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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作品] 朝花溪拾 [复制链接]

2016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16-11-27 21:00 |显示全部楼层
此文章由 春浅 原创或转贴,不代表本站立场和观点,版权归 oursteps.com.au 和作者 春浅 所有!转贴必须注明作者、出处和本声明,并保持内容完整
本帖最后由 虞宅与美丽 于 2017-1-29 13:06 编辑



     我想写一个地方,那就是“东北缘”。

     “东北缘”是家餐馆,顾名思之,菜式是东北菜,而老板,是东北人。“东北缘”在珠海,我父母打工的城市。众所周知,珠海临澳门,如深圳之于香港。故风气上受澳门影响,餐饮业发达,饭馆酒店很多。环境尚算清洁优美,人又不如深圳广州那般多而乱,加之有临海的好处,旅游自然“香火鼎盛”。我去珠海,当然不为旅游。父母过年也难得回家,一家人能小聚的时光,只在假期了。去“东北缘”,正逢暑期。在父母处呆着,每日只是花钱,自感颇不像话,天性里的不安分也容忍不下闲逸的无聊,于是,要出去找些活做做。

     “东北缘”店面不大,上下分两层,下层中间为可移动玻璃门所隔,分内外两开间。外间前段置六小桌,每桌摆四把椅子;中段为柜台,柜台后有小室一间,常储些杂物;末段为厨房,做热菜。内间前端布置大桌三张,小桌四张,大桌每张可容约十人,小桌为四人。后段也是厨房,做的是面食,还有凉菜。二楼除留有一间作储物室,其余皆包间。包间并没有特别配置,倒是名目有些意思,分称曰:“长春”,“哈尔滨”,“沈阳”,颇得“宾至如归”之味。

    店掌柜是两姐妹,大家唤做“大姐”,“二姐”。看起来“大姐”却比“二姐”年轻,人虽中年,声音行事若少女风。店伙计有十余人,热菜大厨“苏哥”,老张,皆东北人;配菜老赵,家在四川,还有一个配菜师傅,店里称之“大西北”,大约来自新疆,国语说得极有民族性格;面食师傅也有两个,姓氏我已忘记,因年纪还轻,而身形较小之故,只记得大家统称他俩:“小面”。其余,洗碗的阿姨一个,服务员,则是三个青春无限好的姑娘。而和我送外卖的工友,并不固定,一个月间,先后有三人。出来做事有做事的规矩,平凡忙碌的生活里,需要一起营造些快乐与生气。大家虽来自各地,年岁非同辈,生活习惯也相异,店里气氛倒和谐奔放,沾些东北气象。在我,这是“东北缘”之所以为“东北缘”的一个注解。

    《阿甘正传》里有句台词记得清楚,“记忆是奇怪的东西,有些事情你怎样也回想不起来,而有些事情,你一辈子都记得清晰”…… 比如,我依然记得,第一次搬着简单行李住进店里安排的住处时看到的景象——开门的,分明是个一丝不挂的中年男人。我呆了一下,进退不知所措。而他很坦然地问了来由,便领我进屋,给我安排了一个铺。——原来,这是生活教给我的第一个真相:所谓现实,是赤裸裸的……一个月很短,我们抓不住时光如水,然可以看清每一点水滴的连缀,可以沉淀每一个平淡日子里的琐思。常言道人生如戏,“东北缘”是缩略的舞台,只是表演者和观众,分不清晰。炎热夏天的光芒为背景,有众生来来往往的演绎。依然记得关于“东北缘”的很多细节,比如店伙午饭常吃的“猪肉炖粉条”,比如身在其中的、我的工友们,比如在各色顾客房门外窥见的一隅世界……

    每天早上十点,“东北缘”便开始了一天的忙活。桌椅需要擦拭,地板需要清洁,每天所用蒜蓉、凉菜等都需要准备妥当。还没外卖可送的时候,我们便做一切所需杂务。因为对周围各处都不熟悉,第一天,只是随已经送了数月的“前辈”骑车看看,认认地方。“前辈”其实还年轻,因为身体强健,喜欢摆摆拳脚,附带李小龙那招牌一啸,于是店里绰号“李小龙”。小龙也是从大学里出来,只是没有念完,听他自己说,因为在学校和人打架,迟早要被开除,所以就自己先出来闯荡江湖了。他带我看各处常要去的地方,也和我聊珠海这个城市,这个城市里生活的人。谈得多的是各色的客人,教我应付的办法。谈到挑剔无理的客人时他会愤然,也随之抱怨人与人之间生活的差异,感慨挣钱之辛苦。而天热的时候,他会买了西瓜请我吃。我和他相处日久,越感不解,这个笑声爽朗、待人厚道的朋友和常人印象中“被开除的对象”不可对应。直到后来有一次,因为和不讲道理的顾客多说了几句,被老板娘训了一下,他仍倔强地认为自己没错,终于是又“被开除”了。

    店里可记的人还有几个,最有趣,要数“老赵”。厨房里常传来的歌声大多来自于他,曲目繁杂,多是些改编的调调,我记得经常哼的一个段子是——“路边的野花你快些儿采,不采白不采,采了还要采……”他和大厨“苏哥”是搭档,苏哥是典型东北爷们,身形高大,言语气势皆豪迈,逗乐工夫与生俱来。他俩在厨房每天的保留节目是拿“大西北”开涮。每每把“大西北”弄得哭笑不得,一想争辩,那民族性格浓厚的国语便更费力了,冷不丁憋出一句极流利的话,却已是让大伙相顾茫然的纯正乡音。锅碗瓢盆的交响,加上改编的有趣的配乐,以及生活中的天然“相声”,在我,那才是厨房出产的最美味的大餐。

