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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战争
女人的一生有三场战争:十六岁的时候,芳华像春天,跟女同学比漂亮;三十六岁的时候,风华像盛夏,跟女同事比老公,到了五十六岁,年华到了深秋,这时跟一伙麻将牌友比儿子。三场战争,一场比一场惨烈,也一场比一场深沉。上天是公平的,女人输了第一局,还有第二和第三局,即使输了头两场,年少时不够她仙杜拉蒂,成年后不及他嫁得那么奥纳西斯,但至少老来,儿子长大了,哈佛耶鲁、牛津剑桥,你的儿子,比他的那个不长进的王八蛋更加杨致远。三战全捷的女人,古今有几许?三盘两胜已经很难得,即使三比一,如果有得选择,许多女人都宁胜第三场,守得云开,苦尽甘来,一场恶斗,在麻将桌上见真章,通常是洗牌的时候:八只手,数一数,共三只金镯子、两只钻戒、两只芝柏表、一只金劳力士,噼呖啪嘞的一阵推墙,刚吃出一铺大四喜的那位太太,因赢得太尽,为显示风度,通常都会给对家出冲的那位失败者送上这样一顶高帽:「我说陈太太,侬儿子真聪明啊。在哈佛毕了业,进了摩根斯坦利当Fund Manager,啥辰光当了Vice泼拉斯登,可弗要忘记在马会请我们吃顿夜饭啊。」
陈太太是广东人,一夜输了几底,本来蹩着,听到对家一夸奖,一胸怨气平息了一大半:「Daisy,你老公重叻喇,间建筑公司成个西九龙Project都赢埋,听讲阿当奴连任咗,重想请佢做埋局长,真系好 Powerful喎。」陈太太很识相,知道对方的儿子是一个二世祖,从加拿大回来不久,就撞毁了两辆波子、一辆林保坚尼,周末进出Pink猫猫,搂着三线女明星,曾经两次荣登狗仔队八卦周刊封面。活到这把年纪,隐恶扬善的一番体贴之心总是有的。一副茶褐色的老花眼镜片,映照着一排翡翠玉造的麻将牌子,一条熨浆过的桌布,最新这一局,牌刚搭出来:八九万、四五索,还有两只白板通通都齐全了:「计我话,嫁番个好老公先至系真嘅。」「哪里,还是儿子懂事体重要。」那个叫Daisy的上海婆,低声答一句,一双手熟络地搭牌子。一刻无话,其余二位太太不再答腔了,也都听得出其中的无限沧桑。
当女人活到这把年纪,把儿子的成就用来争面子,也都到了收割哀愁的金秋。大半生就这般过去了,在学校的舞蹈团里,你比我漂亮;在慈善晚会的夫人夜宴中,你偏偏跟我撞了衫。我的老公的上市公司给清了盘,破了产,庆幸最后手上还剩下一张王牌:那个远在纽约金融界叱咤风云的儿子──他跟克林顿是同级校友──大半生,只剩这么一口气了,她抿着嘴唇,眼镜片幻映着自摸来的一只白板,恨恨地,她叫一声:碰。
见山仍是山
富商已经离婚,他的太太,也就是三十年前选美的冠军艳后,不但搬出夫家,而且主动把名字删去了夫姓,她的姓名,从四个字,变回了三个字。冠夫姓的香港女人,都是事业成功的女人:陈方安生、范徐丽泰、罗范椒芬。姓名有四个字的香港女人别有一种半山的气派,单那个夫姓,不是隐含珠光宝气,就是流闪着一座三千呎连阳台豪宅水晶地板的一抹油光。住在天水围和将军澳的女人,例如在鱼档工作的那个苏翠娥,她的丈夫是一位行走皇岗的货车司机,名叫赖七,那么她不会叫做「赖苏翠娥」的是不是?有四个字的女人,永远有一副中环、深湾游艇俱乐部、马会妇女银袋赛的气质,秘书、司机、花王,然后才轮到菲佣,而且由于冠的那个夫姓,不必细究了,她没有用几千万包养一个南美洲的舞男,不是没有这等财力,而是终究要对她的姓名的那第一个字,赏赐一点点面子。
名字由三个字变成四个,是一种社会增值。当然,当初她还年轻,尚未如此之世故,她的男人向她求婚,把一枚钻戒套在她的无名指:「你是我的人了,从此,在你的名字上加上我的家姓,好吗?」在迷醉之中,她半瞇着眼睛,点了头。她的名字从此不一样了,不是戴上了枷锁,也不是附属的意思,而是两位一体的圆融。曾几何时,出席校友会,她以她的夫姓为骄傲。女人一生争的是什么?十六岁的时候比谁的成绩好,三十六岁的时候比谁嫁得好,而到了五十六岁,才轮到比谁的儿子哈佛牛津的有出息。校友会聚旧的时候,她的全名比起她佩戴的珠宝胸针更加亮晶晶。因为这样,她跟老校长坐在Head Table,这个世界很现实。但是有一天,忽然她的名字回复了本相。一个名女人的夫姓不见了,在城中的名媛社交圈,以至政界都可以是一宗大新闻。是怎么一回事?这一切为何那么低调?一个女人的姓名,从四个字低调地变回三个字,其中曾经沧海,其实经历了一场日殒星焚的巨变。
