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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作品] 纸牌游戏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1-6-7 12:47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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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暖茶 于 2011-6-13 20:3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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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7 12:48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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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单元楼里的人,恐怕会发现“隐于市”的容易吧。老死不相往来的邻居有也等于没有。楼里尽管人进人出,猫叫狗吠,夹杂人声琴声,互相却全不相干,在外人听来,不过如山风吹林的喧嚣罢了。其实,这些防盗门的后面,想必有许多琐细、特别的故事吧。都关着——不足为外人道也!真的那么谨守隐私吗?在都市里,要打开一扇家门很难吧?

琳达就面对着一扇打不开的门,是她自己家的门。就出去买东西的一会儿工夫,门就锁了,跟她分租一个单元的两个女孩全出去了,她又没带钥匙。她沮丧地坐在楼梯上等,好在楼上住户稀少,她坐那儿也不碍事。她谛听着,希望两个同屋快回来,又希望不要有别人来看见她尴尬的处境。

同屋的女孩可能去做两周一次的皮肤护理了,要是这样,她大约得等上两个小时。楼下有几家饭馆和酒吧,可以去歇一歇,但她一个女孩子晚上单独去又不妥当。男朋友韩波住得倒不太远,打电话叫他的话,二十分钟他就过来了,会帮她拎东西,带她去一间餐馆坐。但她又不想在一天之内第二次见到他。一想到他会隔着一张桌子、两杯饮料,用那种略带不快和讥嘲的口吻责备她粗心,她倒宁愿就坐在楼梯上。楼道里只有一盏灯亮着,照着的一段段楼梯都是空旷的,安静的。

然而有脚步声渐渐迫近了。一个瘦瘦的年轻人出现时,她只得站起来让路。他脚步轻捷,两手插在外衣口袋里,走上这一层楼时停住了。他住在楼上,她见过他,可没说过话。他看见她,颇惊奇,说:“没带钥匙吗?”她点点头,说:“没事儿,一会儿就有人回来了。”他说:“先上去坐会儿吧。”她谢道:“不要紧的,她们也该回来了,谢谢你。”他就没再说什么,一闪身上楼了。

琳达又在楼梯上坐下,楼道里的声控灯很快自动熄灭了。昏暗中她恍惚起来,不知悃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忽然醒了,是感觉有人给她身上披了件外衣。她在眼睛看清楚之前头脑就醒了,忙站起来,面前就是刚才上楼的那个人。她说:“真不好意思,还麻烦你...." 他打断她说:“喝点水吧,”—— 他手里还端着杯热水!她尴尬极了,反而笑了:“瞧您何必!我不冷的!”她轻轻一顿足,扭过头去。那人也笑:“你不肯进屋,我只好拿下来了。其实你别客气了,到上边等一样的,勤下来看着也比坐这儿强,现在晚上只有五六度,坐这儿真能冻病了。”琳达他在楼上的房子和她租的房子结构一模一样,两个房间,其中一间关着。他住的是较小的一间,十二三平米。他推开门把她让进去。

屋里没什么家具,“软”件倒不少。一只双人床垫放在地毯上占了小半间屋子,渔网状的绳编床罩洋洋洒洒拖在地毯上。丝绒窗帘厚实可爱,大幅蜡染壁挂遮着粉刷粗糙的墙壁的大部分。屋里没有椅子,她在一张羊皮垫子上坐下,他又挪给她两个靠垫,自己坐在床垫上,面对一组音响。“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琳达。”

“琳达。有点像我的女朋友的名字,她叫霖铃。琳达,我叫叶小锋。”拗不过他,扯下肩上的外衣和他上楼了。


他的话被寂静包围。寂静好似一池春水,一句话说出来,像一粒石子投入水中,水面给划开了,又合拢了,好像没发生什么。琳达,霖铃,叶小锋,三个名字像三粒小石子轻轻落入深潭,躺在水底。湖水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惊动;一团迷朦,却比刚才更温暖、安全和宁静。

他倚墙而坐,离她不远,然而这段距离灯影幢幢;黑夜,太空虚了,像一只空杯子等待着被充满。

在这个环境里,琳达想要倾诉,倾诉什么,她也茫然。也许只是想细细地说话,可他毕竟是太陌生的人。

他倒了一小杯桃红色的葡萄酒递给她。

琳达接过酒杯,对着灯光赞叹:“颜色真漂亮!" 又问:“这是你的家吗?”

“借的房子,我自己的家在装修。”

“噢。你在这儿住多久呢?”

“四五个月吧。”

“装修要这么久吗?”

“我还嫌短呢。回去我就得结婚啦。”

“哦,恭喜啊。”

他侧身把一张唱片放进音响,转过头问“听听吗?” 但不等回答就按下“开始”键。

他望着她:“这样的夜晚真难得:葡萄酒,音乐,琳达。”

“你说什么?”她恼怒地叫道,可她娇软的声音倒像在虚张声势。他避而不答,只笑了笑。就这样,在如醉的音乐里,在他轻松的态度前,她就没法认真生气了。

他的脸很明朗,琳达感觉到他天性中的自由和轻浮——那种有理智的轻浮。

一会儿,他说:“琳达,跳舞吗?”

琳达迟疑了一下,还是站起来。他打量着她,说:“腿真长,将来我要是有女儿,也要生这么长的腿。”

他仍然是那样漫不经心地说的。不等她回嘴,他就揽住她,悠悠地晃着。空间很小,也只容他们脚不离地地摇晃。一会儿,她见他伸手把灯关了,屋里只剩下音响上的一排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她觉得空气里的脉脉温情现在浓得几乎能称出重量了。慢慢地,他的头倚向她的肩了,她的颈几乎自动地回应。略一仰头,就是他的呼吸。

这个陌生人,突然间离自己这样近。她并不动心,也不反感,觉得他们俩像两杯白开水,可以随时融合,也可以随时分开,不会因此有任何增减变化。

他们多么默契,尽管这是她认识他的头一天。头一天!她震惊于自己的轻率,她竟这么经不住诱惑么?琳达不禁瞧了瞧这个人。他薄薄的嘴唇紧闭着,在一点光亮下倒也线条分明,像才做了一个聪明而坚决的决定似的。

“琳达......"

"嘘..." 琳达说。

不必再说了,如果是甜言蜜语的话。她以为她怕听见的,他那一刻想说的,就被这轻轻一声挡住了。果然,他真的不再说话。而在嘹亮的高音萨克风中两人靠得更紧,像两片帆在吹起它们的风中,音响上的几只小小的红灯因为长长的高音而长久地亮着。

为什么呀,他们和爱情无关。

琳达估摸着同屋该回来了,她说要走。他搂着她下楼,站在她刚才坐过的台阶上,他说:“下星期见,啊?”她在唇边竖起手指示意他不要出声,走到门口,挥手让他回去,然后敲敲门。

[ 本帖最后由 暖茶 于 2011-6-8 20:1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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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7 13:14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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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有多少人是这样偶然结识的?但偶然的相遇也不是全凭偶然。即使不是上天注定,也是靠人的意愿和努力安排的。对叶小锋来说,和琳达相遇是迟早会发生的事。也许名字不是琳达,而是艾薇、葛瑞丝什么的。但叫琳达最理想不过了。因为未婚妻已经叫霖铃了,“琳达”听起来有点像,又完全不同,如同妻子和情人在全然不同的世界,又全都重叠在他的世界。琳达是一种匿名,像是对大学舞会上陌生女孩的亲密称呼。

他送走了琳达,回到屋里,撩开窗帘去关窗户。窗外繁星满天,他望着窗外微笑,“琳达!琳达!”他听见自己轻轻叫出了声。清凉的空气迎面而来,星空陈列眼前。但他不再多看,合拢了窗帘。

叶小锋毕业已经四年了,他大学里学的是天文,班里只有十几个同学,清一色全是男生,他们自称和尚庙。功课很难,一堂数学课结束,大家都还坐在座位上痴呆呆琢磨得发愣。惟其辛苦,玩乐的时光才格外甘美,从天南地北汇集于此的女孩们才格外动人,在深夜里七八个不同专业的人挤在一起侃历史、艺术、哲学、政治才格外让人兴奋。他的大学在一座古城,他上学那会儿,学校风气自由,学生中荡漾着一股疯狂劲儿,就是市民中间也时常能发现保留着的古都的雍容风度。

毕业后,他回到他从小生长的城市。这个城市枉担了大城市的虚名,处处闭塞迟缓,人也庸庸碌碌。他混迹其中,感到就像一条名牌牛仔裤,却穿不出样子来,也没人认出它价值不菲。

他是个有脑子、也肯努力的人,可他的脑子反倒让他迷茫,让他的努力都付诸流水。他从小喜欢看星星,立志当天文学家。这不容易,可他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天文系,总算迈出了第一步。然而等到毕业时,他已经了解了看星星的工作清贫而艰苦。权衡了工作条件、自己的能力、发展路径和可能的结果、其它的机会、父母的让他务实的劝说……这所有的加在一起,他选择了放弃专业,告别了小时候的梦想,心想那只是儿童天真的美梦,尽管从小学到中学,都一直是那闪耀的星空在鼓励他攻克一道道难题、一个个数学物理竞赛。他在一家工程公司  找了一个收入丰厚、工作时间自由的职位。他的工作给他提供了很舒服的生活,他比较满意,他只是不能再去想天文台,一想还是有些痛。

他有一个爱好:收集密纹唱片。从十三岁起他就开始喜欢古典音乐,上学期间偷偷从饭钱里省出钱来买唱片,已经积攒二百多张了。但眼见着CD技术势不可挡,黑胶唱片逃不掉被淘汰的命运,他狠狠心把这些当年的宝贝都放到唱片店里寄售,二十块钱一张。他有时也写点音乐评论,但也只是存在电脑里就完了,他不认为有人会去听、去想、去读;他自己也不再崇信这些作品内部的“思想”,更不信赖由这些作品堆筑起来的“文化”。他曾以为在思想和文化上可以安身立命,谁知它们却像夏天水面上的浮萍,看上去像一片芳草地,你要信以为真,真踩上去,就掉沟里了。所有这些空中楼阁,还不如换取一张流行的萨克风CD,它总能准确无误地召唤他身边的女孩进入爱情。女孩们!难道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一件事了吗?