    老赵在住处和我是临铺,我的床本是他睡着的,因为我来,他就自己拿了席子搬到阳台。因为我没有风扇,他又把媳妇留给他的一个让给了我。有时我们同是晚班回去,他会买些小菜,热情招呼我和他喝喝小酒,海北天南地聊。他读书不到初中毕业,抽烟喝酒小学时已经熟练,刚出来的时候年少气盛,和在学校时差不多,三句不和就和人干架。后来打工去了很多地方,最远的一次是去新疆摘棉花。在外面经历多了,大概懂得胡混没什么好结果,待年龄渐长,便安心讨了个村里的女人过日子。过两年有了个女儿,人到中年,为人父母,老赵便成了如今的老赵。他在外打工会常常想念女儿,神采飞扬地谈着女儿的聪明乖巧,语气里有自豪的喜悦。因为我还是学生,他便喜欢谈他读书时的掌故,于是我懂得了一个淘气的学生如何对抗老师、捉弄老师的历史。比如几个学生配合,把一种极容易刺激皮肤、而隐蔽性极强的小虫子放到老师衣服里去,而他们那帮捣蛋便在讲台下欣赏老师的奇痒难捱;比如因为一件事情的冤屈被老师用戒尺打了手板,他也不会喊疼或者大哭,而是趁中午休息,偷偷在老师晒的自家的花生上撒尿,以此作报复不算,第二天还特意问老师“昨天的炒花生好不好吃”……感慨颇多,想起自己读书时那些淘气调皮的同学来,他们或多或少都曾做过类似的恶作剧吧,而这些恶作剧,本不是毫无缘由……我们的教育,常常把学生分出三六九等。而学生一旦分出等级,就仿佛标定了发展的曲线,以后不过是在各自的轨道里安身立命。
      ……

    提笔写前面的人事时,已在七年以前。和我最是熟识的“奔哥”,“小玲姐”还没写到。而那段时间朋友们发生的故事竟只记得梗概而已了。趁记忆还没完全褪去,赶紧提笔再续。

    “奔哥”其实年纪大概比我稍小,和我都是大学假期来做杂工。人瘦且高,如没记错应是衡阳医学院的湖湘学子。在早晚班交集的时段,我们常常一起做事。记不得说过些什么话了,只记得他谦谦有礼的书生样子。听说他打篮球很好,但没有一起去打过。幸好那时网络已兴,互留Q号的我们一直有某种隐至无形的联系。虽然没有再见过面,偶尔在网络上各自的动态还是会去看看。当我毕业的时候,他也临毕业了;当我工作不久时,他在忙着找工作;他恋爱结婚应是比我早,好像也是有个女儿。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机缘去湖南,再见故人本不必勉强。今时我们更像素未谋面相距天涯的网友了,不过我们应该都还记得,相识是在“东北缘”吧。

    “小玲姐”其实年纪比我们都小,只因她属于老员工,加之江湖阅历丰富,戴一副加厚近视眼镜,所以给人一种远超年龄的成熟感。她做事麻利,快人快语,身形相貌和我的好友“莎子”倒有几分相似。我和“奔哥”都这么称呼她,在这个小店,她大概是我们觉得属于“自己人”的一类吧。熟识后才知她高中未读就出来了,原因不肯说。有一回夜班,和我说想看高中的英语书,问我有没有教材可借读。我辗转从老家给她带去,她好像挺高兴,不知道有没有读完。有时夜班,我们同在二楼,她收拾满桌狼藉,我边拖地边唱着歌;有时,也是夜班,客人稀少的时候我们在店外闲聊。我说校园生活,她讲出校以后的见闻。说过的事情都忘记了,后来“小玲姐”怎样我们也并不知道。江湖儿女江湖别,热闹和忙碌散去后,只有夏夜里习习凉风的印象在。

    收工后夜若未深,常常步行到母亲打工的店里安排的宿舍去,那时父亲也在,一家人闲话家常。少了许多小时候的电闪雷鸣,虽然依旧穷困不堪,但那些短暂的平静已是珍贵。当夜深人静,我独自踱步半小时,沿灯火明灭树影参差的街市返回时,仰望夜空,觉得一天身体的劳累也随星辰远去了。

    有时在那样的夜里,我会给朋友们打电话。那时街边有“电话超市”,大约一角钱一分钟话费而已。有一次,因为白天送外卖时客户代付车费,而我因为没有乘车,省下的车资老板娘当作奖励给了我。虽然钱不多,我却很高兴,买了一袋洗衣粉外还剩几块钱,就兴匆匆地给朋友们轮流打电话。我也记不得自己说过些什么,只记得语气一定温和如水、心境一定安静喜悦,因为那样的情景,实在不多。

    我也是在那段日子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那时,他身无分文,只穿一条短裤刚刚逃出传销窝点……他这辈子最狼狈的事情大概是这一件了吧,若非走投无路,我知道他断不会找我。我鼓起勇气向老板预支了部分工钱,助他度过此劫。所幸他及时抽身,日后再出外闯荡时终于游刃有余。现在他还没有成为知名“成功人士”,但以他的出身与学历,做到今天的成绩,不可谓不改写了人生的命途。而我,至今记得他破茧成蝶的秘密。

    这段送外卖的经历,还让我想起周星驰电影《喜剧之王》的片尾,只是我遇到的远没有那般惊心动魄。江湖的险恶和冲突是随机性的爆发,而在剩下的日子里,人们还是该吃的吃、该喝的喝。遇到最晦气的事不过是收到假钞,当我辨明真假,赶回那个昏暗的房间时,那位靠出卖色相谋生的“老姐儿”还客气地更换了真币。大概,她也知道,我也不过是属于底层社会的一个打工仔吧。

    打工的日子很快就过去,开学临近,我就要收工回校。老板娘“大姐”把几张红色的“毛主席”交到我手上,说这是我的工资。又说因为我工作勤恳,读书不易,特意又加了一张递给我。我赧然不语,郑重接过……

    今年九月,因工作机缘再回珠海,某日,约父亲和大哥去“东北缘”吃晚饭。华灯初上,隔街望去,“东北缘”三个大黄艺术字在一片红色的背景中跃入眼帘。店面已扩至原来两倍,装修也更大气了,店中宾客声喧然,想来这些年生意不错。饭后付款去柜台,正好是“大姐”在,找补递给我时,我笑着对她说,“十年以前,我从你手里拿过钱呢”。


                                                                                                                                       11月22日夜0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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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linda_liu + 2 你太有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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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度勋章 2018年度勋章

发表于 2016-11-30 13:54 来自手机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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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厨,后台,后门,后巷......都是换个角度看世情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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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浅 + 3 生活有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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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30 15:15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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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见锅包肉了,楼主知道墨尔本的好的东北馆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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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浅 + 3 楼主也想知道,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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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16-12-3 09:35 |显示全部楼层

朝花溪拾——大覃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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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春浅 于 2016-12-3 10:35 编辑

   

    “下盘古,猪栏,下昆堂,上昆堂,那刁,塘轮,溪散,路牛,圹俭”

    家里传了张图片,问我还记得这些名字吗。外人一看是天书,我一看,是村里不同地方的壮语名字。这应该是三伯父家里现有水田和旱地的所在地和面积吧,那些数字的计量单位,是亩。

