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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外人】被奥运会放逐了的惨淡棒球人生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2-8-3 20:46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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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这个可不可以发到这里。看了挺心酸的。分享给大家。

【编者按】

从北京地铁大兴线清源路站A口出来，看不到一辆出租车。“别说这儿了，整个大兴都没有出租车，”上了黑车后，司机告诉记者，“以前这就是农村，从08年奥运会前夕，才慢慢开始发展。”说明目的地，车开始发动，向西走了近4公里后，向左一拐，“黄村芦城韭菜园”映入眼帘。韭菜园的对面，便是北京芦城体育运动技术学校。

北京棒球队就扎根在这里，他们在这里吃饭、睡觉、训练、比赛，跟繁华的北京城区相比，他们自顾自寂寞着。除了棒球队，这里还有驻扎着曲棍球队、手球队和场地自行车队，虽然都是冷门项目，但不同的是，后者是奥运项目。时逢伦敦奥运会，其他项目的一些运动员已经开赴伦敦，只剩下棒球队独自守候在这荒凉的地方。

也许是正值中国大学生棒垒球联赛总决赛在芦城体校举行，运动员餐厅的伙食还不错，每人一杯酸奶，肉菜有红烧排骨和冬瓜肉丁，再加上四五样素菜和水果，不够可再去添加。

08年的这个时候，王伟和他的国家队队友刚刚从美国集训回来，准备在家门口见证中国棒球队突破历史的时刻。中国棒球队此前从没有打进过奥运会。首场对阵加拿大前一晚，王伟兴奋地睡不着觉。四年后，奥运会上已经没有了棒球的身影，王伟的国家队队友退了一大半，开公司、做教练、当主持，只剩他还拿着球棒，在太阳下挥汗。他今年34岁。

在跟队员教练聊天的过程中，他们并没有太多地表达不满和心酸，08奥运之后，他们早已接受了这一点。他们只是在等待，并不是在等待棒球重回奥运会，也不是等待国家重新给他们以支持，他们等待的，也许只是未来生活不可阻挡地滚滚而来。而不管结果如何，他们都将坦然应对。

孤独的棒球
本刊记者/米艳楠

伦敦奥运前夕，仲夏夜晚，北京大兴，芦城体校，1号棒球场。

王伟左腿屈膝，右腿向后蹬直，右手扶了扶面罩。他的目光透过面罩、身前的捕手以及击球员，然后聚焦在20米外的投手身上。一个好球之后，王伟直起身，摘下面罩，右手食指用力向侧面一指，嘴里同时高喊一声。

在棒球比赛中，这个动作是裁判判定投手“好球”的意思。比赛双方是北京队和一支来自台湾的业余球队——仁义高中队。王伟没有像队友一样穿着印有“北京”两字的白色队服，而是临时找来一身灰色的半袖短裤，再披上护具，带上面罩，就成了本场比赛的裁判。因为双方实力悬殊，赛前，北京队教练任秋格没有派球队元老兼助理教练王伟上场，而是让他担任裁判。

王伟也不好意思上，他今年已经34岁，参加过三届亚运会和一届奥运会，随北京猛虎队拿过中国棒球联赛三连冠，而仁义高中的球员不过是17、8岁的孩子。不过，就算是王伟的队友们，也比这些孩子大了不少。这样一场比赛，并无多少练兵价值。

今年以来，王伟只打了八场正式比赛，平均一月一场。“今年的联赛估计是没有了，至少到现在是没有了，具体怎么着还不知道，”北京队教练任秋格说，“现在只能是以训练为主了。”去年，中国棒球联赛就取消了第二阶段的循环赛。在中国棒球协会的官网上，我们看到的解释是：2011年中国棒球联赛受不可抗力因素影响，取消本年度第二阶段循环赛。而到了今年，整个赛季到现在都没有开始。中国棒球协会官网上关于联赛的新闻也只更新到去年夏天就停止了。“棒球还是一个挺大的市场，就看怎么去挖掘和运作，”王伟说，“我在网上看见卖国安的背包、杯子，心想，这都什么啊，把我们棒球的标换上，肯定比他们的好看。”

而就在今年6月26日，国际大学生体育联合会在瑞士洛桑遗憾地宣布，取消原定于7月13日至22日在中国台湾省桃源市举行的2012年第6届世界大学生棒球锦标赛，原因是报名参赛的队伍未达到比赛所规定的6支球队的最低数。棒球被奥运除名之后，除了职业棒球发达的美国、日本等地，棒球运动在全世界的发展都遇到了问题。

由于联赛停摆，队员们无球可打，教练任秋格也有点着急，“我们不能总是长时间的训练，对于运动员来说，太枯燥了。我们队也引进了台湾的教练，所以会联系一些台湾的球队来比赛。”

