,你听过没有。”

谢利歌知道像原可观这样的女孩绝少诉苦,这次一定要让她畅所欲言。

他轻轻说:“现在不一样了。”

“那就得看她站的有多稳,有时为免争吵,不得不忍让。”

他点头,“像我姐姐。”

“正是。林太太在看到丈夫的私生女之际,已可以离开家庭,可是不知怎地,她选择了忍耐。”

谢利歌轻轻说:“因为——”

这时门一响,走进两个相貌一模一样的男子,廿二三岁,一脸稚气,像是刚自学校出来,骤眼看好像谢利歌。

“舅舅你在这里,这位一定是你仰慕的原小姐。”

原可观笑问:“你们是学生儿?”

他们点点头,一脸调皮相。

他俩讲话最有趣,尚正说了上半截,尚本会给他接上去,或是两人抢着一起讲。

如此热闹有趣的一个家!

但是尚美却无法投入,她把大人的恩怨揽上自身肩膀,太多心了。

他们把舅舅拉在一起坐,“像不像三胞胎?”

可观笑着用手机替他们拍照。

林太太出来说:“可观你留下吃晚饭吧。”

可观一看时间,“我该走了。”再留栈就得学习忍耐及牺牲了。

“你有要紧事?”

“我要为低班同学补习。”

谢利歌说:“我送你。”

他们送可观到门。

在车上,谢轻轻说:“我姐夫其实不是个坏人。”

可观不出声,她恢复沉默寡言。

“姐姐说,一切都是她俩结婚之前的事,况且你也见到尚正与尚本,他们需要一个完整家庭。”

“你仿佛拥护牺牲。”

“这叫弹性处理,管理科学的四字箴言。”

“可是,她的一声就如此处理殆尽。”

“她有她的乐处,两个儿子自幼讨人喜欢,聪明活泼,学业优异,二十岁便自伦敦经济学院毕业,做他们父亲左右手,且得老臣子欢心,公司业绩上升三十个百分点,羡煞行家。”

可观点点头,生活中也总算有喜讯。

“况且,姐姐说,他们两老身体健康,也是福气。“

真没想到林太太是那样一个明白人。

如此美惠贤淑,但三思楼的主人,暗中再三思量的人,却还不是她。

可观指指三思楼:“我到了。”她转头说:“尚美如果回家,请知会我一声。”

谢利歌却据实告诉她:“我一向不管姐夫姐姐的家事。”

可观忍不住说:“你是君子人。”

回到小房间,觉得无边寂寥,真是落一根针都听得见,怪不得林太太选择忍耐留下。

看样子双生儿每天一定尽量回家陪她吃饭说笑,她也不愁寂寞。

林家却一时没有把尚美抓回家。

她总比他们早一步,但是一个人总需生活费,尚美一直握着她的生命之源,那张信用卡,在什么地方用过,可以追溯。

众女生开始簇拥着谢利歌。谢与山联大不一样,他不住宿舍,原本就是,天下至多是非之处便是宿舍密集单位,他有他的顶楼公寓。

谢利歌没有包袱,他明快活泼直接,性格比山联光明,同学们贪新忘旧,到头来,可观觉得她可能是此刻唯一记得山联先生的学生。

在谢的推荐下,可观读暑假班争取学分,每天四小时的紧逼功课叫她透不过气,但有所得着。

起早落夜已有很久,生活沉闷而吃重,可观也习惯了。直至母亲原丽生找她。

声音有点生疏,彼此寻找久无联络的藉口,气氛尴尬。

“——生活真玩人,各有各忙,营营役役,做人不论什么身份都相当吃苦……”

还是可观有勇气,她问:“妈妈,什么事?”

“可观,我要结婚了。”

可观不出声,感觉像是有人在她头顶上倒下一盆冰水,她牙关打战。

她问母亲:“你想清楚了?”

“考虑很久,不能再拖,我愿意结婚。”

可观想说“一错不能再错”,但那是她母亲,不是她女儿。

可观问:“你快乐吗?”

“我很高兴有人伴我生活。”

“妈妈,祝福你。”

“还有一件事,可观。”

“妈妈请说。”

“我已在你银行户口存入一年生活费,这个之后,就靠你自己了,我的财产承继人已不是你。”

可观愕然,这么说,母亲已把多年辛苦积贮,转到那个人名下。

可是,好女不论嫁妆衣,可观只怕母亲被人所骗。

当下,她镇定地答:“我明白,我很感谢母亲栽培,我会努力自立,不叫母亲失望。”

原丽生忽然饮泣。

“我可以与那人说几句话吗?”

那人兴高采烈,趾高气扬地来与可观攀谈:“我早告诉丽生,说你会明白。”

“你给我听着。”

“什么?”

“你若有亏欠我母亲之处,我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把你刮出来,亲手用电锯,把你切成一碌碌,丢到大西洋,我年轻,我没有恐慌,你听清楚没有?”

“什么,你,可观——”

可观已经把电话轻轻截断。

她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在爬,以为是一只小昆虫,水质却是一脸颊眼泪。

她泪流满面而不自知。

可观进浴室好好洗了一个脸。

她坐到手提电脑面前,定一定神,键入银行户口,看名下存款数目。

数字打出,母亲说的对,那是一年开销。

如果即时开始节省,可以用十二个月左右,假使她在今日便赚取外快,那么,就不用马上搬出三思楼。

众所周知,三思楼住宿费用高昂。

她马上在同学会网址上刊登启事:“甲级学生,愿与历史、社会、英语系同学共商作业题目,收费特廉,请与九三一四号邮箱联络。”

从前,不过是九个月前,不屑做的,今日也得做起来。

今非昔比。

可观到双友酒吧找临时工。

女老板说:“我认得你,原,你是好女孩。”

“我愿做酒保。”

“你懂得调酒?”

“我可以学。”

“我最怕学徒,再说,你不适合做这份工,双友虽不是情色酒吧,可是,酒保也得穿得轻松点,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知道。”

“我可以介绍你到康乐中心——”

可观摇头,“我不要赚取最低工资。”

老板给她一本小书叫《鸡尾酒大全》,“看熟了来上班。”

年轻女子总有机会。

到了三十岁,若果不打扮的话,母亲说:异性已当阁下透明,掉了东西,问路,搭讪,一概不予回应。到了四十多,已经可以挂起冷藏,除非,除非舍得花钱,原丽生都想明白了。

可观也拥有若干小背心,不过,那些都是她的内衣,内衣当外衣,这也难不倒她。

她去上班,进门便脱下外套,同事吹起口哨,“啊看不出,真人不露相。”

女老板感喟地说:我现在明白男人为什么只喜欢少女,你看,原长得像雷诺亚笔下裸女。“

可观啼笑皆非,她还不至于裸体。

做了三天,小费异常丰盛,可观手艺开始纯熟。

她得到一个绰号,叫Looker,即可观,俗称具色相女子。

第四天,谢老师来了。

“你真在这里,同学告诉我,我还不相信。“

“客官喝什么?”

“长岛。”

“别告诉我你在大学时期没做过杂工。”

“你打算做多久?“

“我希望贮够学分,明年初毕业。”

“可观,是否经济出了问题?”

可观挪揄:“Duh——”这还用说?

“我愿意帮助你。”

可观轻轻说:“我已经廿多岁,有手有脚,多谢你关心,我很好,不劳操心。”

可观把酒递给他。

谢利歌看着她露肩小背心,内心炙痛。

可观问:“对不起再问一声,尚美回家没有?”

“听说正与她谈判。”

可观诧异,“她有条件?”

这时客人多起来,可观无暇聊天,她说:“我十时正下班,愿意等我吗?”

“我在对面桌球室。”

下班后可观到对面去找他,谢技冠全场,几乎走不脱。

谢看着她,“年轻真好,你毫无倦容。”

“长发儿,有尚美消息请即告诉我。”

“她要求辍学,每月收取生活费,以及搬出住。”

可观不出声,岂有此理,真是宠坏,我吃你用你,但不听你话。

“林先生坚持她工作,或是读书。”

可观忽然说:“结婚也可以。”

谢利歌笑,“亏你想得到。”

可观想起说:“谢利歌是圣经里一座坚不可破的城池,但最终城墙倒塌。”

她握住他的手。

“现在,尚美仍然住在小酒店里。”

“我想去探望她。”

“或许你可以帮忙,据私家侦探说,她最应去的地方是戒毒所。”

可观的心沉下去。

“带我去看尚美。”

“可观,你自顾不暇——。”

“不,我很好。”

“她住黄沙酒店三一七号房间,我不能陪你,我不参与林家家事。”

“我明白。”

“我在门外车内等你,有什么事,立刻奔出通知我。”

可观点点头,“我真幸运,你们都关心我。”

他驾车载她到城市边缘小酒店停车场。

可观独自走近敲门。

里头有人问:“谁?”

“尚美,我是原可观,请开门。”

几重门锁咯咯开启,门打开,有人探出头来。

可观喝问:“尚美呢?”

“我就是尚美。”

可观呆住。那女子会是尚美?不可能。她头眼浮肿,脸、颈、肩、臂全是一搭搭虫咬红印,头发纠结,衣衫肮脏。

“尚美,”可观声音颤抖,“你是千金小姐,怎么会搞成这样!”

尚美一边索鼻子,一边擦鼻涕,“他们截断了我的信用卡。”她狠狠地咒骂。
高龄儿童

退役斑竹 2008年度奖章获得者 2009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08-11-23 21:07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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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酒店房内凌乱一片,一阵恶臭,一地是快餐店的碟子杯子。

“你要回家。”

“不,我——”

可观忽然觉得她的手臂也瘙痒起来,“有跳蚤地虱。”

她大力把尚美拉出房间,尚美踢打挣扎,可观却不放手,“你是否要引来警察?”

尚美静下来。

“喂,”酒店掌柜追上,“房租,你欠我三天租共二百元正!”

谢利歌连忙走近付账,这时,林家司机女佣接到通知也已赶到。

尚美还固执地喊:“我不回去。”

可观忍无可忍,忽然转身,大力掌掴尚美,啪地一声,众人都惊呆。

尚美鼻子冒出血来,她用手掩住面孔。

可观吼骂:“你讨打,你找死!”

众人这才醒觉,为什么之前没人想过可以刮醒林尚美。

可观把尚美塞进车子,大力关上车门,“回家去。”

谢利歌发呆,原来凶悍有这样大的好处。

车子尾随回到林家。

管家一见满脸血污的林尚美吓得直哆嗦,立刻叫医生。

可观拉着尚美进寝室,放满一缸暖水,给她一瓶冰冻啤酒,叫她浸浴。

尚美忽然冷静,可是不住流鼻涕。

“尚美,请你自救。”

这时林太太与医生前后脚赶到。

林太太问:“是你劝尚美回来?林家欠你人情。”

“不,”可观答:“我想尚美看到她已到了回家限期。”

一声走进浴室,不由得“噫”地一声,她探出头来,“我没有带看护,谁愿意帮手?”

可观举手,“我。”

医生吩咐:“帮她洗擦干净捞起抹干。”

女佣与可观迅速做好任务并把尚美扶出浴缸。

她们发觉尚美全身都是皮外伤,敷药后应无恙。

但是,医生的眼尖,“慢着。”

她看到尚美的足踝缠着龌龊纱布,她轻轻解开一看,大家啊一声退后,十分惊怖。

只见足踝上有一处深且长的伤口,已经溃烂,腐肉腥臭,且有不知什么蠕蠕蠢动。

女佣看仔细后发出尖叫,“蛆,蛆!”

林太太一步步退后,走出房间。

医生到底是医生,镇定地说:“再过一日就变苍蝇了。”

可观毛骨悚然,“怎么办?”

“叫救护车,立刻入院。”

原来,从一个千金小姐变成一堆烂肉,只需个多月。

可观一直握着尚美双手。

尚美叹口气:“为什么救我?”

“为何不想想那么多人爱你,偏偏要钻牛角尖去追求那唯一不爱你的人。”

尚美黯然。

“你跟在他的拖车后多久?”