    《大覃地理》这篇作文,是我拖欠最久的文字。今晚也不知道能否写完初稿。

    这篇文字我欠了二十年。从离家去柳州,上初中的时候开始。那时我有本厚厚的作文簿,是五六本薄的单本钉在一起做成的。已经写了一部分,但是没有写完的第一篇,就是《大覃地理》。而后高中,在那本没有封皮的周记本上抄录并续写过,也没有完成。再后来,连本子都找不到了。

    “大覃”是我出生的地方,我也在那里长大,构成我生而为人的开始的一切,都在那里孕育。我一次次离家读书,一次次出外打工,又一次次回到那里。在心里有一个地方,永远属于她。闭起眼睛,一草一木,一家一户,历历如前。

    这是并不起眼的村子,全村一个姓,但不是姓“覃”。和左右隔壁的村一样,前有河流,水田,后面,是一座座高高的土山连成一排。国道二〇九线从村口可以望见,走路去还需半小时。以前只有泥土路通到公路,几年前铺了水泥。上了公路,向左沿路去三十里是通挽镇,再过去百里是贵港市;向右去约三十公里,是桐岭镇——我们村现在划归此镇管辖,再去百里,便是柳州。

    河有名字,叫做“大清”。河上有两座桥,一座就在国道上,小时候不时看见大卡车撞坏护栏掉进河里的事故,听起来阴气逼人。还有一座连着对面石鹰村,叫“大清桥”,过此桥有近道通往桐岭镇。每逢桐岭赶集,村里人骑单车三两不绝地从上面来往。

    桥附近十米有泉,无名,常年冒起汩汩水泡,冬暖夏凉。村人从前在水流处洗衣,后来专做了蓄水池,保护得好些了。我们在附近地里干活时,若是累了,渴了,也会跑到这里捧水喝,夏天的时候,尤其清甜冰爽。这泉有神话故事,大意是牧童的牛渴了,无处饮水,巧遇神仙用根棍子一戳而成。以前冒起的水很高,后来因为村人不懂爱护水柱才慢慢矮下去。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有这个传说了,不过确实逢年过节的时候,泉水旁的石头上村人都会贴上红纸,以敬神明。

    我家就在村中心,隔一条马路便是村公所。邻村“盘古”,“古朴”和我们共一个村委会,都在这里办公。现在的村公所比以前好多了,盖了两层小楼,有升旗台,台前是水泥地的篮球场,球场右边尽头搭起了戏台。过年的时候或者有文化活动,村民就搬了自家板凳到球场看演出,演员骨干是七零年代走乡串户的文化室成员,我家大伯、三伯皆是。节目多舞蹈,乐器多二胡,唱歌一般人别说欣赏,可能连听也听不懂。小时候的村公所是一排瓦房,破破烂烂的门窗,中间的空地只有野草。有些房间空着还被当作柴火房,我小时候和兄弟们捉迷藏,还爬到里面高高的柴火堆里去。

    原来的篮球场和戏台也是连在一起的,沿西南向的村路挪了大约五十米而已。那戏台颇有时代特色,高大人字形的顶,台基有成人那么高。顶上木板有四个大字,“大覃戏台”,字左右雕有一凤一凰,字上还雕了大五角星。如今荒废残破多年,戏台上有时会栓有水牛,全无当年盛景。小时候,戏台不单是演出的地方,也是露天乡村电影院的所在。每当年节或者村里有新人结婚,庆祝的方式之一便是给村里买几卷胶片带子。不等村里喇叭的广告,一看到放映员骑车驮着胶片回村,消息很快口耳相传,无人不知了。晚饭后高大的幕布挂起,有专人操作那古老的放映机。这样的场景后来只在电影中看到过,比如《恋恋风尘》里。电影放映前,我们男孩子精力过剩,除了捉迷藏,放鞭炮,追追闹闹,还常常约架,纯粹锻炼拳脚,一到电影开始就停止。我和兄弟们爱看武侠,很多片子都是那时看的,印象深刻的有《太极张三丰》,《黄飞鸿》,《新龙门客栈》,《苏乞儿》等等。后来我们一起追武侠小说,喜欢文学,也与此有关。

    除以上两处,村里另一个活动中心是“下古榕”。看文知义,此地有几棵古榕树,村人喜欢在此纳凉闲谈。杂货铺,卖菜摊,猪肉摊也在,自然成了小小的信息交流中心。我曾在那里卖过几次菜,属于客串,帮家里的忙。“下古榕”近村口,也近河,这一片原是村子开始聚居的地方,有几处土房已近百年,保存尚好,其余皆重建,楼房居多。我父亲和堂兄弟二十几人就在附近一处老宅长大,那宅院进深七拐八弯,犹如迷宫。如今清明祭祖,还会集中在其间一处厅堂举行仪式。

    我家背后原是“大同高小”,所谓“高等小学”,是同一村委的五六年级的学生才可以到此上课。每个自然村有自己的小学,学前班到四年级在本村念。可以想见,在九年义务教育以前,还有不少学生上完四年级就休学了。后来我村小学建起一座三层教学楼,加之学龄儿童减少,三个村的小学生便都来我村里读书。“高小”的大门和围墙先后拆掉,变成附近人家的晒谷场和菜园。“高小”里面有几棵大桉树,树间空地悬有约五米高竹竿以供锻炼,男同学常常在此比赛,从竹竿末端仅凭双手之力一口气爬到顶上。我初中时体育项目中“引体向上”可拿满分,高中时校运会该项目又夺冠,与此不无关系。树下四五米有水井一口,需用力上下摇动铁把才可以把水抽上来。夏夜里,我和几个兄弟常在此洗冷水澡,最后总要把满满一桶水从头冲下才尽兴而归。

    在小学建楼以前,我们的教室只是极普通的土墙瓦房,而地板,是松软的泥土夯成。大概三年级的时候,我还曾加入到其中一间教室的地板夯实劳动中。记得那时老师发动全班同学拿来家里的木夯子,大家蹲下来,在方寸之间不停挥动小手,那高低不平的“啪啪”声起伏不断,一直在我记忆中回响。每次回家去小学走走,还能看到当年自己亲手夯平地板的教室时,就颇有成就感。

