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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海钩沉] [转载] 野夫 | 中篇小说:末代樵夫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21-5-30 09:54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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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30 09:59 来自手机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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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原创吗?能发在这吗?你贴的要注册才能看!

发表于 2021-5-30 18:17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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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土家野夫 | 中篇小说:
末代樵夫(一)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640527894315272

似乎可以说,就在那天下午,我开始了那一段记忆中至今仍鲜美如初的人生。

​​按:
这是我1987年写作的第一个中篇小说。我那时主要写诗,师傅王继只写小说,要说并不搭界。但听他谈小说的结构之学,对我启发多多,后来也在他的鼓励下开始试探。第一个中篇《少年樵夫》,算是我对他交的一份作业。到我坐牢的时候,才看见在《莽原》发表了,名字改为《末代樵夫》。讲述的是我少年时,失学而上山砍柴的往事。前年在山中,与这批当年的山友聚会,还在一起笑谈那些冒险而刺激的岁月。
我叫“小癞子”。

这是我的诨名,既与我的本名毫无联系,也与我笔名无关,即使是在最详细的个人档案上,也不会记载上这个别名。很简单,这个名字只跟了我几年时间,而且仅属于那个故乡小镇那个泼皮少年的我。获得这个外号并非因为本身的生理缺陷,它有着鲜明的时代特色——父亲被打倒后,家计维艰,右派的母亲为了压缩日常开支,便自己用裁衣剪刀为我理发,结果不言而喻,我赢得了这个“雅称"。

我作为“小癞子”所度过的那些岁月里,充满着粗俗、荒唐和冒险,甚而有时完全像一个无癞痞子一般活着。十几年后,当我站在中国的一所名牌大学的高层建筑上,遥望距此一千九百八十华里的旧家山村时,竟突然感到自己还如此耐活。在无数次的厄运攻击后,尚能基本完整地度过正常生命的三分之一,已觉此生足矣。今昔对比,深感往后的日子只不过是岁月的叠加罢了,大抵不会比从前的年代更为灿烂辉煌。

我几乎依然十分清晰地记得那一天,我赤身裸体穿过正午的白日普照下的小镇青石板街,手持两片硕大的南瓜叶紧捂着当时看来很隐秘的私处,忍受着瓜叶的毛刺摩擦下所产生的奇痒和镇民们幸灾乐祸的调戏向家的吊脚楼走去。那一天我正12岁,在刚结束的那场偷偷下河学游泳的事件中,我放在岸边麻柳树脚下的全部财产——一套用父亲的工作服经母亲数个夜晚的改造所产生的生日新衣——被人偷偷地抱走了。

在长大之后我才总结出每逢生日我必有灾祸,其中的原因在后面的文字中可能要述及。而那天,我已深知在贫困年月养成锱铢必究的吝啬脾气的母亲将会怎样地惩治。事后的今天,我才认识那顿令人生畏的鞭笞对整个人生的巨大意义,我对她嘴里咒出的无数句恶骂中的一句耿耿于怀——“ 人家细娃这么大都上山弄柴了,你这短命秧秧连草都捡不回来一根!”  她口角溅出的口沫射到我脸上,使之产生一种抹了硫酸的感觉。我当时主意已定,决心和母亲赌一次,这种母子间的较劲延续到今天尚未完结,而当年却实在使我幸免了继续流浪街头当小青皮。

似乎可以说,就在那天下午,我开始了那一段记忆中至今仍鲜美如初的人生。

我在邻居茶馆的牟奶奶手上软硬兼施地借到了十角钱,那些零碎凑来的茶钱使我感到腰大气粗如腰缠万贯。我昂首挺胸而又鬼鬼祟祟地躲开母亲向街首的铁匠铺找到闻名全镇虎头黑脸的张金刀师傅,请他赶打一把柴刀。我那仿佛是在私备杀人凶器的贼相令他疑心地盯了我半晌,然后用钳子夹着一块熟铁递进炭火中,嘴里咕噜说:“又偷你妈的钱了?”  我恼火地瞪了他一眼并不敢惹这个黑头便转身去找到他的儿子张八妹,我故作轻松地说:“ 明早你们去弄柴时喊我一声,悄悄地在我窗户下喊。"  他歪着他那略嫌笨重的头脸奇怪地看着我,我又强调了一遍,他有些犹豫地说:“你去给柴司令说说,看他答应不答应。”

“哪个柴司令?”弄柴还有什么司令,我好奇地想。

“打锣的文邦俊。”

“他呀?”我想起了那个每日夜里在街上打锣报更的猥琐小汉子来。“为啥要给他说么?各弄各的柴,不说又咋样?”

“他是牵头的,不说他要跟我们过不去。”他胆怯地说。

“他敢?”对这个平日我们任意欺负的二傻我自然不服气,“老子不去给他说,你只管明早来叫我就行了。”他仍旧有些犹豫,我火了,“你到底喊不喊老子?”他这才勉强地点点头。

下午去铺里取来刚打好的柴刀,往砂石凿的太平缸沿上磨了几点钟才开出口来。晚饭后又找来一捆麻绳买来一双草鞋,连刀一起藏在床底下,早早地便装成乖孩上床睡觉了。心情激动,一时睡不着,心想文邦俊竟然还是啥子柴司令,平日在街上叫他做啥就做啥,懦弱到极点,真是看不出,老子这一去那不成了柴祖宗了,凭什么老子还要去给他说好话,上山了难道就怕他不成。想着便渐渐睡过去了。很显然,母亲对我的阴谋尚无察觉,她还以为白天对我的毒打已经起到了改邪归正的作用。

发表于 2021-5-30 18:19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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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土家野夫 | 中篇小说:
末代樵夫(二)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640824247058788


