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活动 - 私立肿瘤医生的日常之疫期记实版

ThePlaceToBe

早就想写点什么，记录当下这段特殊的经历，但万般思绪真要成文，一时竟也无从落笔。很感谢新足迹推迟了这个活动的截至日期，让我有机会凑个热闹。

这次疫期记实，也可以说是我去年九月发在新足迹医药保健版一篇小说习作的延续，“私立肿瘤医生的日常之小说版”。上一篇写完后，陆陆续续有朋友问我何木医生的联系方式，我不知如何作答，曾给过几个不同版本的回答。我现在有了终极答案：何木虽然有一个主要的生活原型，但也揉合了一些其他医生的个性。所以严格意义上讲，这是一个虚构的人物。生活中需要咨询肿瘤专家的朋友，请找家庭医生推荐。

之一小说版的前言里，我提到：“虽然故事本身全部来源于真实的生活，但个中人物纯属虚构，为了尊重隐私，每个故事中的病人是现实生活中多位病人的集合体，在此基础上，我还添加了一些想象力。”

然而这一篇所叙述的，却是最近一段时间，每天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情，其中提到的医生、其他所有人、所有事都是独立且真实的。这一次我没有添加过想象力，我只是一名忠实的记录者，这一篇不是小说，是记实和随想。只是同样为了尊重病人的隐私，之二记实版里的人物，还是采用了何木和宛茹等化名。

作者本人没有医学背景。我写下的文字，没有医学科普的意义， 更没有任何疾病诊断或治疗的参考价值。

lxk

很期待，之前的都读过

ThePlaceToBe

2020年1月23号，农历小年夜。

那几天墨尔本天气晴好，旅居海外的华人们大都欢天喜地正准备着年货庆祝金鼠报春。早上10多点起，宛茹的手机提醒响个不停，武汉封城了。

和所有同胞一样，宛茹这时才意识到情况有点严重。当天下午就是门诊日，宛茹马上给每一位预约的华人病人打了电话，询问最近的出行史。所有人都说自己最近没有回过国，其中还有二位准备搭乘当晚的飞机回国过年。挂了电话，宛茹心中还是很不放心，这些病人周围有没有刚从国内过来的朋友呢？但这个问题似乎有些侵犯病人隐私的嫌疑，宛茹说不出口。

不知所措之间，宛茹给一位家庭医生打电话，想问问他们那边的情况。家庭医生说，他们那里的医生们都已经戴上了口罩，但诊所里口罩库存已经很少了。挂上电话，宛茹更加焦虑了，何木平时门诊时从来不戴口罩，自己诊所一只口罩也没有。

何木的秘书妮可是澳洲鬼妹，她对宛茹的大惊小怪很是嗤之以鼻，“茹，你太紧张了，澳洲没事的。”

“但听说有好多武汉旅游团最近直飞或转机来了澳洲，而且很多留学生也陆续回来了。”

“旅游团的人和留学生又不会来我们诊所，更何况WHO说了这个病毒不会人传人，你怕啥！”

家庭医生是这么分析的：因为有潜伏期，下个周末可能才是澳洲爆发的开始。宛茹觉得有道理，在接下来的一周，门诊前她致电每位华人病人，询问他们过去二周的出行史和接触史，令她隐隐不安的是，每一位病人都很肯定地答复没有，她觉得春节期间这太不可能了。何木却很不耐烦，“说没有就没有嘛，这有什么好骗人的呢。”

到了2月1号，澳洲总理宣布所有中国出发的旅客禁止入境，宛茹悬着的心才略略放下。然而二天后有位病人哭哭啼啼地给诊所打电话，要求立即来见何医生。宛茹从妮可手里接过电话一听，是上周的门诊病人Ruth。Ruth在电话那头一边大哭一边说：“我快死了，我得了新冠肺炎了。”

宛茹一听顿时也乱了阵脚，嘴上却还说着安慰的话，“不会的，你最近没回过国，澳洲到今天也只有10例，你没有被感染的基础。” 没想到，那头Ruth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说，“上周我骗你的，我是1月20号回墨尔本的。” 宛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心一下有沉到冰窟的感觉，她虚弱地问Ruth，“你从哪里回来？” “广州。”