“整整两个星期,他不让我进车,假装不认识我,我只得租帐篷睡,一晚,有人要侵犯我,我大叫救命,他开亮灯,又熄掉,结果由警卫救我,第二天,他把拖车驶走,不知所终。”

听尚美的声音,可观知她已死心,反而放心。

到了医院,医生立刻替尚美做手术。

林太太倦容满面地叹气。

做人后母也实在不易。

“已联络到在东京的林先生,他说迟一日才能回来,他已推却旧金山之行。”

可观点点头。

“可观,谢谢你,我会付你酬劳。”

“朋友帮朋友,不谈这个。”

“我听说你最近经济情况不是那么好。”

可观摊摊手,颓然坐下。

“发生什么事?”语气里有真实关怀。

可观一时不知在什么地方开始。

“至于尚美,她出院便进戒毒所,然后,我会答应她所有条件,让她搬出去住。”她累坏了,愿意退让。林太太声音显得心灰意冷。

“我已筋疲力尽,我不会再勉强自己去感动尚美,世上许多难事,不可能也没必要一一克服,我弃权。”

“我想,尚美已经醒转。”

“那么,她还不失是一个幸运的人。”

医生出来,高兴的说:“不是食肉菌,也不是破伤风,真是不幸中大幸。”

林太太进病房跟尚美说了几句,静静离去。

可观第二天还要上课,她也向尚美道别。

尚美轻轻说:“他无论如何不愿爱我。”

可观低声说:“你有完没完。”

“说实在,我们这几个女孩子身段年龄样貌都不相上下,为什么他不理西奈也不选我偏偏爱你。”

可观不得不坐下来,把山联与他爱妻的故事告诉尚美知道。

尚美的嘴越张越大。

“他只爱着一个人,各位,醒觉好不好,他对你呵护有加,才把你丢在拖车公园。他若稍为残酷一点自私一点,就会打开车门叫你上去,蹉跎你三两载,之后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尚美震惊,她一直动也不动。

可观叹口气,“我要回去休息。”

尚美打侧了面孔,不再出生。

可观静静离去。

她没想到谢利歌在停车场静静等她。

他默不作声把可观送回三思楼。

可观最喜欢这种光做事不多话的人,她轻轻拥抱他一下。

第二早,可观发觉三思楼舍监在整理新住客名单,九月一到,新生入住,又是另一番景象,新生代少女作风不知是否更加大胆。
而可观,则希望尽快毕业搬出去。

放学,她电邮寄出百多封求职信。

晚上到酒吧上班,中途觉得累,休息十五分钟,在后门松口气。

忽然有人递过来一支香烟,“吸一口,精神必振。”

可观嗤一声笑,“有这么好?请留着自用。”

那男子趋近,陪她坐在石凳上,他金发蓝眼,穿白色衣裤,他自我介绍:“我叫盖伯利。”

可观看着他,“相传盖伯利是天使长,你举止别辱及他名字。”

他微笑。“我留意你很久了,原,你需要生活费。”

“我还以为你窥到什么秘密。”

“原,做酒吧小账固然不错,可是每晚六小时站在这里,多累多费时。”

他仿佛有更好的办法。

“我做分销生意,手上有大量顾客名单,足足一本口袋书那么厚,其中华南大学师生占十多页,我正找助手,你可以胜任。”

可观截铁般拒绝,“对不起,我不会做。”

“我早料到你会那样说,一个月之前,你肯定也没想过回到酒吧工作。”

可观不想与他说下去,她转过身子。

盖伯利却说:“你只需把塑料小袋子放进各宿舍信箱,一星期一次,便可赚得生活。”

可观反问:“为什么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盖伯利并不生气,他轻轻回答:“因为一本万利,有求必应。”

可观推开酒吧门回去。

老板走进,“有人在那边角落桌子等你,我给你十五分钟。”

可观走近,“咦,林先生。”     
                                                        
坐在角落的正是林默思。

“你还未叫饮料,喝什么,我请客。”

林默思却答:“我不喝酒。”

“伙计,来杯咖啡。”

“原小姐,尚美回家来了。”

“那多好,失而复得,是世上最快乐的事。”

“可观,你怎么在这种地方工作。”

可观不出声。

“你如有经济困难,我可以帮你,你不如到我公司工作,从明天起,在设计或营业部兼职。”

“我对建筑事务一无所知。”

“你读管理,一通百通。”

可观说实话:“我不想欠下人情。”

“然而你在双友酒吧,则不拖不欠?”

可观牵牵嘴角,“是,我拿了工资即走,连早安谢谢也不必说。”

“你的脾气与尚美何等相似。”

“尚美是骄纵,我是孤僻,其中有极大分别。”

“作为长辈,我劝你离开酒吧,,你或会笑我,我连女儿都讲不服,有什么资格劝你。”

“你放心,我会照顾自己,多谢你好意。”

可观回到柜台后工作。

老板问她:“他想怎样照顾你,便装的他不显老,条件不错。”

“我与他女儿是同学。”

“他们都喜欢年轻女子。”

“他不是那样的人。”

老板笑,“他不是那样的人,因为你没有给他那样的机会。”

可观也笑,“什么都瞒不过您的那双法眼,但凡事都看得那样清晰,是否也失去许多快乐?”

老板不出声。

可观千辛万苦完成功课,再牺牲睡眠时间,去探望尚美。

她的精神与皮肤都在康复。

可观宽慰,助人确是快乐之本。

她们两人都没说话。

半晌尚美忽然说:“心里一直像有把利刃在缓缓剐剜。”

可观轻轻说:“这样肉麻的话你都会毫无廉耻自在讲出,你也算是有点本事。”

尚美说:“我指一直不知生母是什么人的感觉。”

“啊,对不起。”

“你不会明白。”

可观冷笑一声,“你形容得太文艺,我一直不知生父是谁,感觉,似胸口一个大洞,永远流血。”

尚美忽然抱紧她。

看护进来,看看可观,又看看尚美,“姐姐来探望你?”

她俩破涕为笑。

可观自医院出来,看到谢利歌在门口。

他迎上问可观说:“听说你快要与尚正尚本做同事。”

可观微笑,“你呢,你为什么不同他们一起?”

“我只是姻亲。”

“国舅,关系亲密。”

“所以更要避嫌。”

可观反问:“那我又是谁?我是外人,更不好沾光。”

“你是尚美的同学,与尚本尚正同辈。”

“我想我得详加考虑。”

谢利歌微笑,“尚美过两日出院,已替她准备好公寓房子,给她自由。”

“毒品全戒掉?”

“那得靠她自身意志,有人说戒烟不难,他都戒了一百次。”

“可是一个人住没谁管,保不定出事。”

“已经尽了力,随时有心理准备接警方电话:少女林尚美过量服药,发现时已无生命迹象。”

可观瞪着他,“我是尚美,一定好好争气,不叫你们看死。”

“她是林家一条刺。”

“也许,她只想寻求家人注意关怀。”

“她只是自私娇纵。”

“你不喜欢她。”

“你看到我姐姐的白发没有,都因尚美而生。”

“林太太确有白发,但只怕另有催生原因。”

他这才不出声。

回到三思楼,可观看到一个身型苗条的女同学站在信箱面前,逐格塞进不知什么。

可观知道不关她事,远远站定。

那女生转过头,五官姣好,一双水汪汪眼睛像会看透人灵魂,“你看什么?”

可观答:“你在做什么。”

“我派信。”

“什么信一小袋一小袋?”

“你明知故问。你住三思楼?几号,我顾客名单上可有你?”

这女生做了盖伯利的得力助手。

“或者,你也应该试一试,它会帮你舒服过度一天,日子不好过。”她的声音转为凄惋。

可观站前一步。

她把一小袋交到可观手中,“免费试食。”

可观退后,小袋落在地上,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一个人,嗖地一声拾起小袋,逃逸无踪。

可观吃惊地掩住嘴。

女生不徐不疾完成任务,轻轻扭着腰肢离去。

可观不寒而栗,她想起尚美溃烂伤口上的驱虫,医生将它们钳出时,它们会得扭曲挣扎,叫人恶心。

可观此刻也想作呕。

第二天,可观告诉舍监,有人公然在校舍带毒。

“已在处理。”是官方答案。

档案厚如电话簿。

稍后系主任召见原可观。

“校方庆幸有你这般优秀学生。”

可观不语。

“你很乐意帮助同学……”她说了一大堆。

可观耐心等待戏肉。

“你的功课已寄往考试局评分,九月五日之前可得到回复,九十二分以上可以毕业。”

可观展开灿烂笑容。

一个人若做出成绩,亲友连带不相干的人均会表示与有荣焉,如不,不瞅不睬。

人类天性堪称恶劣势利。

可观其余时间可以专注用来找工作。

百多封求职信只有二十封回报。

从这二十封信中,约见她的只有五家公司,她花了一点时间,逐一回复并且选定约见时间。

她要准备服装发式,第一印象非同小可,这肤浅的人世间什么都讲皮箱。

她把双友酒吧赚来薪酬置了套装鞋子手袋,又去剪了一个最流行发式。

但是谢利歌见了却倒抽一口冷气,“连眉毛都修窄,忽然变为庸脂俗粉。”

可观蹲下笑。

“林氏企业亦请你面试。”

可观答:“我过了这些关斩了这些将再说。”

她选了两双拉甫汀高跟鞋,喏,就是那个把每双鞋底漆成玫瑰红的设计师。

一日,他看着鞋样,总觉得少了什么,他的助手懒洋洋在一边擦搽指甲油,他一看,正是那只玫瑰红,于是借来一用,成功了。

踏上高跟鞋,可观吸气凸胸平衡身体,以免摔跤,仰起头抬高脸,忽然性感起来。

但谢利歌仍然一直摇头。

原可观一天之内见了三个主管。

她带着学历及履历表,先到一件出版社,再往银行,最后去一间证券行。

她必须在十分钟内成功出售原可观。

可观已有充分准备,对每间公司的资料一清二楚,特别是业绩上落,故此对答如流。

其中一个棘手问题是:“你对制造国外销不及格产品一事有何看法”。

可观有备而来,这怎么难得到她,她一本正经回答:“之所以国际间矛盾纷争不停,源始大英帝国对外经济侵略,造成弱国深远伤害,资本家引起社会不安影响到二十世纪爆发贫富悬殊,故此每次经济八强开会必有抗争申辩之骚乱。”

那发问人糊涂了,他看着可观粉妆玉琢般面孔,回忆起他高中时期一个小女朋友的脸容,他不住点头,“说得好”,其余比他低级的同事也都说:“听,听。”

可观顺利过关。

那份初级工作可能不过是打理一座影印机,可是应试者必需是经理人才。

真虚伪,这种工作做久了会生癌。

到小咖啡店坐下,可观脱下高跟鞋休息,大口喝冰咖啡。

有人搭讪:“好漂亮鞋子。”

可观立刻说:“我已有未婚夫。”

那人却说:“我还有妻子呢,聊几句总可以吧。”

“不可以。”可观板着面孔。

“唏。”他无味地走开。

可观的电话响,“原小姐请移玉步到林氏集团来一次。”

可观问到地址,就在隔壁一条街。

她套上鞋子,缓缓走过去,原来那条横街环境幽美,两旁都是大树,不知名紫色花朵洒落一地。

林氏集团门面并不闪烁,只见一座斗拱木门,古朴美观又特别,尚本与尚正已在等她。

两人高大英俊,穿着一式深色西服,他俩迎上,“欢迎欢迎”,叫可观高兴。

“这是我们的建筑事务所。”

走到里边,可观并没有看到典型的大型斜桌。

尚正说:“不用那些绘图桌了,设计全在电脑里进行,然后印出来。”

他指一指一台巨型长约六尺的打印机。

可观心中啧啧称奇。

“我俩替父亲出售廉价公寓,我们不是法兰盖利。”孪生儿咕咕笑。

“幸亏有林氏,否则我们不知住在哪里。”

“可观,林氏将在华北某乡镇义务建造居所,你愿意出任统筹工作吗?”

可观心动,“几个单位?”

“第一期三十四座两房两厅一厕一厨。”

可观又问:“可有用环保设计?”

“全部太阳能发电,接引器带雨水进入蓄水池,自给自足。”

“啊。”

“我们可把初期计划传真给你,你需恶补建筑业术语。”

“我恐怕不能胜任。”

“别轻易退缩,那处会有专业建筑师监工,所有工人都是义工,包括你在内,只支少许车马费,有时还贴上捐款,因凭良心做事,成绩一级。”

可观不出声。

这时有两个婀娜年轻女子迎出,称呼可观:“原小姐来了,我们是颂明与颂恩。”

可观冲口而出:“你们也是学生?”