他唯一从大学生活中保留下来的习惯是好客——他乐于留宿朋友,有时是女孩。他和父母不住在一处,他父母在大学教书,住在学校分的房子里,另有一套更老的小房子他住,他的房子就成了朋友们的聚点。其间女孩们来了又走了,有的把他当做最随和的朋友,有的爱上他,因他伤了心。他不愿意伤人,可她们来或去,爱或怨,似乎是他也难以左右的事情。唯独霖铃,一直死心塌地地爱着他。她人聪明,有教养,妻子应该是她这样的;何况她又那样地爱他,为了能和他厮守在一起,她放弃了保送研究生的机会,回来在一家公司做她并不喜欢的会计;更何况她的父母和他的父母还是老朋友,至今还在一些关键地方帮他。叶小锋心平气和地和霖铃订了婚。后来他父母催促他结婚,他就开始装修房子。这时他遇见了琳达。

生活一如既往,谁也没准备改变它的航向。

[ 本帖最后由 暖茶 于 2011-6-8 22:1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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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8 20:30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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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琳达的电话簿上又多了一个号码。八个号码,如此而已。她没指望和他能有更多发展。认识叶小锋的事,琳达只吐露给了于静静。于静静是琳达的大学同学、室友兼倾诉垃圾桶,目前还在一个写字楼里工作。

这天琳达电话约于静静一起吃午饭,琳达用非常模糊的语言告诉了琳达那天遇见叶小锋的事。她不好意思说得太细,但她又不吐不快,所以说得很含糊。于静静只知道了他们第一次碰面就…她不知道他们怎样了,不过从琳达的微笑和闪闪发亮的眼睛来看,恐怕还不只是聊天式的一见钟情。  

琳达感慨万端。有男孩喜欢她固然让她自得,却也让她看到爱情这东西来得多么轻易,也多么不可靠。新的朋友会有新的房间,有新的拥抱方式和跳舞方式,但多数时候只是电话里虽然跟别人不同、但也没有太多不同的声音。迅速地变换男朋友很可怕,大同小异的重复很可怕。这的确很可怕。

她对于静静说:“即使咱们在一起度过的最放纵的时候,我也没觉得这样可怕。”

毕业前夕是一连串大小聚会。论文都做完了,只剩下个形式上的毕业考试,谁都知道老师不会在这时候难为大伙儿。她们四五个女生、三四个同班男生和女生带来的外校男朋友通宵达旦地喝酒、玩牌。搞得毕业考试那天,琳达险些忘了还有考试。她匆匆走进考场时人人惊异,她穿着黑色紧身衣和棕色短裙,脸色苍白憔悴,像在舞场跳了一夜似的。

琳达说:“其实那时候还纯洁得很,心里很纯洁。”

“心里还有爱。”于静静打趣道。

“外表像不良少女。”琳达说,“可现在怎样?上班下班,淑女打扮,我怎么觉得那么无聊!尤其是为了结婚来跟你谈恋爱! 谈-恋-爱,那就是走程序,哪还有多少爱。”

她一想起要和韩波结婚就气恼,好像走进他的圈套似的。

“难道光跟你谈恋爱不跟你结婚倒好?”于静静说。

“那也不好哈,老谈恋爱,就类似调情。”琳达说,“不过,时间久了就觉得,恋爱里面,好像除了调情,也没有别的。”

“……”

琳达继续说:“多奇怪,别人还很在乎你是只跟一个人调情呢,还是跟几个人调情。跟一个叫爱情,跟几个人就叫堕落。你说我怎么就受不了小资的日子呢?一听唱那种歌,最浪漫的事,跟你一起慢慢变老,我就听不下去。”

“不过琳达,你什么时候能安定下来呢?”

“结婚?我越来越觉得我不适合结婚的。我觉得我就像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无所有,只有一根一根地划着火柴,暖和一会儿,明亮一会儿,烧完为止。我只觉得,在人和人之间,只有一种方式能真正地沟通,就是只有通过爱情。所以,即使每次爱情只有那么短的一点光亮,我也愿意让它烧。”

“照你说来,没有爱情就不可能了解。那咱俩能互相了解吗?”

“没有爱的话,就靠共同的感觉来了解了,比如孤独。孤独的人可以了解彼此的孤独,通过孤独,孤独的人可以互相理解。”琳达睫毛低垂,头发披散,只有一段雪颈和一双嫩白细腻的手露在“班服”——上班穿的正装外面。

于静静心里认同琳达说出的话。她想起前男友李森。李森比她大六岁,从一所名牌大学经济系毕业后分配到贸促会,这是一个工作很闲、待遇还很不错的官方机构,似乎专门是市里有背景的头头脑脑用来安插亲属的。李森感觉自己在那种悠闲的官僚机构里要呆废了,辞了职,他喜欢摄影,自己开了个小摄影器材店,成了街边的个体户,与书店、服装店、酒吧、餐馆为邻。李森很孤僻,但又很强悍,他的强大力量吸引着于静静,但他的霸道她又受不了,因为她自尊心超强,不喜欢别人凌驾操纵她。于静静和他就是两个在一起的孤独的人,他俩短暂的热恋之后,又各自退缩回自身,他们在很多事情上能相互理解,可是不再相爱。他们真正恋爱的时间只有三个月,分手倒用了三年。他们早已经说两人“已经完了”,可是李森每隔十几二十天还是会打电话给她,或者来找她说说话,而她也没有决心跟他说不要再来打扰她,这种藕断丝连最痛苦。

琳达看看表,说:“又该上班了。”

“走吧。”于静静说,她们站起身走向电梯间。


她们是外语学院毕业的。于静静入学不久,就感觉这里根本不像大学,至少不像她想象中的大学。临近世纪末的中国刚刚发生了重大社会变化,以至于她们跟叶小锋仅仅相差三届,时代已大不同了。这所大学原本就淡薄的学术氛围被商业气息冲得更稀薄,在学校里混得风生水起的老师都是些政客、商人、鸡贼,学生也是浅薄世故和混日子的居多。稍微有点学术追求的学生和老师都觉得逼仄难受,谁爱学习、搞学问才会在这里被嘲笑,谁再讨论人生问题会被周围的同学讥为怪物和幼稚,最后自己也觉得是自己有毛病。本校女生的漂亮倒是在全市高校中排名居前,不捯饬的女生会感到在穿着打扮上有无形的压力。

于静静不喜欢学校里的市侩气和浮躁,在琳达经历一场接一场的小恋爱的时候,她一本接一本地看书,学校没给她想要的教育,她就在图书馆里借想看的书自我教育。她四年一直顶着清汤挂面的中长发,经常沉湎在书和遥远的遐想里。琳达喜欢她的冷静气质。每隔一阵子,琳达就会在熄灯后跳上她的床,和她挤在一起倾诉兴奋和烦恼。于静静也喜欢琳达身上的激情。


毕业时于静静拿到了所有能拿的奖项,去了市外贸公司。在大学时,于静静感到学校市侩气太浓,工作了才知道,跟外贸公司比起来,外语学院简直像幼儿园一样天真无邪。外贸公司让她全身紧缩。部门经理是个四十岁的退伍军人,傲慢无礼,能对着灰白头发快退休的老周大声怒斥,可怜的老周弯腰点头地认错,口水星沾在胡茬上,结巴半天说不出一个整句。大业务员之间互相提防着,有人经过桌前都要把卷宗合上,以免泄密,因为做的产品都差不多,生怕一不留神客户被别人抢走,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

于静静被分配给一个做中东业务的中年妇女当徒弟,她的体型也像中东的胖大妈。她面对客户时脸上堆满最甜蜜的笑容,面对徒弟就扬起头从眼角射出轻蔑的目光。于静静一见到这师傅就知道自己完了,师傅活脱脱一庸俗泼辣妇女,能在街上为买菜砍价骂大街的那种,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于静静在生活中最怕这种人了,躲都躲不及。刚从学校出来,她还是个书呆子、文艺女青年,初入商场,对行内生存规则的了解为零。

师傅是外贸中专毕业的,经验让她看不起刚毕业的大学生。这次她又没看错,于静静除了英语还行,连最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好。她听了于静静打电话向工厂催货后,对于静静说:“你这样打电话不成!”于静静愣了,在脑子里检查了一遍自己说的话,确认没说错什么,小声问:“怎么了?” 师傅见她还不开窍,只得说透:“你那声音太温柔!工厂的人根本不会当回事儿。你得厉害点。厉害,会吗?”

从小到大,还真没人跟于静静说过得厉害点,老师父母都是要她听话、礼貌、友善。她的温和一向是优点,怎么突然成缺点了?是她太迂腐,还是这个地方的野蛮太赤裸裸了?无论如何,于静静再打电话尽量让声音硬起来了,她也逐渐看到,跟供应商打交道,果真是强硬更能赢得尊重,客客气气地反而被认为软弱可欺。这都什么人性啊。

这里给她的文化冲击太大了,她承认她在这里学到了学校和她那不通世故的父母都不会教给她的很多东西,但一下子学这么多黑暗的东西她受不了。每天的工作都是一场战争,跟客户、供应商、同事、对手时刻硬碰硬的较量。从战壕里爬出来,她的心肠变硬,哀恸又冷漠无情。有一天去郊县厂家的路上,她在出租车里看见一只小羊羔在路边啃草,她突然泪水涟涟——受不了这般温柔了。她猛然发现她距离原来的自己已经多远。

回去后她就开始应聘报纸上的招聘广告,一家美国船代公司要了她,她就跳槽过去了。部门经理看见她的辞职报告暴跳如雷,要求她退回去年发的四千块钱年终奖金才肯放她档案,当时那可是一大笔钱哪,她一个月的工资才四百块钱。她毫不犹豫地拿钱给了人事科。到新公司她像回到了文明世界,她终于可以遂意地用她低柔的声音打电话,不卑不亢地做人了。工作也不能太违背天性了,是不是?