我作为县委宣传部的干部回到那个小镇是十多年后,他拎着一面与他肮脏的面容极不相称的新锣撞见了我。他那时刚从牢里放回来不到两年,身体愈显瘦弱,一层粗黑的皮像一件破旧的衣服披挂在那几根支离的排骨上,背也更为显驼了,颈项上的汗包可怕地耸出污黑的衣领外,像一座蜂巢。他露出几颗稀疏的黑黄牙冲我一笑说:“小癞子又回来了啊!”  他叫出我小时的诨名使我在同行的女同事面前显得有些尴尬。我急忙拨转话头说:“ 你还在弄柴没有?”  他嘴一撇说:“  草都弄不到一根啰! ”

他那时恐怕快四十多岁了,跟十年前一样依旧像一个小孩。十几年前他就才这么一点身材,小脑袋细胳膊短腿,像一个鸡脚二神。自小便是一个孤儿,头脑跟四肢一样不发达,三十多岁的人,我们一辈的小泼皮也能耍弄他。但他却是一个怕民不怕官的角色,一个人过活,三天两头锅里没煮的了便跑到街政府门口去睡着闹事,要求吃五保。镇领导拿他没治,只好安排他夜里打锣,喊几声防火防特便能每月支七块钱吃饭。平日在街上谁也不拿他当人,属于那种红白喜事光挑水的人。

他在力争到了按月发饷的地位后,自然兢兢业业忠于职守。每日打早上弄一挑柴回来,留点自用外往门前一摆,谁家出个五角八角便买走了,从此肚子问题得到妥善解决。夜里走两趟锣,扯着公鸭嗓子吼几声即可,闲来或睡觉或到茶馆听书,从不考虑安家立业的事。有年街上来了一个女哑巴叫化子,有人恶作剧悄悄把她指到文邦俊的屋头去了,以为可以看到他做点荒唐事。哪知他不但马上把那叫化子推了出来,还提出那面锣来沿街叫骂——哪个狗日的做缺德事,噹!做么事不把你妈牵来嘛,噹!万一你妈死了你妹子也可以将就用嘛,噹!直闹得四邻一夜不安,以此便无人敢再冒此风险了。

我回到这个小镇出差的时候,他几次跑到街政府的门口吵闹,说是要求彻底平反,领导说放你出牢就是彻底平反了,并且恢复了你打锣的职务,而且工资又上调了几块钱,还要哪样嘛?他却依旧说政策落实得不彻底,谁敢不落实他就要坚决告到党中央去。但他却又始终不说要怎样才彻底,镇领导只好叫苦连天。

一日,我正在招待室里写材料,他钻进来递过一支烟,我很热情地说请坐问有啥事,烟却不愿抽,疑心是他捡来的。原来一起弄柴时他便喜欢捡地上的烟屁股抽,并且说三个烟屁股顶个肥鸡母。他划过火柴理直气壮地说:“ 你还记得从前的兄弟的话,就先把烟点燃再说,你莫当了官就忘了本,莫以为兄弟我没发达就买不起烟,你看,这儿还有一包!”  说着掏出一包 “工农烟” 来。我只好点燃吸上,他才和颜悦色坐下说你还是那么讲义气比区长那儿子强多了,你还记不记得冉缺嘴那时跟老子学弄柴喊我爸爸都肯干,这阵不过在城里当啥警察回来竟然打官腔,老子把他骂了一顿才好多了。

我知道他在吹牛,先奉承后诈唬,准有什么事要找我,便催他快说。他说:“你屋的搬走后我坐牢的事你晓得唦?”  我点点头。“ 那是冤假错案,人家平反后都补了工资,老子一个月七块钱,五年有四百二十块钱到现在都不谈起要补给我,你说这能不闹么? 老子也不是眼红那几个钱,反正有一顿吃一顿多的也没用,主要是猪尿泡打人——不痛却气胀不过。那时把老子整惨了,现在能不赔老子!”

​原来他是打的这个算盘,不禁心里有些好笑。便对他说,要是国家干部才能补工资,你是属于雇个小工拿补贴,敲点吃点不敲就没得。“ 这些狗杂种,老子还以为他们把我也转为同志关系了呢,原来是哄老子的。又不是老子不打锣,是他们害得我打不成的吵! ”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那边乡里人称国家干部就是当了同志的人,好久没听到这类乡音了,不禁感到几分亲切。于是便和他拉起从前的家常来。我说算啰,你大哥也不是看重几个钱的人,不必去扯这个皮,再说也不是这些干部把你弄去坐牢的,是那个时代也怪不得哪个。

他听后也懂理地点点头。我又问怎么现在没得柴弄了,他说:“ 原来我们走的蛟鱼台、高冬岩那些山林都被砍光了。”  “ 砍了搞啥嘛? ”  “ 不砍,不砍这些同志的新房子拿么子来修嘛! ”  “ 那你不弄柴了钱不够用嘛 !”  “ 不够咋办? 你又不能给我两个! ”  他眼睛一白双手一摊一拍,我便有些脸红,他又叹了口气说:“ 你比老子还是有前程,想起那时弄柴你就有点非凡! ”  说着说着便没话了,送他走后,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便又想起了从前岁月里的一些恩恩怨怨来。

发表于 2021-5-30 18:22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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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土家野夫 | 中篇小说:
末代樵夫(三)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641113947635737

那一夜辗转难眠,朦胧中感到八妹在窗前隐约拍叫,便悄然起床兴奋而又胆怯地拿起弄柴的家当准备出门。谁知母亲已从屋披衣出来了,她似乎早已洞察我的计划,无言地从碗柜取出昨日吃剩的现洋芋装到一胶纸袋里,再仔细地扎紧要拴在我的腰刀上。然后说上山后莫离群,柴弄不弄得回是小事。我内心感动但竭力装得像一个成熟的男人,不表露出来,回头看了看倚闾而望的母亲,涌起一阵酸楚。