    最后一个值得一提的地方,是“塘轮”。这名字有些意思,略思考可能知道其实是个圆的池塘,方位在村子上部,离山更近的地方。池塘既是圆的,有几户人家便绕塘而居,其中一个是二伯父家。父母出外打工那几年,我和弟弟就住在那里。那时塘水还清,夏天几个堂哥常在里面游泳。我年纪小些,长辈不许下水。只有干旱季节,水位落下去,我才可以挽起裤腿,下水拿竹箕网小鱼虾。每年一次河虾繁殖的时候,总能收获不少,晚餐有这样的荤菜,那时真满足。

    余下水田旱地,是农忙时节劳动的记忆。还有水库,凤凰山。就要另起一篇来写了。

    大学的时候写过一篇《乡下的婚礼》,记得后来我结婚,特意只在村里举行仪式。从村公所向家里走去,小婶撑了红伞,我与新娘携手而行,鞭炮声不断响起。一拜天地时,心里激动而安定:大概无愧先人吧。

                                                                                                          写于12月1日凌晨1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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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4 20:11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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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 article, than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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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4 20:24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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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包肉
nice article t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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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16-12-5 07:46 |显示全部楼层

朝花溪拾——我爱凤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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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小学时常写的作文题:《我们的学校》。开头大家常用的句式:我们的学校坐落在美丽的凤凰山脚下。

    五年以前写《食物记》,提到的野果都出自那山里。

  捻子:
    凤凰山里应该是没有凤凰的,便是野鸡我也见得不多。数量可观的,要数野果,野果里面,要数捻子。

    成熟的时候外皮呈黑色,味甜,有小如芝麻的籽粒。不太成熟的时候外皮呈红色,再生些的,就是青色了,吃不得。赶牛进山,去的路上或者回来路上,都可以顺便摘捻子来吃,走几步就有一棵或者一丛,常见的不过小腿般高,有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可以高过人头顶,茎干细小,比小指都不如。一路扫荡过去,像寻宝一样,在各种青色淡红色黑色中间选择可吃的,吃起来不生涩的,吃一颗,吃两颗,多了抓在手上。这果子吃多了也不好,肠胃消化不来。小时候常有家里孩子和父母告曰排便不畅的糗事,一问原因,答曰,今日进山吃多捻子也。

  捻子虽然是野生,集市上倒有正经卖的,一般是几角钱一大海碗,而且都是外皮红得发黑的那种。我记得印象很深的是,母亲去山上砍柴,回来总是变着法地从兜里或者草帽里倒出一堆捻子果给我和弟弟吃。幼时关于母爱的稀少记忆,捻子始终占据一席。

  茶子苞:

    清明时节,乡间常见烟云弥漫,鞭炮声长响。山脚下不时有几批人聚在一处,祭祖,扫墓。有时候还蹲在一起吃饭,好不热闹。我们族有一个先人的墓就在山脚,离水库颇近,那个山头正好种了好多茶树。祭祖间隙,或者祭祖仪式完毕,一大堆孩子就跑到山上去找茶子苞。说起来,我到现在也弄不明白,茶树结果之前,那些花苞是可以吃的么?我只记得那苞是白色的,果肉还蛮厚,吃起来清爽甘甜。花苞过了季节就吃不到,茶籽倒是可榨作茶油。我以为,花苞爆开果肉的那种状态,以及同族孩子在山上一块玩闹的事情,才是有趣,和我所怀念的吧。  

  野桔:

     赶牛进山,翻过一座,再翻一座,到第四座的里面,才让牛自由活动。牧童们就在那里玩一阵,等牛上了牛道才回家。等待的时候常去山涧里玩水,或者爬松树,茶树,爬野桔树。野桔有好几棵,周围被别的不知名的野树和藤蔓包裹住,要爬上去摘果子很不易,需猫着腰,小心藤刺,拨开一条小道进去。野桔其实并不好吃,常常是青绿色的,个子又小,味道酸涩,每次吃一小口就要眯着眼睛,我常疑惑是不是野桔只有青色的皮,酸是因为还没有长成熟。出外读书以后,后来有一次和春瀑弟去放牛,在山上摘桔子,居然有一个熟得金黄金黄的,我们大呼意外,如获至宝。结果尝了一口,竟然可以酸掉牙。于是感慨是哪位大人物发明了嫁接这种科学,我们如今才可以吃到甜的橘子呀。”

     我爱凤凰山,不单为这山里的野果。进山几乎是每天的活动之一,摘果子是顺手而为罢了。

    第一件大事,其实是放牛。大山是放牛的最好去处,不算凤凰顶在内,四座纵向相连而成土山之间皆有平地,平地水草颇丰。只要把牛赶到里面第四座山与凤凰顶之间的平地上,牛们自会寻另一条出山的路慢慢吃着回来。早上进去,黄昏出来,牛们悠闲自在,我们也有时间在山里寻乐子。不同的山头,乐子也不同。

    第一座山最矮,树也最少。侧面是百来米并不陡峭的坡,我们把这里当成超大型天然“滑滑梯”。附近松树茶树折几摞厚厚的枝叶子垫着,可以几个人分别从坡顶呼啸而下,两个小腿掌握节奏,像骑着战马冲锋,怪叫不绝回响山间。也可以两三个人合作,只一人坐着,另一个或两个在前面拉动树枝,于是坐着的这位像在飞毯上一样滑动而下,轮流体验。这乐子不能玩太多次,因为树叶和山的植被都是青绿色的,滑得多了,裤子不免沾上一层擦不掉的绿色。回家大人一看裤子后面,就揭破我们进山玩的把戏了。

    第二座山间有泉水。下到涧里去,有几块巨大的石头斜卧着。泉水沿缝隙流出,摘一条长叶子水草牵引,便可以在另一端接水来喝。夏天的时候我们最爱来这里。石头下方因积水而成一小潭。若是水少,我们便下水摸鱼虾,这山泉里的鱼虾是真正的野味,味道别提有多鲜美。伙伴们偶尔从家里带来油盐,摸到了直接就地野炊,不亦快哉。若是水多,大家不约而同地脱光尖叫着,跳进清凉的水里解暑去了。若有女同学偶尔从山路上走过,见状害羞遮面而去,更增添了不少我们胜利的欢笑声。