[ 本帖最后由 暖茶 于 2011-6-13 12:2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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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8 20:31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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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达在大学里是不太读书的,她太忙了,除了恋爱,还在外面兼职,给一个大品牌合资食品公司做市场调查,在商场里发问卷之类的工作。表面上看跟于静静一点都不像同类,于静静却很欣赏她,觉得她天分很好。有一次琳达拿起于静静在看的一本外国诗集,翻看了一会儿说:“这首好。我喜欢。”于静静去看她指着一段:

“你知道,我要求许多。
也许我要求一切,
每一次无尽沉坠的黑暗
和每一次攀登的闪烁 ”

她找到的正是对她自己的准确描述,于静静觉得她感受力很强,说:“这本书你拿去看吧。”琳达拒绝了,“我不读诗,”她莞尔一笑。

刚入学的时候,她们都十七八岁,相貌平平,不施脂粉,土里土气,琳达的装束一望而知是外地人。这些都是新生身份的标志,她们那时急于摆脱。后来才知道,在女孩子身上,魅力也是自然会发生的事情——也许以后会知道它也自然消失。三年级的暑假回来后,于静静注意到琳达的动作和神情变得十分妩媚。她对琳达说了,琳达一笑,不无得意,又不无伤感,叹道:“唉,只可惜呀……” 然后不肯说下去了。于静静接过来说:“只可惜白让不相干的人看见!”琳达笑着点头,居然承认了。那时她知道自己的美了,也知道她这种美是无用的,一用就败坏了。

琳达毕业后就去了她做兼职的公司。她没有感到于静静初出校门感到的冲击,一来是她在上学时做过兼职了,二来工作环境可人。公司里除了老板都是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活儿累不累都不打紧,工作气氛是轻松自在的,好像是一群孩子在认认真真地过家家,她在里面如鱼得水。公司早已预见到潜在风险,规定同事间不许谈恋爱,否则得有一方离开。刚刚入职琳达的感到跟这些同事们简直情同兄弟姐妹。每天去上班她开心着呢。半年后她对公司的热情才慢慢降下来,渐渐看到这里也有纠纷和权力斗争,同事间也有竞争和猜忌。不过她能自信而自如地应付这些。

琳达和于静静的公司在同一个写字楼里,琳达在十八层,于静静在七层。韩波工作的银行稍微远点,也不过骑车十五分钟的路,但韩波中午从来不出来,琳达和于静静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倒很多。



四   

琳达和叶小锋认识后,几天没定下神来。那天太荒唐了,纯粹是男人的动物本能在作怪,加上她处在躲避孤独的脆弱时分。这几天没见到他踪影,不见面最好,再见面才进退两难。可是见不到他她又有些失落,所以忍不住去找于静静诉说。恰好公司接了个要在全国好几个市场执行的大项目,她自告奋勇申请去出差,老板立刻同意了。她在外地忙活了十几天,周末叶小锋打来电话时,她和同事正逛城隍庙,人声嘈杂,他简短地问了她回来的日期就挂了。

她星期六下午回来,星期天一早接到叶小锋的电话。

“醒了吗?”他问。

“正在醒。”实际上,听到他的声音她一下就醒了。

“到我这儿来吧。”

去吗?她想了半秒钟,说“好,一起吃早饭去吧。”  

“嗯,等着你。”

她花了四十分钟梳洗完毕,穿上牛仔裤,穿上件薄毛衣,看外面天气阴沉,又套上件短夹克,拿上防寒服,上楼按门铃。

从里面传来他的声音:“进来吧,门没锁。”

琳达推门入内,门厅里没人,他卧室的门敞着缝,她走进去,只见他还躺在床上,裸露的肩臂放在被子外,窗帘挡得密不透光。她走到他床边坐下,他坐起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两只胳膊从她背后环绕过来替她解衣。他动作熟练自然,好像那是她自己的手。

“这屋里太热。”他一边说着,一边替她脱下外衣,又脱下毛衣,“啧啧,就上个楼,至于穿这么多层。”

真是很热,暖气之外还开着一个电取暖器,红得像一大块通体透亮的炭火,直烤着他们;一个加湿器嗡嗡地响着吐出股股白汽。外面是上午十点多钟,屋里还是昼夜不分的混沌。他一直把她脱得和他一样赤裸,这下一时半会儿甭想出去了。

可这正是她想要的。跟他在一起,她感觉变成了一头动物,凭感官和本能行事。她第一次知道身体的游戏可以这么轻松好玩,可以跟婚姻、责任、爱情都没关系,仅仅是个欢乐游戏。按照她以前的认知版本,这件事要么圣洁要么污秽,极其沉重。

琳达见他床头书架上立着一个相框,就拿过来看。他说:“这是霖铃。”照片里的人短发飞扬,戴着细框眼镜,自信地微笑着。她把照片还给他,他接过来放回书架,挨着她仰面倒下,枕着双手。淡漠的矜持中,总有两个人的脸孔若隐若现。有时,“霖铃”这个名字突然出现在谈话里,转眼又在仿佛不经意间滑落了。霖铃,韩波,仍是一层束缚。只是这层束缚非但没有把他们拉开距离,反倒像束在杂技演员腰间的安全绳,让他们更放心大胆地跃向凌空。

[ 本帖最后由 暖茶 于 2011-6-13 12:2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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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8 23:17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老猫晒太阳 10# 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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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叫笔名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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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9 10:36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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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们到楼下去吃早饭时,已经中午了。楼下的一溜餐馆里永和豆浆还算比较干净的,他们决定去那里。这家永和豆浆不像别处的永和店,门庭冷落,顾客稀少。他们点了餐,琳达说:“这家店好奇怪,这儿的油条形状跟别处的永和豆浆不一样,比别的店的都长,我总怀疑是假冒的。” 叶小锋喝了一口豆浆,抬起头说:“肯定是冒牌。”琳达不敢相信这么大的连锁店也有敢冒牌的,把头转来转去端详店里的装潢,还走到门口去看招牌,没错儿,就是拷贝的,和真的永和店的区别在于柜台上的写的菜品少了好几个,店面没有那么窗明几净,服务员也蔫蔫的。这么明目张胆的假冒让她很反胃,她放下不吃了。手机响,她低头看,是韩波打来的。

“你昨天回来了?还顺利吧?现在在哪儿呢?”
“我…在外面吃饭,跟朋友。”
“是跟于静静吗?”
“不是,是别人。”
“我今天有课,现在下课了。我去找你?”韩波业余在读一个金融硕士课程。
“好….要来就来吧,不过你要有别的事你就办别的事儿去。我这儿没要紧事儿。”
“我没别的事了。”
“那好,我一会儿回家。”

叶小锋听见了她的电话,不露声色。他去结了账,跟她在店门口分手了。他要去装修的房子看,最近他没怎么监工,装修工人进度巨慢。

琳达慢腾腾地往回走。她觉得难以面对韩波。她没法忍受跟一个人拍拖,转身又跟另一个人上床。她不喜欢韩波的地方是觉得他总戴着面具,起初她以为,随着他们的熟悉,他会舒展更真实的他。可是都两年了,他的面具也没摘掉过,而且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形式化了,就是说,周末见面两次,一起吃两顿饭。他很满意这样的固定日程,她越来越不满意。叶小锋的出现只是让他们的状况变得更加不可忍受而已。即使没有叶小锋,她跟韩波也已经危机了,就跟这家冒牌的永和豆浆一样,他们的关系是冒牌的,味道一吃就不对劲。必需结束了。

琳达回家没一会儿,韩波就到了。他个头很高,高出琳达一头,他们俩站在一起,别人都说郎才女貌很般配,他也这样认为。

琳达爸爸妈妈在她毕业的夏天时跟团来北方旅游,特意脱团到她这里来见了韩波,对他很满意。韩波很会和阿姨辈的聊天,在三天的时间里他跟她妈妈相处得比她自己跟亲妈还亲热。可他不知道的是,琳达几乎在一切事情上都跟她妈妈意见相反。她之所以从广西跑到北方来上大学,原因就是为了离开家,具体说,就是为了离开她妈妈的掌控。见到她妈妈向韩波投出赞成票,她就在心里更加坚定地投下这桩婚事的否定票。她越来越看出自己和韩波不是一路人,韩波凡事都要循规蹈矩有条不紊地计划,她偏偏不愿意被他计划进去。

韩波是本市财经大学毕业的。老师和领导对他的评价都是“踏实努力”,现在他就在踏踏实实地顺着事业的阶梯一步步上升,他希望快些建立一个安稳的家,就不需要继续在谈恋爱上耗费精力,可以在事业上更专心投入。

琳达不是个很安稳的人,总有点让他不理解的神秘地方,但他觉得也挺好,他自己够稳重了,如果妻子也是一样的性格,夫妻俩像一对一模一样的虫子,他也觉得单调乏味。琳达给他带来新鲜的陌生的东西。他不认为他和琳达的关系有什么问题,虽说她总是不冷不热的,可是谁的恋爱能一直热? 降温是必然的,爱情变成亲情很正常。虽然他们见面也没多少话题了,维持定期见面还是有必要的,关键是有一起过日子的决心。

一看见韩波,琳达又忍不住感到失望。韩波又是那副一辈子全都计划好了、只需按部就班地执行的神气。琳达也在他的计划之内,这是他的好意,可惜琳达不领情。琳达下定决心今天就分手,就琢磨去哪儿谈才好。她不想在自己家里,那会给他一种她只是耍小脾气的感觉。大冬天的室外又太冷,还刮着很硬的风,也不行。

韩波先开口了,说有事要和她说,顺便他去吃饭,想来想去附近没有合适的地方,提议去永和豆浆。琳达连忙阻止,说那是冒牌的,特难吃。最后韩波说就去旁边的刀削面馆随便吃点好了。

这里盛面的碗比琳达煮汤的锅还大。琳达想等韩波吃完再开口,要是她先说他肯定就吃不下饭了。韩波说:“我有事告诉你。”

琳达眼睁睁盯着他,他又不说了,继续吞吃面。琳达心里发急,心说你倒是说呀说呀。

韩波说:“行里领导跟我谈话了,说很有可能明年派我去香港,去两年。我想咱们在走之前把婚结了,或者你也跟我到香港去。”

琳达听了低声说:“我不想结婚。”

“那你跟我去香港吗?”

琳达摇摇头:“不想去。”

韩波说:“那我一个人去?我希望在走之前把事情定下来。”

“我不想和你结婚。你现在有这个机会正好,我们散了吧,我们俩不适合。”

韩波皱眉道:“你要是不想早结婚,等两年后我回来再办也行,不用就说分手的话吧。”

“我考虑好久了,还是分了吧,我对你没感觉了。”

韩波真的气愤了:“你你你不可理喻。什么叫没感觉?什么感觉?什么感觉都不可能长久。说分就分,你是当真吗?你考虑过我吗?”

“现在还没结婚,你的前途又很好,分开也不算耽误你。都没有感情了还是不要结婚为好,要是现在跟你结婚我才真是对不起你。”

韩波忽然脑子一闪:“你是不是有别人了?”