当夜无月,只有些许夜白依稀照见幢幢木屋。但见三三两两的黑影自各个深巷钻出,互相招呼着名字,一听都是平日里玩的一辈人物,互不辨相貌,便吆喝着往街首而去。我自不露声色尾随着八妹,心中却是一阵暗喜。“今天上哪座山?”有人暗中发问。“蛟鱼台。”队伍后传出一个公鸭声,一听便知是那个天天打锣的角色。

这镇子乃川鄂交界处的一所要镇,傍依清江上游,沿岸排开几百户人家。镇上人半为农业户半为吃官粮的。大多经营点小商杂贩以求衣食之资;家大口阔人户,手面拮据,孩子便辍学弄柴,或自家烧或卖出,聊补日用。我那年因在学堂与班主任不合,校方便以我有肺结核为由劝退回家养息。书读不成便跟人练武,会得几招三脚猫功夫,就易生恶念,于是往往便有人登门投诉。家本外来人,土著居民又有几分排外,母亲便只好当众揍我以谢罪镇人。架打多了,反而结成一帮烂兄烂弟,都是街面上的泼皮少年,听这弄柴队伍中的名字,多是同道的伙计,便有些不把柴司令放在眼里。

青石板街在夜白中看去弯曲狭长如一截猪肠子,两边居舍多为百年老屋,烟熏火燎木壁尽泛油黑,高高低低似入一道狭谷。行走中,时而又听“嗄吱”一声门响,又有伙计从黑屋中闪出入伍。时属三更,全镇一片阒寂,无一盏灯火。队首何人尿急,便岔开脚边走便拉,众都传染上尿意,一时全队蛇行猿步如扭秧歌,水声在静夜分外响亮,遂有家狗惊醒以为强梁,据门吠影一番。有人惊跑,难免误伤同伴,各自骂一回娘,见狗已入睡,便缓下来。

“今天闹哪家?”队伍中一人发问。“黄镇长。”“曾驼子。”几人陆续出点子。我不解何意,依然不语。眼看走到街头,只听后面那公鸭嗓子对着一幢屋高喝起来:“上面是什么?”众齐声发喊:“两匹尖山。”喊完又都大笑。后面又领道:“下面是什么?”“一片草原!”又不喊大笑。喊完果见那屋里有人打着手电开门出来骂阵,这边并不恋战,发一声喊都跑走。原来目的仅在扰人清醒。听那人的声音知是镇下管收税的杨敞敞,平日在街上最为凶恶,谁家做点生意都开罪不得。这月黑风高之夜,一群穷泼少年冲他出气倒也十分解意。我原不知弄柴竟有这等乐趣,愈发坚定了上山的主意。

我问八妹喊的啥子意思。八妹怪笑一下,神秘地说是有回夜里在杨敞敞的窗下听他两口子对的话。我问对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望着我吃惊地说连你都不晓得,一边用手在身上做了个下流动作说这不是高山草原么。我若有所悟地笑了。心想这八成是他们骚编的龙门阵,哪有两口子睡觉说这些废话的。

到得山前,天才渐亮,却稀疏下起雨来,打柴不兴带雨具,便商议着到一生产队的晒屋檐下去躲雨,那檐下堆的一些油菜梗,正好坐着取暖。雨却愈下愈紧,看面前的高山尽在云里,天已全亮,大伙始认出我来。林永贵说:“唉?小癞子也跟来啰!”我对之一笑。那边杨继平说:“你屋头又不缺柴烧,跑来搞啥子嘛?”“我屋头也要烧火,能不用柴?”背后张宗臣又说:“你爸爸在煤矿,不是买得着煤么?”“烧不起啊!”大家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拿眼觑着文邦俊。

他独自蜷在柱头下裹着叶子烟,一边看天色,像没听到我们说话似的。我心想这龟儿现在习起柴司令的味来了。又不是他私人的山,怕他做啥,再说这些伙计平日关系都与我好,便有点不买他的账。偎在菜梗里隐隐觉得脚上有些痛楚,脱下新草鞋一看,踝骨后跟等处已磨起几个血泡。八妹见了,便把他脚上的旧草鞋脱下要和我换,我一试果然舒服许多。他说新脚不能穿新草鞋,再看他的脚都已打了一层老茧。大家叫骂着天气,开始摆龙门阵,尽说一些男女间的事,都跟着一阵好笑。

在此之前,我对两性间的问题还十分蒙昧。但读中学时似乎已经深谙此道了。我写给那些女同学的一些心怀鬼胎的信在老师中传阅时,都一致认为在那方面我似乎太早熟了。其实,这完全来自于从前的柴伙计,我并无感性经验。我当时就很奇怪,那些野少年怎么知道那么多的与之完全无关的问题。

只有文邦俊依旧无语。要不是见他鼻孔头冒出缕缕青烟,还以为他已睡熟。杨继平悄悄对我说:“你没给文邦俊打招呼呀?”我摇摇头作不屑状。他又问:“谁带你来的?”我说是八妹。他又去拍拍八妹的肩说:“你招呼挨诀! ” 八妹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他又对我说:“你还是给他说个好话,免得他做你的过头事!”我眼一瞪鼻子一皱,杨继平知道我的个性便不多说了。其实,那时他们都比我大两三岁,但我平日闯祸不怕事,他们便有几分服气。大家看着天上雨紧一阵松一阵,似乎脸上也染了层阴气,笑话也无人笑了。