她们笑不可抑,“正是。”

可观不禁也跟着笑,这两对年轻人如果结合,那么,林宅孙儿一定打双诞生,林宅大可经营托儿所,有趣极了。

灰色的生活如添增一笔粉彩。

颂明端出茶点招待,告诉可观,他们四人是同学,从初中就认识,两姐妹读建筑,在林氏任职,他们计划在明年结婚。

可观心中暗暗替林太太高兴,看,很快就见儿孙满堂,五世其昌。

偏偏这一对孪生儿这样听话孝顺,从不叫父母担心。

尚本建议:“把小舅舅也叫来。”

“他也许有课。”

谢利歌却放下一切前来聚会,还带来一箱香槟。

颂恩说:“驾车千万别喝酒。”

可观建议:“我们一起探访尚美如何?”

尚正先说:“尚美需要静休。”

可观也不好勉强他们。

这一道鸿沟,由尚美自己划下。

散会后可观说:“许久没有这样高兴。”

“亲人对我来说最重要。”

“林家每个人都对我友善,真叫我感动。”

谢利歌问:“明天你亦要面试?”

“明日我到科技院及市中心图书馆。”

“我管接送,天气报告,明日大雨。”

果然,秋季来临,阴雨,有人接送,到底方便得多,别以为可以召街车,这时人人要车,等三十分钟未必有车。

谢利歌把车子驶进三思楼。

女同学看到了,艳羡地说:“原可观真有办法,做什么都顺风顺水,两年攻克一年内完成,每年都有英俊教授接送。”

是吗,他们那样看她?

客观上车,“谢谢你。”

中途雨势转大,面条似打在挡风玻璃上,途人狼狈走避。

可观却是一滴雨也不沾身。

到了图书馆,主考人迟到,十分钟后一个中年女士才一边道歉一边收伞。

她翻开原可观的履历,先是一怔,然后满脸笑容,可观对这突如其来的亲善只得也以笑容回报。

她被录取。

主考人合上文件夹,“可观,你还记得我吗?”

可观看着她,这是哪家阿姨?

“三年不见,你竟这样成熟懂事,我们都老了。”

这是谁?

“我是邓佩兰阿姨呀。”

啊,原来是母亲的老友周邓,她们都那样叫她,她离了婚,还是叫她周邓,陪她到巴哈马旅游,却遇上三级飓风,从此可观对那些珊瑚群岛生厌。

“周邓阿姨。”

“可不就是我,才同你妈妈说,假使可观能够再陪我们到波拉波拉就好了。”

可观一怔,“阿姨什么时候见过家母?”

“上月七号在柏林一个书展碰见她,她说柏林的房产大有作为,打算投资,我都没听进去,一提柏林我就想到那道万恶的围墙,恨意难消……”

可观一想,事情不对。

她问:“她一个人,心情还好吗?”

“你知道我们这一帮中年女子,着实觉得世上只有私蓄最好,她像火像风那样赶着赚钱,心情兴奋。”

“她身边没有人?”

“你指谁?”周邓摊摊手。

“她的丈夫,呃,未婚夫。”

“男伴,没有哇。”阿姨瞪大双眼。

“她可有提到再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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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3 21:07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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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观,我们不会再动这种念头,你听到什么谣言,最好与母亲印证一下,别私下猜测,伤了和气。”

“阿姨,你说得对。”

“这份文静的图书馆工作最适合年轻单身女性……”

可观没有听进去。

事情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母亲瞒着朋友,二是她隐瞒女儿。

为什么?可观当下说:“我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谢利歌在门外等她,载她往科技院。

可观心里有几百个问号。

晚上回到三思楼,谢利歌问:“都录取你吗?恭喜。”

“月薪不相伯仲,约是一只真皮名牌手袋售价。”

“慢慢会得升级加薪。”

“似乎还是银行最富前景。”

“可是你得四出拉客,否则一世坐柜台。”

可观苦笑。

“最近事忙,你瘦了不少,我陪你去吃饭。”

“没胃口,我还有事要办。”

“可以帮你吗?”他殷殷垂询。

“我要与家母详谈。”

“母女多久没见面了?”

可观不敢回答。

“唏,还指摘尚美呢,有话面对面说清楚胜过用电话。”

他说得对,母女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

可观终于找到母亲,原丽生声音惺忪,像是刚睡醒,“可观,你找我有事?”

“亲爱的母亲,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你到底与谁结婚,又婚礼举行没有?”

“呃,”原丽生像是突然转醒,隔一会她答:“婚礼延迟了。”

可观好气又好笑,“可是临阵退缩?”

原丽生不回答。

“抑或,”可观想到另一个可能性,“他卷去你的财产逃走无踪。”倒抽一口冷气。

原丽生等于默认。

“亲爱的母亲,你太糊涂!”

原丽生那边还一丝声响也无。

“你在什么地方,我来看你。”

“不不,我眉目肿,不适合见人。”

“妈妈,我不是另一个人,我是你女儿。”

“我在柏林,我打算在东边投资一幢柏文大厦,一共廿多个单位,我看好市况,会得上涨。”

可观略为放心,“我可以到柏林来。”

“小姐,什么时势了,大家省省好不好,拜托,乖乖读书做事,妈妈责任已经完毕。”

原丽生说得像从此母女已全无关系似,可观一呆,“妈妈,何以拒子女千里?”

原丽生答:“觉得羞耻。”

“他如何讹骗你,我们可以报警。”

“财产由我亲自签名过户,是我该死。”

“你听我说,我们找个律师详谈。”

“算了,可观,我只想把整件事情丢脑后,从头开始。”

“你生活不成问题吧。”

“我已找到合作伙伴,我有把握翻身。”

“妈妈,当日你怎么会相信那样一个人?”

原丽生的声音忽然低得不能再低,“我寂寞。”

可观还能说什么?“妈妈,保重。”

寂寞,在巴哈马沙滩上,每个皮肤打褶得中老年太太前都蹭着一个当地土著青年,乌黑大眼,红木颜色身躯,向女方游说:“我陪你一个星期可好,只不过我看中一部福特开篷车,很便宜的二手货,才三千美金……”

都是因为寂寞。

可观真想痛哭。

第二天她在互联网上研究东西柏林的楼价,许多专家都认为大有可为,柏林统一已超过十年,德人比日人明敏:道歉、跪拜、赔偿、从头开始,德国改过了吗,没人知道。

可观觉得纳罕,这一年多来,原来最亲爱德人变得疏离,可是,新朋友却非常亲善。

她告诉谢利歌:“我想去探访母亲,速去速回,三天即返。”

“我陪你去。”

可观原本想拒绝,但忽然情怯,人生地不熟,她不谙德语,有人陪好得多,她破格点头,她也怕寂寞。

在飞机上可观致电母亲:“我在途中,再过五个小时可到你处。”

原丽生在那头呆呆不知说什么好。

“无论如何要见到才放心。”

“有人陪你吗?”

“一个叫谢利歌的朋友。”

原丽生似乎放心,“啊。”她说出详细地址。

可观有点踌躇,一提到谢利歌母亲便松口气,像是认识他的样子,为什么?

不可能,是原可观多疑了。

欧陆气候已经转凉。

朴斯丹机场取过行李,可观举头四处张望,不见母亲,原来她在玻璃大门外吸烟。

只见她佝偻着背,深深把烟吸进去又大力吐出,衣服没穿够,双臂抱在胸前,像在颤抖。

可观鼻子一酸,双眼润湿,她奔向前去:“妈妈。”

原丽生转过头,可观先看到一脸干纹,然后是灰白发根。

可观紧紧抱住妈妈不放。

“嘘,嘘,别哭,叫朋友看到以为你软弱。”

她们手拉手上车到市区。

“你看,”原丽生兴致勃勃,“这条纽太托路与西区只隔一条街,可是售价便宜三十个巴仙,世上所有城市都分东西区,何解?隔分阶级,东边一定吃亏,可是这里近勃兰登堡,我与伙伴买下整座公寓,我自己住楼下,余者转售,都说我有眼光,买家大多数是外国人,一年许只来住上一个月……”

原丽生说个不停,手舞足蹈,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厚着脸皮死挡劫数,但是,可观知道母亲已经内伤,多次结痂的心又被人狠狠插上一刀。

在索恩菲区逗留半日,已觉得那么多人恋恋欧陆必有原因,在石子路旁小店他们三个人吃酸菜腌肉三文治,可观见到母亲吃得很多。

猛然抬头,可观看到母亲与谢利歌含蓄交换眼色,电光石火之间,可观心中生出一个念头:他俩早已认识,或是见过面。

可观轻轻打开手提电话录音部分,放在座位上,“我去洗手间。”

她走开近十分钟,与一个看牢她的金发蓝眼笑男孩攀谈,那三四岁男孩看中可观手袋上结着的小玩具,可观大方解给他,用普通话同他说:“你是优秀的阿利安族,但须知亦应尊重其他民族。”

男孩获得玩偶很高兴地走开。

可观回到座位,喝完咖啡,就跟母亲回家。

可观躲进洗手间开启电话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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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3 21:08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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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见母亲轻轻说:“我不是可观的责任,难得她如此孝心。”

谢利歌的声音:“这个时候,你应该把实话对她讲清楚。”

“怎么开口?”

“实话实说。”

原丽生苦笑,“把一切有关人士叫了来,坐在大厅当中,像阿嘉泰姬斯蒂小说中名探派洛审犯一样,把真相说明白。”

“正是那样。”

“你愿意出席吗?”

“这是与我没有丝毫关系。”

“小利,你样样都好,如此洁身自爱,却不是有点,没有痛苦,没有收获,如此怎么会得到可观的心?”

“我不想介入——”

这时侍应前来问客人还要些什么,话题打断。

可观震动,她想也没有想到过。

他俩是熟人

而且有大事瞒着她?

可观走出房间,“谢利歌呢?”

原丽生答:“他回酒店去了。”

可观说:“谢利歌太撇清,其实他可以在客厅睡沙发,谁会把他吃掉,大家都是熟人。”

原丽生笑着应:“可不是。”

可观看牢她,“妈妈,你若有话对我说,现在是时候了。”

原丽生脸色转得煞白。

“妈妈,有什么话不能说?我都能接受,是否想告诉我,我亲父的姓名。”

原丽生低声说:“你去斟一杯威士忌加冰给我。”

原可观做了两杯,她自己先喝一大口。

“妈妈,无论你讲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想告诉你,我永远爱你,不会多也不会少。”

“可观。”原丽生落泪。

“妈妈,那么大的委屈,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你还小——”

“小?十年前我不错还小,现在你可以说了。”

她喝干了一杯威士忌,又再斟了一杯。

“可观,从前,有一个少女——”

我的天,可观莞尔,从寒武纪说起,很久很久以前,谁不是可爱活泼的少女。

“那少女家境欠佳,可是她男朋友家却环境不错。”

可观立刻说:“男方家长反对。”

“他们在一起三年,最终因为意见不合分手,他找到优差,步步高升,她却患病辞世。”

“什么病?”可观觉得唏嘘,好人时时会遇到坏事。

“淋巴腺癌,她吃了很多苦,留下两个女儿,因为心中有气,所以命家人为两个孩子的监护人。”

可观轻轻说:“慢着,我糊涂了,女主角早逝,女主角不是你。”

原丽生反问:“我有说过是我吗。”

可观松口气,“那这故事同我没什么关系。”

“可观,你是两个女孩中小一岁的那个。”

可观一呆,“不可能,你才是我妈妈。”

“我不是,我是你阿姨,你妈妈是我姐姐,她去世后我代她照顾你。”

可观似吃了一记耳光,耳膜嗡嗡响,耳朵烧红。

“妈妈你编个故事好丢下我不顾,你嫌我缠手缠脚不愿独立——”

忽然说不下去了,她掩着面孔嚎啕大哭。

“他爱她不够,可观。”

可观募然想起,“还有一个女孩呢?”

“还给他了。”原丽生的声音自牙齿缝迸出。

“什么?”可观抓着母亲的双肩摇晃,“再说一次。”

原丽生挣脱可观的手,“我不需要你来判断我,我当年也是年轻女子,不会比你更大,我失去唯一的亲人姐姐,身边拖着两个幼儿,我该怎么办,揽在一起饿死?我只得把你姐姐送回去,他给我一笔生活费——”

可观愤怒,“你卖掉那幼婴!”

原丽生声音也越来越大,她嘶叫:“你要吃,我也要吃,我勿需道歉,在该时该地,我只能做到那样,你杀了我也没用,生活就那么凄苦,你还不明白?”

她哭,可观也流泪。

原丽生哭诉:“请原谅我,我真的逼不得已。”

可观紧紧抱住她,“你是我的好母亲,你是我唯一的妈妈。”

可观渐渐静下来,“让我们寻找姐姐,她生活可好,她在何处,她快乐吗?”