琳达被这样一问,心里有点虚,硬着嘴说:“跟别人没关系,是我们俩人不合适。你不觉得咱俩越来越没共同语言吗?”

韩波僵住了,琳达脑子里都是什么古怪想法的,突然发神经,出趟差回来就扬言没感觉了,是不是她在外面遇到了谁,话说回来,这么偏激的女孩还是不要的好,就冲她今天说的这番话,她也不可能宜室宜家。他半晌不说话,脑子里乱糟糟的。

琳达站起身来,说声“我先走了”就走出店门。她回到家关上手机。她总算解决了一个烦恼,前面还有一串烦恼等着她,不能想了。她倒头便睡。

[ 本帖最后由 暖茶 于 2011-6-13 12:28 编辑 ]

发表于 2011-6-9 10:59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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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于静静在业务旺季忙得简直抬不起头,李森这时候来找她太不是时候了,他穿着休闲装,脚蹬运动鞋,站在铺着灰色地毯的过道里显得特别显眼,来来往往的穿正装的公司雇员们经过他时多会抬头看他一眼。

他说是办事路过来看看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于静静焦灼地站在他面前,左顾右盼,希望同事此时不要出来看到自己。李森泰然自若,他有种睥睨一切的气势,在他的气场下,她也觉得自己的慌乱有点可笑了。怕什么呢,真是的。办公室的头儿约翰出去上厕所,看到了他们,走回来时又看了他们一眼。于静静装作一切很正常。

李森终于走了,于静静回来继续工作。约翰说:“他是你的男朋友吧?我能从你看他的神情上看出来。”约翰是个老外,五短身材,啤酒肚,为人善良,跟大家是朋友,他说这话没什么恶意。于静静白了他一眼,脸红不语。

李森一走她就记不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究竟说了些什么,似乎就是些没要紧的闲话,可是单单和他呆在一起,就能让她觉得安心,欣慰于世界上总算还有另一个和自己一样跟世界格格不入的人。她从不主动找他,他来她也不拒绝他。李森每次临走的时候都要小声问一句:“还跟我好吗?”那神情像个小孩似的,于静静见了不忍心说不,就勉强“嗯”一声,心想咱俩都完了还说这干嘛,跟你好也就是一般朋友了。可是在约翰眼里,还是被一眼看出他是她的男朋友!


今天于静静手头的事情特别多,加班到八点钟才做完。琳达下班也没走,她刚才打电话让于静静下了班找她一块逛街去。逛街是女孩子最简便的减压方式。

琳达说这个月囊中羞涩,得逛便宜的店。她俩先去了街边的几个小店,没见到能看入眼的,还是进了伊势丹的大楼。在打折商品架前,于静静试了一件墨绿色棉线衣,旁人看见她穿的效果说不错,问价钱。于静静想起李森穿的一件绿底格子绒衬衣,跟这件的颜色很相配。和他扮成情侣?还是拉倒吧。她脱下毛衣递给售货员说“谢谢。”拉着琳达走了。

琳达从内衣到手套,从按摩椅和茶具,样样都看,直到店员拦住她们,客气地说要关门了,她们才悻悻走向电梯。琳达说:“服务态度真差劲,气死我了。”

琳达表面很轻松,于静静却感到她今天有点异样。她问琳达有什么新进展,琳达说她跟韩波分手了。于静静问,那“那个人”是不是可以跟她在一起了。琳达说应该不会,可能性不到2%,乐观地估计也不超过5%。她们叫了辆出租车回家,琳达住得近,于静静住得远,先送琳达。于静静说,我有没有机会看这个人一眼?我太好奇了,什么样的人能第一天就把你骗走。琳达说,我打个电话,看他在不在。琳达就拨电话。通了。

“喂?”叶小锋的声音。
“是我,你在楼上吗?”
“在呢。你在哪儿?”
“我在路上,五分钟就到。你一会儿能下来一下吗?我有个同学想见见你,”她瞥了一眼于静静,“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哦。”

于静静瞪圆眼睛在琳达眼前地挥挥拳头,意思是:你就不能编个借口让他下来吗!。

“哦?见我?行啊。”
“那一会儿见。Bye。”

车停到居民楼前,她们在楼门口等了半分钟,叶小锋果然下来了,于静静一见他大吃一惊:
“表哥,是你?”

叶小锋是她舅舅家的孩子,她从小就认识他,万没想到琳达说的人是他,她顿时死机,大脑出现白屏。

叶小锋也感到意外,但比她镇定多了:“静静!原来你们是同学。你们吃饭了吗?”

“没有,我回去吃,出租车还等着呢。”

“那好,我改天请你吧。”

“我先走了。”于静静转身回到车上,出租车慢慢退出去,加速开上大路。琳达看着这一幕一直没说话。

于静静有两个舅舅,一个下放到黑龙江,从此落户北国;另一个下放到内蒙,后来举家返迁回来,带回了十四岁的叶小刚和十岁的叶小锋。叶小锋的妈妈在纺织学院教书,爸爸在中学教物理。

从小到大,于静静的妈妈总拿他们哥俩给于静静姐弟俩做榜样,什么考试第一啦,鼓捣出小发明啦,竞赛获奖啦,由于叶小锋跟她年龄相近,更是经常拿出来做榜样。对于静静来说,表哥简直是个遥不可及的目标。她有一次随口问他:“表哥,内蒙古是什么样子的?” 少年气盛的初中生叶小锋说:“很高,海拔1500米,是这里无法企及的高度。”听了这话,她立即感到来自高原的叶小锋也在一个她无法企及的高度上。她已经从自然课上得知,自己所在的城市海拔很低,海水都能倒灌进来。

于静静当初对于大学的印象也来自叶家兄弟。暑假时她见过叶小锋和他的几个同学,听他们的谈话,看他们读的书,都显得那么高深,菁英荟萃的大学图景就在她脑子里生了根,于静静回去就大量读书,她迟早也会进入他们谈论的那个世界,结果读课外书太多影响了功课,高考没考好,落在了一个有名声没文化的学校。

于静静知道叶小锋有个同校历史系毕业的女朋友,去年春节她跟妈妈去舅舅家拜年时还见过她,听说他们已经订婚了。她见到的霖铃并不漂亮,神态举止端庄斯文,她注意到霖铃中指戴着一个银色戒指。

现在叶小锋和琳达居然在一起。尽管琳达是她的好朋友,但叶小锋在她心目中本来是脑袋上顶着光环的人,怎么能背着未婚妻找别的女孩呢。她不责怪琳达,可叶小锋实在让他失望,她在车里百感交集,她小时候母亲无意中树立的偶像竟也是个凡人。

刚一到家,她就接到叶小锋的电话,他说:“静静,琳达可能告诉了你一些我们的事,还得请你替我保密,别跟咱家里人说。”

“这你放心,表哥。可是到底怎么回事啊?”

“电话里也说不清楚。明天是元旦前最后一天,你们也上半天班吧?中午我请你吃饭,我去接你,到时候再聊吧。其实没什么。”

于静静思前想后,既担心叶小锋误了琳达终身,又害怕琳达坏了叶小锋和霖铃的婚事。明天她一定得去见见她表哥。

[ 本帖最后由 暖茶 于 2011-6-13 12:29 编辑 ]

发表于 2011-6-9 21:18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astina 18# 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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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我边写边贴。当然,贴的时间跟写的时间有滞后。

发表于 2011-6-9 22:07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astina 20# 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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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应该是个中篇的样子吧。

发表于 2011-6-10 03:18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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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cygrace 于 2011-6-9 22:20 发表
楼主同elf是什么关系?

http://9abc.com/thread-6452-1-1.html



同一个人。原先的我会再有改动,发在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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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10 03:37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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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像牛奶一样白。于静静躺在床上,透过窗帘看到天空的颜色由白转为浅蓝,再转为蔚蓝,像逐渐亮起来的舞台,她知道太阳正在升起。自从对面的新楼建起来,她就不能躺在床上看日出了。太阳从地面爬到楼顶要用一小时,一从楼顶露出头来就是一团白光。要看初升的太阳得去外面了。

于静静骑自行车出去时,外面是极冷的晴空。太阳亮闪闪地伏在地平线上,像一只毛茸茸的动物。她想抱它在怀里,抚摸它,在海水里给它洗澡。

世界变得廓大了,宁静了。八点以前的街道,人来人往像条喧哗的河。她流动在其中,感觉这条河会永远不停息地流,这河水充溢了空间,她在其中融化了,又凝聚了。

蓝天以清凉如冰的空气充溢肺腑,路旁一排排褐色的细树枝在俯首看着她,她觉得血液在她身上轻轻地跳,她渴望飞起来,把车骑得飞快。

日复一日,大自然把它的美呈现在人们眼前,于静静时常在抬头到这种美的刹那间感到对生活的意义有所领悟。只是和大多数人一样,多数时候她都把它忽略过去了,只顾在混乱的车流中争分夺秒,然后急匆匆地投入办公室的忙碌中。

这又是一个忙得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的上午,于静静赶在中午叶小锋给她打电话之前结束了手头的工作。他电话里告诉她他已经到了写字楼门口。

他带她去了一家安静的上海本帮菜餐馆。以往于静静和他多是从各自父母那里听到对方的消息,逢年过节有可能见一面,还从没单独出来过,所以一坐下来,于静静还感到了些拘谨。她不熟悉上海菜,不肯点菜,全让叶小锋做主。

等服务员写完菜单离开,于静静说:“表哥,本来,你的私事我不该过问的。我只是怕你和琳达认识时间短,误解她。我很了解琳达,她其实并不是个随便的女孩,她在感情上很认真的,你要不是认真的就害了她了。可是,霖铃姐对你也是认真的。你怎么办呢?”

叶小锋把审视的目光投向他表妹,他一时无法判断是应该把她当作小妹妹,还是当作一个成年女性来交谈。

他说:“别担心,都好好的。都是成年人,会自己判断的。我可以保证的是我没有欺骗琳达。”

“那霖铃姐呢?是不是还蒙在鼓里?”

“她没有必要知道所有的事。”

“可三个人迟早会出事的!”她愁眉苦脸地说,预见到自己将近距离目睹一场不愉快。

“现在不是还没结婚吗,还有自由身吧。”他笑她过早担忧。

“没有了!从你订婚起就没有自由了!从确定女朋友时你就没有了!”