有人提议回去,怕雨下个不停。我一听便发急,头回上山便空手而归那是很扫兴的。大伙议论一番便都望着文邦俊决策,他才慢吞吞很有身份地说道:“早雨晚不落。这个你几爷子都不晓得,还弄什么柴!一会儿雨停了就可以上山了。”我第一个赞成说:“要得!”他白了我一眼,像才发现似的说:“咦,同志细娃也来弄柴呀?”“啷个?弄不得么?”我还了一句,他便又熄火了。雨下了一阵果然渐渐收小。文邦俊站起来上路,大伙都懒洋洋地爬起来,抖掉满身的草叶,跟着走了。

走过一道小溪桥便要开始爬山,文邦俊站定像是数了下人数,然后站在一尊石壁前口里念念有词,手上做了几个奇怪的动作。其神态庄严肃穆,俨如一老巫师在行法事。大家依次从他面前走过,他在每人头上击了一掌,轮到我时,却并不击便放过。我莫名其妙便也不管,仍然随队而去。张宗臣在我后边说:“上山后你莫乱讲话啰,招呼犯口忌,柴司令可能今天要出你的挺。”我大大咧咧地点了下头。

山上雨气渐消,雾霭也漫漫在退,地皮上蒸发出丝丝山岚,人行其上有种不知深浅的感觉;悠悠晃晃如醉者般,过了一道梁子便要钻竹林小径了。有人问今天该轮到哪个打露水?张宗臣答曰是他。文邦俊说让同志细娃走前头,省得他走掉了。我心里竟有几分感激,便不假思索地上前开路,有人窃笑也没加理会。那竹林都只两米高左右,长得密密麻麻不透风,乡人唤作油竹儿,只能用来做篱笆或插菜园。弄柴的是不要它的,因为不好烧又费刀子。

这竹林中压根儿就没有道,全靠这些柴伙计天长日久钻出了一个窟窿。竹枝蓬在一起,晨雨初消,上面积满了雨露,晶晶莹莹如无数鱼眼;人在下面钻过,稍一带动竹竿,便有无数珠子劈头砸下如阵雨一般。我在前面没走一会儿便被淋得透湿,兼之地皮打滑,很摔了几跤,不由得牙齿打架,瑟瑟发抖。加上竹叶皆如利刃,挂在脸上臂上,划出一丝丝晕红小口,生水一浸,火辣辣地生疼。有人在后面玩笑说小癞子成了露水鸡了,大伙发笑,我才明白文邦俊要我走前面的用意。张宗臣砍了根长竹子来递给我说:“把这拿着边打边走,水都打掉了,索索也可以吓跑。”我感激地依计而行,果然好走多了。原来轮流打露水是这么一回事。

中午时分,已钻出竹林翻过那山往下走了,隐隐地太阳从密林间露出白生生的光来,开始有一些怪鸟啼鸣。八妹学着那鸟音叫,并像是翻译一样叫出一段韵白来——咪姑阳,咪姑阳,和尚背你大舅娘,背到河坎上晒太阳,晒得屁股溜溜黄.....大家跟着他的译音去听那鸟声,果然像神,便都哄笑。我说八妹是怎么晓得这些的,他说是他老汉摆的龙门阵。

他老汉张铁匠,惯打一把好刀,人称张金刀。前妻生下八子,七子皆殁,只剩八妹一个。人说金刀克子,便叫他改名为张八妹。果然八妹成活了,母亲却一病呜乎。经人撮合,铁匠又娶了一房。那妇人却待不得前娘之子,于是八妹便不能读书了。平日在家当半个劳力用,还少不得饿饭挨打。可这八妹煞是耐活,出门即开笑脸,口里也少不了从铁匠铺听来的那些大人们说的邪话。

山下到半腰,文邦俊停步说到了。四周一看,尽是茂林,中间空出一片草坪。众人把身上多余的东西都扔于坪上,然后小憩屙尿,再分头钻进林子。我虽从小生在山区,但对于山林在此之前仍是陌生的,地上许多植物各呈异态,令我新奇不已。有种植物生出一苔,紫红色的毛茸弯曲向上,我惊呼道好像蛇呀,话没完头上便挨了一掌,一看是文邦俊打的,心头积火顿起,正要发作,杨继平过来拉住我说:“你娃儿犯了口忌,上山说不得这些淡话的,这也是为大家好!”我见他如此认真,便白了他一眼忍住跟杨继平钻入林子。

林中树木杂多,粗细不一,刀在我手便任意乱砍。一般来说,我喜欢砍那光滑好看的。杨继平说要砍拳头粗的才划算,细的不经烧,粗的不好砍,砍上七八根便抱出去,多了抱不动,我依他所说而行,估计差不多几十斤了,便听林外有人打呼哨,杨继平说这是开始捆柴了。出得林子,大家正在草坪上理柴,用刀子削去枝桠,分成两捆,又去岩上砍来三叶藤将柴捆成A字型,又在A字两脚端横插上一根木棒。我解下绳子也开始学着打捆,林永贵过来看了一眼说:“哎呀,你砍的多半是水马桑,这烧不燃的。”我茫然地望着他很是沮丧。大伙的柴都捆好了,他说伙计们,一个去帮小癞子弄几根,他弄的不行,除文邦俊以外,大家都默默地重入林子帮我砍了一些拖出来。林永贵便教我捆柴,说中间这横杠子是千担,要粗一点的挑起才好受,下面这根叫拖担,是下山时拖着走的。说着便很快捆好,收拾刀具歇气。

太阳已渐渐偏西,天上浮云飘过,草坪便明一阵暗一阵的。各自躺在自家的柴担上看山看云,眸中仿佛染上一层绿意。一会儿,文邦俊挑起担子说回去赶晌午饭哦,大家便又相继挑担飞奔而去。上山一路下山并不一路,这是规矩。