于是就有了这样一场友谊赛。局间攻防互换时，王伟站在本垒包上，抬起右手，瞄了几下，将球投向了投手丘。棒球落地后，慢慢滚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停在了投手丘上。看得出，他也有点手痒痒。他已经好久没有比赛了。

的确，当棒球被奥运除名之后，这个结局就已注定。在中国体育奥运战略的背景下，非奥运项目很难得到支持，而贫瘠的群众基础又不足以让棒球真正走上市场化的道路。

时间回到2005年7月8日，王伟正随国家队在美国训练，从新加坡传来一个消息：国际奥委会在117次会议上投票决定，棒球和垒球将无缘2012年伦敦奥运会。“当时大家都没多说话，看得出都挺失望的。这个决议不会影响美国日本，但在中国，没有奥运可能意味着没有了一切。”王伟说，“不过，说句开玩笑的话，亏得北京没取消。”消息传来时，身在北京的任秋格一开始还觉得有些意外，“但还是要面对现实，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造化弄人，还没开始比赛，就知道这将是最后的机会。就这样，带着兴奋而又忧伤的心绪，中国棒球队迎来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对于王伟来说，北京奥运会留给他印象最深的不是中国队战胜中华台北拿下第一场胜利，而是在开幕式那天，作为中国代表团的一员走进鸟巢，“那种感觉没法形容，真是一辈子的骄傲。”

王伟接触棒球是在小学二年级，当时，丰台体校把棒球放到了他所在的北京铁路第11小学。“那会儿精力充沛，一看这个多好玩啊，”王伟说，“拿手套接，还能扔着玩。”1997年，王伟在继续读书和进入专业队之间，选择了后者，他来到大兴芦城，加入了北京队。当时，他给自己定的第一个目标是2000年进入国家队，第二个目标是代表中国参加奥运会。第一个目标在1998年就提前实现了，他参加了在曼谷举行的亚运会，中国队排在韩国、日本和中华台北之后，名列第四。2001年北京申奥成功，这意味着王伟第二个目标成为可能。

北京队与台湾仁义高中的比赛还在进行，王伟站在捕手后面继续着裁判工作，在他的左腿膝盖外侧，有一道10公分左右的伤疤，在球场灯光的照射下，像只蜈蚣吸附在他的腿上。这道伤疤是在北京奥运会上留下的。

2008年8月18日，刘翔退赛的消息震惊了全国，不过，人们不知道，那天还有另外一名中国运动员也因伤退赛。在五棵松棒球场中国队与美国队的比赛中，美国队击球员把球击向外野，中国队外野手迅速把球往回传，眼看美国队44号球员就要到达本垒，身为捕手的王伟一边接球一边阻挡对手上垒。“他要下分，我一定要挡，我当时就是一个堵枪眼的。没准他得这一分会让我们输掉比赛，棒球比赛中得一分太难了。”

王伟还是没能阻止对手得分，更糟糕的是，他的左膝外侧副韧带断了。没去医院之前，他以为歇一两天就能好，还能赶上最后一场比赛。确诊后，他知道，自己的奥运会结束了。王伟打电话给老婆，老婆哭了。他在电话里说道，“你哭什么，不就是断了吗？我告你我在哪儿，你过来看我吧。”

8月20日，中国队在最后一场比赛中迎战古巴队，王伟躺在北医三院的病床上看完了比赛。他看着球队告别了奥运会，这一别也许是永远。“我当时想去现场，给队友去加油，医生不让我去。”赛后，他的队友侯凤莲俯身亲吻了五棵松棒球场的场地，还有队友抓一把红土带回了家。

“场地太漂亮了，你一站在那个场地上，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的感觉，”王伟接受中央电视台采访时曾这样形容。五棵松棒球场是一座临时场馆，虽然兴建之初就注定要拆除，但作为棒球人，当场地真的要消失时，情感上还是接受不了。

08年底，王伟奥运会后第一次路过五棵松棒球场，工人正在拆灯，场地推起了一个大土山，“哎呦，当时心想，这么好的场地毁了。”王伟说，“后来跟队友聊天，说咱当初真应该拿一铁锹把那红土铲回来。”

在仁义高中与北京队比赛的两块小看台上，难得坐满了球迷。但这些球迷，不是普通人，而是正在芦城参加由达阵体育承办的中国大学生棒垒球联赛总决赛的学生们。换言之，如果不是在大学生联赛总决赛期间进行，这场友谊赛的唯一观众恐怕只有双方的替补球员和教练。这些大学生球员并不知道，带着面罩的裁判正是北京奥运会中国国家队的主力捕手王伟。