原丽生不出声。

“我希望与她团聚,即使只是做普通朋友也好。”

原丽生仍然缄默。

“这当中又有什么苦难,你只需给我姓名地址,余者由我自己来办。”

原丽生还是不愿开口。这时,忽然有人按铃。

原丽生轻轻说:“他来了。”

谁是他?

原丽生说:“余下的事,让他来说,他欠你这个情。”

可观实在忍不住,走到门前,拉开大门。

门外站着的并不是陌生人,而是林默思与谢利歌。

可观一时还弄不明白,她呆呆看着他们,又转过头去,看向原丽生。

原丽生微微点头。

可观总算搞清楚这一团人际关系了,他们都认识。

她比先前镇定,她轻轻说:“各位请坐。”

大家静静坐下。

原丽生说:“林先生,由你说一说吧。”

原可观动也不动,双眼睁老大,焦点却在窗外,并不看牢任何人。

她想说话,可是唇舌都像被强力胶粘住,动弹不得,张不开嘴。

他听见林默思说:“我便是丽生的物业投资伙伴。”

原来如此,可观心里想,怪不得。

“我贷款给丽生,也有条件,那便是,丽生,请把可观真实身世告诉她。”

可观觉得她双腿发麻,她用尽全身力气,总算站起来,缓步走到窗前,深呼吸。

这时,原丽生把她拉回身边坐下。

“丽生同她姐姐一样,不善理财,这一次,她竟然误信骗徒,主动把钱财合法转增,如今一穷二白,只得放弃可观监护人资格,换取资金翻身。”

可观转过头,凄苦看牢妈妈,不,是阿姨。

“在法律上,你们两姐妹与原丽生女士已无任何瓜葛,我终于寻回我的女儿。”

他,林默思,是她的父亲。

林尚美,是可观的姐姐。

原丽生辜负姐姐所托,把姐姐的女儿一个个卖回给林默思。

谢利歌走进,坐在可观身边,像是都怕她走进窗边跳楼的样子。

可观只看到眼前有Z形闪光,她紧闭双眼。过一会她睁开眼睛,再度尝试开口说话,这一次,她成功的发出声音:“多谢阿姨养育之恩。”

林默思轻声说:“你不能怪她,当年我去过她的小公寓,她本在幼稚园教书,因为要照顾你俩,辞去工作,那一日,我记得,打开门,丽生与你们都在哭,室内一个便溺气味,四处是脏衣服脏盘碗,丽生处于极度窘逼狼狈情况,我向她游说,不如把孩子给我。”

可观鼻端,像是闻到当年小公寓内臭气熏天空气不流通的异味。

“丽生实在应付不了,我留下一些现款,她雇了保姆,回去工作稍后,把向美交给我。”

余下那个,且先养着,必要时再卖。

这次,原丽生得到柏林一整幢公寓房子。

可观听见原丽生说:“你们原先是他亲生女儿。”

她抬头问:“我生母叫什么名字?”

“她叫玫生。”

原玫生。

可观问林默思,“她当年为何与你分手?”

“年少气盛。”

原丽生答:“他认识了现在的林太太谢诗歌,谢女的嫁妆足以支撑他的生意,让他成为城中一级商人。”

“这是真的吗?”

谢利歌答:“他并非存心抛弃旧爱,而是分手后才认识第二任妻子。”

可观又问“为什么尚美一直不开心?”

“基于后母身份,林太太不便教导尚美,事事忍让,造成骄纵,不像教尚正尚本,打手心打断木尺。”

谢利歌身为舅爷,什么都知道。

“三思楼,是纪念什么人?”

“纪念玫生。”

可观说:“不如今年现任林太太更好,她一早知道我是什么人,她对我宽厚友善,她是不可多得豁达大方的好妻子。”

这时谢利歌别转头,双眼湿润。

可观再问林默思:“你要我回到你身边干什么?”

“因为你是我女儿。”

“可观,现在你都明白了,”原丽生的声音苦涩,“我知道你脾气,你以后一定不会再与我往来,我们恩情已断。”

可观不出声,她反而问:“林太太呢?”

谢利歌答:“她如往昔一般,耽在家里。”

“她毋须那样做。“

谢利歌说:“不,她那样做不是牺牲,她原本是个极之心静的人,况且,尚正尚本快要结婚,她要为他们张罗许多琐事。”

可观站起来,微微鞠躬,出人意外地说:“各位,再见。”

林默思问:“你去什么地方?”

可观回答:“我已经过了廿一岁,成年人天涯海角,什么地方去不得,我有两个同学到印度北部麻疯村为病人换绷带,因为麻疯患者手指多数已经烂掉,未能自助,她们说,助人为快乐之本。”

“我是你监护人。”

“林先生,成年人不需要监护人,你这次投资吃亏了。”

谢利歌忍不住笑出来。

可观说:“现在,我要回原居地三思楼收拾行李。”

“可观。”

可观与阿姨握手,“多谢养育之恩,我确信你已经尽力,祝你生意一帆风顺。“

她转身离去,谢利歌跟着她。

在街上,可观问他:“你要跟我到什么地方?”

“地尽头。”

“娇生惯养的你没到黄河心就死了。”

“咄。”

这时一阵凉风吹上来,可观每个毛孔都可以感受到冷空气抚摸,她还活着,听完那样凄惨的故事后居然还活着,真不容易,她为自己的坚强感慨。

第一件要做的是搬出宿舍,找房子住。

自柏林回来,谢利歌帮她张罗。

一边断续的安慰她:“阿姨有向你道歉。”

可观回答:“什么叫对不起?对不起是在拥挤的升降梯内碰到人才说的话,杀人可以说对不起消罪吗,贩卖婴儿可以用对不起抵过吗?”

谢利歌说:“她的确喂不饱你俩。”

“是吗,送到孤儿院好了。”

“太赌气了,可观,她待你不薄。”

可观垂头。

以可观的经济范围,有能力租赁的地方都偏僻吵杂狭小,有一间楼宇约四十年历史,电梯????,有尿液气味。

“别看了,这种地方不能住。”

“没人叫你跟着来。”

“可观,你可以暂时住我家。”

“什么叫虚荣?凡是希翼得到本身经济情况以外的物质,便叫虚荣。”

“你是林默思女儿,你可以住的好些,这是你与生俱来的权利。”

“我也是原玫生的女儿。”

“没人会笨的舍易取难。”

“是吗,你现在看到了。”

谢利歌突然发作,用双手捧牢可观的头,作大力拧动状,“你信不信我把你这个顽固的牛头拆下。”

十分愁苦的原可观被他逗的笑出来。

她叹口气,“你说的对,我骗谁呢。”

他们离开那个破单位,在走廊上碰到牵着狼犬燃金发的邻居男子,朝可观上下打量。

骗谁呢。

可观终于在西半山租了一个小公寓,这次,在走廊上碰到的是一对年轻夫妇,打扮时髦,与可观一样,在中环上班。

谢利歌陪尚美来探访可观。

尚美双目红红,“谁会想到——”

她俩紧紧拥抱。

“能成为朋友我已经满足。”

“难怪一见面一觉得亲善。”

可观说:“现在想起来,我分明是故意被送到华南三思楼。”

尚美转过头向谢利歌:“小舅舅你是否卧底?”

谢利歌答;“我与你俩一点血缘也无,我只是你们继母的兄弟。”

可观看着他,“不,你是我们半弟的亲舅。”

他们在可观的小公寓喝咖啡,椅子不够,谢只好坐在地上。

可观看牢尚美,“最近好吗?”

“在父亲公司帮忙,生活颇上轨道。”

“这是林家子弟的最终命运吧。”

“你呢,可观?”

“我在美区银行办公”

“我保证不久就会有若干神秘阔客找你开户你和快会升调基金经理。”

大家都笑了。

可观问尚美:“你可有母亲的照片?”

尚美摇摇头。

“你想看吗?”

尚美再摇摇头。

可观叹口气,“你比我聪明。”

尚美说:“可观,我的陋习全改过来了,现在,我是一个普通的,在家不甚得宠的富家女,可是,社会一点也不介意我的过去,我身边有许多追求者,挤破门坎,不怕辛苦不怕艰难。”

可观笑得落泪。

多么聪敏现实的社会。

“可观,自幼你过得好吗?”

“阿姨待我不错,冰箱里塞满零食汽水,我喜欢吃一种有奶油花的小蛋糕,她一打打买回来,我什么都不缺,不是最好,但已经满足。”

“你穿什么牌子大衣?”

可观反问:“你呢?”

“小迪奥。”

可观回答:“大地牌。”

高下立见,但可观强调她不是不快活,尤其是阿姨从不看她的功课,现在,才明白她不操心的原因。

“严吗?”

尚美答:“林太太无论做什么都颇有要求,尚正与尚本颇吃了一点苦:数学科若只得九十分的话要挨骂,林太太会哽咽:‘男生如此不争气,妈妈还有什么希望’,他们吓得连忙努力争取105分,可观,你也是那种学生,所以不能忽视遗传。”

谢利歌微笑,听她们叙旧真是乐事。

尚美说下去:“而我,即使拿六十分她也不予责备,有时我也颇渴望可以受到教训,但想到男女有别,也许邻家对女儿要求不同,稍微松懈,不予追究,今日总算明白其中因由。”

“尚正尚本可对你淘气?”

“没有,我们亲厚,他们对我毫无偏见,可是一早去外国留学,到了二十一岁,林太太才答应他们置一辆小小日本车共用。”

“有这个必要吗?”

“有,”谢利歌解释:“跑车性能越高,出事机会越大。”

“他俩没有抱怨?”

“林先生会暗中照顾他俩。”

大家又忍不住笑。

谢利歌说:“林先生不会勉强你恢复姓林。”

“我并没有那样打算。”

尚美说:“小舅,现在你知道什么叫做死硬派。”

谢利歌说:“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逢林必反。”

这时尚美皮肤破伤一完全痊愈,光滑如新,到底年轻,有机会翻身,她看上去同可观第一次在三思楼见她完全一样。

她说:“姐,我要走了,有空多联络。”

“慢着,尚美,你是姐姐。”

她们两人再度相拥。

送到门口,尚美的银色德国跑车停在斜路上,她上车之前取下挡风玻璃上的违例停车告票。

可观对尚美说:“要快乐。”

尚美苦涩的牵嘴,“我当然快乐,现在我的信条是‘努力加餐饭,闲闷换新车’,其余的事,理它呢。”

她驾车离去。

可观轻轻说:“失恋四个过程,她已经入第三阶段,不久就要康复了。”

谢奇问:“哪四个过程?”

“首先,是痛哭。”

“然后呢?”

“然后是自暴自弃,生不如死。”

“是,尚美也捱过了,现阶段是什么?”

“心如死灰,像具行尸,心中再无半丝欢乐”

谢利歌骇笑,“你倒是颇有研究。”

“我相信尚美会得康复。”

可观说:“我也是,你们都爱她,救护了她。”

谢利歌问,“她为谁失恋?”

可观诧异,“你不知道?”

“我隐约听说:家人并不反对,但是那人拒绝了她,他好像是大学职员。”

可观点点头,“一个很特别的人。”

“三头六臂也算不平凡。”有点不服气。

“他十分出色。”

“他叫山?可是?”

募然听到这个名字,可观不知怎么吓了一跳。

“男同事说,他是一个永远心不在焉的人,可是,对付女学生很有一点办法,课室年年爆满,又不见他教出什么高徒。”

可观不出声。

“你怎么看,你也是他学生。”

可观缓缓说:“研究学问,靠的是自身,与名校与名师无甚关系。”

“都说幼稚的女生不知怎样看男人,听说这山?有时天气已经很热,仍然穿着呢绒外套不换。”

可观心想,是吗,她不知道这事。

“不说他了,明晚可以一起吃饭吗,我姐姐想见你。”

“林太太叫我,我一定到。”

第二天上午,林太太在美?银行出现,在总经理陪同下,着可观替她开了三个投资户口,她恳请经历指教她的女儿原可观。

总经理一时摸不着头脑,为什么林太太的女儿姓原,但既然林太太说是,旁人不宜多问。

那天傍晚,在林太太的公寓,女主人见了可观便立刻说:“可观你别怪我多事。”

可观微笑不语。

“我如今明白,我一早应把你俩当尚本尚正两兄弟搬看待,不应有分别,不应避嫌。”

可观仍然微笑。

难为林太太了,到今日还要学习。

“司徒经理,有否给你安排好一点职位?”

“没那么快,隔个来月吧”

“啊,那么,明日叫阿利也去做些工夫。”

“不必了,我在现职很好。”

“有无结交新朋友,有无可恶同事,早上交通可拥挤?”

