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愿意忆苦思甜的吗？---《回忆玛蒂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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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的事情总是要变淡的，竟然有些不甘让其默默溜走，就用文字留下点痕迹吧。



《初见玛蒂尔德》
从伪香港人的店里出来，发了毒誓坚决不打华人工。于是把地区英文报纸翻个底朝天，一定要找个说英语的地方劳动。

无奈自己的专业形同废纸，只能仍把目光锁定低级工。发现一家FISH & CHIPS 店招人，考虑也是做CUSTOMER SERVICE，不属于重体力，而且离家又近，于是操起电话，追问是否要人，并且把相干的不相干的，有的没的的经验胡乱吹嘘了一顿。对方用很清晰的辨别不出口音的英语说，“明天给你电话”。第二天奇迹般地接到了来电，说要我去面试，简直是天上掉了馅饼。

如约赶去，一路沾沾自喜：我这么快就逃脱了打华人工的厄运，才辞职一星期就有了机会，这个鬼佬长什么样子，我一定要自信机灵，无论如何抓住这棵稻草。。。。。。

等一脚迈进店里，方觉不对，一个中年男子的背影，明明是黑头发，待他转身，面向我的是典型的亚洲人的脸，心中不禁一凉。他看见我来，喊了一下里面，于是眼前弧光一掣，“呼”地冲出一个中年女人，猛地蹿到我眼前，同样的黑头发，黄皮肤，这一下彻底把我击倒，想象中的鬼佬永远不会存在了，这是他们的夫妻店。此时咬碎银牙，大叫倒霉晚矣。既然来了，就还是硬着头皮抗下去。说来说去我是没有经验的，毕竟肉店里卖东西的经历与之风马牛不相及。我凭着一定要成功，而且找洋工的思维惯性，嘴里喷吐着英语噼里啪啦坚持不懈地努了力地拼了命地要求他们收留我。最后经过一番唇枪舌战，我们澄清了两个问题，第一，他们同意让我学习一周，如果可以，就转正式工；第二，我们都是中国人。

有一点需要说明，面试时与我唇舌对付的一直是那个中年女人，此人便是后面提到的玛蒂尔德。也从此以后，她那“呼”地如袋鼠般蹿跳的的身躯和狮吼的音调便伴随着我在店里的每时每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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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lilytop 于 2007-9-25 07:5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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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蒂尔德的故事》
小说《项链》中的玛蒂尔德，年轻时爱慕虚荣，参加舞会时，把借来的项链丢失，而后为此苦苦辛劳了十年，原本年轻漂亮的女子，最后磨练得粗声大气，为了斤两讨价还价，一个小小的项链改变了她的一生。

称这位老板娘为玛蒂尔德，是因为上班第一天，她自拉话匣，首先说自己在国内时评上了工程师，原来生活多么优越，吃的用的穿的带的玩的都是非常之讲究豪华时髦奢侈高档前卫。十年前，带着对澳洲的无尽向往匆匆而来，虽然负债却也马上置办了一套不输于国内标准的崭新的家居用品电器电话名牌钢琴，以图过着与出国前同样悠闲雅致品位不俗出类拔萃的生活。来了八月有余只靠先生打工，自己专心在在家修身养性准备谋求专业体面高尚舒适的工作。忽然一天，全部家当细软皆被偷光，公婆又将移民入境一同居住，届时怎堪家徒四壁，方恍然从梦中醒来转而投入体力劳动中，修炼多年，以至开了现在这个店，如今已是家境殷实，富可敌国。听她自述的经历，其情其境与番玛蒂尔德颇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同样的爱慕虚荣，同样的苦作十年。

我始终认为玛蒂尔德虽然虚荣，但还是勤劳善良勇敢肯干的妇女，毕竟她能通过身体力行的劳动为自己当初闯下的恶果做了补偿。我的这位老板娘亦是不俗，凭借苦心经营解决的则不仅仅是全部家具了，更有大房一所。只不过同样不可避免地变得粗声大气，说话永远象吵架，目光如刀。

[ Last edited by lilytop on 2005-9-20 at 07:36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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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蒂尔德收留了我》

原来练习雅思听力，死活不明白FISH & CHIPS是什么，现在终于知道了原来就是鬼佬常吃的炸鱼和炸薯条。玛蒂尔德的店里经营项目很多，有汉堡，三明治，咖啡，炸点心。当初她决定接收我的时候说了两句话，第一，她认为我英语不错，一看就知道我人比较聪明。前半句，不过是说CHINGLISH之间的人夸夸罢了，自己的水平心中自知；后半句一直不得其虚实，权且不管。第二，她说她一定会很严厉的。关于这个问题，我的理解是大概她很有原则，毕竟是老板嘛，要有政有纲，方可治店，只要讲道理，严厉就严厉吧。