宛茹勉强定定神，“你应该先去见你的家庭医生，请他们安排做新冠病毒测试。” 没想到Ruth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已经去过了，被我的家庭医生赶出来了。”（注：事后宛茹同家庭医生沟通后得知，他并没有赶她，只是建议她回家打政府热线。）Ruth接着迫切地恳求道“何医生救救我！”

说话间，何木正好回到诊所，听到电话二头闹哄哄的对话，心里早明白了六七分，他接过电话，大致问了情况，原来Ruth轻微咳嗽几天了，当天开始低热，他建议道，”我不是感染科专家，但我觉得你不像新冠，你有基础疾病，如果是新冠的话，几天时间早发展到了更严重的程度。我建议你先吃粒panadol，再睡一觉，到晚上来告诉我是否退烧了。”

晚上九点多，Ruth发来短信说烧退了，何木给她打了回电，这时Ruth的情绪平复了不少，她好奇地问，“何医生，你怎么那么有把握，我不是新冠呢？”

何木回答：“因为这世上，除了新冠病毒，还有很多其它病毒。”

ThePlaceToBe

2020年2月1号。

旅澳的华人们纷纷行动起来购买医用物资支援祖国，一时市场上的口罩全部售罄，包括医用口罩，还有相对简陋的工地防尘口罩都没有了。

上一篇提到，何木看门诊时从来不戴口罩，所以一月底新冠在中国爆发时，他的诊所一只口罩备货也没有。宛茹心里很着急，她怕何木被他的病人传染了，她更怕何木无意间成为超级传播者。

自武汉封城后，宛茹尝试从澳洲医药供货商那里订购口罩和医用消毒纸巾，但大家都没货，零售商那里更是见不到这些物品的踪影，宛茹听说其中大部分都被爱国心切的同胞们购买后寄回国内了，有门路的爱国者更是直接从仓库里大批量买断。宛茹联系了一些家庭医生诊所，甚至还有牙医诊所，希望能先借一二盒口罩，但同行们面临同样尴尬的困境，大家基本都没有存货，而且买不到口罩。

澳洲总理宣布所有中国出发的旅客禁止入境的当天，她在Ebay和Amazon分别下单购买三层口罩，几天后收到的却是退款通知，原来这些包装成美国商家的卖主，其实都是从中国国内发的货，现在国内医用防护物资非常紧缺，已经禁止相关产品出口。

万般无奈之下，宛茹让何木去他工作的几家医院里拿一些口罩。腼腆的何木却做不来。“窃口罩不算偷。” 宛茹借鲁迅的话鼓励何木。但医院的口罩也不能随便拿了，可能有宛茹这样想法的人太多，有一家医院放在开放式贮藏间的6000只口罩，一夜之间只剩下了35只。不少医院的口罩都锁了起来，由护士长统一管理发放。

为了最基本的医疗防护，宛茹身心俱疲。每天晚上刷网，看到热情高涨的人们，兴奋地汇报着他们组织到多少多少医用物资，联系到多少多少航班空运，她感受到的只有悲哀和无奈。困难面前，宛茹变得格外忿世嫉俗：“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好在令她温暖的事很快就发生了。几天后一位从国内回来自我隔离二周后的病人前来复诊，发现诊所没有一个工作人员佩戴口罩，回家后快递了10只口罩给宛茹。她离开国内时还不知道新冠肺炎，在新加坡转机时才听说，所以在机场买了二包20只口罩。宛茹非常感动，但考虑到病人的基础疾病也许更需要，她想把口罩还给这位病人。但病人说：“何医生是我的依靠，我最不希望被感染的人就是他。”

因为口罩事件，在厕纸被抢购的那段时间里，宛茹一直提醒着自己适可而止不要恐慌性购买。偶尔在超市看到有厕纸供应，她打点起十二万的精神，控制着购买冲动，强迫自己走开不看，“你有足够的厕纸，不能买。” 然而很快，诊所所在的大楼公共厕所也没有厕纸了，每次只要一放出去就被人拿走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当生存都可能是个问题时，人哪有资格谈尊严呢？