他又笑笑:“这个,各人认识不同。可以允许有不同吧——可以吗,静静?”

这一问,于静静倒脸红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琳达也没跟她透露一点希望跟叶小锋结婚的意思,叶小锋也没有一点不跟霖铃结婚的意思,那还有什么问题呢?他们的私事犯得着她这个做表妹和朋友的干涉吗?

“那,我可不可以问一下,她们俩你到底爱谁?”她问出女孩子心底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我爱琳达,”他一字一句地说,“也爱霖铃,她们不是一回事儿。我会和霖铃结婚。我想琳达是知道这点的。”

说出这话他有点心疼。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知道,放弃所爱一定会有这种疼痛,此时让他向别人说出来更是艰难。他直视着表妹,好像在问她“这样回答你满意了吗?”

于静静躲开他的目光,去看桌上插在白瓷花瓶里的一支绢花。她还是不能理解他怎么能同时爱两个人,她跟一个人三年前的相爱,到现在还使她无法去爱别人呢!她脸上现出迷茫,还想等他更多的解释。

叶小锋说:“你看过《廊桥遗梦》吗?有时候,一生里需要有那么几天,这几天的时间能抵得过一生。”他只能说这么多了,再说就要碰到他的感情了,已经碰到了,他有点烦躁,他无法谈这个。他不习惯谈论感情,更不知道跟表妹该怎么说,跟一起喝酒的朋友宣泄一番还差不多,对于表妹总有点儿童不宜。

于静静想说,她看过《廊桥遗梦》的电影,觉得感动,但后来发现好多人在拿它美化自己的婚外情。可是看看他的脸色不好她就没说。

叶小锋确实想过如果跟他结婚的是琳达那会怎样。和霖铃在一起的前景他能设想,和琳达在一起的前景他没有把握,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了解她是怎样的人和怎样的心意,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又好像故意躲着这个话题。现在他也没有时间了,他得马上取舍。霖铃前天告诉他,她检查出怀孕了。霖铃当时脸上淡淡的,没什么兴奋,他比她更欣喜,他喜欢想象他升级为爸爸。他要把承诺给霖铃而离开琳达,他只能对不起琳达了,好在琳达应该比较容易接受分手,毕竟她并没有期望过跟他一生一世。

他转了个话题:“静静,你有男朋友了吗?”

她想起李森,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说没有,似乎是在对别人说谎;说有呢,又似乎在对自己说谎。她说:“没有。”

他看到了她回答时的犹豫,笑道:“为什么还要想一想呢?恐怕还是有吧。”

他太精细了。她也笑道:“信不信由你,我只是在想哪个答案更准确些。”

“这句话够准确。”

这时菜接二连三地端上来。

“一会儿跟我去一个地方吧,我有几个朋友和中学同学今天有个聚会,他们叫我去。你要是还没有男朋友,也许在那儿会遇到一个。”

“我不去,我又不认识他们。”

“去看看呗,不喜欢就走。”

[ 本帖最后由 暖茶 于 2011-6-13 12:31 编辑 ]

发表于 2011-6-10 12:07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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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静静好奇叶小锋的生活,饭后跟他打车去了聚会的地方,他的同学李胖子的家。他们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十一二个男女,桌上放着一堆玻璃杯高脚杯鸡尾酒杯白酒杯,墙角立着一箱啤酒和高矮胖瘦不一的白酒葡萄酒香槟酒瓶。一把吉他和一件萨克风亮闪闪地放在地上,旁边是两个长发飘飘的男人,他们的头发比琳达的还长。

“这是我表妹。”叶小锋把于静静介绍给李胖子。

李胖子面容友善,充满活力,如果不是太胖,他的脸还是很俊雅的。他伸出手说:“表妹,你好!”

“去!那是你表妹吗!”

“你也没说她叫什么呀,有你这么介绍的吗,真是。”


下午的阳光照进屋里,玻璃杯和深绛色的地板都反射着光亮。电视开着,在放一个战争片,音量调成了无声;音响也开着,传出一个女子气若游丝的飘渺的歌声,分辨不出是哪国语言。

胖子去给他们拿干净杯子倒酒,叶小锋把她介绍给其他几个人,告诉她他们正在玩的游戏,让她也参加。

他们玩一种纸牌游戏,两人对赌,输了喝酒,或者接受很损的处罚,比如到阳台上向外面大喊三声“我是大傻瓜” 。这种游戏的基本玩法是,四种花色各有不同的名字,红桃是“爱神”,方块是“孤独者”,黑桃是“放浪者”,草花是“机器人”。双方抓五张牌后各亮一张牌,“孤独者”遇到“放浪者”时,“放浪者”赢;任何花色遇到“爱神”时都不输,双赢;“孤独者”和“放浪者”遇到“机器人”时,都不赢,双输;同样花色的相遇不输也不赢,最后清点各自输赢的牌算分数。于静静怕受罚不肯玩。

叶小锋说这叫“爱神的游戏”,让她玩玩看,练习期间暂时豁免处罚。于静静抓了五张牌,一看3张是方块,不禁郁闷,看来自己还真是“孤独者”。叶小锋像看到了她的牌和想法似的,说“别紧张,这不是在庙里掣签,多玩几盘,什么样的组合你都会遇到,”又加上一句“就跟生活中一样。”于静静和他玩了两盘,觉得有点意思。这时长发青年叫叶小锋,他就起身叫胖子:“来来,你先跟静静玩牌,不是叫你——卢贝,表妹你不能跟卢贝玩,他计算速度太快,你算不过他,不过你应该让他给你当军师。他是搞计算机的,他自己的脑子也是台超级计算机。”

玩会儿牌,又瞎聊一阵,听他们弹吉他唱了几首歌,于静静告诉叶小锋要走了。叶小锋就送她出去帮她叫出租车。这条路偏僻,要走到大路上去找车。

在路上,于静静叫了声:“表哥!” 她想再次叮嘱叶小锋,跟琳达的事还要三思慎行。

叶小锋转过头来,一看他的脸,她觉得他其实什么都清楚,根本不用她说,就临时改变了要出口的话:“表哥,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放弃专业?你多爱天文哪,我还记得小时候在舅舅家跟你和小刚表哥还有我弟看月全蚀。要等到一点来钟,我们仨困得都不行了,就你还特别精神。”

她吃惊地看到,他听了她的话垂下视线,好像很不愿意听人提起他心爱的、却又放弃了的专业。

他不说笑的时候表情很是严肃端整,像在沉思,她想起李森也是如此。

他用客观的口气说:“毕业后,我的同学干本专业的很少,因为这种工作很艰苦。再考虑一下国家现有的研究条件和自己的研究能力,大多数就都干别的去了。”此时他脸上显现出曾长久习惯于刻苦隐忍的思想生活的痕迹,使他和刚才的样子很不一样,于静静不觉望得呆住了,想到他本来有可能过另一种生活,一种寻求超越人类狭隘视野的知识的更严肃的生活,心里不禁替他惆怅。

“车来了。”他截下一辆出租,“上车吧,有事给我打电话,替我问姑姑姑父好。”他冲她微笑挥手道别,又恢复了那张洒脱的放浪者的脸。

[ 本帖最后由 暖茶 于 2011-6-13 12:31 编辑 ]

发表于 2011-6-10 12:07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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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出租车掉头而去,融入暮色中的车流,想起他也该走了。最近单位把一个期限很紧的项目可行性研究交给他的部门,他回家也带着工作,常在电脑前干到深夜甚至凌晨。当他停下工作,躺倒在床上的时候,第一个跳进脑子里的形象总是琳达,然后浮现的形象是霖铃,
“霖铃总会原谅我的,”这是他的第三个想法。

虽然他跟琳达住上下楼,他们一般也要三四天才见到一面。他们倆的工作时间错位,琳达朝九晚五,而他经常在家里工作到夜里十二点钟以后上床,早晨九十点钟起来。同时他也顾虑不要给琳达传递了错误信号,他们之间的感情需要很强的分寸感。

叶小锋决不承认他是个浪子,他只是个自由惯了的人。他从不承认有什么非要遵守的束缚,除非是自己的理性定下的约束。他自以为是个理性的人,面对女孩子的非理性,他常常感到讶异,或许实际上是被吸引了。看到有的女孩像花朵随意抛洒花粉一样抛洒爱情,她们那种给予的快乐,抛洒的快乐,那么自然,让他着迷的同时,又几乎为之忧虑。琳达时常就是这样的。

想起琳达,他总想起遇见她的第一天。那天他撞见她坐在楼梯口上,那一瞬间他被打动,仿佛看见每天经过的街边忽然盈盈绽放了一支白百合一样,那种怦然心动。那时她苍白的脸上带着点疲倦和倔强,耳朵前面的一缕头发像水墨画里由浓至淡的笔触,使他心里柔情涌动,想去为她做些什么。

这个画面恐怕要在他心中停驻一辈子了,后来的见面都是这一次的延伸和补充。他无法给她婚姻,他已经把这许给了别人。但他想,他可以为她找出世界上所有的音乐中最美的一曲,他可以搂着她把天上每一颗星星指给她看,他可以心里藏着她的形象工作到深夜不眠不休,他也可以站在阳台上向外面喊“我是个大傻瓜!”  