人有重物在身反而比徒手时走得快,跟着便不见好些人影了。我很快便被甩在最后,八妹他们几个飞跑在前,走一阵便又轮流回来接我一程,疼痛的肩膀才又可以稍歇一会儿。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果然拖起担下山时,脚肚 转筋肩破皮,不禁有些暗暗生悔。路本有石有泥,雨湿没干透便打滑。走着忽然脚踩在一块松土上,一屁股坐下去,又正好顶在一尖石头上,肩上担子猛地一加压,只听噗的一声,腰中柴刀把裤子划破,大腿上渗出血来。好在刀口不大,抓把稀泥糊住,忍痛又挑担而下。

大家坐在山根边歇气,见我狼狈之状,都笑说不晓得在屋头享福要上山来磨屁巴骨。杨继平见我受伤便说叫你在山上莫乱说,这下吃了嘴巴亏嘛,林永贵又摇摇头说狗日的文邦俊还真有两手呢。我并不在意还有几分得意地说:“老子今天还是弄回来了。”大家并不言语,似不欣赏。我又说:“你们凭么子怕文邦俊嘛?他算个啥子啰!”依旧无人赞同,我有点无聊。过了片刻林永贵冷冷地抛出一句话:“国有国法,山有山规。不然你今天啷个花条口子嘛?时间久了就晓得了的。”我一路上玩味着林永贵的这句话,觉得有点玄妙。但我受伤是文邦俊使的法,自己也并不怎么相信,只是感到了山中的神秘气氛。

发表于 2021-5-30 18:23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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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土家野夫 | 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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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重回那个小镇去感受一下那种宁静淡泊的生活,很想把一些渐已生疏的故事去重新温习一下,那年便真的去了。张八妹正在街头摇转着他的机器为儿童们爆玉米花,放完一炮后便对我说,晚上来喝二两吧。

晚上我依约而往,那个小巷依旧那么阴黑而且充满尿臊。八妹的妻子正在灶上炒菜,三个孩子鱼贯而入站在我身边看我,八妹挥手驱之又来,我问八妹:“老年人呢?” 他平淡地说都过世几年了。我喝酒之间便又话起从前弄柴的事来,他反而像听新鲜事一样听我叙述,只是偶尔插一句,纠正一下我的回忆。我问他还记不记得那个护林老汉,他说记得,就是八宝观上那个老汉唦,听说后来死在那个观上了嘛。我依然有些伤感,他很奇怪地看着我说:“你那时好像没和他打什么交道嘛?” 有或没有我都说不出,但我实实在在没有忘记他。

自从第一次上山后,虽然浑身痛了两天,但接着只要天晴便又去了。在去之前的一天夜里,我为了警告文邦俊不再算计我,便约了毛货和二哈去教训他。他夜里打锣过来,毛货他们迎面走去故意一撞,然后反拧住他吼道:“你撞老子们干啥?” 文邦俊嗫嗫嚅嚅地认错,然后拎起锣看了一眼旁边的我,慌慌地走了。以后我想起这件事,一直为自己的卑鄙感到惭愧,但当时却颇有点得意。

第二天早上出发时,依旧闹了一户人家,也是小镇上平日有些作恶的户头。每个孩子都俨然是仗义之师,聊出平日的一口鸟气。只是文邦俊在山根行法事时,依旧不在我头上来一下。尽管这套把戏对我并不深信,但这毕竟没把我纳为正式队员。好在其他伙计都视我为同人,倒也不显孤单。我渐渐看出林永贵是不怎么买他帐的,但也不故意对着干。林永贵比我们都大几岁,大伙也都倾向听他一些话。上山路中,闷头爬坡累人,便说邪话穷开心。

上到山顶时,只见一片茫茫云海,浑无边际,偶有高山尖冒出一截,宛如岛子一般。风起云涌,人有平地升空之感。我初次看到这么浓稠的雾,深信人卧其上不会坠落。而抓一把定能拧出水来。尤其硕大一个太阳从云中缓缓浮出时,金光已被云绵蚀尽,剩下一个粉艳艳的红团。只觉波澜壮阔,胸襟如海,浑无一点杂尘。天一放晴人也上劲,山岚袅袅之中,步履便有些疯气,面孔也似比素日清爽。有人提议让八妹唱歌,八妹清清嗓子故意憋成一个娘娘腔唱起来——

太阳出来花花溜儿扇,

四山红呀红花配牡丹。

打把扇子一把红扇子,

送情郎嘛绣球花儿圆。


大家听他一副娇吟软啼的腔调,都一阵好笑,笑过又说不过瘾,要求再唱一个荤的。他便又唱起来——
昨夜晚打罢了三更鼓,

那冤家才偷偷摸进屋,

尽把些怪模怪样动作来做,

压得我头晕脚软气都不能出......


到后头大家都齐声合唱起来,然后开怀大笑。正自乐着,远远看见后面有支队伍跟来,杨继平眼尖说是孙二娘的队伍来了。文邦俊说:“她们莫是想跟着老子们找好柴场哦!” 张宗臣说:“把她们气走,婆娘们跟在一起连尿都不好屙!” 我一看果然是一群姑娘,为首一人甚是魁梧,正是下街孙劁匠的媳妇。

八妹见她们渐渐赶近,便又学起一种怪鸟的叫声来。反复怪叫,神似山中的一种骚雀儿,内容却是骂那些姑娘的。后面听得清楚,孙二娘素非善物,也领头呼起闹街的韵白来——文邦俊,烂狗肾;张八妹,猪杂碎;杨继平,像卵形.....依次骂下来,只是没点到我的名,大约尚未认出来。

假如不是内容涉及到个人攻讦的话,我是很愿听到这种清朗朗脆生生的女声大合骂的。半韵读半赋唱,给这寂寞空山添了许多情致。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为什么这群成天乱谈女人的小泼皮队伍,竟然会不喜欢和女人们在一起,唯一能解释的,可能还真如文邦俊所说,怕她们跟着找到好柴场,多么厉害的生存竞争!