可观一生都很少的到这样关怀,找到工作已经很好,经济上轨道最要紧,谁还敢计较这种细节。

可观鼻子发红,“我很会适应。”

林太太叹气,“今天请你来,是想问你可打算与尚美一起住。”

“相见好,同住难。”

林太太苦笑,“这是真的,我们几个人也已经分家,大屋只用来堆放杂物,林先生从来不扔任何东西。尚正笑说不定会在老书报杂志信件中抄出哪一朝皇帝的圣旨,我呢,也好不了多少,连婚纱都保存着,唉。”

可观一边听一边微笑。

“尚本尚正他们婚后也分开住,从一个家分为四五个家。”

“林先生住在什么地方?”

“他仍住大屋,你可以去探访他。”

“他对你可好?”

“算的是标准丈夫,数十年如一日,最迟七时出门,从前我习惯每天陪他吃早餐送他出门。”

“他吃什么?”可观好奇。

“一小碗白粥而已。”

“没有拌菜?”可观更奇。

“酱瓜腐乳。”

可观微笑,“他可以活到一百岁。”

“他晚上例不应酬,准八时回家,天天如此,许多太太都感慨,生意上多应酬,原来都是男人不愿回家的借口。”

听上去林默思不太差。

“不过他在家很少说话,孩子大了,我搬出住,觉大屋太空洞。”

“在办公室讲了一天,回家应当休息。”

“我也是那么想。”她叹了一口气。

“可有一起跳舞、畅游?”

“每次旅行都一行六七人,孩子们大哭小叫。”

这是可观听到咳嗽声,她转过头,是林先生来了。

她站起来称呼:“林先生。”

“请坐。”

林太太知趣,“你们谈几句,我去看看菜式做的怎样。”

这次见到林默思,他像是老了一点也倦了一点。

“欢迎你回家,可观。”

可观轻轻问;“请问,有我生母的照片吗?”

“我回去找出来。”

“她长得可美?”

“极端美丽:小圆脸,到下颚位置忽然收为尖下巴,同你与尚美长得一模一样。”

“是你辜负了她?”

没想到林默思这样答,“当然是我不好。”

“你有否辜负林太太?”

“我已经尽力,但尚有亏欠。”

“可是,那也不影响你日常生活,因为。感情生命并不占你生活全部。”

“公司有八百多员工,我也要对他们负责。”

“这些年来,你一直有照顾阿姨与我吧。”

这时,外边传来一阵笑声,可观一听,知道是尚正尚本到了。

他们穿着一式白衬衫与深蓝髋脚牛仔裤,一边笑一边说:“我们不是约好,但心灵相通没法子。”

看到可观,他们一怔,“美姐,你在这里,观姐还没到?”

可观笑,“我就是可观。”

“哎呦,今日打扮过了,不认得了。”

“有那么像吗?”

“连我们都分不出来,你说呢?”

林太太出来说:“一起坐,先吃冷盘。”

“小舅还未到?”

“地方不够大,他一会回来接可观。”

“观姐几时改姓林?”尚正不避嫌。

大家静下来。

可观笑笑,“不姓林你们就不再对我好?”

尚本尚正连忙说:“怎么会!”

那就不必改姓氏了。

“颂明与颂恩呢?”

“她们在新家张罗。”

“两家住的近否?”

“方便亲家母大人探访,在同一幢大厦的甲乙两座,说话大声些可以听的见。”

林默思说:“我也去看看,我还没有见过。”

尚正把手搭在父亲肩上,“爸,我们少了……还有……最好添一辆车子,宾利出了一部新跑车你可知道……”

可观羡慕的看着尚正,不,不,不是那些物质,而是他那处世顺滑的天赋,不费吹灰之力,讨得父母与社会欢心,可观自问做不到,尚美更加不用谈。

他们出去了。

可观问:“林太太你不一起?”

“我与林先生没有话题,你要看吗?我陪你。”

“下一次吧,你时时一个人独处,不怕静?”

林太太笑,“我是一个中年太太,没有同学同事,过时脱节,外人图我什么?与我结交,怕不怀好意呢,我有自知之明,不如躲在家中,妻贤夫祸少。”

“那倒是。”

“什么人都不见,无分彼此,人家倒也不怪,渐渐忘记这个人。”

一桌的菜,只得可观一个人吃。

可观说:“这炒三丝可否给我打包回去送面吃。”

“可观,你要是喜欢,可天天来吃饭。”

“未必走得开呢。”

“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不能谈心事,媳妇呢,更像客人一般。颂明她们来了,林先生忙替他们拿拖鞋。”

可观骇笑,唯唯诺诺。

她偷偷看看手表。

林太太见可观只戴一枚售价百元泰麦士,真觉她朴素可爱有性格。

门铃响起,林太太说:“阿利来接你了,我替你把菜装好。”

谢利歌推门进来,看到桌子上生财二话不说取起筷子就吃,一边问:“他们呢,都到什么地方玩去了?”

可观衷心喜欢这一家人。

谢利歌捧着茶杯问可观:“与你摊派没有?”

可观答:“林先生说不到两句就避席。”

“他可有道歉?”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谢利歌一怔。

可观声音压得很低,“那女子要结婚,他便与她结合,她要离婚,他便与她分手。她要监管孩子,他没有争,她辞世后命家人做监护人,他也没有提出诉讼,他只用智取,且又得到对方书面同意,他没有做错。他毋需道歉。”

谢利歌说:“你竟如此理智。”

可观答:“我像林太太一样,我是明白人。”

谢利歌叹口气。“林太太要休息,我送你回家。”

林太太出来说:“我巴不得可以谈通宵。”

谢利歌还是拉着可观走。

可观奇问:“你也有话要说?”

“明白人,你猜呢?”

“我猜不到。”

“可观,现在你一切都明白了,再也没有疑心的事了吧。”

“正如尚美所说。胸间开着一个大洞,无论用什么都填不满。”

“上一代的事隔一边,轮到你为自己打算了。”

“请问你有何指示?”

“可观,我俩可否正式约会,请允我做世上最快乐的人,。”

可观看着他,“谢先生,我们是甥舅关系。”

谢利歌是聪明人,他立刻说:“你不爱我。”

“我爱邻家每一个人,特别是你。”

谢利歌失望。

可观用手指梳了梳谢的头发,“振作,小舅舅。”

他握住可观手亲吻,“你有什么打算?”

“好好工作一年,略有储蓄时请假旅行。”

“与同学一起?”

“同学已四散,我想我会一个人起程。”

“我没有份?”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处。”

“尚美呢?”

“尚美改过自新,已发奋做人。”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人成行,你好像要去寻找什么似的。”

可观不予作答:“小舅,谢谢你。”

“谢我做甚,我俩以后还会见面。”

一个月后,可观被调升做助理经理,一个人打理十个户口,这十个户口各九位数字,在这之前,可观从不知道有人会选择存放大量现款。可见一些实力人士觉得现金才是皇帝。

可观学习迅速,待人谦和,打扮朴素,与上下都相处和洽,人际关系,也不必比三思楼更加难缠。

尚美找过可观一次,把林氏集团八百多员工粮单户口全搬到可观处。

同事们看到尚美那身无懈可击的打扮,忙问:“一模一样面孔五官,是姐姐还是妹妹?”

可观答:“是妹妹。”

“我们喜欢你多些,她好似有架子。”

“她同你们不熟,她比我随和可亲。”

以为男同事比较大胆,“可是,为什么她姓林,你姓原?”

可观回答十分得体。“我随母姓。”

如此坦白,人家也不好再加追问。

过两天,尚美约可观,“中午可否抽出时间到父亲家一趟,我们试伴娘礼服。”

“谁做谁的伴娘?”

“当然是我与你做颂恩颂明的伴娘,”

可观骇笑,“尚美,我与你已老大,怎可做她们伴娘,相形失色。”

“就是用我俩去衬托新娘娇美呀。”

“你不介意?”

“君子成人之美。”

可观忍不住哈哈大笑。

可观告假一小时去试礼服。

女同事高兰敲门走进,“可观,有一件事请求帮忙。”

“你别客气,请说。”

“我希望的到林家是次盛大婚宴请帖。”

可观意外。

高兰坐下,直话直说:“我已二十六岁,要有打算,我想到婚礼去看看有否适合对象。”

啊原来如此。

可观答:“那么,你参加下午酒会好了,那里全是年轻人,晚上是家长居多数。”

“可观,拜托你了。”

“举手之劳,但是高兰,你自己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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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兰感激地握住可观双手摇晃。

赶到大宅,只见会客室像间小型时装店,工字型衣架上挂满七彩缤纷衣服,时装店派了两名女职员与一名裁缝师傅帮忙试身。

新娘礼服都用象牙白缎子,不过一件宽身一件窄身,古董荷兰手织头纱,半圆钻冠放在丝绒盒内,颂恩颂明打扮过了像一对安琪儿。

可观轻轻说:“此刻我才明白女生爱盛大婚礼的原因。”

“你我会照做吗?”

可观微微笑,“我想不,你呢?”

“我也不会。”

“伴娘服在哪里?”

女职员招呼:“两位小姐,这边,有三个组合可供选择。”

可观笑,“还有选择?我们交运了。”

一看,倒抽一口冷气。

尚美喊出来:“这么丑,怎么穿?”

只见一套浅紫色,全身荷叶边,衬同色手套与鞋子,可观呻吟:“救命。”

第二个选择橙红色,衬一顶碗大头花,前低后露,像狂牛酒吧女侍制服。

可观与尚美笑倒在地,几乎流泪。

颂恩与颂明恶作剧拍手大笑。

林太太连忙说:“这是新娘子同你们开玩笑,来,这边才是正经。”

女职员笑着取出两件吊带淡蓝色纱裙,可观与尚美松口气。

本来也不是她俩喜欢的样式,可是,见过前两款,谁还敢有意见,林太太擅长心理战。

她俩边换衣服边叹气:“开头以为十八同廿二无甚分别,今天可知道了。”

“你早餐多吃了一点,故有胃肉。”

尚美与可观坐在一边看亲家母替新娘子戴上头纱。

林太太过来说:“林家女儿也不差。”

可观作最后挣扎:“林太太我可否免役?”

“不可以。”

可观又吁出一口气。

“你看你俩多漂亮。”

摄影师到了,两对姐妹一起合照,又分别照相。

可观说:“我要上班。”

尚美也跟着说:“我也赶。”

林太太递上一只信封,“可观,林先生给你这个。”

可观与尚美走到门口。

“今日不失为生活中较快乐一日。”

尚美问:“那是什么,如果是支票,我也要。”

打开信封,看到小小一帧彩照,相中有两个幼女在园子里奔向一个少妇,三人都在阳光下灿烂地笑。

尚美啊哎一声。

电光石火间她俩知道这三个人是谁。

三母女的脸型相似,正如林先生形容,宽阔额角到下巴收窄变尖,正是她们一家子。

可观泪如泉涌,用手掩住,可是泪水自指缝中不停泻出,她猛烈想起,尚美的反应又如何。

转过头去,看到尚美握着照片边沿仔细审视,她这样说:“我一点也不记得,愚鲁的我丝毫不记得与生母去过公园,也全无扑向她怀中的记忆。”

可观说:“我也是,我全不记得我见过她。”

姐妹相拥哭泣。

一辆车子缓缓驶近。

可观抬头看到谢利歌,他问:“两位小姐去何处?”

哭管哭,还是得回去上班,真是半点不由人。

谢利歌轻轻说:“明白人,你面孔都肿了。”

可观问:“请问她葬在何处?”

谢利歌答:“骨灰一直在你阿姨处。”

“阿姨真是浑人。”

尚美低声说:“她有她难处。”

可观这样说:“连你也明白起来。”

谢利歌把她们逐一送返办公室。

在银行可观被一位老太太缠住,她要存美元,可是怀疑美金将贬值,喋喋不休。要同经理说个清楚,各同事都推说没有时间,只有可观愿意与她打交道。

可观说了二十分钟,几乎把经济学所有大道理都说尽,老太太始终半疑半信。

最后可观说:“无论何种投资,都有风险。”

老太太拍拍可观的手,“你最老实。”表示欣赏。

“那么,我让同事帮你开户,不过,敝行美金存户最低存款为三万。”

老太太很爽快把身边旅行袋往桌上一放,“没问题。”

高兰过来打开一看,深呼吸。

旅行袋里满满装着现金钞票。

事后大家都笑,“差些把财神推出街”,“那笔款子可抵美国国债”,“那只袋不轻”,“现金从何而来,查查来历”……

可观想了想,为什么做别的事她都不嫌其烦,但偏偏对于追求快乐,她却如此疏懒?