然而到了这一天,她的年华老去了,四减一等于三,这条算术要到天凉好个秋时才知道真谛。当一个女人的夫姓不见了,她的人生升华了──少女时代,她的姓氏从父,她有一双清纯的大眼睛,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少妇时代,她的婚嫁是上流社会的盛事,筵开百席,她的姓氏冠了夫家,见山非山,见水非水。最后,她回复了本姓,不再浓妆,对外间的传言一概不答,浮华过眼,云烟敛尽,见山仍是山,见水仍是水。这是重拾羽毛球拍的时候──还记得F5那一年,毕业前跟一位老同学在操场上的一局?那时我们的名字,昂然只有三个字,日子多么快乐?你纵身一跃,露出了肚脐,一截古铜色的小腹,没半点多余的脂肪,两人都笑作一团,她递给你一条毛巾,眼神中的友情是那么忠诚,因为那时你们都年少,而且名字只有三个字,从来没想到以后的日子,那么多事情,是叫人怅惘而唏嘘。
黑衣女人
话剧《黑衣女人》公演,伦敦西区原班人马来香港,把鬼魂搬上舞台,垂下一层薄薄的纱幕,幕后有一把摇动的安乐椅,几件玩具,一只叮当行走的旧钟。一切只是声音和光影的玩弄,两个人物,成就了一台阴森诡谲的气氛。英国舞台剧的鬼戏传统悠久。像《王子复仇记》,莎士比亚是剧作家,在台上客串演过鬼魂。英国的戏剧和小说,鬼故事题材很丰富,气候阴寒,秋冬雾气森重,连英文里一个「鬼」字,也有很多叫法,不算吸血殭尸、科学怪人、午夜人狼,就有Ghost, Spirit, Apparition, Phantom;脑海幻生鬼怪的错觉,也有两个字:Illusion和Hallucination。把这两个字乘以鬼魂的许多名词,就有数不清的鬼戏了。在英国读鬼故事,要选在深秋的日子,住在阁楼,点着暖炉,窗外蒙上一片霜霰的寒气,一杯红酒搁在案头,读着读着,眼前的那张摇椅就隐隐的动起来了。
《黑衣女人》只有一两个场景,两小时的戏,两个男演员的对话。对于惯于节奏快的香港观众,可能一时无法适应。但如果嫌太慢的话,为什么要看话剧呢?一出戏才三四幕,连同台上转移的布景,至多七八个镜头,玩惯了计算机游戏,开场十五分钟就呼呼睡着了。重新认识话剧,不妨先从一出鬼戏开始。一台话剧,尤其是声音和光影的特技,每一次演出都要计算得妙到毫巅,穿崩了一场就会砸锅。
伦敦西区的戏一演就是二三十年,演员日换星移地一代代更替,从来没有出过一天岔子。看一场英国老话剧,不止是这一夜,谢幕的时候,观众想到这同一出戏二十多年夜夜的重复,那一份岁月燃烧的专业的坚持,缺乏一分唯美主义的意志,是没法子熬得过来的。因此谢幕的一刻最为动人,这么多个日子了,一台戏是如此天荒地老般熬过来的。英国的戏剧,虽然小本制作,也让人有不朽的感觉。对于艺术创造,不因亿万金元的奥斯卡泡沫,只从小处做起。演戏不求大,只追寻完美无瑕玲珑的小。把小事情做好,灯光、音乐、道具,还加一个紧凑的剧本,到头来盖棺论定,一位剧作家、一个演员,在 《泰晤士报》的讣闻版换来四分一版篇幅的赞颂,这就是大了。一个岛国建立了一个全球帝国,其实凭这种精神。英国的话剧只三五七个演员,三四台布景,把每一场眼前的功夫做成绝活,渐渐就酿成了口碑。不讲什么远景和蓝图,这些空话,留给别的假大空社会来吹作好了。Just do it──参加过一两台话剧的制作,有如服兵役,这一生,可以做其领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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