当时文邦俊一听拿他为首开刀,便回身高吼:“孙二娘老子捅你妈,老子又没惹你!” 孙二娘一听他竟敢专骂自已,便一挥手喊她的娘子军捡起石头泥巴冲过来,边掷边骂。这边一看这些婆娘们来势汹涌,急忙下跑,总算甩开了她们的跟踪追击。张宗臣问今天上哪匹山,文邦俊说大鸡垭口。众人便都跟他往一竹林小径中去。

今天轮到林永贵打露水,他已先备了一张胶纸围在腰上,然后挥动竹竿前行,衣服竟没湿一点。文邦俊问都带叶子烟了没有?众答带了。唯独我没带,他恨恨地白了我一眼,我以为是他要领大家到新柴场,向大家抽税,便不理这个茬。翻过几匹山,竹林退尽,豁然开朗,只见前边坡上,搭着无数棚子,一人多高,全是上好干柴。林永贵神秘地问文邦俊准备弄干柴是不?文白了他一眼,做了个不要声张的表情。到了草坪上,都驻足卧倒,看蓝天的云歇气。初到深山中的人,没有方位感,只能参考太阳以辨东西,身边的景物无非山水石木,呆久了人便也有几分石木气。

一切都是静止的,除了天上的云在动,因而看天便成了习惯,天上云飘人便跟着有了活意。那片草坪上有无数白色和红色的草莓,大家都如牛吻地状直接用口去啃那些白草莓。我问为什么不吃红的,杨继平说那是蛇泡,吃不得。我便如他们一样专吃白的,其味酸甜,有粘液,散出一种清香,确实鲜美得很。

细看那蛇泡,外表与地泡无异,只是颜色鲜红更加好看一些,根基也基本一样。我想这也许是同类的植物,不一定有毒。便摘了一颗,先挤出一滴水来用舌头舔舔,一样的酸甜无异味,便试着将全颗吃下,过一会儿并无任何反应。我有心想露一手把大家镇一下,便说我们来打赌,看谁敢吃蛇泡,众都说不敢。我又问文邦俊敢不敢吃,他呆呆望着我不知何意,也不敢吃。我便不说了,从地上摘来几颗,一一扔进口里。张八妹急忙喊道莫吞莫吞,有毒,吃了死人的。我依旧慢慢嚼着,又伸出鲜红鲜红的舌头给大家看,然后慢慢咽下肚去。众人全都怔了,文邦俊也垂下了下巴望着不言语。

这是他的经验第一次受到了挑战,我赢了他一招儿,便问今天的柴怎么弄法,他狡黠地眨眨眼说:“他妈的这阵干柴都只能卖到一分五一斤了。” 他故意东扯西拉绕弯子,大伙也都扪着肚皮晒太阳,不像平日那么着急。

张宗臣爬到我身边来说今天准备偷棚子,我问那是哪个搭的啥棚子嘛? 他说是林场的黄连棚。我又问为啥还不开始,他说周围埋得有鸭脚板和狗炸弹,我知道狗炸弹是民间自造的一种专门炸野狗的炸弹,一踩便响,可以把脚炸断,鸭脚板却不知是何物。我问怎么办,他说文邦俊自有办法,可能怕你学会了才故意不说的。我一听又火了,心想这家伙还真与我结怨了,老子偏不信邪,自己去闯一下,便独自朝棚子走去。八妹他们急忙喊去不得,有埋伏。

我仍不理,来到棚周围徘徊,周围都是深草,什么也看不见。黄连是一种珍贵药材,性喜阴湿,所以要搭棚子遮阳。搭棚的树木便都晒成了干柴,有人怕偷黄连,便埋上一些土炸弹,我心里也知道这玩艺儿的厉害,就找根藤子来拴住刀柄,把刀子一次次朝里扔,心想只要撞着了炸弹便会响。扔了半天没有动静,便往里面缓缓移步,脚下去只觉草鞋被什么洞穿,直透脚底,哎哟一声便退了回来,脚上疼痛十分,抬脚一看,原来是一支很小的像船锚的铁蒺藜,这就是所谓的鸭脚板。

再看自己的脚心已被扎了个小洞,血汩汩地流出,急忙撕块布缠住跛着退回原地。伙计们都来围观问候,林永贵去采了几支叫牛耳巴叶的植物,刮下上面的毛来,说是刀口药,敷在脚心,果然止血了。

文邦俊在一旁冷冷地说:“欺人莫欺山,欺山莫欺水;山不转路转,石头不转磨子转。” 然后起身说看我的,便到旁边林子里去砍得碗粗一截木头,扛到棚子边往里一滚,木头中途卡住不走了。他用手沿木底一摸,拔出两枚鸭脚板扔到远处去了。又把木头一滚,一声爆响,一颗狗炸弹炸了,惊得远处山鸟扑腾腾飞远。如此几滚,已到棚下,轻松地取起棚上搭的好干柴来。众人见状,都如法炮制,我也只好效法。不需片刻,都各捞得两抱好干柴了。