于是从第一天开工起，我象小孩子一样从刀怎么拿，纸怎么放，钱怎么收，面包怎么摆，橱窗的玻璃门怎么关，燃气炉的火怎么熄灭，到外面的桌子怎么擦被手把手地教个遍。一个星期的学习期下来，掌握了大概。玛蒂尔德对我还算满意，于是我稀里糊涂地留了下来，全然忘了当初发了的毒誓。

[ Last edited by lilytop on 2005-9-21 at 05:44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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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蒂尔德的三大神功》

华人就是华人，华人老板倒底还是华人老板。给华人打工，换了多少家也只不过是换了汤却没换掉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玛蒂尔德和伪香港老板并无本质区别。除此以外，其更具备法力无边之三大神功------唠叨，狮吼和三级跳。

女人的唠叨真是一大杀伤性武器，尤其是处在四十多岁更年期的女人。

玛蒂尔德仿佛对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常常把谆谆教导过十遍以上的事情还要重复重复再重复，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店并不大，里面的东西很容易接手，我也尽量保证自己能够自觉地做着事情，不留一秒清闲。可是每一次，只要她手中无事，便要走过来对我说：“过来，我教你。”然后把以前教导过的事情再以同样的语调语速语气重新唠叨一遍。每每无论已经教过了多少次，仍要从头教起，并无新的内容，但就是要不停地教，反复地教，不厌其烦地教。（她是上海人，说普通话带口音。至此才敢提及她是上海人，之所以没在开始说明，是怕给人感觉从头就奠定了对上海人有看法的基调，以防不小心得罪众上海友好兄弟姐妹，虽本无此意，却也生怕众口铄“银”，留得恶名）。话说她的口音，说“教”却往往发出“削”的音来。看过《刘老根》的人大概知道，东北土话里“削”就是殴打的意思。玛蒂尔德却不管这些，每天坚持不懈地对我进行语言威胁，日日必“削”，事事必“削”，“削”得我头昏脑胀，两眼发花。

狮吼是玛蒂尔德的另一资深硬功，堪为我所领教过的顶级选手中的佼佼者，她的吼声每每必成巨响，或山崩地裂，气贯长虹；或墙倾楫摧，鸟兽俱散。

其实玛蒂尔德的狮吼与之专横是分割不开的。专横跋扈，磨灭个性，这一招数最利于塑人，能让人从扁变圆，从圆变扁。从第一天起，我发现她就不停地在指出别人的错误，包括她雇佣的另外一个比她年长而且曾经做过她的快餐师傅的员工，还有她自己的先生。常常听见她用上海话把那个员工喝得团团转，把自己的先生骂到离开。然至于同样的错误，她对别人往往不依不饶，理论翻天，唾星四溅，非要说到上下气通，四体舒缓为止；若发生在自己身上则悄然无息，不提不念，如清风拂面，过眼云烟。我又何能幸免，往往在不经意间被一声大嗓门的吼叫吓得浑身发抖，或错或对，总之喝声不绝于耳。

玛蒂尔德的袋鼠三级跳堪为其独家绝技。正如我当时到店里应聘时所见识到的那呼啸着霍然跃出的矫健功法，三步跨越便从五米远的厨房深处蹿至柜台前。其后，往往正在向客人接单时，脑后会猛然暴出一声巨响，如晴天霹雳般将脑浆砰碎。我便知道，刚才还在后厨的玛蒂尔德已经跃至身后了。那一定是我与顾客交换信息的时间超过了一分半钟，因为在玛蒂尔德的默认程序里，只有一问和一答，然后交货付钱才是合理的，只要再多半句就一定是出了什么需要她解决的问题。她立刻会袋鼠般三步跳出厨房，“呼”地笼罩在身后，用震耳欲聋的CHINGLISH打断正在进行的问答，直到她本人搞清楚了，方才放心离去。虽有时弄巧成拙，耽误了时间，却仍乐此不疲。机器人般的限定动作和简单对话是玛蒂尔德最为欣赏的操作规范，若要如此控制员工的大脑，三级跳功夫自必不可少。

[ Last edited by lilytop on 2005-9-20 at 07:38 PM ]

[ 本帖最后由 lilytop 于 2007-6-16 05:2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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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悟玛蒂尔德》

对人不信任，华人老板如出一辙。玛蒂尔德的不信任更具戏剧性。

她自认为数字相加的本领是超人的，优秀的，无敌的。某日用眼睛瞟了一下我计算过的帐单，不由分说大吼一声：“你可真行，竟然能算出是四块八！”我的眼前如往常一样，弧光一闪，既而漆黑一片，脑中空白，正欲晕倒，忽又闻狮吼渐歇：“哦，原来是八个，我以为是十个了。”此时方才又脉搏平稳，得以恢复耳聪目明。

还有一日，某客人点了两个汉堡，一个要洋葱，一个不要，玛蒂尔德随手抓了一把洋葱扔在煎板上，然后弯腰去拧开煤气开关，弧线拉直，玛蒂尔德起身，突然大喝一声：“你为什么又加了洋葱，不是有一个不要的吗？”些许，看见我愣在原处不知其所云，方才意识到是她自己刚才放得多了，并非由我画蛇添足。