也许,是觉得自己不配。

周末,可观回到三思楼。

女生永远活泼,笑中不是没有眼泪,不过一下子拭干,又振作起来。

今年一定是流行超短裤,只那么一点点,遮不大住,便穿一条紧身袜打底,越危险越是流行,到处是苗条棕色长腿。

旧人统统不在了,有些毕业,一些已经搬出。

可观逗留一会,到角落套房敲门。

一个华女来开门,她们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漂亮,她笑问:“要借什么?”

可观也笑,“住得还舒服吗?”

她抱怨:“功课太吃紧,无暇跳舞。”

“啊,舞一定要跳,偶尔也可找人代做功课。”

“我碰到知音了,你是哪一科学生?”

可观笑着退出。

她到校务处问话,那里职员也换了新人,“以前的周小姐呢”,“周小姐嫁人成为王太太,怀孕告假,我可以帮你做什么?”

可观说:“麻烦你,我想打探一个人。”

“谁?”

“他叫山联。”可观紧张地轻轻说出姓氏。

那职员显然不知有这个人,她微笑,“是日裔吗,姓氏似画浮世绘的北奈宽山。”

她查电脑上名单。

“嗯,是去年的职员,他是管理科教授,现已离职。”

可观问:“可有留下地址?”

“他去了华北大学任教。”

“可否替我问一问。”

“我手头有点工夫——”

“恳请你,大学问大学方便些。”

对方心软,着手替可观查询。

答案来了:“山联君只教了个多月,因健康理由辞职。”

可观一怔,“他去了什么地方?”

“只留一个电邮号码,我印给你。”

可观刚收好那个号码,听见有人叫她,“你怎么在这里。”

是谢利歌,大学数千人,偏偏碰见他。

“到三思楼看看。”

“人面桃花都依旧在。”

“你的号召力如何?”可观笑问:“女生多吗?”

谢利歌笑答:“不弱。”

“我有事先走。”

“可观,记得周末婚礼,我下午一时接你。”

“明白。”

真是大日子,两对孪生儿一起结婚。

可观最欣赏那座高六尺的结婚蛋糕,一层一层,全是奶油与杏仁粉皮做的各式花朵,尚美取过一朵小小铃兰,悄悄放进嘴里。

尚美带来米色网纱,轻轻罩住可观及自己的脸,在颈后绑一个结,真奇怪,五官仍然清晰,可是感觉完全不同。

“为什么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最流行的面纱如今已遭淘汰?”

“因为女性独立,男女平等,在公路车与办公室戴上面纱干什么?”

尚美相当遗憾。

牧师为两对新人在园子证婚,礼成后新娘新郎与宾客说笑,十分热闹。

可观发觉高兰坐在一角有点羞涩,连忙找来谢利歌:“小舅,请代为招呼我最好朋友。”

谢利歌把高兰带进人群,他问:“高兰,不也是基督教圣经里地名?”

高兰微笑,“同谢利歌一样呢。”

尚美紧紧被几层男生包围,可观朝她招招手。

这类酒会是男看女,女看男最佳交际机会,咦,有人朝可观走近,可观连忙躲进屋子。

林太太迎上,“可观,回到园子去,大家在等你。”

可观微笑。

“别怯呀,全城优秀年轻男女都在园子里,哈佛剑桥苏密夫清华毕业生都有,读法律工程医科高才生齐集,还不去挑一个。”

可观仍然微笑。

林太太一看,“噫,谭家两兄弟与尚美谈得正起劲。”

可观却取出她的手提电话,发电邮给山联:“别来无恙否,思念如故,请电原可观——”

他在什么地方?

可观鼓起勇气联络他。

她取下网纱,悄悄离开酒会。

晚间,换上绣花旗袍,才开步走,嚓一声,已经扯烂叉角,只得整晚静静坐着不出声。

可观朝与谢利歌坐一起的高兰点点头,下午酒会中的年轻人极速约会,黄昏已经双双对对,时间诚然最宝贵。

尚美坐谭氏兄弟当中,左右逢源,十分高兴。

有人递香槟给可观,原来是林先生与林太太。

可观连忙说:“我是半个自己人,别客气。”

林太太说:“新娘家一共十二个表姐妹,全在这里,忙得不可开交。”

林太太最不愿可观示弱。

可观吃完头盘已觉得饱,走到走廊,有人复电,她取出电话看个究竟。

“原君,我是山联朋友李畦,他曾在我家逗留,上月离去,我手头暂无他地址电话,歉甚。”

可观默不作声。

早些鼓起勇气就好了。

宴会上奏起音乐,歌手唱起那几首婚礼中常听的歌,像“当一日阴霾密布,

当一日我情绪低落,我只需想今晚你的倩影,已足够使我振作……”

有人拍她的肩,“跳个舞。”

是个不认得的年轻人,穿黑色西服,配粉红色衬衫桃红领带,他喝了一点壮胆,但不讨厌。

可观笑问:“看中谁没有?”

“整晚都留意你,你叫原可观,是新郎姐姐。”

“谢谢你欣赏。”

“为什么你姓原?”

“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新娘长兄刘智凯。”

“你好,那么,我也是你表姐妹。”

小刘把额角贴着可观耳畔,与她共舞,他不再说话,陶醉在舞伴怀中。

直到谢利歌说:“小刘,让一让舞伴。”

谢随即对可观说:“这小子女友奇多,别去睬他。”

可观忍不住笑。

那晚她早退,音乐在耳畔不住响起,整夜不息,可观觉得脸上阴凉,原来是不自觉眼泪,她毕竟没找到山联。

第二天可观照常上班。

高兰悄悄同她说:“他约会我。”

可观惊喜:“谢利歌?”

“不,新娘的表叔曾祥希。”

可观说:“你好好把握机会。”

可观却没有看任何人。

接着一段日子,林家忙得不可开交,是,两个媳妇怀孕,两人都怀双胞胎。四名婴儿一起在七个月后降世。

尚美骇笑,“家里会变育婴室,林太太光是每婴看一眼都忙得喘气。”

可观也忍不住笑,四名!

婴儿是人类苦难生涯中唯一光明。

“他们到处找有经验保姆,起码要两名。”

“连清洁工人及司机厨子,家里起码多五个人。”

“那种阵仗相当骇人。”

可观想都不去想它,生活诸事,丰俭由人。

不过看着林府热闹兴奋,真是件乐事。

可观收到一个意外电讯:“原君,我是山联朋友李畦,昨午收到山联消息,他匆匆给我电邮,叫我寄大量颜色铅笔到一个地址,但是我(一)在未征得你同意之前,不方便告诉他你找过他,(二)未征得他同意之前,不方便把那个地址告诉你。

可观一怔,笑得落下眼泪。

“李,你不愧是君子人。“

“造成你诸多不便。“

“请把那地址告诉我。”

“那地址是非洲苏丹首都卡统的日本大使馆。”

可观静了一静,“什么?”

“他在卡统一所孤儿院做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义工,为期三个月,我们轮值,原君,你可有兴趣参加?”

可观据实说:“听说苏丹内战,政治情况混乱,极端危险。”

“所以才需要义工,不然还去瑞典与瑞士不成。”

“他们并不欢迎外人介入。”

“那些人不是孤儿寡妇,那些人是军阀。”

“李君,你在地球哪个角落?”

“我在北极巴芬岛金马路小城主持诊所。”

“你是一个医生。”

“我驻金马路已有一年,不如这样:这里颜色铅笔供应也不多,此事不如请你代劳,还有,我需要下列文具——你可否顺便代寄,还有,此间无速递服务,还是老好snail-mail可靠……”

可观立即放下一切去做。

许久没逛学生文具部,看到七十二色颜色笔真爱不释手,可观挑了一大箱约百余种,即时往邮局航空寄往大使馆,寄件人写她原可观。

山联如果收得到,应当知道她在找他。

一个星期后可观收到抱怨邮件。

李畦这样说:“山联已收到颜色笔,院内孩子们大乐,可是,我的供应呢,一件也无,嘿!”

可观答:“我查得巴芬岛是加拿大自治区能那域一部分,不乏资源,莫图方便,自立为贵。”

李畦答:“你不是吃素的人。”

“李,请问,为什么要去到那么远?”

“远,什么远?”

“能那域巴芬岛,你们要寻找什么,有什么不满?”

“远?同住在蔚蓝色小小地球上,再近没有,让我告诉你太阳系什么距离最远。”

“冥王星。”

“一个人的心与另一个人的心。”

这李畦有点意思,比银行同事有趣得多。

“你是山联好友?“

“我们是朋友,私隐的山联不会同任何人成为好友。”

了解如此真切,已算是好友。

“原君,你又是谁?”

“我不愿谈私人。”

“山联的心在英仙座,你去到苏丹也无用。”

“我不会去苏丹,我要工作,我有生活。”

“那么你等他的回复好了,祝你幸运。”

当人家祝你幸运之际,你大抵颇需要点运气。

没有,山联本人没有音讯。

而尚美周旋在陆家兄弟之间一会,忽然宣布订婚。

可观惊喜,“是哥哥还是弟弟?”

尚美愕然答:“他是独生子。”

“谁?”可观又得到一次意外。

“他叫沈家荣,公司里同事。”

“我见过他吗?”

“怎可在订婚之前让他见到你,可观,你一直是我优秀那半,我怕他见你思变。”

“如此奉承,有何所图?”

“在父母之前为我说好话。”

“我们没有妈妈。”

“林太太听了会伤心。”

“她只是我们好友,她太尊重我们。”

“沈是个怎么样的人,会有幸福吗?”

“两百年前珍奥斯汀在傲慢与偏见一书借小角色夏洛蒂的口说过,婚姻幸福与否,纯属巧合,与任何其他因素无关。”

“你是奥斯汀读者?我比较喜欢勃朗蒂姐妹。”

“可观,你知道我的意思。”

“沈是一个好人吗?”

“你见过他便知道。”

可观一看见阿沈便喜欢,他的平顶头,他的笑容,以及他对尚美唯命是从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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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尚美明智、镇定、从容,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的脑袋第一次控制着她的心房。

可观相当放心。

他俩的婚姻会长久吗,也许不,世上已很少有一生一世的婚姻,但是这一刻开心,已很重要。

他们俩人得到全家祝福。

林太太握着可观的手,“可观,你有心事,精神恍惚。”

“我自小到大,阿姨都说我心不在焉,喜欢默默失神。”

“在想什么?”

“人人都找到对象了。”

“你还不急起直追?”

“每个家族都有一名老姑婆。”

林太太笑,“你打算照顾那四个侄子?”

“已经知道是男性胚胎了吗?”

“四个都是男生,老林的朋友艳羡的想哭。”

好家伙,林太太扬眉吐气。

那天回家,可观觉得有人跟踪。

谁?停车场、电梯、走廊、都很静寂,都是独身女的危险地带。

好几次转过头去,可观都像是看到人影。

一日在书店咖啡店,谢利歌说:“尚美终于走回轨道,十分突然,叫人庆幸。”

可观牵牵嘴角,“自从她知道我是她同胞姐妹后,她忽然觉悟:有人可以比她更加不幸,她渐渐心平气和。”

“我知道你有极大功劳,相信是你感化了她。”

这时可观忽然吆喝:“站住!”

她伸手拉住一个人,“是你可是,这几天一直跟着我。”

谢利歌着急,“可观,你怎么了,这是公众场所。”

那人挣脱,却不生气,笑嘻嘻,“你是原可观?”

可观怔住,她是一个身段苗条的年轻女子,短发,浅棕肤色,她伸出手,“我是李畦,记得吗?”

“李!你不是在北极?”

“我回来探访父母。”

“你这架好,我不知你是女生,为何跟着我?”

“我好奇,”她坦白,“我想看清你模样,曾到你工作地点偷窥。”

一听就知道她也对山联有意思。

可观没好气,正想叫谢利歌评理,转头一看,只见谢利歌呆呆看牢李畦,在该刹那,时间与空间对他已不发生作用,他一脸写满相见恨晚相见恨晚相见恨晚。

另一方面,原本淘气豪爽的李畦忽然也有点忸怩:“这位是——”

可观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两人心意,她轻轻说:“这是我的 小舅舅谢利歌。”

李畦伸手过去,“你好,幸会。”

可观忍不住问李畦:“山联可也在本市?”

“啊,我不知道,他没有与我再联络。”

一边谢利歌问:“你自北极回来?你们为什么越走越远,是因为丰富物质生活不再满足你们?”