这件事虽然没有告诉霖铃,霖铃未必真的不知道。这种事情女人总能神奇般的感知。那天她在他屋里捡起他的一件衬衣时,狐疑地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脸上现出痛苦的神情。她容忍他只是因为爱着他。他也很知道,她所有的自我牺牲都是催着他做出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不能不做的回报。

他不知道琳达会不会也和以前出现在他生活中的一些女孩一样,突然地来临,突然地离开。他回想起他遇到的许多女孩,那些一面之缘,一夜之欢,在记忆里像星火一样闪动,像暗夜一样深邃莫测,像白色的花苞半透明。她们与你接近时也仍有巨大的距离,像高原接近低垂的天空,以荒芜和丰富吸引你,然后远离了,只留在记忆的视线内,像遥远的海岛,随着心海上颤动的浪线晃动。

[ 本帖最后由 暖茶 于 2011-6-13 12:32 编辑 ]

发表于 2011-6-10 12:09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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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达身不由己地跌入了恋爱,只不过她不认为那是恋爱。她想她不该对叶小锋抱有任何幻想,他是马上要结婚的人了,于静静也这样提醒她。于静静问她什么打算,她咬咬嘴唇,说,他一结婚自然就Game over。

于静静说,明知没结果的爱不是太辛苦了吗,她说,爱是辛苦的,可是也是唯一让内心安宁而不乏味的选择。

于静静就不再说什么,她对此事不支持也不反对,她觉得他们在玩火。琳达感到她的态度有所保留,就不再跟她倾诉,只独自吞咽着所有的感受。

一天下午,琳达在办公室里对着文件时,忽然清晰地想到了叶小锋,他的神情,他温和笃定的笑容,他全心工作的样子,都历历在目。她当时就想跑到他身边呆一会儿。一走神间,忽听她部门的两个头儿,本地的张卫和马来西亚人罗尼,讨论起月亮对女人的影响,他们两人本来是经理职位的竞争对手,这会儿因为什么事挨了上面的总监一个法国老太太的骂,两人暂时放下分歧,在这个问题上观点难得地一致了一回,说还是月亮圆时跟老太太说话比较安全,这两人相视而笑。琳达恍然觉悟,原来两性间的隔阂要比不同国家和文化间的隔阂还要根深蒂固。她所感受到的,未必会是叶小锋的感受。

春节前叶小锋的装修完工了,他参与的项目可行性研究也已经完成,手头没工作,他可以到单位打一晃就走。琳达春节要回老家,他们感到要离别,在临走前的一周尽量多地在一起,琳达为此请了几天年假。叶小锋休闲的时候喜欢去书店和音像店扫货,琳达跟着他四处转悠。

那个星期发生的事琳达也记不清了,混在一起了。她记得她跟着他,穿梭于好几个书店间,鼻尖冻得通红;在傍晚没开灯的屋子里,两个人抽着烟聊天;在黄昏的路上他们停下来,在立交桥下的小音像店里翻检CD;在路边饮品店里边喝奶茶边看汽车杂志;辉煌的灯光、夜半的大街和车尾扬起的尘风中,他们谈着各自的往事。和他在一起她感到很温暖,她觉得他可以真正地听见她、看见她,可是想到他和她并没有未来,她心上又像冲洗了自来水一般,感觉一阵冰凉,一阵温热。

她记得他说的每句话,每个动作,每种表情。当她和他在黑暗中相对而坐的时候,她想有一天,也许他们还会这样坐着,头上添了霜雪,脸上添了皱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和叶小锋连执手的时候也不多,可心里她却觉得好像能和他偕老似的,也许只是各自老去罢了。

琳达走的时候叶小锋送她到火车站,她的票是她从公司的长期售票代理那里买到的,没费什么劲。春运期间车站人山人海,叶小锋紧紧抓着她的手,怕跟她在人群里挤丢了。琳达被他紧攥着手,心想要是能总是这样和他握着手,就是在人山人海里陷得再久她也心甘情愿啊。

[ 本帖最后由 暖茶 于 2011-6-13 12:33 编辑 ]

发表于 2011-6-10 12:17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老猫晒太阳 39# 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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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还是老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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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13 13:35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老猫晒太阳 41# 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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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前面改了改,继续贴。

有意见请提,欢迎,因为还在改。

发表于 2011-6-13 13:37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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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春节休假回来后一切如常,只是距离叶小锋的婚期更近了些。

琳达走上楼梯,走到他借来的那间屋子前。她知道门没有锁,在等着她推开。她站在顶层的光秃的水泥过道上,却觉得仿佛站在一片模模糊糊的华美的银灰色云层上。她现在极少和他一起出去,她只在那间屋子和他相见。那是她的欢乐王国,也是他的欢乐王国,他是这么说的。她喜欢走到他面前,和他顶顶温热的脑门,碰碰冰冷的鼻尖,像在路上相遇的两头小羊。

他的婚期一天天临近,房子也布置好了,他还拖延着不搬走,难道他要拖到新婚前夜么?琳达不问,也不去想,算起来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可每一次在他那不见天光的屋子里,时间都显得无限的长。

他现在和她熟悉多了,渐渐向她吐露只言片语对霖铃的不满。本来凭着他的自尊,他是决不能说的。琳达也只是听着,她一直没告诉他她和韩波早已分手。

眼下,她还留恋着他,留恋他看她的目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回去,她看到此时此刻既美又脆弱,而且很快就要消逝。要说她对叶小锋完全没有期待也不对,她对他还是有很多期待和梦,只是明知不可能了,压抑在心底,像潜在海底的碎裂的板块,漂移得不为人知而惊心动魄。

十二

仿佛每一次都会是最后一次,因此每一次分手都要像最后一次那样做得洒脱。

又要分别了吧,他看着她在灯光和暗影中交替浮现的脸。经过灯光时,像被手电筒照亮的一座座雕塑;埋入黑暗时,又像纪录片里闪现的无名、无声的人影。

她站到镜子前扎头发时,他在她脚边蹲下来,把脸埋进她的长裙里,于是她松开手,刚拢起的头发又泻了下来。她略略侧转身,避开直射的灯光,然而这灯光好像变成了触觉似的,沿着光的轮廓,他的吻星星点点从裙脚漫延到她的手臂和颈上。

这一刻与其余的时刻有些许不同,他们都感觉到了,这是他们分别的时刻:他们从此将不能再相见。他们已经走到了游戏的尽头。他们都是聪明人,聪明不许他们假装成无感觉的机器人。在游戏里,他们能够是朋友、知己、陌生人、床伴,唯独不能是恋人。她能触动这充满无限烦恼的爱吗?开启一点,她就看见飞出许多期待、嫉妒和苛责。

他捧着她的脸看,分明看到了不安;他又把她放在床上,想要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坦荡地玩。可是做不到了,她已然变了。她的头从他的肩上移开时,脸上是小女人的伤情。她很懊恼,终于还是这样的结果,她不得不承认,她从最快乐的游戏堕入了最尴尬的爱情。可他们之间的爱情是不可能的,可能的只是游戏,他们又退不回游戏的乐园了。他们遇见得太迟了,爱也太迟了,现在什么都迟了。

“你爱我吗?”“爱。” “说你爱我吧。” 她仍要他说这句话,她还要他那样做。但是她想要的,不在任何一句话里,不在任何动作里。走到最深的深处也抓不到它,用尽全身的气力也是徒然。不在她的身体里,也不在他的身体里,不在他和她的行动里,不在行动终止后,和开始前。它 在,可找不着。她突然置身于一片空茫。

从这天以后他们再没有见面,连电话都没通过。叶小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也许他不应该用婚姻作为对霖铃的回报?他又怀疑自己那天的感觉会不会错了,他还需要找琳达再确定一下,可是确定之后他又将怎样面对琳达?说对不起我还是不能娶你,还是那好咱们结婚,那霖铃怎么办?他需要停下来想一想。在他犹豫的时候,琳达向公司辞了职,搬出了租的屋子,到旅馆里住了一周,联系了海南的一个工作。叶小锋给她打电话时,她电话关机。问她同屋的女孩,她们说不太清楚。后来于静静给他打电话说,接到她在飞机场打来的电话,琳达只说去海南了,她问琳达有没有告诉叶小锋,琳达说没有,说替我祝他幸福吧,然后就挂了。

发表于 2011-6-13 13:38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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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于静静下班回到家,就听见母亲在厅里跟父亲大惊小怪地说着什么,“你说这是怎么了,小锋平时多妥当的一个孩子,怎么这样做事!把他爸爸妈妈气得够呛……”

于静静听了凑过来,问:“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小锋表哥不是要结婚了吗,婚宴都订了,你舅舅也邀请我们一家去参加了,我们礼物都买好了。这还剩几天啊,俩人忽然又决定不结婚了,两人离了,到这时候怎么还变卦呢?他家现在炸了营了。客人都一家一家地请下了,现在得一家一家给人打电话告诉人家别来了,这怎么跟人说啊!你舅舅舅妈都是学校有头有脸的人,丢不起这人啊。这倆孩子主意也忒大了,有主意吧还不跟你说,你早点说早点解决呀,现在弄得多被动…”

于静静打断她妈妈的话,问“谁提出的不要结婚?”

“是他对象霖铃先提的,可是肯定也有小锋的错。霖铃我看着也是个挺好的孩子,有礼貌,特别大方的一个孩子,又是小锋的同学,两人都好几年了,还会这样。你说现在这年轻人了得吗,你们可不许学他们!到时候给我来这手,把我气死!”

“您这都哪儿挨哪儿啊!”

于静静见妈妈扯到自己身上,急忙甩开妈妈回自己屋里,她拨了叶小锋的手机,一直在响没有人接。第二天于静静又在公司给他打电话,这次他接了。他声音疲惫,他说,静静,别问了,已经不可挽回了。

后来好久以后,他才告诉她,那时霖铃瞒着他打掉了肚里的孩子,她说她想下半年回母校读研究生。

她有一天去他住的地方找他,想让他把最后一批没发出去的婚礼请柬写上他那边邀请的客人的名字,那天正是他和琳达最后一次在一起,门没锁,她走到房间口停住了,她听到了里面的呢喃。她一直竭力支撑着和叶小锋的关系殿堂,此刻梁柱断裂,轰然崩塌。她站了一会儿,悄然走掉。她深深地受伤,但她还留有一点骄傲使她咬紧牙关,甚至不愿说出所受到的伤害。她知道他是个放浪形骸的人,总是让她心里很累,可到婚礼前夕他还这样做,就大大地侮辱了婚礼。她独自流了很多眼泪,为婚礼准备的任何东西都让她看了窒息。这一切都不值得留恋了,她最好早早解脱。她第二天独自去做了人流。一下子失去了丈夫和孩子两个人,她身心俱痛,但至少她还有尊严,也还有未来。

叶小锋在新房的抽屉里发现了她在医院做人流的单子,很生气,她连说都不跟他说一声就去流掉了,他抓起单子疾步去找霖铃,霖铃看见他手里的纸却向他投去冷冷的轻蔑的目光。然后她转过头去抽泣,他走过去从背后扶着他未婚妻的肩膀,她扬手给了他一耳光。

“你听我说….” 他说。

“你不要再来侮辱我一遍!”