玛蒂尔德虽计较劳动的效果，但她更在乎的是每一个细节都由她来掌控。往往我已经学会了的东西，而且并无任何错误操作时，她偏要“呼”地冲过来，大声质问：“你行不行啊！”然后非要鸡蛋里挑出骨头来或干脆用身体把我拱向一边，自己抢过去，以示其权威。根据她的逻辑，别人不可能不错，常常需要其指正；如果确实没错，也应该适时请教一番为好。总之，事事只要由她来决定就一定是对的，否则必错无疑。

被喝过的次数达到百位千位以上，再迟钝的人也该有所领悟。以至于日后，每次要向冷藏柜中补充饮料时，必要多留心计，如果本想放大桶装，就一定先去拿小桶装，因为玛蒂尔德会在我去碰小桶饮料的时候及时喝止，令改放大桶；反之亦然。做汉堡时，洋葱即使放了同样的量，也要时刻小心，今天可能会要求你再补放一些，明天会说你放得多了。做油炸点心，一定要有捞起，放下的双重准备，当你认为还没好，她会不由分说，即令捞起，管它只熟了七分八分；或者你认为已经炸好的时候玛蒂尔德必会叫你放回去，两秒钟后再下令捞起，此全凭玛氏的两秒钟造就“完美”。

我在被不停地纠正中摸索良久才发现玛氏原则就是她自己是永远的唯一的绝对的正确的标尺，若要不服，必要让事态发展至令其大喝大吼, 咆哮如狮而止。最终明白其当初自诩“严厉”的真实含义。

[ Last edited by lilytop on 2005-9-20 at 07:39 PM ]

[ 本帖最后由 lilytop 于 2007-6-16 05:3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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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玛蒂尔德》

因为重新陷入华人老板的手心，也许从第一天工作起，就酝酿了辞职。

事实上，华人老板个个不俗，每个都是最能挖掘人的潜力的动物。原本是应由两，三个人做的工作，为了节省人工费，便只雇佣一个人，用超负荷的工作量将你百般摧残之后，还要让你觉得欠了他们天大的情债。

遵照上述原则，在玛蒂尔德店里的劳动改造期间，我每天在柜台前要迎接成百上千的顾客，并且不停地给六个比人还高的大冰箱里补充饮料，每每挥汗如雨，转如陀螺。同时努力练就超人的绝技：即在对着油锅炸点心时，便能计算出身后六个冰箱里几十种饮料每个种类各需补充几瓶；或当你把身体都装在冰箱里小心翼翼地吃力地放饮料时，如果来了客人，要马上判断出其身高体重，性别年龄，祖宗三代之家史，并能如闪电侠般飞至柜台前司接单和制作之职。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因为这份奴隶般的工作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在等待，你已经是个幸运的混蛋了。

店里食品倒是小小地满足了我的胃口，善良的玛蒂尔德允许我们吃店里的任何东西还包括我每日都要去抚摸的各种饮料。于是汉堡，咖啡，三明治，炸点心皆依次尝过，大大地体会了澳洲本土的贫民饮食文化。只是对于我这样不懂得享受猪的快乐的人来说，胃里的满足不足慰籍不甘落寞的灵魂。。            

坚持了四个月，我终于提出辞职。

玛蒂尔德以一种极不真实的冷淡回答说：“可以，没问题。”但是却在我提出辞职的第三天，她大发歇斯底里，疯狂地发泄对我选择离开的不满情绪。同时把唠叨，狮吼和三级跳的本领一齐发挥出来，让我领教了其三大神功的最佳组合。我再也不能忍受她的无理，抓起背包大步离去。

那一天，悉尼天气为近十年史上最高温42度。

[ Last edited by lilytop on 2005-9-20 at 07:40 PM ]

[ 本帖最后由 lilytop 于 2007-6-16 05:31 编辑 ]

horseanddragon

呵呵，华人公司鲜活透彻d写真，颇有同感
狠狠支持一把

leeshine

一口气读完，写的鲜活：）加分！！！看老马将此文加几级精～呵呵！

horseanddragon

美女，偶加精都是10几分钟前的事了

会飞的马

呵呵
～～还真入木三分啊！

pisces

生动生动,lilytop是每次都有精品出手啊~~~

astina

唉，新华人移民在华人老板手下打工的血泪史，what a shame

lilytop重现江湖，笔法越发老道，描写惟妙惟肖，入木三分，读来感同身受，只有长叹一声：还是去找洋人工吧

melbren

写得很好呀。加分！有时候不禁自问，如果我们自己开个鱼暑店，在员工眼里，能有什么区别吗？。。。有时候我也很同情那些老板的，压力太大。常听人说谁谁谁又买了投资房，一点都不羡慕的说，有得必有失。。。

无产阶级

苦难深重的华人。回想起我原来打工。老板香港人，总对我说，干好了。可以干“长工”。那时不知心理是什么滋味。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