做贼心虚,柴一捆好便上路。干柴不压秤,比素日的都轻松。于是人人飞奔,慌慌如漏网之鱼,正自走得火紧,猛听一声不许动,众都立马不前。仰视前方,一须发皆白的老者伫立于岩坎上,背上斜挎鬼头刀一把,其貌如神,我想这回完了。却见文邦俊放下柴担,颤巍巍地从腰中掏出一束叶子烟来上前奉上,口里说道:“ 嘎公,吃两匹烟了再说,留得青山在,莫愁没柴烧;山是国家山,树是国家树,都是国家人,各走各的路。” 我听他口里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歪句子,又感到一阵好笑。

众人见他这样,也便各自掏出叶子烟来一一奉上。那老者并不答话,接过烟来便蹲下裹,烟裹好后又掏出火镰石来打,点燃猛吸,徐徐吐出青烟后冒出一句话:“ 偷棚子了啊?” 众人不知说什么好,我便接了一句:“是的,偷了几根!” 他歪头斜了我一眼,像是研究似的,然后又望着天莫名其妙地问道:“朱叫花死了么?” 众人皆不知何意。文邦俊像猛然想起似的急忙答道:“过世两年多哒!” 老者又说:“那套叫花子经全部传给你了啊! 死了好哦死了好,死得轻巧,燃根灯草,哈哈!”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林深处走去,当他那孤独的背影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绿林中时,大家都茫然不解,互相瞠目半刻,遂又挑担飞奔而去。

一路上人皆惶惑,问文邦俊,他也只咕噜了一句:“从前听师傅说的。" 看来他对这老者也不甚了然,便无心再问了。到底是因文邦俊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叶子烟的作用,谁也不知究竟。

下山时,渐觉肚子已饿,便歇担路旁。旁有山溪,潺湲而下,水甚清冽,捧而饮之,但觉甘甜却水不果腹,顷刻化为尿屙出。文邦俊见那边有地,地中一垄垄洋芋刚刚生苔,便说去挖隔生母洋芋吃。大家跟去用手刨开浮土,掏出那些正在生儿的种洋芋,以水洗净,用刀刮皮,然后食之。水分极多,甜而脆,比一般瓜果都强。大家都觉可口便多吃了两窝,吃完又喝生水,肚中顿时咕咕转动起来。文邦俊又说挖了别个种的洋芋,还得付点钱才好。边说边朝地里走去。我不名一文,有些惶惑,却见他们走去一个个脱开裤子,往那些洋芋坑里拉起稀屎来,十分有趣,便也去挤了一通。以粪肥来报该地之主,心安理得,都感到十分公平。拉完之后才想起都没带纸,便去沟边摘数张阔叶擦屁股。我不知所措,文邦俊便用脚指了指他旁边的一种植物说用这个擦,我伸手便捞,只感到手上一阵奇痒怪痛,害得我嗷嗷叫了起来。杨继平说你龟儿啷个去碰喝麻草嘛,那上头的毛凶煞得很。我知道又中了文邦俊的计,自认晦气,便又去沟边重新摘叶。他以为我会发怒的,见我并不扯皮,便有些和解的意思了,其实我只是在心里暗记着。

文邦俊又去山崖边摘来一大串映山红插在柴尖上,并主动对我说:“你也去弄点,这可以吃的。” 我看他的神色不像又在捉弄我,便也去采了一束插在柴上。挑着柴担走时,那花一闪一闪的如团火炬,歇下来摘那花瓣吃,果然酸甜有回味。心想这山中果然是有许多学问的,是真得向文邦俊学点才行。

下山之后,斜阳已在青山外了。众伙计都上前而去,我悠悠然独行于后,时走时歇,默念着山中的种种怪事,只觉得那个老者奇怪不可解。在以后发生的一些故事里使我稍深地了解了他之后,更觉得这个世界波谲云诡,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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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30 18:28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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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土家野夫 | 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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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了半年多的柴,我和文邦俊的关系仍没得到真正和解。他一直不把我纳入他的法术保护范围,只是也不在山中捉弄我了;而我对他,依旧不怎么买帐,不过,也不敢多得罪了。直到后来发生了那次战争,我们的关系才正常起来。

那时,近一点地方的柴都弄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多是一些尚未长大的幼林和荆棘灌木。文邦俊决定率队去找新柴场,可能又要多翻几匹山。

月亮几乎才升上中天我们便出发了,记得正是果子成熟的时候。沿途要经过许多村庄,山里人屋前房后都栽得有些苹果梨子,这会儿便成了我们的主粮。悄悄地向果树靠近,人未上树主人家的狗便狂吠起来,于静夜尤显嘹亮高亢,声震林木。文邦俊低声急呼道:“快上去摘,我在下面看狗!” 张宗臣等几个上树能手便蹴了上去,两只手像采茶一样忙乎起来。衣袋装满了,便把衣服扎进裤腰,只需往领口里丢即可。恶狗见状,气急败坏,不惜以身试刀地扑了上来。按规矩偷果子是不能伤狗的,否则主家下午会守在道口拦弄柴的队伍算帐,因为打狗欺主,这是一种侮辱门户的事,故而为了不使弄柴队伍为难,各个柴队伍都不会伤沿途的家狗。

文邦俊在狗子跃跃欲试之前,已急忙地在掌上比划起来,待得狗近,双掌一拍,发一声喊,向前猛然推出,那狗见状像中了邪立即掉头而去,不咬不吵了。树上的人衣服装满便将树干剧烈摇动,只听哗哗一片响声,已熟透的果子怎能受此折磨,纷纷掉落下来,下面的人头皮被打得砰砰响,一手护头一手拾取地上的散果。惊醒了主家,知是弄柴的队伍,并不出门追捕,只是在房中响亮地咳几声然后吼道:“帮老子下完啊?你几爷子!” 于是大家便立即收兵而去。