他知道这次她不肯再原谅他了,他同意分手了。

痛苦到底的时候,痛苦中将生出挣脱的勇气。霖铃和叶小锋在一起的几年里,时常要忍受嫉妒的咬噬,这次,她终于感到有力量离开他了。

他没法辩解,也没法挽留,他一向不会再三再四地挽留人,他看重自由意志。

叶小锋心灰意冷。他还是爱霖铃的,总是在要失去的时候才发现要失去的是爱。


叶小锋最不堪忍受的是在他最不想说话的时候,铺天盖地向他砸来的两个家庭的质问声讨和亲戚朋友的纷纷询问。幸好回国参加他婚礼的哥哥默默在旁边仔细倾听了他的只言片语,再补充上他自己的人生经验,心下清楚了大半。他一边好言好语地替弟弟赔罪,劝导两家老人息怒,说让他们自己去处理他们自己的事情去,苦头自己去吃,才会学到教训,另一边在父母整天唉声叹气的时候一手承担了打电话取消婚礼的棘手任务,替叶小锋抵挡着亲戚朋友的询问。

叶小锋不得不孤零零一个人住在新房里,他每天都在单位呆到深夜才回来,一大早就出门,他也受不了这新房。他宁愿用工作麻痹自己。父母家他不能去,他们的盘问比刑讯逼供还要煎熬。借的房子钥匙还在手里,可是去那里他也痛苦,琳达的气息还在,许多影子在这个房间里飘,他处处看到她的发丝、她的衣服、她的裸体。只有他哥哥的默默陪伴给他慰藉,他安定的目光将他破裂四散的心带回胸中安放。

发表于 2011-6-13 13:38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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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窗外又是雨声。低柔,细碎,不绝于耳。

听着汩汩的雨声,他像个口渴的人,张开唇,感到流进嘴唇的是台灯微黄的光。

叶小锋爱这些无形的东西:夜色,夜雨,雨香,雨声,灯光,夜曲,凉意,它们是有形之物的灵魂,在物质消失以后,它们仍久久盘桓在记忆里,一召即来,像离他而去的亲人的灵魂。

离我们远去的那些人,他们的灵魂有时会突然来拜访你,有时就随着这突至的夜雨。他看见琳达在旅馆里锁好的行李箱前独坐;看见她在飞机上倚着窗口发呆,垂落的头发遮住肩膀。他看见她在南方的雨里仰起头,让雨水长久地淋湿自己的脸。他看到了她的忧愁,她的牵挂。这时,他也听得懂大自然的声音和最晦涩的音乐,因为他的灵魂此时也变成气体蒸发到体外,变成声音游荡在空气里,和所有游荡者的魂,从自然界的原型束缚下暂时解放的魂,混和在一起,难解难分。



十五

这一年充满了分离。于静静预感到这将是动荡的一年,提前龟缩起来。她风闻李森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他已经好久不再来找她了。

琳达突然远走,一去杳无音讯,没有一个同学知道她在哪儿。于静静也完全改变了过去的生活,渐渐开始离群索居。旧友圈子早已风流云散,她不再结交新朋友,每天除了家人,和人几乎没什么交流。上班时和同事的交往算不得真正的交流。她发现了,若是隐居,再没有比隐于办公室更无形迹的了。在一个把隐私权和工作职权范围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白色办公室里,你的同事甚至会忘记你的中文名字是什么。这就是她劳动、谋生的城市,陌生的人拥挤在一起仍然陌生。她曾梦想远走高飞,过隐居生活,以为束缚自己的是脚下的土地,周遭的人群。但她终于想清楚了,即使走到天涯海角,也逃脱不了内心的追逐,最容不得她的是她自己。知道了这个,总算在追求之后、在等待之后、在孤独之后,还不是两手空空。

于静静后来也见过韩波,琳达走后,有一天她在马路上碰见了他,他一向风度翩翩的,那天却僵着面孔,像一张白纸画出的可憎的面具。她告诉他琳达去海南了,他冷笑道:“噢?去吧,去吧。那跟我有什么关系!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后悔和他说话,转身就走,却在转身的一刹那看见他那严厉的面具后有一种可怜巴巴的神情,她的恼怒顿时化作了同情。这可怜的人!这个心地狭隘的正人君子在一击之下变得冷酷顽固,给自己套上一层更坚硬的壳,生活就这样轻易地把一个健康的心扭屈。脆弱的人性究竟靠什么去承受命运的颠簸呢?

发表于 2011-6-13 13:39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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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叶小锋的哥哥临走前建议他去美国继续上学,他的数理计算机基础都在,有很多好学校可选择,只需要考个GRE就可以。叶小锋动了心。考试和申请学校需要差不多一年,他想先备考英语,走不走到时候再看。如果到时他还走不出眼前这片阴影,至少身体可以逃往异地。

他变成了一个孤独者。他让工作和学习占据每日的时间和大脑,还有剩余的时间他就关上房门,打开音响听音乐。好在他有音乐,这时救他于沉沦。音乐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他的情感,他所有的苦痛都可以在巴赫的《无伴奏小提琴奏鸣曲和组曲》中呈现并得到救赎。米尔斯坦枯涩的琴声带他尽情沉入情感最错综幽深的深处,又使劲将他向悬于星空之上的客观理性拉升。这样的音乐不允许他沉溺于自怜,而是带他思索。

他回想跟琳达的交往,不错,他始终没有对她承诺什么,她也表现出她不在乎,但他明明感到了她心里的在乎,可他装作没看见。他跟霖铃在一起时,没有否认过他同时跟别的女孩密切来往的事实,她表现出她不喜欢但也不强迫禁止,可是他明明看到了她忍耐时的痛苦,却又故意忽略。她们是在骗自己,他也是。她们对自己过于自信了,他也是。他以为他可以在爱情行走中保持平衡,可他的自以为是伤害了她们。爱,是无言的承诺,无限的承诺,不断制造希望,可他给了她们什么希望?

“我这都是自找的。”

“我无力去完成我所允诺的爱,我没有爱的能力,只有爱的愿望。”

思索,使自身的境遇显露在批判的目光下,这条路通向悲哀,也通向忏悔和理解。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白雾缭绕的山崖,对他的命运若有所思。他感到,他将要在这里记起全部掩埋的过去,也将要把它们全部舍弃,但最艰难的是,他还要把它们全部重新赢得。以往所有的经历似乎都只是这一刻到来之前的一个漫长准备。他远离了世人,远离了爱人,很久以来也远离了众神,终于来到一个无路前行的地点。空气的稀薄使他觉得天空的接近。多奇怪!他原以为大地的尽头一定会掀起最狂暴的波涛,谁知却是在夏夜自己的卧室里独对灯光。

他醒来时已是夜半时分,星月从天空深处投射下悠悠的光,洒在外面的地上,那么圣洁,使他感到他的一切错误都被原谅了。他走到窗前,喃喃说出心声:“夜空,我为什么要抛弃你?我太傻了,或者是太懦弱了。”他终于肯对自己承认,他心底的那份爱一直没有消失过。

他要给李胖子打电话,答应他上周的邀请。胖子在一所中学当地理老师,他组织了一个天文地理爱好者社团,想让叶小锋去当校外老师,带学生做几次天文观测,当时叶小锋陷在愁闷中不愿见人,借口太忙推掉了。现在他想跟夜空和解,跟自我的一部分拥抱。

当他和一群学生站在野外,装配望远镜的时候,他在这群孩子的脸上看到了他自己,他们就和他小时候一样痴迷于观测,带着满腔热情,用简单的设备对准藏着最深奥秘的宇宙。星空不会因孩子知识浅薄而拒绝他们,怎么他的专业知识倒让他知难而退了呢?即使他不搞科研,也可以做一个高水平的天文爱好者,可以做一个科普工作者,那样仍然是为自己的所爱工作。从星际的高度看人类,科学家最高深的知识和孩子最粗浅的知识并无高下之别,都在同一水平上。

观测回来,他就答应胖子作校外老师,制定了以后几次活动的计划,还打算在暑假去附近一个城市,带孩子们去那里的天文台参观。

他把他锁在匣子里的梦想放了出来,让梦想再次缭绕在身体四周,他觉得自己完整多了,甚至比他跟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还完整。这种感觉真好。

他以前总是觉得自己缺了点什么,需要在女孩子那里寻找补充,现在才发觉他寻找的是他自己的一部分。找到这丢失的梦想,他感到自己完整了,此时他再想起琳达或者霖铃,他更多的冲动是和她们分享他新得到的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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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13 13:42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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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自从元旦前夕的聚会分手后,叶小锋和于静静一直没见过面。叶小锋复习英语的时候,想起以前在她家看见过一本英文原版词典很不错,想借来用。于静静接到他电话很惊喜,她一直担心他,又不敢给他打电话,知道他烦。从电话里听起来他状态还不错,她稍稍放了心,又感叹男人真是无情,感情的伤痛没几个月也就好了。他们约好周末于静静把字典给他送去。他不想到她家去取,因为于静静的妈妈退休在家,见了他肯定又会问他婚变的事。

星期六下午林静静给他带来了书。她见他本来就黑瘦的脸更加消瘦得厉害,不过神情倒还平和,她想他也许已经接受了现实。

为了答谢她,他亲自下厨请她在家里吃饭,其实就是用盐水煮了一大盘青虾,打开一瓶葡萄酒,又在厨房里找出两只橙子切开来,这些就当做晚饭拿给她了。

他们坐下来吃饭。于静静耐心地剥开虾壳,挑出虾背上的黑线。他喝着酒。夏天的太阳还没落,斜射的阳光在墙上地上映出纱帘的花纹,仿佛四面都是精雕细镂的不甚结实的材料做成的。

于静静问他有没有霖铃的消息,他说她在念研究生。她问她还是单身吗,他说还是,不过恐怕她不会回来了。他叹了口气,又问静静知不知道琳达的下落,她说不知道,一点消息都没有。他说,她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又苦笑一下说,就我没脾气。

一时无话可接。于静静就问他,他那些密纹唱片卖完了没有,他说:“卖了百十张,瓦格纳的都卖了。”

“我发现好多男的都喜欢瓦格纳。”
“我以前也特别喜欢,觉得他的东西可以听一辈子。”
“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他轻微一笑,慢慢地说:“都有个够的时候。”

他边说边摊开一本新到的唱片目录翻看。于静静的目光越过酒杯看过去,那些杰出人物的名字和作品按字母顺序排列了一列又一列,缕缕阳光夹杂着微尘在上面浮动。这些逃过了时间之网的幸存者,并不能击退时间对人的吞噬,它们自己也是“经历了海水的点化,才变为奇幻的珍宝”。

“他的音乐也不是永恒的,”她说。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于静静琢磨着这句话,从纱帘的孔隙向窗外望着,眼泪慢慢地涌了上来。

她强忍着不让眼泪落出来,可它还是盈满了眼眶。她所执着的正是那永恒之物,世间的一切都虚浮速朽,若没有一个永恒的东西,还叫她怎么活下去?可是叶小锋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也许他是对的,也许永恒只是人的假设和愿望,而已。

叶小锋抬头看见,放下书走到她面前,说: “怎么哭了?想起什么来了?”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背朝着他,手掩着脸,泪水透过指间。怕他着急,她镇静了一下,勉强说道:“没什么,就是你刚才说,没什么……没什么永恒的……”说着又不禁失声。

他放心了,叹息道:“唉,小女孩儿!”