李畦答:“不,因助人为快乐之本,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极地居民有什么常见病态?可以想像他们不怕感冒。”

李畦又答:“他们有一种遗传病:一到二十余岁,耳膜破裂,造成生活不便,必须修补。”

“啊,愿闻其详……”

一见如故,撇下可观在咖啡座一角。

仍然没有山联音讯。

每个人都找到了,连小舅舅都意外得到李畦,有缘千里来相会,可观为他们做了催化剂。

可观不能不黯然垂首。

可观往往在办公室留到晚上七八点钟。

许多男同事都对她有好感,她是林默思女儿,她长相好看,她本身有学识,她性格平和。

可是她看不见他们,时时以敷衍微笑打发他们。

深秋,可观在凌晨才钻进被褥,睡到半夜,电话铃声响起。

可观惺忪喃喃问:“妈妈,妈妈?”

但电话另一头确是尚美气急败坏声音:“可观,你一早睡了?你快看电视新闻!”

“什么大事?”

“可观,三思楼大火!”

该刹那可观醒转,她摔下电话去扭开电视。

“——华南大学女生宿舍三思楼大火,近百名学生凌晨紧急疏散,现场混乱,学生多数自梦中惊醒,身穿睡衣慌忙逃生——”

镜头上所见现场火光熊熊,警车消防救护车纷纷赶至,可观看到她熟悉的三思楼整幢包在火焰之中,她惊骇至不能动弹。

“据报有多名学生受伤,一共十二辆救护车在现场施救,警方说,火种院头在一零六室,怀疑有人纵火,起火之前,学生听到一零六室有争吵之声,并且有汽油味及大量浓烟冒出——”

一零六,那正是可观的旧宿舍!

可观打哆嗦。

她忽然霍一声站起,迅速更衣,那时天气已凉,她穿上大衣,赶往现场.

老远便看见浓烟弥漫,整条街都是紧急车辆的闪灯,警察截住所有车子,“回头,回头”,像是当头棒喝,叫世人醒悟。

计程车司机对乘客说:“对不起,小姐,请下车。”被烟呛住,他咳嗽起来。

这时有人叫她:“可观,这里。”

可观一看,是谢利歌,她连忙下车与他汇合。

谢利歌紧紧握住她的手,叫:“尚美,可观在这里。”

尚美一脸眼泪,与可观拥抱,她也赶到了现场。

消防员不断灌水,黑色浓烟如巨龙般滚滚冒出,遇激喷水喉变为煤灰落下,整个天空如下着泥斑雨,每个人的脸上、身上,都沾满污水。

“看,一零六烧通了。”

可观知道尚美在想什么。

“天呵,我们曾经天天在三思楼。”

歇斯底里的家长们涌至,大声哭叫女儿名字,得到回音的喜极而泣,找不到孩子的陷入极端恐慌,大吵大叫。

一零六的住客,可观蓦然想起,她出了事!

他们三个人想挤得近一点,但是不能够,警察不准他们走近。

火苗渐渐熄灭。

“各位家长,图书馆里有警方发布会,请离开火场,危险!”

话还未说完,三思楼一角忽然塌下,砖块四射,众人惊叫走避。

谢利歌拉着尚美与可观奔离。

“要不要去发布会?”

谢利歌点点头。

发布会里挤满记者。

“初步发现:火灾造成两死与三十多人受伤,伤者情势由普通至严重,却无生命危险。

死者其中一名三思楼寄宿生,是女生,另一名男子据说是她男友,并非华南学生。”

“事发前有人看见该名男子逐门逐户拍门搜索女友,尚不知他如何进入大门。”

“是,警方相信是一宗谋杀、纵火、自杀案。”

发布会中忽然有人大声哭泣:“为什么,为什么?”

尚美轻说:“我听说是那女生想与男友分手,他不允许,要与她同归于尽。她开头掉以轻心,可是最近已知恐怖,曾经报警,不过今晚终遭毒手。”

“三思楼其他住客不曾出手救援?”

“换了是你,也只会紧紧锁门,都是女孩子嘛。”

“那女生长得美吗?”尚美问了一个表面上不相干问题。

可观与她曾有一面之缘,那女生长得美且媚。

“他们两人只得廿岁出头,大好前程,从此灰飞烟灭。”

“别忘记双方父母兄弟姐妹,还有其他受伤的同学。”

“还有我们这些旁观者也打上终身烙印。”

“是什么令他如此残酷自私?”

整幢三思楼因一个人失恋被弃的怒火化为废墟。

尚美一直哭泣,双目红肿。

可观知道她在想什么,尚美在想,差一点点,她也走上那条路。

不知怎地,一定不肯放下那个人,一定要缠到你死我亡。

那天早上,可观照常回到办公室,双手整天颤抖,报章号外排山倒海地报道三思楼惨案,她喝伏特加镇定神经,喝到傻笑,双手仍然不住发抖。

同事没有发觉她异样。

下班,可观到小馆子吃面,才吃两口,便呕吐起来。她回家休息,接到谢利歌电话:“我与李畦在一起吃日本菜,厨师说有鲔鱼眼珠,你可要来一试?”

“我想早点休息。”

“我们稍后到你家来。”

“不用了,我想一觉睡到天亮。”

可观当然没有休息,她更衣回到三思楼废墟。

慢慢走近,发觉人群已经散去,但消防员怕死灰复燃,仍在冒烟现场洒水,他们又累又脏,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为什么?”

有一个记者问:“可以到一零六室去看看吗?”

“退下!”

“我也是为工作——”

“不走叫警察拉你走。”

另外一个人问记者:“一零六室,你肯定是一零六?”那人声音沙哑,疲惫不堪。

记者答:“报上都刊登过了,女死者住那间宿舍。”

那穿黑色衣裤的男子用手掩脸。

可观以为自己看错,揉揉眼,再看,浓烟呛得她流泪。

她看清楚了那人。

可观大声叫出来:“山联!”

那男子听见有人叫他名字,放下掩住面孔的两只手,他往叫声看去。

“山联,是你。”

他看到一张小小圆脸,五官上沾着煤灰,她在哭,泪水流过煤灰,变成黑色小河。

他的声音更加沙哑颤抖:“是你吗,原可观,是你吗?”

“是我,山联。”

她跌跌撞撞奔过去,与山联紧紧拥抱。

山联忽然支撑不住,喜极而泣,“我以为你还住在一零六……”

“不,我早已搬出。”

“我看到新闻,立即赶来。”

“那是另外一个女生。”

“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

“你为什么不联络我,你为何轻易放弃?”

消防员走近,“先生、小姐,情侣们,这里不是诉说心事的地方,请走出警方黄色警戒线的范围。”

可观饮泣:“没有一天,我不想起你。”

每一天,可观肯定是每一天。

山联用手心拭去可观脸上煤灰。

“果然是你。”他终于放下心来。

可观凝视山联清癯俊秀的面孔。

他们清楚不是做梦,可是受惊过度,嘴唇仍然哆嗦。

山联喃喃说:“我永远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之后,整整一年过去了。

三思楼惨案并没有被人遗忘,火灾现场陆续有人献上献花致意。

校方决定把三思楼拆卸重建,仍由林氏基金支持费用,改名大学文娱康乐中心,三思楼不再是宿舍,它是一幢电影院剧场体育馆会议室综合建筑。

那一天,原丽生约了林太太见面。

她一开口就问:“可观好吗?”

林太太轻轻说:“放心,可观有主见,会得安排生活。”

“仍在银行做?”

“约半年前辞职,她与朋友到纽约的史密森博物馆做行政工作。”

“慢着慢着,我一时来不及吸收,朋友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我见过没有?”

“我只确定是男性朋友,我没见过,但我相信可观眼光。”

原丽生焦急,“她有什么眼光!”

“做家长的,也只能做到这样。”

原丽生诉苦:“为什么他们这批年轻人总爱离开家人到遥远的地方,是时兴么,抑或闷得慌,分明叫家长担惊受怕,每晚睡不着。”

“因为他们不想象我们那样,每朝起床重复做着与前一天早一月先一年一摸一样的琐事。”

“听说有富家青年到麻风病院做义工。”

“难的他们有众生平等观念。”

“很羞愧我们做不到,我只会略尽绵力捐款到宣明会。”

“我也没有那种胆色,我俩一般窝囊。”

原丽生说:“我希望可观快乐,她一生衣食不缺,学业工作也算顺利,只是没得到足够的爱。”

林太太苦笑:“我们何尝不是。”

“我总觉得欠她。”

“不会,她十分敬爱你。”

“唉。”原丽生坐立不安。

林太太改变话题,“听说你在德国地产赚了一点。”

“是,不过短短一年间,”原丽生高兴起来,“翻了一番,我把利润一半归还林先生,他说是我眼光准,属我应得,我好生感激。”

林太太点头,“那多好。”

原丽生讪讪,“尚美好吗?”

“尚美升了职,指挥林氏集团的推广部,挺着大肚子,不肯休假,每天做到深夜。”

原丽生羡慕说:“这是你第五名孙儿了。”

“是的,他们一起叫Nana Nana之际,我心花怒放。”

“会叫人了?”

“那四个男孙第一次开口便是叫我。”

“哎呀,多开心。”

林太太笑,“有事人困眼涩,不愿起床,可是听到他们叫声又开心得跳起来。”

“叫什么名字。”

“国泰民安。”

原丽生由衷说:“真是好名字。”

就在这是,司机打电话来说,孩子们就在附近,想到祖母家用茶点。

林太太咧开嘴笑,嘴角由左耳扯到右耳。

原丽生意外,一向优雅得笑不露齿,走不动裙的林太太忽然展示真性情,她奔过去开门,四个小小孩涌进门来,抱着祖母双膝。

这就叫依依膝下了,他们只得那一点点高。

原丽生看清楚这四个林氏企业未来高层,只见四个孩子几乎一个模子倒出,象一家厂家制造的洋娃娃。

保姆把他们领到桌前吃冰激凌。

林太太一手抱一个,坐到原丽生身边。

这些小孩体重不轻,林太太力气已经练出。

他们四个衣着普通,都穿着小小运动服及球鞋,脱去鞋袜,胖胖小脚都有酸臭味,肯定是去过激烈运动。

他们圆圆脸,短头发,象父母一般,没人一对大眼睛,笑嘻嘻,天真随和兼讨人欢喜。

原丽生忍不住说:“到姨婆膝上来。”

他们吃得一塌糊涂,保姆也不加阻止,原丽生还以为林氏家教严谨,原来并无架子,她更加喜欢这班孩子。

四兄弟还不大会说话,互相用手势表示意见,玩了一会,忽然爬上沙发,堆在一起睡着。

原丽生喊:“不是每个人有那样福气。”

林太太谦答:“哪里哪里。”

原丽生指着那堆孩子,“这里这里。”

两个中年女人紧紧握手。

孙儿是父女长年累月辛苦、痛楚忍耐的结果。

原丽生告别,林太太陪她到门口,让司机送她回去。

她一走,尚美便自附近一架车下来。

林太太说:“我看到你的车,你为什么不同阿姨打个招呼。”

尚美顾左右言她:“我的腹部大得挡住驾驶盘,暂时不能开车了。”

“把林先生的司机借给你,他最可靠。”

“听说他也最多嘴。”

林太太笑:“今天有什么事?”

“唉,当然是向娘家借贷,女佣回乡,家里乱成一片,想阿卿阿玉走一趟。”

“我替你安排。”

尚美说:“肚皮大得不敢照镜子,匆匆淋浴,小心上落浴缸,累得很。”

“就快生养,忍着些。”

尚美忽然问:“她来做什么?”

“谁?你指原丽生阿姨?”

尚美点头。

“她来探访,到底是至亲。”

尚美恼怒,“她深深伤害可观,我才不会原谅她。”

“可观可有解释?”

“可观也是人,表面上不露仇恨已经很不容易,心里一定憎恨这个拿我们卖钱的阿姨。”

“别动胎气。”

尚美问:“当年为什么不把我们二人一起归还?”

“尚美,过去的事不要说是你,连我也不甚了了,别去说它,你想吃什么?”

尚美露出笑意,“我想吃绿豆糕。”

“你体重去到何处?”林太太关心。

“一百六十磅。”

“你喝杯脱脂奶吧,已经超重,会引起高血压及糖尿。”

“救命。”

林家生活再正常没有。

林太太终于问:“可观有无与你联络,她的男伴究竟是谁?”