    夏天解暑还有一个好去处,横向的山与山之间一般都修有水库。水库一般很大,堤坝几百米拦腰挡住。干旱季节附近村子的水田全赖于此。有时甚至不免因争水而发生村民斗殴。而对孩子们来说,夏季里,不论本村邻村,大家都喜欢在此消磨。水库有一角的上方是突出来的大石,胆大的孩子便从那大石上跳下,一声巨响,翻几下身浮出水面,同伴们呐喊不断。在我从来没看过电视里跳水的日子里,其实已经欣赏过这个不关乎美感、只关乎勇气的运动了。搞怪的人还会在跳下的过程中高喊一些奇怪的口号,比如“打倒XXX”什么的。只是水库水太深,深水区水少流动,尤其冰冷,耽于凉爽的孩子如果泡上几小时,很可能会出现抽筋的现象。而因为水中人多,大家若不注意,连有人下沉亦不知晓。所以每年学校在暑假前都特别强调,禁止去水库游泳,除非有大人陪同。可是村里的孩子野,总有几个并不听劝的,所以每年也都听说有某某家孩子在水库溺亡的事故。

    另一件山中之事是随大人进山砍柴。按理说,孩童们的主要任务只是放牛,砍柴可帮不上什么。大多是量力而行,每个人依自己腰力、耐力考量,进山扛根木头,或者一小捆绿色蕨类叶子回去,也是不少。如果说放牛是主业,那砍柴便是副业吧,家里本来也并不指望我们可以分担平时烧火的用度。可能看大人在山里砍柴是件光荣的劳动,小孩子们便有样学样,给自己增加一点生活的经验。

    大学出来读书后,很少有机会再去砍柴了,放牛事业也后继乏人。记得与我同村考上大学的唯一一个女同学曾在日记里写过,“家里的大山已经不再像往日那般热闹,寒假到大山里去的目的,变成了拍照”。我读后不胜唏嘘。以前我们努力攀登到凤凰顶上,看远处村庄道路都小如蚂蚁一样,大声呼喊,也并不知道更远的地方有什么,只知感受山风拂面那一刻的快乐。如今走到很远的地方,却再难回到那时的凤凰了。这山里的许多宝藏,恍如山间变幻的白云,藏住了我们那些自由快乐的童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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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5 07:56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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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童年一定很快乐,刚读到 沈从文 写他童年 逃学到处去村里逛,溪里游泳,很是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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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浅 + 2 童年一定要欢乐,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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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5 08:16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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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记忆总是会放大美好。。。
所谓记吃不记打,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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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浅 + 2 嗯,那时候不会想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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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6 17:38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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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临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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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16-12-7 10:09 |显示全部楼层

朝花溪拾——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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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新龙乡” 1984年建置,与我同龄。2003年取消独立、并入邻镇时,我正高中毕业。乡行政、商业、文化、娱乐中心全在国道209线一段大约三百米长的新龙街上。“乡民族中学”沿街而建,“乡中心小学”往古龙村方向步行约五十米可达。

    每次回老家,车在新龙街停下,我就想会不会遇到她。

    她叫东城,是我认识最久的朋友。我和她算是有缘,她一家三姐妹和我几个堂哥都是同学,而她弟弟和我两个弟弟是最要好的朋友。从一年级下学期起,我们曾在“中心小学”做过三年同学。那时父亲在那学校代课,我跟着转学去的。去之前就听父亲说过她,因为她是最聪明、成绩最好的学生。父亲常用她来激励我好好学习,戒骄戒躁。从那时起,我们在彼此父母口中大概出现过无数次,尤其每次考试之后。自读书起到毕业工作,在我读过的所有班级里,我最喜欢和东城在一起的那个班。在我,那也是最好的集体。

    同学三十来人,来自古龙村的最多,小部分是街上商贩家的孩子,我是唯一的外来生。但我从未感受过这种差异,好像从第一天起,大家就把我当成自己家的兄弟。我并不知道和熟悉的一切,都有热心的同学来教我,所有的游戏都拉我参与,所有的食物都与我分享。男女同学互不避讳,成天都在热烈的氛围中宣泄完所有的精力。虽有吵闹,却并无争执,打架从未发生过,这在农村的小学里,近乎奇迹。我很快和全班的同学都混熟了,包括东城。

    她在我后座,和妹华同桌。纤细苗条的身形,脸蛋也是偏细长的,长头发精致地扎成两条辫子又合并坠下到腰间,声音也是细细的,这个样子多少年都没有变过,一如她的人。上课时她并不积极发言,可是老师问的问题,若是同学答不出,最后总是要么问她,要么问我。课后的吵闹自不必说,比如故意靠到她后面,被她嫌弃地推开之类,想想那时自己胆子好大。

    她家也在古龙村中,但是因为她父亲是农管所的,所以平时住在农管所三层高的宿舍楼里。宿舍楼在学校后门,过一条小溪,走50米就到。我随父亲住学校,所以放学后,我们是彼此唯一的玩伴。常常玩的是到小溪摸石头,那溪里石头有的像晶石一样光亮,有的像小动物的形状,我们便边摸边挑拣,到天黑把收集来的石头放到她家楼梯下的角落去。后来我弟弟和她弟弟读书,也参加进来。

    还有捉迷藏,除了绕着农管所的宿舍楼,还到学校大门附近一个废弃的砖厂去玩。有一次中午玩忘记了,导致两人双双迟到,老师罚我们在黑板前面半蹲到下课。平时成绩最好的两个人被罚,同学也并不取笑,只是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而我倒是满不在乎的骄傲,有“一人做事一人当”气势。

    我第一次去她村里的家,是因为要扛木头,忘记是为了什么原因,总之全班的同学都去帮忙了。木头虽不重,但毕竟还小,所以大家两人一组的抬着。不知有意无意,同学们分组完毕,只剩下我和她。于是从村里到学校的路上,我们一前一后地抬着木头,我想那时我已忘记木头的重量了吧,只记得她的辫子在走动中不停摇摆。

    这样快乐读书玩闹的日子很快过去,读到三年级结束,我便转学了。小伙伴们还没来得及与我道别,只道假期结束会回来,却未想从此各奔东西。再见只有偶尔的机缘,印象深的大概有几次。

    一次是因为参加“中南五省数学竞赛”,各村被选出的学生要到乡里的考场去。没有看教学楼下面的考场安排表,当我走进我所在的考场时,抬眼一看便是她纤细的侧影。各自奋笔疾书,考试后各自离场,并未说上话。

    一次是我去看外公回来,经过龙宫村时,看见她走在田埂上,水田里青绿一片,她挽起裤腿齐膝,赤脚走路。那一刻,远处群山肃立,广袤的乡间仿佛静止无声。那情景,后来我读《受戒》时颇有触动。那时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风靡,从此她不时走进我的梦中,一袭红衣,含笑而至。影视剧中若有婚礼场景,无论新娘从轿子里走出来,还是洞房花烛夜掀起红盖头,我都会脸红心跳,却不知如何解释。