她也觉得自己是很傻的。

他拿了一条湿毛巾给她,她止住哭泣,拭去泪迹,努力向他笑了笑,表示没事了。

他轻轻拍拍她的后背,说:“怎么想得这么多?”

“我一直以为是有的…….” 说着她又禁不住哽咽。

“别去管它,也许我说错了,有很多存在的方式我们并不知道,”他声音很轻地说。

发表于 2011-6-13 17:22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mercurial 49# 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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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识的这几个人是在澳洲还是中国啊?

发表于 2011-6-13 17:22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astina 51# 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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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犹豫结尾要不要改。

发表于 2011-6-13 21:32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mercurial 55# 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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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说的还不是我认识的人,那就好

我的故事马上就收尾了

发表于 2011-6-13 21:34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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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astina 于 2011-6-13 16:10 发表
我是觉得纸牌游戏这个名字更好,现在的名字过于直白了



听你的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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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14 15:01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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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47楼】

“静静,我们玩牌吧。”他想哄她高兴起来。

他们重新坐下,他拿出一副扑克牌,说:“还记得‘爱神的游戏’怎么玩吗?”

他们赌博似地一口气玩了好几盘。最后算下来,叶小锋赢了。于静静说:“我本来就是孤独者,你就是个放浪者,难怪我输给你啦。”

他说:“谁说你就一定是孤独者,我就一定是放浪者?每个人都既有是放浪者的时候,也有是孤独者的时候,同时也有是爱神和机器人的时候。

“你知道赢或者不输的秘诀吗?关键就在于孤独者输给放浪者的牌。如果能控制孤独者遇到什么对手,就可以控制输赢。如果你有一张孤独者的牌,要去主动找爱神。算下一张牌可能是什么,这很难,但不是完全不可能。每种花色的数量都有限。如果你记牌的话,到后面就会知道大约还剩什么花色,赢的概率就能增加。但因为出牌很快,大多数人记不了,随便抽一张牌就出,就全凭运气了。 所以,如果有心玩赢这个游戏,你就要观察、并记住牌。”他又意味深长地说:“这话我是专门说给你听的。”

“表妹,你应该生活,你应该…..去爱,你要敢爱。”他说:“不要怕输。输了洗牌再来,怕什么。你说你是孤独者,那好,孤独者的牌是很弱势的,如果我要捕捉你,一定可以捕捉得到,”于静静的脸腾地红了个彻底,他怎么这么说话呢!她感到对他的自负突生反感。叶小锋不管,他要的就是让她起反感,他已经感到她对他的好感,但他久经情场,太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于静静是习惯了这种在幻想中爱的方式,这对他其实无所谓,他不会害她,可是她这种爱法只会导致与她期望相反的结果,干脆他帮她改变一个轨道,所以不惜露出放浪者的冷酷真面目让她看到。

他继续说:“实际上不需要捕捉,这两者只要一相遇,结局已经定了。那怎么避免呢,就是你拿你的孤独者的牌去找爱神的牌,你要主动地去找。这就需要你观察并记住。如果你连孤独者的牌都不会输掉,那你就有很大胜算了,因为每个人的牌都是随机的,都同样有这些花色。听我说,作为孤独者,主动地找爱神比被动等待强,输掉了比不敢玩要强,即使输掉也有过一段乐趣和记忆,对吗?”

于静静想不到叶小锋今天会给她上一堂爱情赌博培训课。她问:“这是谁发明的玩法?”

“你猜猜?”

发表于 2011-6-14 15:04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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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人生是一系列长久的诱惑,诱惑是枷锁也是刀锋,你既不能被套住,又不能躲避。在这欲望横流又禁忌重重的世间,生活意味着不断的发现和去伪存真。

琳达到海南只待了两个月,她发现这个公司管理一点不正规,越待越闷气,她又辞职去了深圳。她联系了原先公司的深圳分公司,分公司经理原先对她的印象很好,听她问有没有回来的机会,一口答应下来。正好罗尼也调到深圳,琳达原先就是罗尼的左膀右臂,于是顺理成章地进了深圳分公司。她在外面漂泊一大圈,现在感觉像是回到了家。

空闲的时候罗尼问她为什么突然辞职,她黯然地说:“失恋。”罗尼表示理解,他说:“跟我猜的差不多,你走后有个男人打电话找你,问知不知道你去哪里了。你把手机换了?”琳达点点头。罗尼说:“不要紧,你这么漂亮,很容易就会再找到男朋友。”

他说的不错,客户里就有一个对琳达有意思的男人,可是她不爱的男人对她的死命追求更让她烦。她不想要另一个男人,爱情游戏她玩够了。为了让心情有地方安放而找个男人,她不愿意那样做。你把心打开,让另一个人进来,然后他走了,你心中就空空荡荡像死了一样。或者反过来,你走进别人的心,然后离开时别人也一样心中空空荡荡像死了一样,看到你自己造成的伤害,你知道自己一样可恨。这个游戏有什么好? 这回,她不想再向下一次恋爱中逃了,她疲倦了,宁愿原地坐下来品尝带苦味的生命的虚无。

她想起和叶小锋在一起的时候,她不在乎婚姻、家庭的形式和感情的长短,也不稀罕社会看重的东西,她没有要求叶小锋任何承诺和行动。何不承认呢,她当时也没有勇气去要求他。她所依赖于他的,只是他的正直,大体上,他忠于自己,这也许是他的唯一忠诚之处。但是,他们都不了解自己,哪些是真的感情和假的感情、真的责任和假的责任,他们被诱惑的刀锋所伤,也用刀锋互相伤害。

琳达有很多个夜晚就这样自己在深圳的房间里度过,她的自怜已经在来去海南的过程中消耗完了,现在她开始跟自己一个人在一起。只有在心里也是独自一人的时候,她才可以既不为自己辩护,也不责怪旁人,她已知道了辩护和责怪只会让自己更痛苦。在孤独中,她恍然发觉她一直以来在恋爱里兜兜转转,都是为了透过爱人的目光看到自己,她希望自己证明自己值得被爱,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爱对方,对对方的想法也不太了解。而对方也和她一样,他们都是多么孤独的爱人。想到这一点,她不禁嚎啕大哭,此时此刻,她不仅感受到了叶小锋的孤独和脆弱,也感到了韩波愤怒之下的痛苦,以及霖铃、还有世间所有的恋人心中滔滔不尽的矛盾和痛苦。哭完之后,她心里一片沉默寂静。

她震惊地看到,她需要叶小锋和别的男人爱他,因为她不爱自己,她需要他给她爱,正是这种渴求使她心理上依赖他。现在,她得耐心地学会分辨什么是她的基本需要,什么是她的想要征服占有的野心,什么是她自发的爱。她不好意思地发现,她发自内心的爱只有很少的一点点。可这一点点多么弥足珍贵,当她剥落其它的东西,只跟这一点点在一起的时候,她是多么安详快乐。

她仍然还能爱!在泪水、同情、歉意和接纳中,她开始爱她自己,也爱充满柔弱和迷误的人类。

她解脱了,她在心里挥别了叶小锋,她不需要他了,可同时又觉得自己才刚刚开始可以去爱他,只是,他现在已经不在那里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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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14 15:05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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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琳达到某省出差,事情办完了,还有半天的时间可以游览一下。她摊开地图,看自己所在的位置离哪个景点比较近,听说旁边有个明祖陵。地图上明陵距离太远,时间不够。但旁边就有森林公园,里面还有个天文观测站。这让她心里一动,她并不是天文爱好者,但与天文观测站链接的联想和记忆是叶小锋。 她没多想,打车去了那里。

森林公园山清水秀,游客稀疏。走上幽静的小山,远远就可以看见观测站白色的圆顶。她除了小学时参观过一次天文馆,还从没留意过有关天文的东西,可这次她一下子就觉得跟这个地方很亲近,她想没准儿他就在这里投注过热情,要不她怎么有点特殊的感觉,好像跟他联通了似的。她在这个圆形的建筑旁盘桓良久,遥想以前观测夜空的叶小锋会是什么样子的。

一群来观测的中学生从她身边经过,突然她听见从他们中间传来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知道吗,只会认星不懂数学的天文学家下辈子会变成鸟。这是柏拉图说的。”

“啊——?那岂不成鸟人了?”孩子们哄笑着。

“所以啊,不想变成鸟就好好学数学吧。”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响起。

她血管里的血液急速流上脸颊,她蓦地转回头,看见在这群学生中间有一个熟悉的高高瘦瘦的背影,没错儿,就是他。她记得他说的每句话,每个动作,每种表情。她跟过几步,又站住。

那正是叶小锋,他带着学生在假期来天文观测站,他已经考完GRE,分数2000,足可以拿到奖学金了。但他犹豫了,他现在不需要逃跑了,他刚刚接触到自己的完整,觉得旅程刚刚在脚下开始,不必再别处寻找。天文科普的活动给了他极大的满足,他丢失了专业,收获了一个业余爱好。业余爱好往往比工作带给人们更多热情,只要他时间不太忙,总会安排和学生一起出去观测。他们的社团在中学圈子里已经小有名气了。刚才他觉得视野中好像扫过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影,不会吧?他心里一激灵,连忙回头,他看见了,再看一眼,可不就是她,穿着素缎的上衣和暗蓝色的丝裙,她正向他望着,惊奇,就像他们当初在楼道里遇见一样惊奇。

“琳达!”

他向她走过去,伸出手去,终于又触到了她。他不顾学生在身后,紧紧把他搂定在胸前,她一点都没有抗拒,事实上,她把脸颊贴着他的脸颊。

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她走掉了。


(全文完)

[ 本帖最后由 暖茶 于 2011-6-14 14:1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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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14 15:12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astina 66# 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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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一样,内在不同。

我也省得再重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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