尚美答:“可观讨厌林家所有人。”

“这不是真的。”

“可观又不再与原丽生阿姨有任何纠葛,她生活得象一个孤儿,她只想我们走得远远,别再骚扰她。”

“我希望她快快有自己的家庭,这几年你们都成家,一声叫喊,亲友全都前来帮忙,只除出可观。”

“她说她很开心,史密森博物馆是至大宝藏,光是海洋动物有六万多种标本,她任职资料库,这种静态工作最适合她。”

“男伴呢。”

“林太太,你一直象十八世纪作家珍奥斯汀笔下淑女,只关心一件事:婚姻。”

“二十一世纪有何不同。”

林太太轻轻说:“原可观应比任何人都应该得到幸福。”

可观不知道她们在说她。

下班,她自办公大楼出来,看到天色昏暗,正下鹅毛大雪。

街道泥泞不堪,她要乘地铁接驳火车回家。

可观踌躇,这时,一辆吉普车驶近,司机探出头来,“小姐,免费顺风车。”

一看,正是山联。

可观笑着跳上车。

她紧紧抱着他的腰身,把脸埋在他胸口。

经过这么多,两个人终于在一起,无论怎样,可观都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山联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为什么这样神秘?”

“给你一个惊喜。”

“有人最怕惊喜,”可观说:“我呢,偶然一次还可以接受。”

车子驶到钗碧嘉区一栋棕砖大厦停下。

可观意外,“这是哪个朋友的家?”

“进去一看就知道了。”

可观又说:“这种古老砖厦神秘都好,只是没有车房。”

“对面恰好有间停车场。”

下了车,山联掏出要是打开铁闸进入天井。

可观不出声跟着他,这不是朋友的家,这是什么地方?走到三楼,他开启那个单位大门。

“还喜欢吗?”

可观放眼看去,见到宽敞木地板,高高天花板,客厅什么家具也没有,只得一张织锦面子S型情侣椅子,可观最喜欢这种男女各坐一边,却又可以面对面的椅子,情调浪漫,她拉着山联坐下。

山联斟出香槟给她,仍然是那句话:“还喜欢吗?”

“喜欢又怎样?”

“不必长途跋涉每天乘火车往返上班,喜欢就搬进来。”

可观诧异,“你已经租下来?”

“我是业主,可观,我们结婚吧。”

可观笑,“慢着慢着,让我把资料逐一消化,首先,你准备结婚了。”

“嗯,我的对象是你。”

“为什么忽然决定结婚?”

“心理上我已经准备妥当,只差你点头,我又觉得两人长久同居 ,人家会说话,对你不好。”

“人家说什么,我不放在心上。”

山联缓缓蹲下,“可观,我向你求婚。”

可观轻轻说:“山联,我答应你。”

山联把头伏在可观膝上,可观抚摸他的头发,啊,他的鬓角已经灰白,这不重要,他俩终于可以在一起。

可观缓缓说:“这种棕砖房子极少出租或转售,需轮候许久。”

“我轮了足足一年,才得到机会。”

“真想不到可以住进这样便利的公寓房子。”

“那么,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可观点点头。

山联取出一枚小小指环,替可观带在左手无名指上。

那指环镶着小小三颗玫瑰钻,式样古老,分明由祖先留下,可观十分高兴。

“是你祖母的戒指?”

山联回答:“一八九三年由曾祖母留下,祖母与母亲都戴过,将来,你留给长媳,她又传给我们孙媳,山联一族省回不少。”

可观哈哈大笑。

“可观,你觉得是否得知会林先生一声。”

可观不出声,她轻轻转动指环。

“你就得那些亲人了。”

“我不觉得他们是亲人,我需要他们之际,他们从来不在。”

“那么,你阿姨。”

可观长长吁出一口气。

“还在斗气吗?”

可观摇头。

“仍然恨恶他们?”

“不,”可观答:“自从与他们在一起,生出多少是非,我想以后静静过日子,情绪不再受他们左右摆布,我只想远离那个复杂大家庭,清淡生活。”

“你会寂寞。”

“山联,我已习惯。”

“不过,你永远有我。”

可观心里想,还有孩子们,她虽然自幼孤苦,但对生命却从来不曾失望,她希望多子多女。

“告诉我,山联,三思楼所有女生相貌身段差不多,为什么你挑选我?”

山联答:“我只看到你,我不曾拣择。”

“为什么是我?”

“你与众不同,你有勇气。”

“啊,有那么好?”

第二天一早,原可观鼓起余勇到市政厅调查。

“请问这个地址的业主是什么人?我大厦向他租该个单位。”

女职员笑,“ 是小心为上,以策安全。“

她查阅资料:“业主叫山联。”

“单位什么时候成交?”

“今年十月三十号,即一个星期之前。”

“这之前的业主又是什么人?”

女职员再帮她查阅,在电脑荧幕上看了一会,忽然吹一声口哨,“哗,如此富贵。”

“什么人?”

“整幢房子十四个单位全部属于一个人。”

可观心中有数,“业主是否叫林默思?”

“不,业主名字拼音叫朊——克——冠。”

这下子连可观都呆住。

“对不起请再说一遍。”

“或是袁柯宽。”

可观轻轻说:“原可观。”

“这里有代理律师行的地址与电话,你可以向他们询问详情。”

可观一声道谢,立刻赶到市中心邓计程律师行。

接待员看着她,“请问可有预约?”

可观摇头,“但我有要事。”她出示地址,“有关这幢房子,我姓原。”

接待员忽然说:“你是原小姐,计律师正等你出现,我马上联络她,请你等一分钟。”

可观好气又好笑,原来事事又替她安排妥当,几时林氏夫妇不再扮演上帝为子女编排一切呢,又,他们几时才愿放弃控制权呢。

这时一个年轻女子走出来,年纪不会比可观大很多,她伸出手,“我是计律师。”

可观开门见山问:“你的委托人是谁?”

“请坐,原小姐,先喝一杯咖啡。”

可观叹一口气,真打不过人多势众的他们。

计律师请她进房间,先奉上香滑咖啡一杯,然后自文件柜取出房契,要去原可观签名。

“你大笔一挥,大厦从此归你名下。”

“无功不受禄,这人可是林默思?”

计律师摇摇头,“林默思,没停过这个名字。”

“谁,谁把名贵物业转我名下?”

“她叫原玫生。”

可观呆住,不可能。

她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原玫生已不在人世。”

“遗嘱执行人是原丽生。”

原丽生!

阿姨,即她的养母,啊,怪错林氏夫妇了。

慢着,丽生姨又从什么地方得来这笔产业。

“原女士来了,你亲自问她吧。”

有人推门进来。

可观一看,果然是阿姨,她哽咽,溃不成军。

原丽生胖了不少,不知怎地,人一胖就显老,粉与口红的颜色太鲜亮,衣裳嫌窄,绷得颇紧,手肘都弯不过来。

可观一时改不了口,轻轻叫一声:“妈妈。”

原丽生泪如泉涌。

“两位请坐,我叫人斟茶来。”

计律师出去了。

可观轻轻问:“你好吗?”

原丽生答:“我争气了,我生活得很好,生意蒸蒸日上。“

“为何把上亿资产送给我?“

“我与那人打官司赢了,官判他把欠我的资产归还。”

“有这么多吗?”

原丽生点头。

可观不信,“谁资助你提出控诉?”

“林太太。”

这还差不多,终于说出事实。

“可观,这是你应得的嫁妆。”

“好女不论嫁妆衣。”

“这也是你与生俱来的权利。”

可观看着阿姨,“见到你真好。”

“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可观,你老练得多。”

又有人推门进来,可观抬头,看到林太太。

可观站起,“劳驾你们了。”

林太太说:“我猜想你与山联需要两名证婚人,与其请陌生人,不如我俩。”

“别人知道吗?”

“暂时不给他们消息,直至你允计为止。”

“婚讯由山联通知你们?”

林太太说:“不,谢利歌告诉我,山联在大学出现,我自动跟上。”

可观微笑,“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

“结婚怎可没有家长在场。”

“山联不知道?”

“他不知道在妻子手上买下物业,还要苦苦分三十年分期付款。”

大家都笑了。

“看得出那小子真心爱你,你们感动了对方。”

“我们走很长一条路。”

林太太唏嘘,“终于走到终点,你们算是幸运,许多人连目的地也没有。”

原丽生问:“可观打算要什么样婚礼?”

“签一个字那种婚礼。”

林太太答:“有诚意即好。”

计律师问:“可以签名过户没有?”

可观说:“我需要考虑。”

林太太笑说:“姐妹俩都喜挑战家长权力。”

可观忽然问:“该幢大厦可有名字?”

计律师答:“只叫赫信街一百八十号。”

“可否给它一个名字?”

计律师答:“你是业主,你可命名。”

“叫三思楼吧。”

林太太与原丽生都不出声。

计律师答:“我即刻叫人去办。”

全书完。
高龄儿童

2007 年度奖章获得者 参与宝库编辑功臣 飞天奖章

发表于 2008-11-23 21:22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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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虎妞,在宝宝论坛已经先睹为快了

发表于 2008-11-23 22:50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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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个小时,耗在这里.

轻轻问自己,

要不要重回校园?  专心功课?

可观, 太理想,太顺利的人生,

真真是小说,

如过没有山哪?

如果生父不是林先生?

如果后母不贤良淑德?

作者老了.欢喜大团圆结局了. 我也是.

谢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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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4 09:38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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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分享。看来还是得不到的是最好的。。。

退役斑竹 2008年度奖章获得者 2009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08-11-24 09:50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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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看就好,俺就不参合评论的,因为俺根本没看 (paopaobing(49))

发表于 2008-11-24 15:42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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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Tiger_Karen 于 2008-11-24 09:50 发表
有人看就好,俺就不参合评论的,因为俺根本没看 (paopaobing(49))


活雷峰.

退役斑竹

发表于 2008-11-24 16:39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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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astina 于 2008-11-23 21:22 发表
谢谢虎妞,在宝宝论坛已经先睹为快了


是自己看到的还是因为偶那个包包贴的提示哩?
自由的灵魂,懂得自由的珍贵。

2007 年度奖章获得者 参与宝库编辑功臣 飞天奖章

发表于 2008-11-24 16:40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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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fore you mentioned the bag here. I go there  to check for new novels from time to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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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役斑竹

发表于 2008-11-24 16:46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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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偶也是的,定期去看看有没有新作出来,本来想第一时间上来提个醒的,但想想真的舒迷肯定也会去看啦,就费事多此一举啦

2007 年度奖章获得者 参与宝库编辑功臣 飞天奖章

发表于 2008-11-24 16:47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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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t this book fails to impress me.

Her best days are gone.

退役斑竹

发表于 2008-11-24 17:18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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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astina 于 2008-11-24 16:47 发表
but this book fails to impress me.

Her best days are gone.


是啊,她老啦,也合理地没那么多激情罗

她不只这一本新作令人失望啦,只是比起其他类似的作家,又好很多,所以只好继续一边‘骂’一边迫不及待的看下去。。。
自由的灵魂,懂得自由的珍贵。

发表于 2008-11-25 00:10 |显示全部楼层
此文章由 林草123 原创或转贴,不代表本站立场和观点,版权归 oursteps.com.au 和作者 林草123 所有!转贴必须注明作者、出处和本声明,并保持内容完整
我倒是觉得这本书相当不错,求仁得仁.

发表于 2008-11-27 21:22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L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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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太是老了,躲在加拿大公寓里写书。把好好的言情写得像科幻,我都想不出她写的故事发生在哪里?香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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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役斑竹

发表于 2008-11-29 17:06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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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行文流水 于 2008-11-27 21:22 发表
师太是老了,躲在加拿大公寓里写书。把好好的言情写得像科幻,我都想不出她写的故事发生在哪里?香港吗?



呵呵,这位同学有没有看进去啊,这本书里写得很清楚,故事主要发生在香港,有加拿大场景。

另外,她住的可是独立豪宅,完全不是公寓哪,当然你也许只是笼统地说。。。
自由的灵魂,懂得自由的珍贵。

发表于 2008-11-29 17:41 |显示全部楼层
此文章由 行文流水 原创或转贴,不代表本站立场和观点,版权归 oursteps.com.au 和作者 行文流水 所有!转贴必须注明作者、出处和本声明,并保持内容完整
哦,是呢。
本来是想哪里来的十七楼的宿舍?第一个想到的是交大的宿舍楼。
现在查了一下,是香港呢,舍堂都很高的。
说她住公寓,只是想到寓公的意思。不过还是应该先做做google的功课。
有加拿大的场景,倒是不记得了,诶,是看书不仔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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