LadyKaka

麻烦题目标明“小说”二字。

mhh

期待
读过之一、很喜欢lz的文笔

ThePlaceToBe

2020年3月27日。

一周之间，澳洲的形势似乎变得严峻起来，本地人终于意识到新冠病毒即不遥远也不好笑，疫情似乎是当下每个人唯一可说的话题。

诊所里的气氛同样越来越紧张，很多病人打电话来要求取消预约，宛茹同其他行政工作人员每天花很多时间安抚病人，并根据病情，安排延长预约或改为远程咨询。那些等待手术后做化疗的病人，这时更加恐慌，4月1号起所有可择期的手术都将暂停，自己的手术会不会被取消呢？能不能在最佳时间段内开始化疗呢？这些不确定因素时刻折磨着病人和家属们。何木不停地与外科医生沟通，希望尽快安排手术，不耽误后续治疗，“争取一个是一个”，但手术只能一台一台做，外科医生们也是有心无力。

这个节骨眼却传来一个令人揪心的坏消息，传言有麻醉医生被感染了。宛茹不解，麻醉医生很少接触门诊病人，怎么被感染呢？何木解释道，麻醉医生是最危险的，他们很多操作几乎与病人脸贴脸。宛茹问，“他们不带口罩吗？” 何木也不明白，“口罩是必须戴的，可能没达标吧。不是还说有气溶胶吗？”

何木工作的几家医院，有一家已经确定了新增新冠病房。宛茹非常担心丈夫的安全，何木认为医院方面防护做得还算全面，发烧或感冒病人走专门的通道，和其他人的通道完全隔离，而且每一个进医院的人都必须先测体温。他还不忘调侃一下自己的同事们，“这些天急诊室医生最忙，除了看病人，他们每天还要排练穿防护衣，目标是2分钟内穿戴整齐。” 宛茹问，“工作人员都戴口罩吗？” “不戴。”

一周来，宛茹生活在一个执念的恐惧中，何木会不会被政府征召去照顾新冠病人？何木安慰道，“一般情况下不会，因为我是专科医生，癌症病人也需要照顾。但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哪一天如果连我都被征召的话，那情况真的很危急了。” 宛茹又问，“你有权力拒绝吗？” 何木叹口气，“拒绝的权力肯定是有的，大不了不做了。但真到那时，我想没有医生会不去的。希望不会到那个地步吧。”

愿疫情尽快被控制住，让大家都健健康康地回去正常的生活吧。

violinlearner

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

ThePlaceToBe

2020年3月29日。

几乎一夜之间，墨尔本大街小巷出现了各式泰迪小熊，他们躲在窗后，坐在门口，蹲在前花园。这其实是一位澳洲妈妈为了不让居家隔离的孩子们太过无聊而提出的倡议，让孩子们在街区放风时，找找熊添点乐。这个倡议起意于十多年前的一本儿童绘本，“We're Going on a Bear Hunt”，讲的是爸爸妈妈带着孩子们出门找熊的故事。

宛茹曾经给自己的孩子读过这个童话无数遍，因此她非常喜欢这个倡议，觉得有趣又温暖。她特意找出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小熊 Dr Dougal。宛茹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很多年前与 Dr Dougal 第一次相遇的情景。当年何木刚刚进入肿瘤内科培训，在 Daffodil Day 那天，她给孩子买了这个小熊，孩子开心地告诉 Cancer Council 的志愿者，"We buy the bear for Daddy." 志愿者误会了孩子的意思，充满同情地看了看宛茹。宛茹当时笑着解释道，“Daddy is not a cancer patient. Daddy helps cancer patients."

宛茹把 Dr Dougal 端端正正地放在前台，一时竟童心乍起，揪了揪小熊的耳朵，“请你一定看护好你的同事，保佑何木平平安安。”

大部份病人选择了远程咨询，但有些情况比较复杂的病例还是必须面见何木。门诊日的那些天，宛茹戴着口罩手套站在前台，督促家属去外面大厅等候，确保病人进来后先使用免洗消毒液，时不时的擦拭门把手和前台桌面。候诊室内，杂志玩具都收了起来，椅子被减少了三分之二，每位等候病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2米左右。

某日，候诊室里坐着二位病人，都没有戴口罩。突然之间其中一位激烈地咳嗽起来，电石火光之间另一位病人一下跳了起来，屁股犹如装了一只强力弹簧。整个前台区域霎那间鸦雀无声，大家紧张的死死盯着那位咳嗽的病人，可怜的病人咳得更厉害了。过了一会儿，宛茹小心翼翼地问：“您感冒了吗？”