    再后来初一,因为学籍问题,我又回乡中读。一个年级七个班,我又和她分到一起。同班还有几个“中心小学”的老同学,大家见到我颇激动,又一起到各村疯玩去了。只是她却与我无话,除了很客气的同学间应有的对话,她似乎已经完全不认识我这个老朋友了。

    到了下学期我也很快再转学,直到高中毕业。我有个堂姐也与她同班,后来的情况常经她口传。初三时我在柳州的班里有所谓“早恋”的坏风气,我也被同学揶揄和某个女生有情况。我写了一信托堂姐转给她,内容大概是问些近况的寒暄。很快就收到她的回信,大概是彼此鼓励的话,署名却是:东诚。这信给我一种慰藉,我内心得以平静地度过了中考的日子。

    她的成绩一直都很优秀,和我同村的另一女生在县中双双排名前十,这是可以去读名牌大学的水平。高考完以后,我却听说她没去上大学,并不知道原因。我高考也没有考出平时的水平,因县中有政策,考上本科的复读免学费,所以决定从柳州回老家去,和决定复读的同学去柳州各名校不同。回村,暑假里的某天终于鼓起勇气去找她问问。她从她弟弟那里知道我要来,不像初中时那样好像不认识我,而是像真正的老同学一样和我聊天,只淡淡地说,因为家里经济不允许。我知道她也过了本科线,就劝她复读,告诉她如果经济有困难,我去想办法。那个假期我打工有些积蓄,从柳州的老师和朋友那里凑了些钱,大概能够一年的伙食费了。她不置可否,只说她暂时没有想法。恰好她爸爸回家,见我们在谈论此事,把她凶了几句。我悻悻而归,她送我出门,叫我别放在心上。

    高四的时候在县中,理科补习1班有150多个人,有不少是她高中的同学,后来我和其中一个还成了好朋友。大家都为她惋惜,我也了解到更多的情况。听她高中时的同桌说,其实是因为她弟弟也上了高中,家里无法支持几个孩子一起读书,她父亲放话说她即便考了大学也不给送,所以她无奈之下,在最后几个月完全不看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高四下学期的时候,某天夜里学校风雷大作,暴雨狂倾。我在教学楼自习,听室外雨声如吼,心想若东城在就好了。过几天,果真在校园惊喜地遇到她。原来她上半学期下广东打工挣伙食费,终于赶回来了。我常常回想去劝她复读的情景,假如我不是当面提议资助,也许一切都会不同。再次高考发榜,她和我考的也并不理想,我差些分数到重点线,她过重点线分数不多。我认命去桂林读书,她去湖南,不久又听说她休学,下了深圳。

    大学以后,每年春节回家。我弟年后几天都会去找她弟玩,我也跟着去,如果她在家的话。只是老同学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我不提大学的事,也不提她打工的事。有一次假期回乡,家里伯父开车接我回村,经过新龙街,一眼看见她迎面袅袅走来,身上是高中时洗得褪色发白的校服。我们互相打招呼,插肩而过。回家问伯父,说她已回古龙村务农数年。

    最后一次见面是我出国以后的第一年第一次回家。她父亲对我客气很多,她妈妈叫我劝她出外工作,如果可以,让我带她去。我无言以对,知道我已走了太远。

    去年春节回乡,初中好友瑞枫开车送我,还在我老家暂住两日。某天黄昏,我说带他去乡里看看我以前读书的地方。先去大清河边走了走,那个我曾与同学一起抬水的方池已荒弃,只见浓绿色污浊的液体沉于其间。去小学看的时候,校门已关,名字也改做“新龙幼儿园了”,从门外看,楼房教室大致不变,当年的教师宿舍已拆。东城的家搬来学校附近有些年了,我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终于下定决心走去,门也是关着,叫门不见应答,只有门外晒衣服的横杆上有熟悉的当年高中的校服随风轻摆,告诉我主人近日在家,此时不巧出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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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9 16:12 |显示全部楼层

朝花溪拾——我和谭美丽的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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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春浅 于 2016-12-10 00:30 编辑



    谭美丽是和我同一年去二伯家的。那年我父母远下海南打工,我爷爷奶奶年事已高,父亲和伯父们商量后,二伯决定收留我和弟弟几年,等父母挣钱还了债就回来接走。那时,还没有“留守儿童”这个词,农村普遍的做法一直都是如此。

    除了生活需自理,减少本就忙碌的伯父伯母不必要的负担,照顾弟弟也是我应尽的义务。不久,“谭美丽”也来了,二伯给我加了新的任务,照顾她也是我日常的主要职责。

    名字是二哥起的,他说因为她从二姑妈所在的良水村来的,所以应该一样姓“谭”,又因为是个母的,所以起个别人一听便鲜明的名字。在农村,叫做“美丽”很符合流俗。她长得很平凡,眼睛还算明亮,但肤色偏黑,体型瘦小,毛发也少光泽,远称不上“美丽”。

    她是二姑妈家一头老母牛生养的,刚可以独立干活。二伯家的农活重,确实很需要一个能干的帮手。“谭美丽”就像初嫁入农家的新媳妇,要开始接手分担家里家外的物事。

    我的责任说来也简单,只管她吃饱就行。如果每天她的肚子都是圆的,那就算我任务完成。她住在“下古榕”附近村道边一间柴火房里,每天早上上学前,我得赶早起来开门,带着她汇合其他放牛娃的牛一起赶着进山去。放学了,再去山脚的出口接她回来。若是周末干活,就要带她一起下地,在开工前后尽量让她多吃点草。冬天的时候,天太冷不适合进山,就要爬上柴火房的上层阁子里把囤积的干稻草取下给她吃。

    她性情温顺,和大多数的母牛们一样。我曾在她吃草的时候,学着她低头啃草,然后头顶着她的头,装作要和她打架。她却没有恼怒的意思,宁愿偏过头去不和我争。我于是明白,“好牛不跟人斗”。我可以从她头上顺脖子爬到她背上去,也可以从她背后几步起跑,双手撑住臀部跳到她背上,像跳马一样。

    因为她我学会了特殊的技能:学牛叫,或者确切地说,学水牛叫。每次从山上回来,放牛娃们在山脚等待,一看到牛群的时候,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把自家的牛引到身边来。有的拿了把草做诱饵,有的大声呵斥,我就学着她的声音叫她。练习次数多了,终于有一次听出是我,两只大耳朵摆到前面,向我慢跑过来。