王伟已经习惯了这一点，自08年奥运会之后，他们受到的关注越来越少。“跟以前没法比，03年到05年，北京体育台每周会直播一场比赛，录播一场比赛，”王伟说，“《北京晚报》有个记者叫李远飞，他当时是我们队的跟队记者，队伍去哪儿，他去哪儿。”

王伟所说的03年到05年，正是北京猛虎队的黄金时期，他们连续三年赢得中国棒球联赛的冠军，培养了不少球迷。后来，球队的主场从丰台搬到了现在的大兴芦城，球迷和媒体一下子少了很多。“现在这个地方太远了，你从地图上都看不到。球迷们就算想看，都来不了。”王伟说，“如果五棵松的场地留下的话，对棒球的发展会非常有帮助，那个地儿的位置太好了，出了地铁，长安街沿线，四环路边上，直接就是棒球场。”

王伟的前国家队队友孙岭峰还曾开车送过两个错过末班车的球迷回家，“你说要真让人家在路边站一晚上，谁还再来看你们比赛？”

2009年，北京队领队许振祥带队去厦门训练比赛，他在接受《体育画报》采访时说：“新闻发布会、随队记者、2005年北京台曾有5个点的收视率，每个队员每年能有一万多块钱的联赛津贴。出去比赛也不用自己负担，都可以坐飞机，虽说不是特别好的班次。”那次去厦门，他给队里订到了四折的机票，和火车卧铺之间的差价，队员还得自己掏钱补上。

据《体育画报》报道，2009年，中国棒球联赛取消了联赛奖金，队员收入缩水了一半，据说2200元是队里最高的。不仅这样，就连比赛服也是前面穿过的，很多人袖子上都冒着线头，都是在拆掉前两年联赛赞助商的logo时不小心留下的。许振祥指着几个年轻队员说：“那几个小的，穿的都是大队员淘汰下来的，要不都没训练服。”

“我们以前接受采访的时候，一般避免谈钱的问题，”王伟说，“但钱又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像我这个岁数，基本都成家，都有孩子了，养家糊口的问题是不可避免的。现在，收入确实比以前少了，如果不是因为打心眼儿里热爱，早就颠了。”

仁义高中与北京队的差距越拉越大，由于天气闷热，每一局间休息，王伟都会摘下面罩，擦擦汗，接过队友送来的矿泉水喝几口，再戴上面罩继续比赛。常年在室外训练比赛，王伟的皮肤晒得黝黑，一头短发配上结实的肌肉，再加上憨实的笑容，一副大哥范儿。下午接受采访时，王伟刚睡完午觉，眼睛里布满血丝。那天是星期四，他还不能回家。

王伟的家在丰台，只有周末才回家，周一到周五都在大兴芦城体校。2009年全运会前，已到职业生涯末期的王伟跟爱人要了小孩，今年9月，3岁的儿子就要上幼儿园。这么多年，妻子对他没啥怨言，除了回家少点。“08奥运之前，除了打联赛，还要去美国、日本集训，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里，”王伟说，“07年一年365天，我只在家里呆了65天。”父母对他打棒球也很支持，唯一担心的就是他的身体。

2007年6月，王伟被美国西雅图水手队签下，队中有日本棒球头号球星铃木一郎。因为国家队和全运会备战的缘故，再加上受伤病困扰，他只是断断续续在美国职棒小联盟打了两年。王伟并没有把这段经历描绘得太重，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中国棒球运动跟世界顶级水平的差距，“说白了，这就是个人生经历”。

与仁义高中的比赛将近尾声，王伟已经出了一身汗。一次北京队队友投球被台湾小孩击中后的局间，他摘下面罩走向队友，跟他讲解了一下技术动作需要注意的问题。

这时候，王伟充当的是另一个身份，北京队的助理教练。“我退役以后基本就留下来当教练了，”王伟说，“现在就是一边打球一边学习吧。”而当年跟王伟一起打球的队友，大部分已经退役。09年全运会后，北京队有一半多队员离开了棒球，老队员只剩下王伟和队友贾昱冰。前队友们有的去了公司，有的去基层当教师，有的做一些拓展和夏令营活动。据王伟介绍，做老师并不容易，首先得考教师资格证，还得自己去联系接收你的单位。

09年队友纷纷离开时，31岁的王伟选择了留下，“着什么急呢，还能打呢，”王伟说，“等你真正退的那天，你还真舍不得。”王伟还在等待他的最后一届全运会。之前打了三届全运会，还没有拿过冠军，他说要冲一下，要不心里多难受。

与台湾仁义高中的比赛结束了，王伟回去洗了个澡，早早睡了。第二天是星期五，他可以回家抱自己的宝贝儿子，这也许算是对他最大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