“不是不是。” 何木笑着从诊疗室里迎了出来，“肺癌患者，很正常。A女士，请进来吧。”

病人跟着何木进了诊疗室后，另一位病人把他的病理报告匆匆交给宛茹，一边着急着后退一边急促地说，“我在外面停车场等，请何医生给我打电话，我电话咨询。”

病人走后，宛茹和前台员工笑成一团，又是有惊无险的一天。

ThePlaceToBe

2020年3月30日。

全澳确诊的新冠病人破4000了，维州政府今天正式宣布进入防疫第三阶段：禁止任何2人以上的集会。

诊所消毒的频率和力度随之大大加强。每一位门诊病人接触过的表面，宛茹都用消毒纸巾反复擦拭。她不由想起了很多年前跟妈妈去拜访一位有洁癖的叔叔，去的路上，妈妈一直关照小宛茹千万不能随便摸叔叔家的任何东西，否则叔叔心里会有小虫爬过。果然到了叔叔家，宛茹看见叔叔手里拿着一方抹布，只要客人碰过的地方，叔叔立马擦个不停。提心吊胆地做客结束后，宛茹告诉妈妈，以后再也不要去这位叔叔家了。宛茹回忆着童年往事，手里仍虔诚地停不下消毒防范，“这已经快成为一种宗教仪式了”，她暗自自我调侃着。

绝大多数病人非常配合，大家明白，诊所做的这些额外措施，不仅仅是防备他们，更是保护每一位病人和工作人员。但还是有人不愿意。某日诊所来了一位老年病人，其家属拒绝去大厅等候，一定要与病人一起留在候诊室里。宛茹劝解道，现在是非常时期，需要大家配合，每人4平方米的安全距离是政府要求。但家属态度恶劣坚决不予配合。看到老人求助的眼神，本想坚持的宛茹心软妥协了。

宛茹娘家有不少从医人员，从小在医院环境下长大，加上跟着何木工作多年，她看过太多生老病死，她同情病人也体谅家属，愿意尽自己绵薄之力去帮助他们。但是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她也深深地为自己和家人的健康及安全担心。何木在医院的工作量越来越大，维持一个诊所需要付出的心血也越来越多，宛茹想过暂时关闭门诊诊所，不再接收新病人，只为现有病人提供远程咨询。只是当她听到病人们得知诊所继续开放时开心的声音，以及看到员工知道仍可工作时轻松的表情，她狠不下心。

关还是不关，这可真是个头痛的问题。

ThePlaceToBe

2020年3月31号。

今天是英国王子哈里夫妇尚需履行皇室职责的最后一天，但世界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关注。

澳大利亚确诊人数降低了。墨尔本今天天气晴好，宛茹上班时，注意到路上车辆明显多了起来；遛狗的，跑步的，或骑自行车的比比皆是；途中经过几个建筑工地，也是热火朝天。仿佛一天之间，大家就忘记了瘟疫带来的恐惧。

宛茹喜欢这样祥和的气氛，但何木并没有他太太乐观。他认为，今天的数字不过反映了上周末做测试的人数比较少而已，若要真正宣布新冠病毒在澳洲被抑制了，确诊人数必须在连续二周时间内持续下降。他认为这样的好事发生概率很小。本质上何木赞同西方医药界对新冠病毒的认识，这将是一个长期反复存在的病毒，从医学统计角度看，因新冠而去世的人群，以老年人和体弱者为主，绝大部份被感染者都会治愈，个体不算。他是这样给宛茹解释的，“像你我这样还算年轻健康的人，基本都能恢复。但等到我们老了，如果新冠病毒还在的话，我们也有可能因此而死。这和流感没啥区别。”

美国的情况听说也略有好转。哥大工程学院3D打印的医用防护面罩已经正式启用，预计一天可以打印3000只。看到这样的新闻，宛茹不知怎么居然想起了年少时看过的电影“红河谷”，其中一个震撼的场面，她至今记忆犹新：一排排清兵手提长矛喊着号子，面对前方站立不动的英国炮兵，他们大义凌然列队前行，几声炮响，这些勇士们还没来得及触到敌兵的衣角，就全部倒下尘归尘土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