山里人那时尚很厚道,在非原则性问题上一般都适可而止,对付我们这些弄柴的队伍则更以让为主,当然也有不愿招惹的一面。试想一群泼皮少年,都为贫穷所迫,还有什么事不敢干的呢?
大家沿路分享着偷来的青苹果,吃得口舌麻涩才住手。我对文邦俊那一手赶狗的招数很感兴趣,便问林永贵。林永贵的原话我已记忆不详,大抵是说狗欺穷,因而讨口的人便代代相传有一套“打狗诀”,属于巫术符咒之类的。文邦俊的师傅是朱叫花,自然也是懂这个的,可能教给他了。不过我对此事则一直半信半疑。

很显然,那是一个废弃了的黄连棚,我们远远地就看见另一群弄柴的人在拆它。“他妈的,老子们来迟了嘛!” 文邦俊吞了口气说道。对于已经多翻了好几座山的我们来说,看着另一批捷足先登者在饱捞着好干柴时,无异是个沉重打击,一下子都瘫软在地不愿再走,只有骂娘的力气了。

林永贵忽然眨巴着眼睛把我叫到一边说:“喂,老子们去把他们吓跑!” 我问啷个才吓得走嘛?他说假装是林场的,一吼一撵就行了。我也觉得这是个办法,但又感到不十分地道,便说这不大好吧,他说黑吃黑,有啥子不行嘛。我无话可说了,便拾起刀子跟着林永贵从山上开始跑下去。大家不知我们搞什么鬼,都愣愣地看着。

我们边跑边高喊:“是哪些狗日的在拆我们的黄连棚啊?缴刀子缴刀子!” 那边的人弄得正上劲,猛然听到有人喊,又看见黑松林里杀出我们两个时,发一声喊便跑,拆下的柴也不要了。等我们跑到棚边时,他们早已无踪影了。只见一地的干柴棒,棚子都长木菌了,不觉相视大笑起来。大部队跟着就到了,纷纷骂着我们狡猾,文邦俊喃喃地说:“狗日的计策多,好缺德哦!” 大伙嬉笑了一阵,便都打捞起胜利果实来。

我们正干得欢时,那支队伍不忍丢下已拆了的干柴,便派人悄悄回来打探“林场的人”走了没有,一见原来也在拆棚子,便知上当了,急忙回去报告,接着一群人便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

两边对骂起来,看谁的口齿伶俐能把对方的话套住,这种骂法我们山里称为“涮坛子”。我知道八妹是这方面的行家,果然不出几招儿,那边为首的汉子便气急败坏了,而他仍嬉皮笑脸地等着对方出话。在他们骂阵之间,我数了一下对方的人数,共十个,也多是十四、五岁左右的孩子。而我们才八个人,而且文邦俊显然不能上场,那么若打起来,他们要占一定优势。最好是单劈,这样来决胜负稳当一些。

那边为首的汉子骂不赢了便一挥手说:“上!” 那群人便开始围上来,一个盯一个,多出两个人准备打游击。我已好久没打架了,早已手痒,看了一下盯在我身边的那个孩子,不过十四岁左右,略比我瘦。他们把我当小孩子对付的,该露一手了。我一把拎住他的衣服,高吼道:“想打架吗? 有胆量的就单劈,莫仗着人多!” 我这一吼把大家都吸引到我这边来了,然后我一起脚,一个骗腿便把身边这个对手放翻在地了。看得出来,对方队伍为之一震。

山里孩子打架是一件很有古风的事。一般都遵守这样几个原则:不偷袭,不以少凑多,不动武器,个抵个输了的不得再上阵,像围棋擂台赛一样淘汰选手。再就是兵对兵,将对将,对方为首的那个汉子是不能向我挑战的,因为他比我明显地大得多,所以我并不怕打。

我既然提出了单劈,便没有人再说群劈了,而且我已经淘汰了一个。那为首汉子回头环视了一下自己的部属,盯住一个矮墩墩很壮实的少年说:“地瓜,你给老子去把他放平!” 那少年二话不说,便朝我扑过来,双拳舞得砰砰响。我看他是动手的阵势而不想摔跤,便急忙躲闪着还击。互相碰了几次拳头,都觉生疼。

待看他的拳头完全是铺天盖地打下,没有一点路数,只是蛮劲而已,心里便有底了。我说过,我跟人练过武,两个师傅,先一个师傅很老,是小镇上闯过大世界回来的人。后来我在宣传部工作的时候偶然翻阅统战部的一些资料,才知道他曾经是唐生智的马弁,可惜那时他已死了。后一个师傅是武汉知青,是当时全县知青中的八大阎王之一,混混队伍出身,他教的口诀是:“一打眼力二打快,三打功夫四打赖。”

回到这场武斗来说,我和地瓜已斗了几个回合,众人都见出我处于下风。对手是农村孩子,比我有蛮力,我拖不赢他。只好下凶招了。这是第二个师傅教的,先出左手虚晃,然后起左脚踢裆,对方势必弯腰躲闪,好,腾身飞右脚,直奔胸眼而去。等这个动作完成时,我们这边的人马已欢叫起来。

地瓜在地上滚了一转,爬起来脸红红地望了他们首领一眼,有些辜负了重望似的退了下去。对方队伍开始那种稳操胜券的神情不见了,为首的汉子显见得有些恼火,但他碍于年纪和身份又不能向我挑战,呆了一阵,愤怒地说道:“哪个敢跟老子来?” 气势汹汹地环视我们这边。这一招儿倒是高招儿,我们这边除了文邦俊比他年纪大,其他人都比他小,而且身体力量上都明显不是他的对手。大家都不敢上前应战了。我也自知不敌,不愿上前挨打。很明显,他已赢了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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