    她也有自己的特点,比如比一般的牛聪明,也有人说是狡黠。我还记得第一次让她拉牛车的样子。好的牛,不用车夫动手,仅用牛角一挂起车把,再迅捷套在脖子上,就可以自己拉车走了。一般的牛,需要车夫动手帮拉起车把,自己也会钻到车辕里低头准备入套子。而她,每个步骤都要重复再三也不肯入套。等你好不容易把她赶进车辕,提起车把,牵她的绳子向前,她一溜又从车头下走过去了。

    为这聪明,她还给我闯过祸。有一次放她在山脚的大平地上和其他的牛一起吃草,我和牧童们偷懒玩扑克牌。几局过后一看,其他牛都好好地还在平地中啃草,她却跑到边上一户人家的水田里吃稻子去了。为此回家我挨了伯母的叨念,伯父还得找到那片田的主人家,赔了些秧苗和化肥。还有一次她玩起了失踪。早上赶进山里,放学后去接她却不见出来。后来伯父打了电筒进山,终于在一个偏僻的沟里找到了,不知道她怎么走进去的。见到她时还悠然自得的,完全不管我当时多么紧张。

    我也为她做过一件“坏事”。那个夏天电视剧《西游记》万人空巷,我也被迷住。为了看电视、放牛两不误,我可谓绞尽脑汁。终于给我发现一个菜园子里的果树下有一片草又绿又长,等灼热的中午四下无人便翻过围墙,把草割了装到化肥袋子里。再把她拴在家背后的窗棱上,给她自己吃草。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和大家一起看电视了。

   虽然我尽心养护她,她却一直长不大的样子。拉车做得将将堪用,耕田犁地马马虎虎,作为母牛的本分一直没有进展。三伯母从娘家牵回的一头母牛年纪比“美丽”还小,不久都怀孕产子了,她除了角长长了点,其他都没怎么变。二伯为此还在一段时间里特意给她开小灶,每天用竹筒灌了用盐拌过的小米粥喂她吃。但事与愿违,直到我离开二伯家,转学去柳州读书,“谭美丽”也始终没有当成牛妈妈。

     ……

    我喜欢和谭美丽在一起的日子。没有牛背上的童年在我是不完整的。我喜欢趴在她温暖的背上发呆,在那些“留守”的岁月里,有一个静默亲密的朋友与我相伴,倾听过我隐秘的心事。

    后来每次回村经过她住的柴火房,我都会探头去看一看她,有时她看出是我,瞪着大大的眼睛,耳朵弯向前面,好像从前等我叫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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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9 21:17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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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角和我同名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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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浅 + 2 斑竹,牛人啊,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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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9 21:18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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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陪伴写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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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9 21:23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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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高考多么令人诟病,但是很长一个时间内,它确实是农村孩子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这个女孩子更悲惨的,门都被她叩开了,却没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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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浅 + 1 爱过,更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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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9 21:27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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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朝花“溪”拾的溪字,有什么说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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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浅 + 2 其实很好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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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9 21:29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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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溪我就记得花溪米粉了。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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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浅 + 1 还有本杂志是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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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9 21:38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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韭菜花花 发表于 2016-12-9 22:29
花溪我就记得花溪米粉了。好吃。

你说的可是贵阳的郊区 花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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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9 21:40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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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地名都很有趣,大覃,大清,盘古,古朴。。。有一种朴拙的意味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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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浅 + 1 都很土,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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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9 21:41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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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jalee 发表于 2016-12-9 22:38
你说的可是贵阳的郊区 花溪?

是的 花溪牛肉粉。贵阳下面。
不与傻瓜争长短,只与同行论高下。

发表于 2016-12-10 12:32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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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慕美好的童年
山无三尺平的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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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浅 + 1 不是贵州,其实呢,湖南,四川,广西,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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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10 12:35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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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宅与美丽 发表于 2016-12-9 22:17
女主角和我同名呐

美丽哦。。

发表于 2016-12-10 13:31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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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naking666999 发表于 2016-11-30 16:15
就看见锅包肉了,楼主知道墨尔本的好的东北馆子吗?

讲的我也想回国吃这个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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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浅 + 2 我只记得这道菜贵,我想吃而不得吃。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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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11 18:26 |显示全部楼层
此文章由 popyseeds 原创或转贴,不代表本站立场和观点,版权归 oursteps.com.au 和作者 popyseeds 所有!转贴必须注明作者、出处和本声明,并保持内容完整
m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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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12 20:12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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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t sad

发表于 2017-1-14 22:19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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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4 22:20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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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4 22:21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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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9 12:08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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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遵嘱合并。期待楼主更多更新。

2016年度奖章获得者

发表于 2017-1-29 16:03 |显示全部楼层

朝花溪拾——母亲.童年.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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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童年.爱
――给爱我的与我爱的人们

  
   "有些事物你是无法为它画一张精确的画像来的,一旦真的变成精确了以后,它原来最美的,最令人疼惜的那一点就会消失不见了;有些事物,你也不能用简单和明白的语句来为它下一个定义,当那个定义斩钉截铁地出现了以后,它原来最温柔的,最令人感动的那一种特质就没有了."
   ――――题记
  
   有时候觉得,对自己的母亲太熟悉,以至于忽略了她,仿佛空气,只有在自己远离它的时候,才发现,它本是那么深重的存在。
   我有时并不愿提及我的家庭,不愿提及我的母亲,因为——那是一个悲剧。
   事实上,我对母亲的印象,也并不似别人那般清晰.在我近二十年的生命中,母亲,似乎缺席了好几回。

   在我们的大家庭里,在我未识人事的时候,和我的堂姐,堂兄弟们一样,我是祖父祖母带大的。很多事情都是他们二老在照料.我和祖母又特别亲一些。长辈们以为,我的安静,温和与那稍一长就会自然有些卷曲的头发,就是来自祖母的遗传。我现在能找到的一张全家福,是在我还穿裤衩的时候照的了。照片中,祖父抱着大我五个月的二堂姐,大堂姐抱着小我三个月的堂弟,而抱着我的,便是祖母。

   在我幼年的记忆中,那时候的父母是游离的,一天到晚也见不着似的。饿的时候,是祖母一口一口往我嘴里抹粥;玩的时候,是祖母护着我,挽着我的小手;累的时候,是祖母抱着我睡的,夏日的热天里,还得为我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赶着蚊虫……那个时候,祖母――倒更像是我的母亲。

   稍大一些,在村里念到小学一年级下的时候,我随父亲转学到乡中心小学去了,母亲仍在家中。我那时哭了一通,不单因为母亲不在身边,更因为和祖母分开了。于是才过两学年又转学回来了。从那时起,渐渐明晰家里的一些事情,尤其是父母间的感情。我到现在依然不能理解那么多,那么沉重的伤害。深印在我幼小心灵中的,是母亲的眼泪,是那种失去理性与矜持的赤裸裸的哭喊――那一种声音,至今萦绕在我的内心与夜梦中。家里仿佛时时被黑云笼罩,逼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我亲见过,母亲举着铁的凳子向父亲掷去,我亲见过,父亲摔门而去,小腿上还流着红的血迹。我依然记得,很多个夜晚,在黑的屋子里,只有我和小我几岁的弟弟在,风拍着窗,没有一丝灯火与光明.――母亲又回外婆家了吧,父亲呢?我们向来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在干着些什么……
  
  我时常在梦中惊醒,醒来之后,弟弟已睡熟了。感于身处黑暗的孤独与恐惧,有时我会将自己深埋在被子里,有时,我会颤颤怯怯地去拍祖母的房门,叫嚷着,带着异样的腔调。祖母早习惯我这样深夜的不眠了吧,开了门,总摸摸我的头,叹着气,哄我睡下。我甚至无法比较,在那些年月,我在父母的屋里睡得多些,还是在祖母的屋里睡得多些。

   然而祖母毕竟年纪大了,又那么操劳,没过一两年,终于病倒了,在我三年级,又一次转学的时候。我没见过她那么瘦弱无力的样子,我握过她的手,暖气已很少,干干瘪瘪,摸不到厚实一些的肉。她却仍轻轻动着,仿佛试图摸摸我的样子。我无法忘记那个阴沉的屋子,无法忘记那股有着湿诲与草药相混的气味,无法忘记她看着我们的眼神,我曾在许多个不眠的夜里,在那里找到了安宁与温暖。那时她已不能说太多话,偶尔说着,也很轻,不成句子。我以为她只是太累了,要好好休息一阵就好了。父辈几人轮流照看着她,我们儿孙辈的也每天傍晚去她屋里向她问安。捱了两三个月,却仍不见好起来,虽然我们极不情愿,但她终是去了,又撑了半月光景,在那年的农忙时节。
  
   祖母去世后,父亲辞了在学校的工作,因为收入微薄,欠债已多,于是和一个亲戚下了海南,母亲也随着去了,这一去,又是近三年。

   那时弟弟也上学了,我和他寄居在二伯家。二伯家人都好,只是生活也并不好过。两个堂哥上了县城的高中,寄宿在学校.二堂姐和我一般,还帮不上手.地里的活,家里的活,还要做些杂七杂八的活计,伯父伯母两人常转个不息。于是我们几个小的便要打理自己的生活,伯母闲时教一教,从洗衣,做饭,到种地,喂鸡鸭,喂猪,放牛……总之,像大多农村的孩子一样,我开始慢慢参与各种生产与劳动。而且,还得不时照料一下弟弟。那段时间,那三年里,我没有听过母亲的一句话(多年以后村里才通了电话),更没有见过母亲一面,甚至没有收到一封信――只是在稀寥可数的"快电"里隐约从伯父口中得知,父母还顺利,钱挣了些,债已开始还清了,债还清了,也就回来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过的那三年,本来父母自小就没有那么亲似的,而且竟习惯没有父母在身边一样。祖母去世,伤心了好一阵,但毕竟还小,很快又和堂兄弟们嬉嬉闹闹起来。而且,在二伯父家,辛劳则辛劳一些,但是很和谐,很温馨,很美满。我对"家庭幸福"的理解与体悟,大概就在那个时候。只是有时我依然会想念我的父母,有时会一个人做着事的时候发呆,走神.虽然我曾多次想像过他们回来的情景,但是当他们真的回来,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没想到,我会是那样的冷淡,甚至于好像陌生人一样。见到他们也没有上前招呼一声,只是静静呆呆站着,怯怯地抿着嘴,扯着衣角。我忽然感到很悲凉,感觉我们之间――父母与孩子之间,已有了一种生涩与隔离,而这种生涩与隔离,再也不能用另一个三年的时间来挽回。
   ……
   我童年经历的,便是这些家庭的风雨飘摇。六年小学,换了四个学校,我感觉把握不住自己,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站在哪里。我稚嫩的生命中充斥了本不属于那个年龄该有的漂泊与流离。多年以后,当我遭遇不顺与逆境,促使我能坦然面对,踏实行走的是一份坚韧,执著与宽容。而这些,我将感谢在寄居的那三年养成的勤劳的习惯,自理的能力与责任心。我曾说,"我是一个只有友情的人,爱情我并未懂得,而亲情中最重的那一部分,在我的生命中缺席了几乎三分之一的岁月――而且,是在我最初,最需要的时候缺失的。"

   我又以为,艰难与苦痛本身是不足以让人流泪的,事实上,当你经历这些时,感受到的来自他人的点滴关怀与帮助,才是使你不由落泪的原因。我始终无法忘记,在那么多风雨里,曾有过那么多的人,给我撑过一把叫作"爱"的伞。我现在也已经明白,父母当初的远离何尝不是出于对我和弟弟的爱。在后来的岁月中,他们――尤其是母亲,已经付出够多,我十分感激.这也是我现在可以写这篇文章的原因之一。

   朋友说,我是一个温情的人,贴心,包容,善良。我听到这样的赞美时会想到我的祖母。因为,那才是属于她的。也许我能为此感到欣慰,因为,我能得到一点来自于她的遗传与熏染。
  

   《无题》

   我不笑你,你本就该生长在那阴冷的角落,也不用谁来欣赏,谁来肯定――你是花,还是草;

   我不笑你,你本就该远离那变幻的天气,也不能盛开,也不能枯萎,你是草――草的生命,花的外形。
  
   不要叫我给你水的声音,不要叫我给你水的字句,不要叫我给你水的眼神――你是花,但你有草的魂灵。
  
   也许更该把你丢到无底的深渊,也许更该把你丢到黄山之巅,也许更该给你冰山万年,也许更该给你火海一片,你会死去,或者重生――因为,你是草。
  
附:
十年前旧文一篇,当初借用同学名字才敢发表。关于父母的文字,终未到可以放开写的时候。生活比剧本更戏剧,所幸所遇师友扶持,余有今日,无以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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